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洙痴痴地望她,仿佛失了魂魄。

苏星的人生,在见到那只连理壶的时候,重新开始。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却又不知道,为何她会与别人不同。

她出生的那刻,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下,她的母亲说,从来未见过那样可怕的雨,仿佛苍天的怨气,一夜倾泻。

便在那一夜,赶来医院的父亲出了车祸,人不曾有大碍,却因此识得了一个女子,从此心就不曾再回头。

她的母亲从未跟她提过这段往事,只说她父亲死了。

奇怪的是,她却一直明明白白地知道真相。她仿佛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懂事的,所以发生了什么她都很清楚,连她母亲望着她的时候,那种冷漠的目光,她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当母亲又这样望着她的时候,她说:“你为什么要怨恨我?又不是我造成了这一切。你应该知道,世间的男人都不过如此。”

第2节: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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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亲惊愕莫名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那年,她十岁。

长到十七岁,母亲患上癌症。

临终时,叫来了她的父亲。

那男人,只在她刚出生后不久来看过她,所以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提出接她回去,与她的后母和弟弟一同生活,她淡然地拒绝。

十七岁,高中刚毕业,她挽起一只旅行包,离了家门。

走过许多城市,换了许多工作,见了许多人世沧桑,看得多了,一点点写下来,投给杂志社。日子久了,居然也混出一点小小的名气,算是一个作家了。

但职业对于她,不过一样谋生的手段,与当车间的女工,练摊的小贩,没有多少不同。

她写下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至于她自己的故事……她没有故事。她的生活,还奇怪地空白着。

没有恋人,连朋友也没有。

她从小就是冷漠的,总是整天想着自己的心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过,她想要记起来,可是却总也想不起来。闷闷地堵在心里,这样的感觉好不难受。

别人看见她,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十分怪异。因为特异而被疏远,没有人跟她作伴,虽然有一点寂寞,但她也并不在意。只想早点记起那件事情。

生活就这样迷迷茫茫地过着。

她走进这爿古董店,纯属偶然。本来漫无目的,在夜市里逶迤地走,嚣喧在耳边一掠而过,不留任何痕迹。

身边的男男女女,装作不经意地从眼角打量她,露出好奇的目光。时下虽然流行复古,然而这个女子,却像从旧时画中活生生地走出来。

不管多少人的目光,她恍若未见地走,然后便看见那间古董店。

薄雪似的、清静的灯光,从雕花木门的缝隙里流泻,像一只手,温柔地召唤,一下,又一下。

她久久地看着,那一扇门,就像在那里等了好久,单等她来。

于是她来了。

生命便在那一瞬清醒,知道为何来这世上一遭。

“我要了。”

苏星冲那男人,微微地一笑。

她心知自己的美丽,曾经有杂志的编辑,同为女人,见到她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后来说:“我才知道古典的美人该是什么样子。”她又说:“为什么你不多笑笑呢?多笑一笑,没有人能抵挡你的魅力。”

她却回答:“为什么我要笑呢?”

那时她懒得笑,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现在,她却一心想要眼前的男人,看见她的笑容。

心里还不免惴惴,那话是不假的么?真的没有人能够抵挡?那这一个男人,真的会上钩吧?

男人回答:“好。”

苏星便终于松了口气,看他失神的样子,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

也不免起了轻视之意,男人真是经不起诱惑,可是这么想着,心里又莫名地涌起一股悲伤。

店的主人,那年轻女子问她:“那么,你要买这只壶?”

苏星点头。

女子轻笑:“可是你连价钱都还没有问过。”

苏星眼睛看着那男人,慢慢地说:“不管多少钱,我都要买。”

女子悠然地说:“其实也不贵,只要三千。”

三千确实不贵,可是苏星并没有带那么多钱。

她刚刚露出一点为难的神情,那男人就说:“我带了,我买给你。”

她心里一惊,我买给你,这话好耳熟,她想起许久以前的一个人,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一样的话。那是在一间玉器店里,她手里拿着一只翡翠镯子,没有带足钱,又舍不得放下,他便走过来,这样说道。

那时他一身半旧的青缎,却是儒雅翩然,她在逆光中望定他,只见他眼里的温柔,便意乱情迷。

她咬了咬牙,淡淡地回答:“我们初次见面,怎么能够收你这样贵重的礼物?”

