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悦莹脸上有亮晶晶的泪痕,她对我着叫:“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悦莹返身冲进了教室,然后狠狠摔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空阔的走廊里,白炽灯悬在天花板上,又高又远的光。我的视线是模糊的,只觉得脸上又痛又辣,鞭挞着我。我脑海中浮现出悦莹眼中的泪光,我最好的朋友——我骗了她——我用最恶劣最丑陋的真相伤害到她,悦莹从此不会再理我了。
已经快熄灯了,楼道里有脚步声,自习回来的女生在哼着歌上楼。远处传来水响,不知道谁在洗衣服,还有隐约的说笑声,整个世界都像是离我远去,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一切都变得那样遥不可及。我不能再站在这里,不然整幢楼的人都会出来看着我,所有的人只要上校内BBS就会知道这一切,我再无颜面站在这里,再无颜面对着同学。
我不知道怎样走出的校园,一路上我尽拣人少的路走。出了南门后就是车水马龙的笔直的大街,我看着那些滚滚车流,无数红色的尾灯,就像一条蜿蜒的灯海在缓缓流动,我看着这条熙攘的车河,想着自己要不要一头撞进去,被碾得粉身碎骨,然后就永远不需要再面对这一切。
我没有带包,人行道上有公用电话,我走过去摘下听筒。我想打电话,可是我没有钱,我也没有任何一个号码可以拨出去。我的手指在发抖,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妈妈和爸爸都已经走了,他们都死了。我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我知道自己抖得厉害,可是没有哭。四周嘈杂喧哗的人声,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公交车报站的声音,行人走路的声音,统统朝我耳中塞进来,像是无数条蛇,硬生生钻进我的脑里。
可是又静得可怕,就像那天晚上,安静得可怕,安静得我可以听到自己血液汩汩流的声音,而我全身没了半分力气,身上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又像是溺在水里,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却挣扎不了——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而去,从此永远陷在绝望的黑暗里——可我心里明白,这不是天谴,只是命,是我的命。
我自己的命苦,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我强颜欢笑,我若无其事地读书,在所有同学面前假装和她们一样,可是今天这一切都被戳破了。我那些龌龊而肮脏的生活,我那些不能见人的真面目——全都被戳破了。我就像被人剥了衣裳,赤裸裸扔在众人面前,任由他们目光的践踏。我根本没有地方叫冤,因为我不是被冤枉的。
我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城市这样大,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蹲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问我:“童雪,你不要紧吧?”我恍惚以为听错了,悦莹她不会再追出来找我,我抬起头来,看到是个陌生的女生。她又问了一遍,原来果真是我听错了,她问的是:“同学,你不要紧吧?”她身边站着个男生,两人像是刚从校外回来,典型的一对校园情侣。那男生正好奇地打量我,女生挺热心地问:“你是我们学校的吗?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我身后就是声名显赫的百年名校,当初踏进校门的时候,我是那样的自豪,自豪自己可以成为它的一分子。可是今天我再无颜面承认自己是它的学子,我做的事情,让我知道我自己不配。
那女生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们帮忙?”
我鼓起勇气,向她借了一块钱,说想给家里打电话,身上又没带零钱。
她迟疑了一下,毕竟这年头骗子很多,可是只要一块钱的骗子应该不多吧。最后她掏给了我一个硬币,然后狐疑地挽着男朋友走了。
我把硬币投进电话,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号,只拨了三个号码,我就挂掉了。
我有什么脸打电话给萧山?
我全身发抖,想着萧山的名字,我就像是一摊泥,随时随地就要瘫在那里,被千人踩万人踏,我有什么脸再见萧山?
我宁可我还是死了的好。
我换了一个号码,拨莫绍谦的手机号,我从来没有主动打给他,虽然我曾经被迫记熟他的私人号码。听筒那端是长久的忙音,没有人接。我等了很久,终于绝望。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我,我还可以往哪里去?
