素手接过橙黄清澈的香茗,望舒忽然惊呼:
“娘娘,万不可饮!”
我骤停,疑惑地望向她,今日怎会如此御前失仪。
“这是什么茶?”她不顾帝君在旁,声音亦一反常态,略高了些许,问那奉茶内侍。
“回姑娘的话,是白牡丹茶,顺公公吩咐奴才备下的。”
“启禀万岁爷,藏云乃盛产牡丹之地,奴才瞧着,这茶着实新鲜,润肺清热,最适合长途跋涉后饮用,所以才命茶房准备了。”顺公公同样不解,看着望舒,“不知有何不妥?”
第四卷 缘误 第69章 藏云千里疑窦生(下)
“娘娘素来体寒,所以奴婢一直用胡荽替娘娘沐浴,又于一月前,熬煮胡荽汤饮用。但胡荽切忌和牡丹同用,否则,两者功效尽失,只余活血之效,若逢葵水期,更会引起崩漏重症!”
她口中的“活血”,“崩漏”二字清晰分明地落入我耳中,直抵心底。
“哐噹。”手中的茶盏跌落至地,我脸色煞白,唇部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活血?崩漏!
我那孩子!皇后,果真连你也——
胸口一阵窒闷,固然我的孩儿当时未曾落下,可,你贵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这四年,不应尚存慈爱之心吗?
“璃儿!”
我转眸凝向天烨,泪水已坠落:
“皇上,牡丹茶,牡丹茶——”在最适当的时刻,情到最悲时流下泪,止住语,从他眸底愈深的阴霾中,我知道,他亦起了疑,而我的神情,无疑是最佳的推波助澜。
夫妻之情,子嗣之情,两者,孰轻孰重,君心自有计较。
纵然他再有心护着那皇后,仅是在证据未确凿之时。
他可以亲手弑子,但如若别人代其而为,则必适得其反。
我踉跄起身,望舒忙搀扶住我,急问:
“娘娘,您没事吧?手怎么这么凉?”又转对顺公公,“顺公公,娘娘素日只用胡荽沐浴,体带特有清香,难道你连这都辨不出,今日还混拿这牡丹茶来,冲了胡荽的功效!”
她似因愤懑怨着顺公公,而暂忘了等级尊卑,那顺公公此时亦是一脸的冷汗,抖抖嗦嗦道:
“万岁爷,奴才真不知道,奴才真的不知道呀!”
天烨嗓音略带了一丝哑暗,道:
“你不知,难道随行的太医也不知吗?”
“万岁爷,万岁爷,您饶了奴才吧,奴才伺候您这么多年,一直不敢有任何闪失,今日璃妃娘娘之事,奴才真的不是存心的,纵是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都不敢啊!”他扑通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
我回身间,掩去唇边一丝弧度,素手握住他的,凄哀道:
“皇上,此事亦怪不得顺公公,臣妾所用药汤,皆未通过太医院,纵然身上带着胡荽之味,若不是有心之人,想必也是不会留心的。顺公公一直伺候着您,又岂知道臣妾用药的忌讳呢。”
话语说时,泪水却是止不住地继续溃流。
他低低叹了一声,手覆住我的:
“璃儿,朕——”
“皇上,臣妾明白。”阻了他继续说下的话,因为,那不是最重要的。有些事,既然彼此心下已是清明,又何必非急于一时治宫中母仪者之罪呢?
此时,君心起疑,中宫之权不复,方是最上之策吧。
害我孩儿之人,我必不会姑息。哪怕她是皇后!
我的眸前纵是笼了雾云,亦能辨得此时他脸上的一丝痛惜。如果这也是戏,倒演得真让我有些相信当日他是无心的呢。
可,经历了那种痛之后,我不会再相信帝王还有真情真意了。
余光掠过望舒,她的用意倒是破费思忖。
这个宫女,着实越来越有趣了。
第四卷 缘误 第70章 纵是平地亦崎岖(上)
午膳后,天烨依然于书房召见两位将军。
我在寝室,单单传了望舒一人。
“舒,为何今日在皇上面前提牡丹茶?”
我的语音第一次对她这般冷冽。
“娘娘,难道真的愿意相信是宫寒导致失胎吗?”
