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说:“嗯,你吃药吧。”
蔡闫笑着说:“拔都一直很好奇里头装着的东西,却不敢再来招你了。”说着用手在外头摸了摸,给段岭塞回单衣里去,说:“半块璧,半环为璜。”
“是玉璜。”段岭答道。
蔡闫喝完药躺下,段岭说:“给你下了重药,今夜睡踏实,应当就没事了。”
这夜段岭把剑放在枕头底下,枕着那把剑,不能入眠,心里尽是父亲的铁马金戈,一时想着他削人脑袋,一时又想着他箭无虚发,威风八面。
午夜时,蔡闫躺在床上直喘气,乌云蔽月,雨又下了起来。
静谧长街中,马蹄踏破了积水,发出低沉的闷响经过,段岭坐了起来,朝外窥探,感觉得到不远处有许多士兵经过,赶往北门外,但那声音与寻常战马“得洛”“得洛”的声音不大一样,显得更低沉一些。
那队负责偷袭的军队有四千人,马蹄上包着布,在李渐鸿的带领之下,悄无声息地穿出了北门,绕过山丘,前往东面的元军后方。
与此同时,元军亦绕过南面,前往袭击上京城的西门。
满布雨水的密林里,耶律大石与李渐鸿各穿一身战铠。
“你所料不差。”耶律大石说,“递出去的假情报果然起作用了。”
李渐鸿答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北门与西门外兵力实在太少。”
耶律大石答道:“将主要兵力投放在城墙上我更不放心,窝阔台没这么聪明!”
李渐鸿说:“耶律大石,莫要怪我危言耸听,你必须让蔡闻调一队兵过去守着。”
耶律大石看着李渐鸿。
“李渐鸿,我是主帅。”耶律大石说,“分兵!”
李渐鸿只得作罢,与耶律大石各自散下山丘,兵分两路,无声无息地接近敌人后方。足足一月的围困与坚守,等的就是今天夜晚。李渐鸿与耶律大石商议后一致决定与元军打一场消耗战,先是拖到立秋,再派出信差传递假情报,于是意料之中地被元军截获了,又意料之中地选择了今夜。
元人大军已开到西门下,悄无声息地立起了攻城梯。
蔡闻率领巡防司,竖起了森寒而冰冷的箭头。
李渐鸿则率领两千精锐,在大地上踏起了沉闷的鼓点,不断接近元军的后方。
“杀——!”李渐鸿吼道。
“杀——”两千敢死队冲进了元军的大营,火光四起,火油、火罐轰然炸开,马匹嘶鸣,粮草仓着火,映向天际。
一名元军高举火把,冲上鸣金台,李渐鸿奔马疾驰,一箭射去,那元军趴倒在金钟上,鲜血四溅。
“杀——”耶律大石率军开始包抄,点燃了油库,火光爆射。
与此同时,元军首领怒吼,指挥投石机将成批燃烧的火罐投向上京城内。
火光四起,城防司开始放箭,元军登时尸横就地,后方信使来报,大营被袭,紧接着石块、利箭从城楼上犹如暴雨般倾泄下来,元军方知中计。窝阔台率军冲来,大声怒吼,耶律大石开始冲击侧翼,元军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变换队形,保护城下的攻城队伍。
耶律大石以辽语,窝阔台以蒙语,双方怒骂。
“骂那么多做什么!”李渐鸿吼道,“杀人!别骂了!”
李渐鸿烧完元军大本营,率军冲来,第三队军加入了战场,上京西门之下,登时犹如绞肉机一般,元军三条退路同时被封锁住,留下一条开口,按理说应向南方退军,窝阔台却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朝耶律大石的方向突围。
李渐鸿一见变阵便暗道糟糕,一箭飞去,将那传令兵顿时毙于马上,然而已阻拦不及,五万元军犹如巨人,开始转向,一方拼死抵抗李渐鸿兵马,宁死不退,窝阔台则率领主力部队朝着耶律大石猛然冲击。
元军如同海潮般涌来,耶律大石猝不及防,队伍被冲散,忙退出中锋部队,李渐鸿又率军如同尖刀一般杀来,耶律大石中箭坠马,在最后关头被李渐鸿狠狠一枪,又挑了上马。
“开城门!”李渐鸿吼道。
南门打开,原先埋伏的两万人终于杀出,而窝阔台正往北门逃去。李渐鸿一看窝阔台奔逃路线,马上冲回南门,直接穿过上京城,前往北门狙击窝阔台。
辽军两万余,元军已战死近万,唯剩四万余,在北门与西门之间激烈交战,而窝阔台的先锋部队已冲到了北门下,一时间火罐四飞,北门内所有建筑烧成了一片火海。
火罐被投入城墙,划出一道弧线,坠向辟雍馆院内,“砰”的一声炸开,火苗瞬间跃起。
段岭一瞬间醒了。
所有人都在大喊,开门声响起,少年们光着脚跑出来,段岭抓着剑,摇醒蔡闫,火焰已烧到了门外。
“元军杀进来了!”有人喊道。
“不要慌张!”段岭跳出窗外,喊道,“朝西边撤!”