我沿着人行道往前走。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一直走到一个街心公园。公园里有路灯,不时有人经过,并不显得冷清。有个流浪汉在长椅上整理他捡到的纯净水瓶子。大大小小的瓶子被他一个个踩瘪,然后塞进一个肮脏的垃圾袋。我大约站了很久,因为他抬起头来,冲我咧嘴一笑。他脸上很脏,牙很白,笑的时候才让我看出,原来他是个疯子。
我被他的笑吓着了,落荒而逃。
经过橱窗时,我从灯光的反射里看到自已惊惶的影子,我的脸色青白,神色恍惚,就像那个疯子一样。
我恍恍惚惚在人行道上走,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我没有空,没有爸爸和妈妈,我不能回宿舍,我再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一直走到夜深人静,连马路上的车都渐渐少了,然后看到路边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我又渴又冷,里面明亮的灯光诱惑着我,推门进去,暖气拂在我身上,令我更觉得全身麻痹。
我径直走到椅子边坐下,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那里再不愿意动弹。这里又暖又明亮,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划燃火柴后看到的天堂。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日的下午,我和萧山坐在同样窗明几净的店堂里,那时他叠给我一只纸鹤,我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把纸鹤藏在大衣口袋里带回家去。那时这小小的大胆,给了自己很多快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看到笔记本里那枚纸鹤的时候,心里涌动的总是丝丝酸凉的甜蜜。
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的青春年少,而不过短短数载,一切都已经不堪回首。在这最无力的时刻,我对萧山的想念击垮了一切,我从来没有如此的想念他,渴望他。那个假设句又出现了,如果萧山知道,如果他知道,他不会让我受这样的苦,如果他真的知道。
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需要这些自欺,我什么都没有了,很多年前如果我不骗自己,我早就已经活不下去。苟延残喘到了今天,我还是想骗自己,如果萧山知道,他不会这样的。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我,萧山也不会。
我明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我明知道这样的自欺很可怜,可是我还有什么?除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还有什么呢?
服务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我的样子一定是失魂落魄。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走过来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问:“能不能借下电话?”
她很大方地去拿了自己的手机来给我用。
我拨通了萧山的手机,按号码的时候我的手都在发抖,我觉得我没有勇气等到接通,他的声音在遥远的彼端响起的时候,我还是只想挂断电话。
他说了“你好”,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想我在哭。他于是又问我是谁,连问了好几遍,我想着要挂断电话,就在这时候他忽然仓促地叫出了我的名字:“童雪?”
他的声音是这世上的魔法,只这两个字,我所有的一切假装都粉然而碎,我再也忍不住,忽然就哭出声来。很久没有听到他叫我的名字,很久没有听到他叫我“童雪”,过去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那样奢侈。我想他,我一直想他,我把他压在心底最深的那个深渊,可是我抑制不了自己。我想他,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就想他,他刻在我的骨子里,等我剥尽自己皮肉的时候他就会显露出来。他在电话那端焦急起来:“你怎么了?你在哪里?童雪,是你吗?童雪?”