唇边弧度犀利,我凝着她,一字一句道:
“你早知道皇后日常所饮是牡丹茶?所以才在那日本宫被传去凤仪宫前给本宫喝了胡荽汤吧。”
语音平缓,但隐隐透着更深的一丝锐芒。
她容色不惊,浅笑,道:
“娘娘自半年前,就一直用胡荽沐浴,胡荽药效早已慢慢渗入,望舒在那时,该是无法预料娘娘会有孕,皇后娘娘会赐牡丹茶吧?”
“依你所言,那日皇后也未必知道本宫已然有了身孕。而你,却是之前替本宫把过脉相的。”
“舒是替娘娘把过脉,但彼时并未把到滑脉。娘娘亦该知,喜脉若时日尚浅则诊断颇难。”她敛了笑意,轻轻道,“皇后娘娘是否知道不是最重要的。娘娘心里,要的是给逝去的皇子讨一个公道。所以,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知望舒说得是否恰当呢?”
她果然聪慧。我所要的,不过是如此,所以,对于皇后,我的记恨,无非是天烨对她的庇护。
我心底的恨,从来,只是源于他。
但望舒之言,却并不能全信。喜脉如若她当时已诊出,其后的所为倒颇费思忖了。
“皇后即为中宫,看似温婉无争,但,实际,却终是娘娘今后宫内的桎梏。后宫中,若没有一些手段,试问,又怎可端坐后位四年呢?太后纵然下旨暂削皇后之权,孰知,圣上归京后不会复其权呢?”
“桎梏?”我微挑黛眉,“本宫倒是不明白了。”
“娘娘怎不想一下,澜充仪失胎一案,皇后与德妃审问即可,既然芩姐姐已认罪,何必再传娘娘一去?舒从凤仪宫中当时在场的宫女口中得知,那日澜充仪推倒娘娘时,皇后亦不责罚。倒是太后,斥责了澜充仪。身为中宫,此时罔若不见,倘不是太后驾到,怕她也会继续这般不管吧?娘娘在宫里的身份,自初入宫,就不似一般嫔妃,试问,如若娘娘生下一子,她又焉能不妒,与其待那时,不如——”
“舒,不必说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本宫亦不愿再想起。”
“娘娘可以不想,但娘娘如若再得皇嗣,却不得不防。”她悠悠道:“后宫的彤史,必禀于皇后,娘娘的信期记录,亦只有皇后可查阅!”
第四卷 缘误 第70章 纵是平地亦崎岖(下)
微微动容,我葵水滞后两月,怕是皇后心中早有了计较吧。如此说来,她实是可疑的。
故而,太后才会暂赦了她的权,原来,昔日的温柔和蔼,不过是表相。
我入宫不过一年,从那晚英华殿之事开始,便波折不断,浪欲静,而风却不平。
不是我要去争,并非我要去斗,却是她们一步步的紧逼,让如今的我,不得不去谋,不得不去算。
“牡丹茶,本身就有化血的功效,不过加了胡荽,效力更猛而已。”望舒淡淡地道。
“那对胎儿的影响呢?”
“可落,但,却不是不可保。”
唇边嚼到一丝苦涩。轻声: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她福身行礼,退身出去。
午后小睡了一会,便往行苑散心,倒亦是将心情暂时平复下来。
待到晚膳时分,然迟迟不见天烨的身影,到来了神情看来甚为沮丧的顺公公。
“奴才参见娘娘!”
“免礼,皇上怎么还未过来?”
“娘娘,方才京城八百里快骑送来一道折子,万岁爷看完,脸色就不对了。”
“呃?你可知是什么折子?”
“详细的情形奴才也不知,只听得万岁爷和两位将军说,隐约是御史中丞虞林并九名侍御史弹劾御史大夫柳渊受了一门生贿赂,提携其做了绣衣御史,但在漠北平叛玄巾军时,私下与叛军首领过往甚密,导致玄巾军短短几月,便占了闵西。”他看着我,似求助地道:“奴才知道的,也就这些了。瞧着万岁爷屏退两位将军后,神色愈发不对,特请娘娘前去劝慰。”
“本宫即刻就去。”黛眉微颦,此时朝政大事暂由摄政王和父亲代管,怕已是有了发落,天烨的神色不悦,殊不知,是否因为此事,还是那发落触逆了龙心?