住在段岭附近的少年都出来了,有人喊道:“去打仗!城破了!不能投降!”
“怎么打!空手入白刃吗?!”段岭喊道,“先跑!不要逞强!”
不少人还在议论,段岭不悦道:“那你们留下来吧,不陪了!”
“我!走!”赫连博喊道。
“等等等!”众人忙追着段岭,跟了上来。
“祭事呢?!”
“别管了!”段岭大声说,“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呢!”
“拿弓箭!”
“外头捡!”段岭拿着剑,边跑边说。
唐祭事出现了,喊道:“不要慌张!大家沿着后巷跑!朝未起火的地方走!往名堂会合!”
数人已冲出了小巷,段岭四处看,想起父亲说的逃亡线路,便不管名堂了,朝西城跑去。
耶律大石兵力有限,几乎调集了所有兵马,今夜要将窝阔台部下一网打尽,是以令北门防守极其薄弱,不到一刻钟城门便已告破,元军踏着战友与马匹的尸体冲进了城内。
而此时,蔡闻率领城防军火速回援北门,元军已冲进城近两千人,散入大街小巷,无论妇孺老幼,见人便射,顷刻间城中尸横就地,房屋熊熊燃烧,相继坍塌,巡防军拼死抵抗,将元军逼回了北城区。
辟雍馆内已烧起火来,仆役正在提桶救火,却被元军一剑射死,段岭再顾不得找人,转身、抽剑,剑光一晃,与此同时,元军抽刀,侧身一刀挥来,眼看要将段岭斩成两半之时,段岭本能般地挥剑,剑锋朝上,迎着那元军一斩之势,刀锋、剑锋交错,那元兵半个胳膊登时被卸了下来!
元军坠马,段岭喊道:“跑——!”
众人冲出了小巷,沿途大乱,两道不少建筑都着了火,元军与巡防司士兵已杀得到处都是尸体,蔡闫喊道:“后退!都后退!”
赫连博、蔡闫,段岭与一众同窗捡起地上弓箭,也分不出是辽军还是元军的,退进小巷,三人捡起木板、桶盖等物推上前挡着当盾,背后则是一群读书人毫无准头地乱射。
“我射死了一个!”一少年兴奋地喊道。
眼看巡防司的人越来越少,蔡闫喊道:“哥!哥!”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元军撞进了他们的防线里,段岭马上转身,一剑砍中马脚,元军连人带马翻倒在地。那士兵哇哇怪叫,冲上前来,抽出佩刀要砍杀,段岭却再次旋身,士兵扑了个空,蔡闫与段岭同时出手,两剑插去,一剑中心脏,另一剑中背脊,杀了元军。
段岭:“…”
元军越来越多,眼看巡防司已再抵挡不住,元军尽数朝巷内涌来,段岭心想这下麻烦了,蔡闫问:“跑?”
“不能跑!”段岭说,“一跑他们就会射箭!退!退!”
元军轮番以战马之力冲击,眼看防线就要告破之时,巷外响起了另一声怒吼。
“窝阔台!”李渐鸿的声音响彻天地。
段岭睁大了双眼,那一刻,万里奔霄四足一跃,踏破巷外平房屋顶,载着身穿染血铠甲的李渐鸿,朝着巷内杀来。李渐鸿左手镇河山,右手一杆长戟,如同刀兵之神,仅用了数息,便将沿途拦路元军斩得断肢横飞,鲜血飞溅,甚至有士兵连人带马被斩成两半!