我很想号陶大哭,在他终于叫出我的名字的时候,可是,我只是淌着眼泪,再说不出多余的话。他慢慢地镇定下来,一边劝我,一边询问我所在的地方。服务员好奇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我,我把街对面大楼顶端的名字告诉他,萧山说:“你千万别走开,我马上就来。”
如果萧山知道,如果萧山知道,这些年来这样的假设句让我可以活到今天,如果萧山知道,他永远不会像别人那样对我,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他仍旧会来找我。
当萧山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他说了什么,我抓着他的袖子,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喃喃地说着什么,我一直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噩梦,梦到现在,我终于看到了萧山,他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就像是我无数次企盼过的那样——当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仍旧觉得这一切是梦境,不然他不会来,他不会出现在这里。直到他将我带上了出租车,并且给了我一包纸巾,我才不可抑制终于崩溃,把脸埋在掌心,放任自己哭泣。我知道一直奢望着他,不管我在什么地方,我一直奢望着他会回来。
他把我带到了一套房子里,房间很乱,显得没怎么收拾,我没心思想什么。他拿了毛巾让我先去洗脸,我在洗脸台前放着水,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的眼睛肿着,整个脸也是浮肿的,我哭得太久了。可是即使不是这样,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不是从前那个童雪了。
我无法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心乱如麻,我理不出任何头绪,我什么也不想面对。
我出来的时候,萧山正坐在窗前吸烟。
我从来没有看到萧山吸烟的样子,在快餐店刚刚看到他的刹那,我觉得他就像是从昨天直接走过来,拖着我的手,一路并没有放。可是现在,他离我陌生而遥远,几乎是另一个人,我不认得的另一个人。
我在沙发中坐下来,萧山把烟掐掉了。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的声音很小,我仰着脸看着他,几乎是哀求:“带我走好不好,随便到哪里去。”
我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我一直痴心妄想有一天萧山会回来,他会找到我,然后带我走。可是我明明知道,他不是我的萧山了,他和林姿娴在一起,我做了一次不要脸的事情,然后又打算再做一次,但是我真的很想逃掉,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而现在只要萧山摇一摇头,我马上就会像只蚂蚁一般,被命运的手指碾得粉身碎骨。
可是萧山竟然没有犹豫,他说:“好。”
他进房间去穿上大衣,就出来对我说:“走吧。”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到哪里去,我只是顺从地跟着他走。他带我去了火车站,然后买了两张票。在深沉的夜色中,车窗外什么都看不见,我精疲力竭,倦怠到了极点,他看出来了:“睡吧,到站我叫你。”
我沉沉睡去,虽然是在嘈杂的列车上,车顶的灯一直亮着,软座车厢时不时还有说笑喧哗。我就在这样一片噪音中沉沉睡去,因为我知道,萧山就坐在我身边。
火车到站的时候我被萧山叫醒,我们出站拦了出租车,T市和我几天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清晨的薄雾飘散在路灯的光芒里.他带我回到那老式的家属院,这里的楼房一幢一幢,他带着我在中间穿梭来去,所有的楼房机会都是一模一样,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因为仅仅相隔几天,我又回到这里,而萧山就在我身边.
我一定是在做梦吧,我安慰地觉得,这个梦真的是太美好了.走上楼梯,萧山打开了大门,陌生而熟悉的三室两厅通透地出现在我面前.清晨的阳光刚好透过窗子照进来,家具都披上一层淡淡 的金色,光线柔和饱满,更衬托出这一切都只是梦境,美好得令我难以置信.萧山问我:"要不要睡一会?"
卧室的床很软,我和衣倒上去就睡着了.
我一直睡了十几个小时,这么多年来我从没睡得如此安稳过,睡得如此香甜过,醒过来的时候我连颈椎都睡得僵了,天色已经黄昏,映在屋子里已经是夕阳了.我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也许是在做梦,也许并不是在做梦,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恍惚了很久才起床,小心地推开门.萧山坐在外边的客厅里看电脑,他独自坐在偌大的屋子中央,夕阳勾勒出他的身影,那样清晰而遥远的轮廓,我所熟知的每一个饱满的曲线,他就像从来不曾离开过我的生活.可是他在看着电脑的屏幕,我心里猛然一沉,昨天发生的一切瞬息间涌上来,像是黑沉沉的海,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地朝我压过来,把我压在那些海水底下,永世不得超生.我一度又想要垮下去,我想我要不要夺路而逃,萧山已经抬起头看到了我,他的脸色很安详,令我觉得有种平安无事的错觉.我走过去后只觉得松了口气,原来他并没有上网,只是玩着游戏.我知道自己太自欺,他迟早会知道一切,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如果这是饮鸩止渴,那就让我死吧,反正我早就不应该活了.如果萧山知道,而我只是把头埋在沙子里,情愿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放下鼠标,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
"我想吃面."
"我去给你煮."
我一阵恍惚,时间与空间都重叠得令我觉得茫然,老式房子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就像我们不曾离开过.厨房里十分安静,锅里的水渐渐沸了,萧山低头切着番茄:"前阵子我在这里住了几天,所以冰箱里还有菜."