“顺公公,替本宫准备血燕粥并几碟小菜。”
他应了,遂让内侍去准备。不过一会,便放在红漆的托盘内呈给我。
望舒代我接过。甫出室门,突听外面略略有车辇人声响起,从外匆匆小跑进一名内侍,凑到顺公公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我望向他,顺公公忙恭谨道:
“是北溟国主的御驾抵达藏云了。”
“北溟国主?”他竟亲入藏云?难道不怕西周将其扣留,这胆魄倒实让人敬佩了。
“是的,娘娘。万岁爷吩咐让禁军列道欢迎国主,并迎驾辇暂居南苑。奴才这就要到南苑去侯着,娘娘,奴才先行告退!”
颔首示意他可跪安。
那个让寰柔错付一生的男子,如今,近在咫尺。纵然胆魄过人,却实是负情之人。
天烨于他,又好过多少呢?
帝王的宠与爱,本来就是分开看的。
微微一声叹息,怎么还有叹不完的气呢?
我拢了臂上的披帛,缓缓向书房走去。但愿,此事与父亲无关。但愿,只是普通的弹劾让天烨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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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反映情节拖拉的留言又有了。雪也很郁闷,因为跟文到今天的大大,也看出来,雪的风格,注定,不会全篇文,每章都拉一个情节,这样的话,不是循序渐进,而是只为了情节而情节,那么,说情节老套的留言肯定又得抬头。
璃妃成文至今,除了第一卷,是随意写来,稍显松散,第二卷到如今的第四卷,可以说,每章都必有存在的价值,或是引出伏笔,或是更好的铺垫。
在新浪从六月连载至今,已匆匆过了三个多月,如果不出意外,十月必将结文。也请支持璃妃的大大们耐心看完,雪保证,即将进入的最终卷必定不负各位所望!之前所有伏笔都将一个个揭开迷底。而至于结局,除了承诺不会是悲剧外,肯定也不会和大大所预料的一样。这个结局,雪很喜欢,希望各位大大也喜欢。
但构思只是构思,写出来,需要时间,所以,很抱歉地说,因为上班的关系,不能做到一日多更,但我会在可能的情况尽量多更,当大大看到每天十点更的那章章节前写“一更”时,则代表这一日最少必是两更的。
第四卷 缘误 第71章 冷月笼烟戏已深(上)
从望舒手中接过托盘,独自一人,推开书房门,缓缓步入。
书房里薰着苏合香,这是姐姐以前在家最常薰的香,而我,却着实不喜这香,微微皱鼻,没来由地让我有些心躁。
他依然一身玄色,立于桌案前,眉心蹙紧,神思已深,烛焰摇曳,在他周身罩上一层淡黄的光晕,衬着袍裾上的飞龙愈发威仪触目。
我将托盘放至一边的酸枝木圆桌,柔声道:
“皇上,您这么晚都没去膳厅,臣妾替您把晚膳端了过来,先用一点吧。”
他眸光冷洌地望向我,声音哑涩:
“璃儿,不问朕所为何事?”
神色淡然,轻声道:
“皇上,这粥快凉了呢。”
婉浅一笑:
“皇上神伤的必是前朝之事,臣妾仅记得身为宫妃,所该忧的,是皇上的龙体安康,而并非前朝的政事。”
我将粥用手端起,走至他身边,微微笑着:
“再不用,凉了,就要拿胃去捂,岂不伤身?”
他伸手接过,置于一边,语音低沉:
“放着吧,一会朕想用了,自会叫内侍再重去温。”
“皇上,这血燕熬就的粥,如再复温,那滋养的功效就未必有了。而且,臣妾妄揣圣意,今日皇上,似有心事烦忧,怕等到想起用时,已是明日了。”
“前日朝中有人弹劾御史大人柳渊,丞相竟不先禀于朕,便将柳渊打入大理寺监狱。”他望着我,薄唇微启间,话语却犀明无比。
果然是父亲独断的行径惹怒了这位少年君王。
积重掣肘早让他开始剪除父亲的羽翼,叔父的事便是警醒,而父亲,已忍了那么些时日,却偏骗此时动那柳渊,终是操之过急,怕只怕纵然柳渊被除,更危了相府在帝王心中的位置。
敛下眸华,声音愈低:
“不管前朝如何,臣妾只晓得皇上是臣妾的夫君,夫君便是臣妾的一切。”
此时,我若护着父亲,只会增加他的反感,不如这般,倒还能唤得他心底的一丝不忍。
他平静地凝望着我,然后重又端起那碗粥,慢慢地舀起,一勺一勺,细慢的品着。
我挑了挑昏暗烛焰的芯,那烛油便迅速地往下滴坠。托座内积厚的烛蜡似着那愈渐堆畜的不和,直到今日,终于用另一种方式极端地爆发。
第四卷 缘误 第71章 冷月笼烟戏已深(下)
桌案上明黄纹边的宣纸上,赫然写着一个极大的“忍”字,笔法苍劲,正是他的字迹。
我复望向他,他已将粥缓缓用完,神色依然凝重。
我执起丝帕替他轻柔擦拭唇边,甫拭完,泪潸然而下:
“皇上——”樱唇嗫嗦,却再说不下去。
他将我轻轻揽入怀中,我低声略带着哀愁:
“臣妾不愿见皇上这般辛苦,臣妾心里——”
话语未完,其音已哽,身子微微颤抖,他拥着我的手必是感觉到,然后,他的胸膛内,我清晰听到一声叹息。而我的心内,凐出一弧笑意。
柳渊,德妃的父亲,父亲若将其治罪,那德妃就为罪臣之女,纵是皇长子为其所生,恐怕其势也不会长久。
这场戏,确是比之前预料得有些出人意料。
而我,也不会辜负了戏中的角色,也会恪守这角色的定义。
唯一担忧的,只是父亲,他素来冷静,权倾朝野二十余年,亦没留下任何不利自己的柄据,怎会这次竟这般不顾龙颜震怒呢?