紧接着李渐鸿一掉马头,从巷内冲出去,再次汇入了援军之中,朝入侵北门的元兵杀去。
战局再次逆转,段岭等人从巷内奔出,眨眼间李渐鸿已不知去了何处,面前全是生死一线的辽军与元兵,元兵的防线步步后退,再次被驱逐出了北门,而那作战的辽军俱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铁铠,段岭看谁都觉得像李渐鸿。
“爹…”段岭刚要叫,却被赫连博一把抓住手臂,躲开背后冲来的战马。
“走!”蔡闫喊道。
十余少年穿过正街,进了西城区,段岭虽然惦记父亲,却不敢乱来,何况蔡闫还病着,众人逃进小巷,远处响起马蹄声,三名元兵策马冲来,乱箭四射,众人发得一声喊,段岭却朝着奔马冲去。赫连博与蔡闫各持木板,冲进巷内,为段岭抵挡流箭,突然间三声响,元军应声坠马。
李渐鸿策马驻足于巷外,天光渐起,外面喊杀声仍不绝于耳。
“朝巷里走,往城西去。”李渐鸿说,“从名堂里走,不要开灯。”
少年们纷纷从一户人家的后门进去,段岭走在最后,转过身,仰头看李渐鸿。
“方才我看到不少孩儿。”李渐鸿喘着气,却不下马,朝段岭低声说,“总觉得不对,心想能救一个是一个,幸亏过来看了一眼。”
段岭的泪水不知为何淌了下来,李渐鸿一指侧旁屋子,示意他快走,又说:“我去了。”
第27章 劫后
段岭点点头,快步追上了众少年。
沿途果然没有人了,远离城北,声音亦渐渐地小了下去,不知战事如何,距离蔡家也近,蔡闫便道:“去我家里躲躲吧。”
少年们既疲又饿,纷纷点头,进了蔡闫家。
蔡闫想找点吃的,喊了几声仆役,无人来,家中东西乱七八糟的,显然是被卷走了,段岭到后院去看,见一名元兵死在墙角,背后还中了一箭,似乎是被射死后逃到此处的,尸体还未凉透。
“有个死人。”段岭喝着水,淡定地说。
“不管他。”蔡闫说,“都到前厅来。”
赫连博把蔡家的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好几天没生过火了,一片冰冷,只得从井里打点水喝,有人又去摘了点院里的树叶嚼着吃。
“多喝点水。”段岭说,“喝水能饱,树皮抠点下来,也能充饥。”
大家都被饿了很久,段岭又摸摸蔡闫的额头——还在发烧,各人便互相依着,赫连博打着呼噜,口水流下来,段岭拿了个枕头,躺在赫连博旁边,手里还按着剑睡着了。
蔡闫则趴在桌上入睡,横七竖八,厅里睡了一地,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又响,众人已成惊弓之鸟,全部弹起来,段岭持剑,守到门后,朝外窥探,见是身穿巡防司的士兵,满脸血污地过来。
“里头有人么?”士兵喊道。
赫连博推开门出去,段岭却不现身,唯恐是逃兵来打劫的,幸亏那士兵说:“打完了,到巡防司外头的校场去,有吃的领。”
众人都道谢天谢地,赫连博忙追上去问:“元、元、元人走、走…”
士兵根本懒得理他,转身就走了,众少年爆发出一阵哄笑,各自穿着单衣短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如重获新生。
段岭昨夜虽吃过一顿加餐,现在也已饿得眼前冒金星。奈何这么一大队人,又得穿过小半个上京城过去,还下过雨,沿途当真是劳顿不堪,及至抵达巡防司,已是黄昏时刻。
巡防司外头躺了不少伤兵,痛得大声呻吟,盔甲丢了满地。
北门内的火已救熄了,上京犹如被洗掠过一番,段岭看得十分难过,转头寻找李渐鸿,在那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就像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指引着他的视线,令他一眼便看到了父亲。
李渐鸿的盔甲上满是紫黑色的鲜血,站在巡防司门外与负伤的耶律大石说着话。
段岭正要跑出去,李渐鸿却目不斜视,表情严峻,依旧面朝耶律大石,左手却以手指轻轻地朝段岭摇了摇。
段岭会意,李渐鸿不想让耶律大石看到他,便转身进了人群,找到四处奔走的蔡闫。
担架挨个抬到棚子里头,蔡闫着急地问:“我哥呢?”