我没有告诉他,我曾一直寻到这里来,可是我没有找到他.
他煮的面很好吃,放了很多的番茄和牛肉酱,我吃了很大一碗. 萧山不让我洗碗,他系着围裙,站在水槽前一会儿就洗完了,然后将碗都放入架上晾干,最后擦净了手解下围裙.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萧山,像个居家的男人,而不是从前那个与我一起争执番茄炒蛋到底该怎么做的男生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曾觉得如此宁静.
吃过饭我们一起看电视,新闻还是老一套,领导人接见了谁,召开了什么会议,萧山没有对我说什么话,也没有追问我什么.
也许是白天睡了一整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我做了梦,梦到那间公寓.走廊很远很长,我一直走了很久,那是我第一次到那么豪华的公寓,比起来,我们学校所谓的星级宾馆简直逊色得多.
公寓里的装修很典雅,茶几上有点心和红茶,正是下午茶的时间。
一只手持着茶壶,茶水涓涓地注入杯中,那杯茶很香,有一种特别的香气,让人昏昏沉沉。他的袖口有精巧的白金袖口,是小小的高尔夫球,银亮的光线在灯下一闪,他的脸也是忽闪忽闪的,让我看不清楚。
冰凉的手指拂在我的脸上,这样突兀的举动令我想要躲闪,可是昏昏沉沉,四肢百骸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我吓得要尖声大叫,可是声音哑在喉咙里,我想挣扎,却没力气,残存的神智似乎也在渐渐消失,我喃喃想说什么,身子一轻却被人抱起来。
终于还是痛得叫出声,有人伸手按住我的嘴,那个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味道,那种味道一浸润在黑暗里,熟悉的仿佛似曾相识。
那种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令我觉得作呕,神智渐渐恢复,黑暗中的眼睛仿佛幽暗,令我惊恐万状,尖叫着想要逃脱什么。
我被人摇醒,顶灯是并不刺眼的晕黄,萧山正扶着我的肩,叫着我的名字,是萧山。我犹带着哽咽,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只希望他从来不曾离开我,一切只是噩梦,我做了个噩梦而已,等我醒来,会知道这三年统统是噩梦。
萧山却没有动,过了还一会儿他才问:“你做梦了?”
他睡在隔壁,显然是匆忙套上的T恤,连外套都没有穿。他的气息非常干净,几乎只有淡淡的浴液的味道。梦里的那种香气仿佛毒蛇般渐渐游入我的记忆,我忽然想起来那是什么香气——那是Tiffany男用香水的味道,那是莫绍谦——最近这几十个小时发生的事情顿时回到我的脑海,我真的逃了,不顾一切地跟萧山逃到这里来,萧山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可是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偏安一隅,他并不问我,他终于回来带走我,他就在我身边,可是又远得我根本触不到。
我不知道现在的萧山在想什么,我抓着他,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这是不道德的,不道德的事情我已经做过一次,面对萧山,面对林姿娴,我根本不应该再做一次。
我终于放开手,喃喃地说:“我要走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又开始发抖,我逃到这里来,只是苟且偷安,我命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迟早有一天我不得不面对,萧山这里根本不应该有我的容身之地。我还是得回去,回去面对我自己应得的一切。我下床到处找我的外套,我不应该把萧山拖进来,拖到这种滥污的事情里来。
萧山静静地看着我吃力地套上大衣,他终于开口,声音似乎很平静,仿佛带着某种隐忍:“你还是想回到他身边去?”
我忽然就像是腿软,再也站不住。原来他知道,原来一切他都知道。我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绝望地看着他,他的嘴角竟似有笑意:“以前我还一直以为你和幕振飞在谈恋爱——其实网上的事过几天就会安静,我想你男朋友肯定不是个寻常人,他一定会想办法平息这种议论,你不用太着急。”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支箭,每一支都深深地朝我的心窝攒过来。我绝望地看着他,而他平静地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眼中是什么情绪,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我的。鄙夷?不,他连鄙夷都吝啬给我了。
假如萧山知道,我曾经一遍遍想过的那句话,又在心底 冒了出来,假如萧山知道......我唯一的指望就是他.可是现在连他都对我灰心了,我不过是个道德败坏的女生,爱慕虚荣破坏旁人的家庭,所以的人都知道我是为了钱,为了一个有钱男人的钱,所以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身体.