“皇上,天色渐晚,早点安歇吧。臣妾方才听顺公公提到,北溟国主已然抵达藏云,想必明日,皇上就要与其会晤,如若精神欠佳,岂不是有悖国体呢?”
“璃儿先去歇息吧,朕把这道奏折批复后,自会安置。”
他松开拥着我的手,我微微福身,行礼,退出书房。
夜风渐冷,望舒替我披上水绿贡缎披风,我将手拢在披风,终于觉到一丝的暖意。
“娘娘,风大了,明日怕要变天了吧。”
我转眸凝着她,淡淡道:
“即便是变天,亦还会有放晴的一天。”
丝履一步步踏过庭院内飘零的落叶,听着树叶的低呻,心下,突然有丝沉重。
方才他墨眸深处,那缕郁烦,竟还是触动了我,护甲的犀利掐入指腹,安陵宸,不可以!你不可以有一点的心软,还念着那个害死你孩儿的人!
指腹传来的阵阵疼意,让我摒去这不该有的杂念,微微抬起我秀美的下颔,我望着烟锁月华的那抹黑暗,无声无息地笑了……
第四卷 缘误 第72章 弦抚箫吟情难续(上)
今晚当值的是忆晴,往藏云而来的一路上,她始终不愿多与我说一句话,昔日的亲情,又该如何去续呢?
“娘娘,有何吩咐?”她问,语音木然。
“忆晴,没有吩咐就不能留下你?”
“娘娘没有吩咐,奴婢便会在一边听命,直到娘娘准奴婢退下。”
“好,那我特许你不必自称奴婢。”在她面前,没有称“本宫”,总觉得,称了,隔阂便愈深,而此时,不称,其实,彼此心里也都明白,身份早已悬殊。自幼一起玩乐的姐妹,如今,一人为主,一人为仆。这样的情景,任谁都是无法释怀的吧。
“奴婢已没入奴籍,还请娘娘不要徒增奴婢的是非。”
“是非?”我轻轻嚼过这两字,也知这堂妹的性子,与世无争,但却刚烈。今日为奴,在她心中深种的伤痕又岂是一两天所能抚慰的。
眸华凝向一边置着的琵琶,道:
“也罢,你替我将琵琶取来。”
她依言取了,我从她手中接过,甫试几个弦,音涩调疏,正思忖曲调怎开时,窗外,幽谧缓淌而来的箫音,让我随之不自禁地弹拨下第一道泠音。
琵琶的婉转绵长,顺着空灵苍茫的箫声,令人眼前似乎于月夜尽绽嫣繁香花,悦耳鸟啼。
一缕淡淡的忧愁、淡淡的惆怅,浓浓的寂廖,随这曲子一起,零落在异乡的行苑内,却无归去,不归处,神思已惘,碎碎融进的,仅是些许的欲语还休。
那音,那调,皆是如那深邃似墨的穹空遮月的云,经历辗转的聚合,蕴蓄着过往的情愫,饱蘸浮生的沉思,化为一首无词的曲,无韵的歌,如此而已。
轮指送出一声连绵不断若风清泠的吁息,滑拨着手中的琴弦,缓缓地,将此刻心间所有的情愫,倾吐出,抒落下……
“噹”,弦断,琵音骤然嘎止,素指缩回,那弹出的弦却勒了一条红艳的割伤于指尖。
失神的望着那抹红,竟觉得难以抑制的心痛。
箫声依然回旋在此时的空气里,可,我却没有弦来和,固然弦可以再续,但所有错过的,失去的,又怎么续得回呢?