“蔡公子。”有人朝他说。
那是个士兵,段岭跟着蔡闫过去,士兵递给蔡闫一块饼,说:“先吃着。”
蔡闫接过,随手递给段岭,段岭揣进怀里,跟着蔡闫进了一个以白布搭起的大棚。棚里躺满了伤兵,蔡闫停下了脚步,士兵却依旧在往前走,走到棚子的尽头,那里只躺了一个人,被白布罩上了全身。
蔡闫沉默地在尸体前跪了下来,拉开白布,布下现出蔡闻满是血污的、脏兮兮的脸。他的胸膛上透出半截箭杆,手里握着折断的另外半根羽箭。
“他功夫不行,耶律大石提拔他,是看在我爹的份上。”蔡闫朝段岭说,“我求你爹教我剑法,原本也是想回去教他保命用。”
说完这句,蔡闫昏昏沉沉,倒在段岭的怀里。
段岭擦了下眼泪,怕蔡闫醒过来看到他哥的尸体又难过,便吃力地将他抱出去,外头的士兵纷纷紧张起来,过来探蔡闫额头——烧得滚烫。毕竟是家属,兄长还为国捐躯了,便吩咐随军大夫给蔡闫先看病。
大夫给开了点退烧的药,段岭去借了个瓦罐,凑在士兵生火的灶上熬好,以芦管喂蔡闫喝下,又折腾了足足一宿,方有人过来,朝段岭说:“喂,你们到名堂里头去,辟雍馆的师父在那里等着。”
巡防司士兵借了个板车,把段岭和蔡闫放上去。到得名堂内已是深夜,蔡闫稍好了些,却仍发着低烧,时不时地梦呓几句。在校场外走散的赫连博也找过来了,还有不少辟雍馆的少年们,元军进城时,逃得慢的死了好几个,幸而大家及早疏散,唐祭事也还活着。
段岭见过夫子,夫子带着一群名堂内的孩童,正在讲故事。
“后来呢,管仲就射了公子白一箭。”夫子朝孩童们说,“公子白大叫一声,倒在车里。”
段岭跪坐在孩童们队伍的末尾,抬眼时看见夫子侧旁一盏灯,照着书阁内挂着的那幅《千里江山图》,不禁想起与拔都分别的那天,生生死死,犹如一场浮生大梦。
翌日,蔡闫终于醒了,段岭却累得睡着了。
“喂。”蔡闫说,“吃东西了。”
元军离去的第三日,上京终于渐渐恢复秩序,先生们派发食物,口粮更是少得可怜,一名唤呼延那的同窗快步上来,说:“祭事来了,着大家下楼去。”
段岭扶着蔡闫下楼,祭事在名堂中另开了个厅。
“点名。”唐祭事说,“过一个,出去一个,出去的在门厅里头等,萧荣…”
被叫到的学生上前说“在”,唐祭事便在名册上画了一划。
“…在吗?”唐祭事叫到名字,无人应答,有人说:“不在了。”
“最后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唐祭事又问。
“被元军射死的。”那人答道。
“嗯,死了。”唐祭事在名簿上画了个圈,静了很久很久,又接着开始点名。
“赫连博。”唐祭事又说。
“在。”赫连博上前一步,唐祭事点点头,指指外头,说:“你母亲来接了,这就去吧,何时复学,等候通告。”
赫连博看了眼段岭,眼里带着询问神色,段岭便摆摆手,知道李渐鸿会来的。
“蔡闫。”唐祭事又问,“在不在?”
蔡闫没有回答,段岭便说:“他在。”
唐祭事注意到蔡闫,说:“去花园里等候,稍后家人会来接。”
“没有家人了。”蔡闫答道,“我哥死了。”
唐祭事说:“那就自己先回去吧,等通告复学。”
蔡闫转身走了出去,段岭要跟在后头,唐祭事却认出来了,说:“段岭?”
“哎。”段岭说。
唐祭事便说:“一起去吧,送蔡闫回去。”
段岭点头,跟着蔡闫迈出厅堂,一同坐在初晨的日光中等着,这个地方他等了很多次,那时他望穿秋水地等着郎俊侠,蔡闻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外朝他们吹口哨。那时拔都还没有走,也总是等不到人来接,人群散尽后,他会晃悠晃悠,回去抱着被褥,到书阁里去睡觉。
巷外熙熙攘攘,辟雍馆与名堂两院的家长都来接自己的孩子了,一下全挤在门口,脸上全脏兮兮的,衣衫凌乱,还有的带着血迹。
“娘啊——”
“你爹走了…”
哭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在大喊让开让开,匆匆忙忙地朝门房扔出木牌,带了自家孩子便走。
蔡闫倚在柱子前,睡着了。
“蔡闫?”段岭本想说你来我家吧,蔡闫却答道:“你走吧,让我睡一会儿。”
段岭只得脱下外袍,盖在蔡闫身上。
李渐鸿来了,他依旧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戴着顶斗笠,站在栅栏外头,沐浴着晨曦朝段岭笑。
段岭轻手轻脚地起身,跑到栅栏前去,问:“你忙完啦?”