他笑了笑,说:“没有关系,只要你喜欢。”

只要你喜欢。

那人也曾这样说。

苏星更加惊心,忍不住再一次仔细端详他的面容。没有错,人还是那个人,可是又分明不是。经过这么多次的轮回,他一定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这只是冥冥中的巧合吧。

她便又露出清淡的笑容:“我住得不远,可以回去取钱。”

他说:“我替你付钱,你再还我,也是一样。”

他毕竟还是不一样了,那时他是不由分说地坚持,苏星倒是松了口气。她也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的,便点点头说:“好。”

店的主人把壶仔仔细细地包好,递给苏星时,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真是一只好壶,小心别打坏了。”

苏星觉得话里似乎别有深意,却捉摸不透,抬头看时,只见那女子幽深的眼眸,微微含笑。

苏星住的地方,只隔两条街,走走就走到了。

她抱着壶,一语不发地走着。

他便在后面,一语不发地跟着。

她一次也未曾回头,却看见地上他淡淡的影子,一忽而晃得不见,一忽而又移过来,拖长了,两人的影子便迭合在一起。

那时却不是这样。

他们刚走到店子门口,就有他家的马车。

她原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富家哥儿,却不想是个有资格坐蓝呢高档大车的公卿子弟,心里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他却坦坦荡荡地微笑:“来。”

她本不是那样一个没有主张的女子,却只因他这一笑,便失了分寸。

这一跤到底,一切都不可收拾。

到了她住的楼下,四层的旧楼房,惟有二楼上,她住的那一间没有灯光。
第3节: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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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抬头看看,他便也抬头看看。他仍像一只木偶,线提在她手里。

“我上去拿钱给你。”

他说:“好。”

她没有请他上去,他便在楼下等着。总觉得她无论想做什么,他都会依她,明明是初次见面的女子,这样的感觉好没来由,可就是不由自主。

那一间的灯亮了。

过了一会儿,苏星走下楼,手里拿了一只信封。

她在旗袍的外面,套了一件线衣。

天色很暗,本来是看不清颜色的,但他莫名地就知道,那一定是件大红的衣裳。

苏星把钱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

她忽然一笑,“你也不数数?”这一笑妩媚动人,与她一直的冷淡判若两人。

他沉默半晌,摇头:“不用了。”

苏星又嫣然一笑,“那么要是少了的话,你再来找我好了。”

他却不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春日的季节,桃花开着,玉兰也开着,清清淡淡的月光里,花影悉悉索索地摇。她眼里映着月光,也微微地摇摆不定。摇摆不定,好像并不十分自信的猎手对着猎物,不知道赌注是否下对了地方,有点莫名的张皇。

“好。”他忽然答道。

也许因为太突然了,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转身沿着小区的窄路走了。

苏星呆呆地望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里忽然便空落落地不安起来。

这时候,他却又回头,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样问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还有几分孩子气。

她便也忍不住微笑,说:“我叫苏星。”

他点点头,更大声地说:“我叫侯洙。”

苏星在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安心了。

侯洙,苏星。转过人世了。

翌日夜晚的月亮更细,若有若无的一丝悬在天边,就像一缕清冷的雾气。

苏星站在阳台上,手里捧着那只连理壶。

煮去了尘埃,越发滋润得如同一颗珍珠,茶水微微地溢开清香,混在花香里,在侧侧轻寒的春风里,手心的温暖一直沁入心里。

只是心里,总有凉凉的一团,是任何温暖也化不开的冰。

侯洙走到楼下,站住。

他从小路彼端走来时,苏星就看见他了,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扬脸望着月亮。

即使不看着他,她也知道他正注视她,目不转睛。

从前也这样子的。

月上梢头的时节,他就来找她。

那时她是八大胡同清吟小班的红人,自住一座小楼,暮色降临,她便坐在楼上。但不肯显得是在等他,悠悠然地吃茶、赏月,却又总留了一只眼睛,在那一径幽暗,几点红灯中留意着,那一个人影有没有来?

他来了,便松口气,却不肯先跟他打招呼。其实招呼男人,原是她的本分,可偏偏只有这一个,她不肯,总觉得先招呼了,便会被他看轻似的。

他却也不说话,只在楼下静静地望着她。

等得久了,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便见他的一双眸子,像金子般微微闪亮。

“干嘛?”她讪讪地,到底还是她先开口了。

“看你。”

他答得理所当然,她便忍不住脸热心跳。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什么都好看。”

心里便一阵窃喜。那时她深信他的话,只因他的眼神如此真挚。

然而此刻,那眼神就像针一样戳在心头,痛不堪言。

“你来干什么?”她问。

声音一点也不大,可是他却听见了。

“来看看你。”他说。

他的声音也不响,可是她也听见了。

他又问:“我上楼去,行吗?”

她默然良久,说:“你想上来,就上来吧。”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上来,苏星打开房门,却没有打开防盗门。

他也不要求开门,两个人便隔着门说话。

侯洙说:“昨天我回去,还是数了一下你给我的钱,结果发现多了五百。”

“哦,是么?”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一定是我数错了。你今天是来还钱的?”

