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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守说:“我倒不是第一次来青岛,小时候跟爷爷奶奶来过几次,大学时还跟同学来过,我可以当半个导游。”
易长宁笑:“那好,晚上由你负责导游一下。”
晚上两个人去八大关,一路上的士司机滔滔不绝:“两位是来度蜜月的吧?就在咱们青岛拍婚纱照吧,第一浴、第二浴…海景拍出来特漂亮!好多人原本都拍过了,到咱青岛一看,嘿!忍不住又拍第二套。不信明天你们上海边瞧,拍婚纱照的多了去了…”
守守觉得有点难堪,易长宁却很认真,时不时还接话问上两句,哪家影楼的照片拍得好,哪家影楼的后期做得特漂亮,司机如数家珍,最后还给他们一张名片:“拿这个,说我介绍去的,人家给打折。”
易长宁道了谢接过去,等到了八大关,下车后他很自然地拖住守守的手,说:“我们去吃冰激凌。”
其实八大关到处都是老房子,很多旧别墅,依旧保持了当年的风貌。冰激凌店开在一幢老房子里,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玲珑剔透如同电影布景一般。
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守守刚吃过了饭,没有胃口,于是只点了抹茶的单球,易长宁叫了一杯咖啡陪她。冰激凌味道很好,守守刚刚吃了两口,忽然硌到了牙。
很俗套的情节,而易长宁只是望着她微笑。
戒指并不大,小小的白金指环,镶了一圈碎钻,正是她喜欢的样式,简单大方。她看着掌心的指环许久,终于笑笑:“这招好老套。”易长宁握住她的手,将戒指替她戴上,说:“我们公司的小姑娘教我,追女孩子,一定要俗,招数虽然老土,只要真心就好。”
指环大小正合适,他永远如此细心,只要是对她。
旁边有对情侣正好目睹,看到他替她戴上戒指,顿时噼噼啪啪鼓起掌来,那女孩子还激动地朝他们直比画手势,侍应生也都笑着看着他俩,整间店里的人都在喝彩,还有人叫:“啵一个!啵一个!”非常热闹,喜气洋洋,大家都觉得这一幕甜蜜无比。
如此甜蜜,几近不真实。
守守的视线渐渐模糊,其实三年前纪南方正式向她求过婚,在叶家,她的房间里。守守一直觉得那天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总是欲言又止。后来他把戒指掏出来,她才明白。中规中矩的钻戒,独粒的大钻石。那时候他样子似乎有点窘,他的手指也是滚烫的,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守守,嫁给我好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那个时候,是真的心灰意冷了,麻木地任由他替她戴上戒指,他俯身亲吻她时,她的唇几乎是冰凉的,可是没有哭。
她嫌那枚戒指太重,样式也不中意,几乎没有戴过。而如今,一切都成了枉然。从前等了又等,等了那么久,真到了这一天,却明明知道,这样的幸福,不会真实。
她终于把戒指取下来,搁在桌面上。
易长宁似乎有点吃惊,只是望着她。她起身往外走去,他叫了她一声:“守守。”她走得很快,易长宁追上她,“守守!”
她回过头来,他看到她已是泪流满面,他问:“怎么了?”
她不肯说话,就站在那里,易长宁看着她,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纤弱似天上一钩云,衬着月光,单薄得不可思议。
而她只是看着他,泪眼模糊。
他问:“为什么?”