李渐鸿朝他说:“怎么也不穿袍子,病了怎么办?这就走吧。”
段岭说:“没牌子,得找祭事先签个押。”
李渐鸿说:“我来领我儿子还得给别人签押?这是什么道理,等我进来。”
说着李渐鸿就要翻墙,却被段岭阻止住。
“嘘。”段岭回头看蔡闫,转头正要开口,李渐鸿却抬手示意明白了,招招手,示意一起走再说。
段岭便回去找祭事写了张条子,摇了摇蔡闫,蔡闫睁开眼,眼里只是无神,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段岭,段岭试了下蔡闫额头,还发着低烧。
“去我那儿。”段岭说,“走吧。”
“什么?”蔡闫轻轻地问。
段岭看了蔡闫就难过,却不知该说什么,李渐鸿已不知何时进了来,低头看着蔡闫,蔡闫便又闭上了双眼。段岭只得把半死不活的蔡闫胳膊抱起来,李渐鸿躬身,把蔡闫抱了起来,与段岭回家去。
当夜,家里多了不少吃的,段岭把蔡闫安顿好,便去打水给李渐鸿洗头洗澡,李渐鸿一身裸着,坐在井栏前的一张小板凳上,月光照在他的肌肤上,犹如一只刚猎食回窝的豹子。
段岭给他搓背,搓胸膛,血腥味散发开来,李渐鸿又将被血染得发紫的手掌放进水桶里洗。
“爹。”段岭提起桶,朝李渐鸿头上浇下。
“嗳,我儿。”李渐鸿说,“人总有些事,哪怕刀山火海,明知必死,也要去做,你不要替他难过。”
段岭“嗯”了声。
他跪在李渐鸿身后,侧过身抱着他的腰,侧头靠在他的背脊上,叹了口气。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这夜睡觉时,李渐鸿拉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段岭出神地看着帐子顶上,说:“如果天下人不要再打仗就好了。”
“这话你四叔也常常说。”李渐鸿说,“每当我得胜归来,总会想起他的这句话。”
段岭翻了个身,靠在李渐鸿的手臂旁,闭上双眼入睡。
翌日,蔡闫又醒了,烧也退了,身体却很虚,他想下床,听见院子里段岭与李渐鸿的对话。
“这么跳的。”李渐鸿说,“从花盆先上篱笆,再上墙,来。”
李渐鸿教段岭跳墙,总是轻轻松松地一跃就上去了,段岭却每次都扑在墙上。李渐鸿便笑话段岭,段岭说:“跳不上去!我又不是你!”
段岭已到变声的时候,嗓子沙沙的,像只鸭子,李渐鸿一本正经地学着段岭说话:“我跳不上去!爹!拉我一把!”
段岭又怒又觉得好笑,拿李渐鸿没办法,李渐鸿便托着他的肋下,让他省点力,蔡闫下床来,李渐鸿便听见了。
“好点了?”李渐鸿问。
蔡闫点点头,李渐鸿便示意段岭过去照顾蔡闫,三人在桌前开了早饭,蔡闫全程没有说话,末了放下筷子,说:“叨扰了,多谢照顾,我走了。”
段岭说:“要不…”
李渐鸿却打断道:“回去了?”
蔡闫点头,说:“收敛我哥,家里头没人不行,还得回去看看。”
李渐鸿点点头,眼神示意段岭,段岭想起早上父亲的吩咐,说:“那…你照顾好自己,过几天我来看你。”
蔡闫说:“谢了。”
蔡闫一躬到地,段岭忙起身回礼,蔡闫便快步穿过回廊,径自回家,出门时还不忘关上大门。
第28章 局势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哪怕刀山火海,赴汤蹈火,明知必死也要去做。
蔡闻就不能做点别的吗?
李渐鸿对此的回答是:不能,因为他别无选择。
蔡闻与蔡闫的父亲蔡邺曾是中原的大儒,辽帝攻破上京后,蔡邺投诚,是南面官系结构的起草者之一,后受陈国反间计挑拨,蔡邺遭到辽帝冤杀,留下相依为命的兄弟俩,在南方所余不多的蔡氏亦人丁寥落。后来耶律大石为蔡家平反,如何安顿蔡氏,成了最大的难题。
蔡家后人当南面官,人人忌惮,北面官系则被韩氏与萧太后牢牢把持,不会让耶律大石有钻空子的机会。唯独武官是最适合蔡闻的,领兵吧,不行,家中有幼弟要养活,于是便令蔡闻担任上京巡防司使之位,又着力勉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