我是罪有应得.
我拉开门掉头就冲了出去,楼道里每一层的声控灯纷纷亮了,我跌跌撞撞几乎是脚不落地地走下去,每一级楼梯都在我脚下磕磕绊绊,我竟然没有摔倒.我推开楼门,它反弹着关上,发出"砰"的巨响砸碎我身后的夜色.我奔跑在沉寂的黑暗里,漫无目的像只无头的苍蝇,所有的楼房都一模一样,我在它们中间穿梭来去.我认不得路,这里像个偌大的迷宫,我撞来撞去,像苍蝇撞在透明的玻璃上,一次次又被挡回来,我根本找不着出路.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而我只顾着拼命往前跑,爱我的那个男生早就走了,他转身离开了我,然后把我独自一人抛弃在那黑暗的世界里.
有人猝然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拼命挣扎,萧山的力气很大,我挣不开他.我狠狠咬在它的手背上,他却没有缩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扣住了我的脸,就那样吻上来.
所有的天地都在旋转,我发抖地瘫在他的怀里,唇齿相接的那一刹那我几乎昏了过去,他的温暖气息像电流一般麻痹着我的四肢.他抱住了我,带着一种蛮力般亲吻着我.他狠狠咬痛了我,我哭了,因为我没有办法忘记,忘记他,忘记当年就是在这里,那个酸甜如昔的初吻.
过了这些年,他再次吻我的时候,我却哭得全身发抖.他将我抱得很紧,喃喃叫我的名字.他说了一些话,颠三倒四,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我任由他半拖半抱,将我弄回温暖的屋子里去,他将我抱在怀里,一遍遍吻我,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童雪......童雪......"他的声音深沉而痛楚,"我爱你......你不要再离开我......"
我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我抓着他的衣服,我不会再放手,这是我一直爱着的萧山.他说他爱我,他让我不要再离开他,他一遍遍地说:"第二天我就去找过你,可是你不在家.第三天我打了电话,可是你又不在家,我让你表妹转告你,我一直等,你没有回我电话.我等了几个星期,我每天都在学校里看着你,你却不理我,我没想到你会这样狠心,你这样骄傲......从那天之后,你就再也不理我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一定是上辈子.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一遍遍地说着那些过去的事情.原来分手第二天他曾经找过我,可是表妹没有告诉我,也许她只是忘了.可是我没有打电话给他,他一直以为我真的不再理会他了.
这么多年,我错过什么?我错过了萧山,我错过我最爱的人,我错过了一切.知识阴差阳错的一个电话,只是少年人的一时赌气,我以为他再也不理我,他以为我再也不理他,此后是忙碌到绝望的高三,此后我们咫尺天涯.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能不对他说,我遇上的事情,我受过的委屈,我吃过的苦,我遭受的一切,从很久之前我就想对他说,可是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萧山.我在他怀里放任自己嚎啕大哭,我哽咽地,颠三倒四地,断断续续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那些所有难以启齿的一切,那些所有的屈辱,那些令我绝望的一切,我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根本不曾奢望过这一切我有机会对着他说,那个绝望的黑夜我从来不原意去回想,那是令人发指的遭遇,而我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凭着被几近强暴地掠夺,我失去的一切,再不可能回来,回忆令我绝望得发抖.
那些屈辱的夜晚仿佛一遍遍重来,我全身都没了半分力气,身上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又像是溺在水里,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却挣扎不了.....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而去,从此永远陷在绝望的黑暗里.
谁也不曾知道我遭受过什么,谁也不曾知道我忍受过什么......我一遍遍地忍,强迫自己忍下那屈辱,我一直骗自己,骗自己如果萧山知道......如果萧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