第四卷 缘误 第72章 弦抚箫吟情难续(下)
将怀中的琵琶递于忆晴,一瞬间,怀里怅然若失,我知道,有些失去的缺口,一直会在那里,然后在不经意间触痛自己。
“奴婢参见皇上。”忆晴淡漠的声音响起,却透着一丝隐隐的恨意,很浅,但还是落在我心内。她的手紧紧地握起,低下的秀首,似微微颤抖。
“臣妾给皇上请安。”我起身,福身行礼。
他点漆的星眸凝望我,漫不经心地道:
“方才弹的是什么曲?”
“回皇上,是《满庭芳》。”
“璃儿喜欢这曲子?”他唇边浮起一道弧度,轻轻牵起我的手,我被他牵到指尖的新伤,不由微缩了一下,他已察觉,将我的手执起,白皙的指尖那道红色,分外醒目:
“怎么又伤了自己?”他的眼神这一刻,是带了些许的柔意,映着烛晖,不复日间的傲然淡漠。
“不过是长久未弹琵琶,生疏了。”我轻轻道,转对忆晴道,“你且退下吧。”
怕她突然失态,控制不住,走了堂哥的复辄,纵然她仅是一介女流,但我赌不起,也不想赌。
不是因为不舍君王的薄情,而是为那无法隔舍的亲情——忆晴,是叔父仅剩的血脉,我唯一的堂妹。
忆晴缓缓退下,掩上了室门。
我默默替天烨宽衣安置。
“让宫女来即可。”他按住我的素手,我淡淡一笑:
“在宫里,逾一下矩都不成,难得今日在宫外,就让臣妾尽一回为——”本欲说出“妻”字,临到唇边,生生咽了下去,“妾的本份吧。”
只有皇后才能称为他的妻,而我,不过是妾。
他唇边的弧度愈深,知我刻意避了那字,亦不再提:
“为夫就有劳璃儿了。”
“为夫”二字,他似故意加重了音,我脸颊有些发烫,素手竟怎么也解不开他九龙镶翡翠腰带的如意结。
他的手指轻轻一拉,那结便开了,我脸上愈红:
“臣妾手拙。”
“早些安歇吧。”
他的手指依然冰冷,碰到我的手指,彼此的温度却无法传递。一如,我们的心,始终无法互相温暖,只能让彼此的寒意更深吧。
红烛熄,夜已深,梦难寻!
第四卷 缘误 第73章 故人重邂惊变时(上)
在天烨身边陪寝,一直睡得很浅。
这次,亦不例外,夜半时分,悠悠醒转,甫一醒,再无法入眠。他的手还环在自己的腰际,轻轻将他的手移开,他略略动了一下,但,呼吸依然沉稳均匀。
已是深秋,今晚却着实有点闷热,换上水绿细丝褶缎裙,身上已微汗汵汵。回身望向天烨,仍在熟睡。
睡梦中的他,不再有冰冷犀寒之气,可,当他醒来,终还是那个让人生畏的帝王。
推开室门,恰是顺公公值夜,见我出来,惊了一惊,我对他摇摇手,他识趣地福身行礼,并不发一言,而我,慢慢走下台阶。
月华若水拂过行苑的草木荫荫,我信步缓缓前行,空气中,有淡淡的桂花香弥漫,素手拈下几点花蕊,那浓郁的香味便萦绕在手心。
取出随身的荷包,悉心拈了一些花蕊填至包内,闻着花香,连日束着的心,似也开阔了许多。
转过几道回廊,渐渐行至一处白日从未来过的庭院,远处,隐隐有躁动的犬吠声,无端地打破了静夜的宁谧。眉微颦,却听得幽扬的箫声又起。
寻声而去,已有一对禁军巡逻经过,见我,稍稍迟疑,领队早恭敬地带头行礼:
“卑职参见璃妃娘娘!”
其后的侍卫亦俯身行礼。
我挥袖,免了他们的礼:
“这里是何处?”
“回禀娘娘,此处是北苑的兰若堂。”
黛眉舒展,原来是佛堂。
遂令他们继续巡逻,那领队见我依然前行,不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