侯洙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屋里的光线亮,楼道里的光线暗,她的脸庞模模糊糊的,却依然美得惊人,就如同雾气笼罩的一支曼陀罗。

他说:“我本来是想来还钱的,可是路上我把钱花了。”

苏星忍不住轻笑:“那你来干什么?”

侯洙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明天再来还你,好不好?”

苏星望着他,即便换了人世,那人眼里的执着还是没变,心里便泛起一丝酸楚。

宿命已定。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你一定要来?”

侯洙点点头。

她笑了笑,“那你就来吧。”

苏星到裁缝店,取她定做的旗袍。

那爿裁缝店,就在那条夜市的街上,晚上是夜市,白天是商业街。

旗袍是大红的,大红锦缎,轻轻一抖,便在阳光下泛出媚惑的光泽。

裁缝问:“要做新娘了?”

苏星怔了一会儿。

新娘?新娘。

“是啊。”她笑笑,“快了吧。”

“那恭喜啊!”裁缝乐呵呵地说道。

恭喜……

“恭喜啊,姐姐!”

“恭喜啊,这回脱身火坑了!”

“恭喜啊,姐姐就该飞上枝头!”

“恭喜啊……”

那些欢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地回响,倒像阴毒的火,一点点噬着人的心。

手里的大红旗袍似是越来越艳,陡地张满了整个天地间,像火,也像血,无边无际,将一个渺小的人儿困在其中,逃不脱,挣不开……


第4节: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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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冷不丁,有人欢叫一声,“原来是你!”

漫无边际的红,蓦地一收,眼前仍是那件新做好的旗袍。

苏星回过头,原来是那古董店的年轻女子。

“好漂亮的旗袍!”她欣喜地赞,“你皮肤这样白,一定很衬。”

苏星无力地回答:“谢谢。”她还不曾彻底从亦真亦幻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脱开了去。

“那连理壶还好吧?”女子忽然问。

苏星微微地一怔,总觉得她问这话别有用意。

“好,很好。”

“真是一只好壶呢。”女子又说,“如果有陈曼生的印鉴,那就价值连城,可是没有,也不表示一定不是曼生壶。人世间的事情,亦真亦假,有些亲眼见的、亲耳听的,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有些见不到证据的,倒也未必是假的。就像这壶吧,是不是只好壶,还得你自己有个定断。”

苏星呆呆地愣了半天,回过神时,女子已经不在眼前。

她忙忙地追到门口,却只见黯淡的斜阳,静静地照着空荡荡的小街。

苏星既是作家,也有些作家的通病,譬如白天睡觉,夜来伏案。

所以,侯洙也只得每天入夜来找她。

那五百块钱,当了一个礼拜的借口,一个礼拜之后,他便也不再找什么借口,依旧日日来访。也不知他这一世以什么谋生,接连一个月,天黑下来便准时到,倒像上班一样。

他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做,有时苏星写作,连话也不跟他说,他也不打扰,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也许手里拿一本书,但苏星从眼角打量,大多时候,他并不在看。

他总在看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目不转睛。眼神里有很多内容,似乎有探究,似乎有迷惑,更多的还是依恋。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心酸,也忍不住犹豫。

可每当这种时候,恨意便像潮水一般涌起,心又硬起来。

这天,苏星告诉他:“我正在写一部小说。”

她正坐在窗边,这时已经是暮春,窗子大开着。将满的月在她脑后,莹白的一轮,映着她的脸庞,仿佛也泛着淡银色的光泽,虽然美,却有着一丝诡异的味道。

“以前我写的都是空洞的故事,可是这一个不同。”她微微侧过脸来,“你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侯洙点了一下头。

“我要写一个舞妓,她的名字……”她看了看手里的连理壶,“她的名字叫绛彤。”

思绪有些乱,她停下来。

侯洙忽然笑笑说:“那么她若有一个情人,就该叫子安了?”

苏星望着他,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脸上却笑得明媚,像个被识破小诡计的孩子,“对了,她的情人就叫子安——我的灵感,正是从这壶上来的呢。”

侯洙没有说话,她便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绛彤那时,是乾隆年间的名妓,那既是一个太平盛事,人物风流,绛彤也很有些际遇,慢慢地便眼高于顶,倒把自己看得跟个侯门千金一般。”

她不由得一阵苦笑,那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叫那些个公子哥儿们一捧,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侯洙忽然说道:“她一定是位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大概是吧。她有七步成诗的才气,也有一舞倾城的姿容。她那时,喜欢穿大红的绸衣,因为爱这喜色,欢场已经诸多辛酸,为何不叫自己快活些?她便日日穿着大红的舞衣。也不知引得多少章台走马的贵介,掷下千金,只求一睹芳容。”

那时,日日欢歌,也觉得平常。

直到遇见他。

“子安那时候是个公子,他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姓富察……”

苏星叹口气,富察公子。

京中公卿第一族。

也不是没有忌惮的,连鸨儿都婉转地劝过,但一见他温柔的神情,便什么也不顾了。

“那怎么呢?”她对着鸨儿半蛮横半撒娇,“将他拒之门外?”