她几乎不能说话,唯有哽咽。他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将她揽入怀中:“守守…”他说,“我不是逼你,我会等,好不好,我等,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你等了我这么久,现在,我也会等你。”
守守从青岛回来,正好纪南方出院,盛开怕她又不去医院,早早就叫司机来接她。守守因为连日来父母盛怒,也想有所转圜,所以很听话地到医院去。
石膏已经拆了,但纪南方行动还是不怎么方便,他坚持不肯坐轮椅,医生都没辄,正劝得口干舌燥,守守正好来了。
上次他赶她走之后,两人差不多快一个月没见面了,守守只觉得那天之后纪南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今天再见着亦觉得陌生,虽然他还是那样子,不过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气,可是自从结婚以来,他从来没有待她这样冷淡。她不过说了句:“还是听医生的吧。”他就冷冷瞥了她一眼,于是她就闭上嘴,不再说话。
最后他到底没有坐轮椅,被人搀进电梯里。下到七楼时有人按键,进来个女孩子,似乎还是学生。眉清目秀,留着一头长发,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提着一只红色的保温桶。她看了守守一眼,然后就垂下眼帘,很安静地站在电梯的一角。电梯的四壁如同镜子一样光亮,守守见那女孩子正从反光中偷瞥自己,以为是自己最近在节目中上镜多,被认出来了,也没有多想。
上了车守守才问:“你回哪边?”
“回家。”
那就是回纪家了,守守于是不再做声。车开得不快,来接他们的是纪家的司机,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开车,对后座的情形似乎完全视若无物。偏偏是周末,路上堵得一塌糊涂,车子塞得动弹不得,好半晌才往前挪一下。守守觉得气氛沉闷,纪南方拿着手机发了条短信,她觉得很意外,因为他不论对任何人都是打电话,向来不耐烦那些输入法。估计这阵子在医院养伤实在无聊,连发短信都学会了,不过一会儿,有嘀嘀的蜂鸣,大约是短信回过来,他看后却抿了抿嘴,唇线几乎绷成一条线。守守认得他快二十年了,知道他这样子是不耐烦到极点了。
但是他不说话,她也懒得问。或许纪南方觉得累了,随手撂开手机后,一直闭目养神,守守于是看车窗外,堵堵停停,走了快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纪妈妈在家,看着纪南方被搀进来,心疼得无以复加:“你看看,弄成这样…”
“妈!”纪南方不耐烦地打断她,“我累了!”
“好…好…”纪妈妈说,“我已经叫人放了水,叫守守帮你洗个澡,医院里一定不舒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守守还有事呢。”纪南方说,“她们台里要加班,回头我自己洗就行了。”
“胡说!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还逞什么能?”纪妈妈呵斥了他,又转过脸来对守守说,“今天周末,怎么还要加班?南方今天才出院,确实是特殊情况嘛。这样,我叫人打电话替你请几天假,在家帮妈妈照顾一下南方,好不好?”
守守知道她会说到做到,这样的软硬兼施,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只得低声道:“妈,我自己打电话请假就行。”
“好孩子。”纪妈妈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又白了纪南方一眼,“不让你媳妇帮你洗澡,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让我帮你洗?”
这么一说,正端茶上来的阿姨都“噗”地笑了:“南方那是害臊呢,他小时候咱们替他洗澡,还拍过一个带子。”
“对对!”纪妈妈也笑了,兴致勃勃,“还是那种老式的家用摄像机拍的,我去找找,带子搁哪儿了,这个片子顶有意思,他爷爷当时就最爱看,看一次笑一次。”
这样说笑着,浑若无事,纪南方却冷着脸:“妈,让她回家去吧,有什么意思?”
“你胡说什么你?”纪妈妈嗔怒,“去洗澡!从医院出来,看着就脏!”
他没再吭声,掉头一瘸一拐地往后面走,纪家的房子是那种旧式的大宅子,一路都是青石砌。纪妈妈轻轻推了推守守:“去啊!”守守无奈,只得追上去,扶他下台阶,又上台阶,进了垂花门,他们的房间在后院东厢,顺着抄手游廊进去,一明两暗,改成客厅与睡房。当初结婚的时候重新装修过,所以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里面其实布置得很舒适。但他们婚后很少回来住,所以守守进门之后,只觉得陌生。
守守去洗澡间看了一看,洗澡水已经放好了,纪南方拿了浴袍,说:“你在这坐会儿吧,等我妈睡了你再回去。”
守守点了点头,他就进浴室去了。
这屋子里都是一色的旧式家具,一张软榻还是古色古香的样子,守守觉得无聊,坐下来随手翻了翻茶几上放的刊物,看上头出刊日期还是两个月前。因为负责清洁的阿姨是不会动这些东西的,所以照原样搁在这里,想必纪南方也很少回家来。
很无聊的内部刊物,她翻了两页就觉得困,掩口打了个呵欠,把杂志搁在了一边。
醒的时候只觉得一片漆黑,原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有开灯。她睡在那里没有动,压得胳膊肘发麻,身上倒盖着一条毯子,睡得口渴,也饿了,胃里十分难受。
纪南方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推开毯子起来,走到门口才隐隐绰绰看到他坐在假山旁的石凳子上,她想着天气虽然热了,但夜里石凳毕竟凉寒,他这样坐着,万一被纪妈妈看到,一定又要挨骂。所以走过去,打算叫他进屋里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他在打电话,忽然听到他说:“谁要为难那姓易的啊,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话…”听见脚步声,猛然就回过头来。
守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两边抄手游廊下,点着一盏盏灯,照见院子里花木扶疏,枝影婆挲,而她站在那里,整个人却在忍不住微微发抖。
纪南方看着她,顿了一下,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这有点事,回头咱们再说。”
他把手机合上了,守守只觉得站不住,仿佛腿发软,扶着那株海棠树,胃里也翻江倒海一般,只是恶心欲呕,太阳穴砰砰直跳,仿佛有谁拿大锤子在那里狠命锤着,锤得每一根神经都牵连到心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而急促。纪南方慢慢站起来,他本来行动不便,朝她走了两步,又停住了,也许是腿伤疼,他的表情很奇怪,既不像愤怒,亦不像是别的,只是定定看着她。
守守也看着他,乌黑明亮的眼眸,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三哥…”
他又是那种奇怪的表情,转过脸去:“别叫我三哥!”
“纪南方。”她一字一顿地说,“哪怕我们这夫妻做得没意思,但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你不是坏人…”她只觉得急怒交加,“没想到你这么卑鄙!你除了玩阴的你还会什么?你除了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你还会什么?你除了会仗势欺人你还会什么?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子!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他瞧着她,像从来没见过她的样子,过了会儿,他转开脸去,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腔调:“我知道你恶心我,你心疼那姓易的是吗?我告诉你,你心疼他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二十】
守守只觉得急痛攻心:“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他竟笑了一笑:“后悔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早后悔了,当年我要不把你睡了,你肯跟我结婚?当年你要不是为了你妈那事,你会跟我结婚?你不就为要让你爸心存顾忌?!叶慎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算盘!你在我面前玩这套你还太嫩了点!我装了这三年的糊涂你觉得还不够吗?你还想让我怎么样?行!你爱易长宁,行啊,只要你离得了这婚,只要你能,你就去嫁给他!”
守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纪南方本能地将脸偏了一下,但还是打在了脸颊上,清脆响亮。
守守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模模糊糊想,他知道,他竟然全都知道,而且还这样说出来,连半分情面都不留,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把她根本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动机说出来。这样龌龊,这样难堪的真相都说出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这里不能再待了。她踉跄着顺着游廊往前走,跌跌撞撞,只是往前走…纪南方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跌跌撞撞往外走,他忽然追上来,抓着她的手:“守守!”
她拼命地挣扎,挣脱他的手,他力气很大,又箍住她的腰:“守守!你听我说!”