谁敢?谁敢将富察公子拒之门外。

有富察公子在,别的客也不必接了。于是,便有双宿双飞的日子,花前对斟,月下吟章,仿佛称心如意。

她从来未曾提过要他娶她。

不愿提,不愿叫他觉得她别有所求,也不必提,其实那一个名分,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用处。她富有积蓄,待到年迈,宁可效法鸨儿,在八大胡同寻个安身处,也不想去那公府中低眉顺目。

但他不肯。

他总是很固执,再三坚持。那时年少,也就答应了——

“绛彤那时,满心地信任子安,他说爱她一世,她便信了,他说花轿来迎,她便也信了。”

侯洙眼里闪动异样的光芒,“后来呢?”

“那一晚,本是子安与她相约,来迎娶的日子。”

“结果,他践约了没有?”

“结果……”她说不下去。

恨意一点点地积起来,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侯洙一直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也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你走吧。”她忽然说。

说完自己也愣了,好不容易下决心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让他走?

可是想了一想,还是说:“你走吧。”

侯洙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手扶着门说:“我明天再来,你把这故事讲完吧?”

苏星怔愣了许久,终于无可奈何地笑笑:“好。”

侯洙的脚步沿着楼梯慢慢地走远,苏星的心里便怅然若失起来。

 

第5节:丝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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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坐在窗边,已经有一点暑气,入夜不散,燠热便仿佛一直闷到胸口,呼吸不畅。

目光忍不住往窗外望,看那一条树影摇曳的小径,渐渐行远的人影。

他的脚步,似乎很是犹豫,几度停下来,她以为他会回头了,忙忙地转开视线,但他却不曾真的回头来看。

那时却不同。

每一回他走,都一再地回头,她便在楼上挥一方雪白的丝帕,故意要他看见,故意要他回头。

那丝帕的角上,绣了一双并蒂莲。

那一回他走,她故意地,失落了那丝帕,像一朵云般,飘落在他脚边。他便拣起来,仔仔细细地收起,把那一双并蒂莲,收在了怀里。

连理并蒂。

苏星的手在连理壶壁上慢慢地摩挲。

那壶,本是他亲手递到她手上。

因为她提起曼生壶的别致,他便辗转相托,特为请陈曼生做了这一只。曼生十八式不载这一只,人世间惟有这寥寥的几个人知道根底。

所以,那一晚,她便穿着大红的嫁衣,在红烛腻人的光影里,捧着这一只壶,静静地等,静静地等。

不虞有他。

想起他临去时,执起她的手,似乎有许多的话,却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她那忐忑的心,便真的安定了。

侯洙再来时,发觉门开着。

苏星坐在窗口,手里捧着连理壶,那模样,仿佛自他走后还不曾动过。

侯洙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总是坐在这个位置,刚好看见她的侧面,日日来,已经成了习惯。

逢十六,仍是月圆。清辉洒在窗台上,也洒在她脸上。侯洙看了她一会,又慢慢地转下去看她手里的壶,那珠圆玉润的壶壁,便在月光泛着莹莹的光,看来竟有几分妖异。

苏星忽然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看他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今天你不会来了。”

他微微一笑,“我说过要来,就一定会来的。”顿了顿,又说:“如果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来,为什么要把门开着?”

苏星淡淡地说:“这是两回事。我开着门当然为了等你,可是我等你,你就一定会来吗?”

侯洙觉得她的话很奇怪,怔了一会,没有回答。却问:“那么,绛彤到底等到了子安没有呢?”

苏星转过脸来,见侯洙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忽然一阵说不出的烦恼。她摇摇头,焦躁地说:“我想不好!我也不知道,绛彤等到了子安没有?”

侯洙笑笑,说:“那你慢慢地想,我不会着急的,无论多少时间,我都可以等着你想出答案来。”

这不是她设想会听到的回答,苏星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望着月亮发了会儿呆,她低低地问:“你相信有些事,是前世注定的吗?”

侯洙回答:“如果一个人不记得前世,那就算被前世注定,也没有什么意义。除非一个人能记得前世,那今生也许能被前世注定。可是一个人,真的能记得前世吗?”

苏星默然,半晌才道:“听说一个人的恨意若是能够上达九天,就能够三生三世都记得这段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