她不做声,只是激烈地挣扎,他想把她的脸扳过来,她顿时想起那天在酒店套房里,种种可怕的回忆一股脑涌现,恶心、恐慌、惧怕、疼痛…她瑟瑟发抖,挣扎得更用力,拳打脚踢:“你放开我!”她踹在他的伤腿上,他疼得弯下腰去,她掉头往外跑,他仍旧追上来,声音里竟有一丝慌乱:“守守…”
她强忍住一阵阵的恶心反胃:“你别过来…”
他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他终于抓住了她,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守守,你听我说,不是那样!”她挣不开,又气又急又怒,怎么挣都挣不开他的手,她又踢又打,他只好更用力地钳制着她,她呼吸急促,只觉得眼前一切渐渐发虚,仿佛找不到焦点,又仿佛镜头里用了滤镜,天与地模糊起来,晃动起来,然后急速地旋转…她身子晃了一晃,终于倒下去了。
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被父亲带着去看烟花,那时候国庆节总有大型的焰火晚会,满天绚丽的姹紫嫣红,万点金芒在夜空织成最绚烂的花,一朵接一朵盛开,就像是把最绮丽的水钻银花堆砌在黑丝绒般的天幕上,那样美丽,那样繁华,集中一个孩子全部的梦想,如同梦幻中的花园。而她仰着小小的脑瓜,连脖子都仰酸了,那时她紧紧牵着妈妈的手,另一只手则牵着父亲,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慢慢地就哭了,也许明明知道,幸福不过是一场焰火,再美再好,都转瞬即逝。
她的手一直被人握着,醒来后才知道原来真的是妈妈,盛开一直握着她的手,连纪妈妈都关切地守在床前。屋子里有医生护士,章医生也来了,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好啦,醒了。”
“可把妈妈吓死了!”盛开埋怨,“你这傻孩子,稀里糊涂的,真是不懂事。”
纪妈妈则说:“我把南方骂了一顿,你们两个都是糊涂蛋!幸好没事,守守,你怎么不告诉妈妈呢?还有南方…”她回头叫,“还不过来,给守守赔礼道歉!”
纪南方僵在那里不肯动,纪妈妈恨铁不成钢:“你成天就会怄守守生气!你没听医生说吗?守守有先兆流产迹象,你要敢再惹守守生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纪南方这才抬起头来,而守守脑中“嗡”的一响,顿时只觉得一片空白。
她月事迟了一个多月,因为心事重重,又因为出差往返,只当是水土不服,倒没有注意。况且这两年很少跟纪南方在一起,更是不曾往这上头想过。
盛开只觉得她手又冰又凉,于是轻轻拍了拍,说:“你跟南方都年轻,真是一点也不懂事,这样的事岂能开玩笑?怀孕了为什么还瞒着我们?今天万一闹出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
“让守守休息会儿吧。”纪妈妈也觉得守守脸色苍白得惊人,仿佛没有半分血色,不由得忧心忡忡,“闹了这大半宿了,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医生不是建议守守卧床休息?这两个孩子,简直让人操不完的心,唉…”
“妈妈…”守守嘴唇微微哆嗦,低声叫住盛开,“我想回家…”
“医生建议你静养。”盛开安慰似的抚摸着她的手,“过两天回家去,好不好?妈妈每天来看你,再说这里跟家里一样,也是你的家啊。”
“妈妈…”
“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也是要当妈妈的人了…”盛开替她掖了掖被角,“乖。”
守守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盛开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但终究夜深了,她第二天还有重要活动,不得不先回家去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守守才掉下眼泪。
一颗接一颗,无声地落在被面上,浸润进去,缎子面的绣花,绣的是梅花,眼泪落上去,洇开一片…纪南方站起来,声音喑哑:“对不起。”
她坐起来,却别过脸去,只觉得难过,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纪南方有点艰难地说:“守守…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哪怕你不相信…就是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易长宁的公司出事了…”
守守猛然回过头来望着他,他仿佛被她的目光刺痛了,转过脸去回避她的直视,过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过来,走到床前面:“守守,你信我这一次好不好?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惹你生气,其实是因为我心里难过。我受不了…我就是受不了你那样对他,所以我才故意说那些话气你…”他仿佛语无伦次,“可是后来你往外面走,我那时候才觉得,如果我让你走了,我们两个就真的完了。我心里害怕,才会去拉你…我没想到你有孩子,我…”他有点狼狈,伸手想要触摸她,她却本能地往床里头缩一缩,避了开去。
“守守…”他低声下气,“我是真的鬼迷心窍才会那样说,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守守胡乱地拭了拭眼泪,把脸仰起来:“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他整个人伫在那里,无意识地抓紧了床罩上的流苏,又慢慢松开。他看了她一眼,眼中竟然只有哀凉,她自欺欺人地转过脸去,过了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守守,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你。这几年,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到最后我都觉得灰心…可是今天我后悔了…看着你往外头走,我就后悔了…”他抬起眼睛,“守守,我知道我不好,但你——给我们个机会好不好?”
她却奇异地镇定下来,平静而冷漠地说:“算了,别费劲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因为我怀孕了吗?你不就是想要这孩子吗?你以为这孩子是你的?我告诉你,这孩子是易长宁的。”
他整个人猛然一震,死死地盯着她,手不由得举起来,她反倒很自然地把脸一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可是更多的竟然仿佛是悲哀。她有点不太确定,因为他很快握紧了拳头,她冷笑:“想揍我是不是?你不敢,谁叫我姓叶呢?我要不是姓叶你会娶我?要不是你父母逼着你会娶我?我就给你弄顶绿帽子戴着,没关系,只要你忍得住,咱们就这样耗着。等孩子生下来你再做亲子鉴定,我就怕你到时候受不了那种刺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可是仿佛唯有这样,方才能平息胸口那团炽痛,如同陷阱里绝望的小兽,只得拼命撕扯自己的皮毛。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支小箭,嗖嗖地往他身上射去,带着无比的痛恨与憎恶,他只觉得浑身发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向她挥拳,在这一刻他精疲力竭,连声音都带着一种嘶哑:“叶慎守,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
她终于爆发:“那你呢?你不残忍吗?你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去过我想要的生活?你为什么要强迫我陪着你,成天逢场作戏,一辈子困在这种牢笼里?你明明答应和我离婚,为什么又反悔?只因为我怀孕了,你想要这孩子,你们纪家想要这孩子?残忍?你的所作所为才叫残忍!我恨你!纪南方,我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一个人,厌恶过一个人!可是你的一切都让我觉得痛恨,觉得厌恶!你只会出尔反尔,自私自利!我爱长宁你知道吗?我爱他!你知道吗?算了吧,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你除了花天酒地你懂什么?你除了玩女人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会理解,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什么叫爱情吗?”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自嘲般笑了笑:“是啊,我不知道。”
他转身朝外走,走得太猛太急,撞在茶几的角上,正好撞着那条伤腿,他重重地摔下去,大约摔得狠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可是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只是摇摇晃晃,扶着墙走掉了。
守守伏在被子里,失声痛哭,哭了又哭,枕头哭湿了,冰冷的缎子面贴在脸上,她仍一动不动伏在那里抽泣着,纪南方虽然走了,事情却没有变。她是没有办法了,因为这个莫名到来的孩子,这个意外萌芽的胚胎,她是再也没有办法了。她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怎么逃也逃不走,怎么挣也挣不开。
她只在纪家住了三天,因为纪南方从那天走后,一连三天不见人影,纪妈妈自然十分生气,连盛开也略有微词。所以守守打电话要回家,她也就松了口,将守守接回家。这下子连纪老爷子也被惊动了,发了一顿脾气,终于让人把纪南方找着。
守守一直在家里休息,没有去上班,虽然医生嘱咐她卧床,但因为纪南方要来,她还是换了件衣服起来了。
她卧室窗外正有一树海棠,开得春深似海,满树繁花绿叶,如织绣堆锦,引得无数蜜蜂嗡嗡绕飞。因为天气渐暖,守守坐在窗前,看着那树发呆,过了好一会儿转过脸来,才发现纪南方早已经来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看那花树,她一转过脸来,他就也转开了目光。
宋阿姨本来陪着纪南方上来的,见到这情形,静悄悄就走开去了,随手替他们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