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想去上课了,不如今天还是翘课吧?”周洛阳朝杜景说。
杜景答道:“今天是礼拜六,本来就没课,先把枕头床单被子送去洗,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于是周洛阳又与杜景出门闲逛去了,这夜杜景的床垫还是没有干,两人挤在周洛阳的床上又睡了一晚,接着是第三夜、第四夜,直到礼拜二……周洛阳发现,杜景与自己一起睡的夜晚,几乎没有失眠过。
后来他就这个问题问过杜景,杜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失眠者和别人一起睡更容易受到互相影响,然而在杜景身上,却彻底反了过来。
那么他的病是不是就好了?周洛阳还天真地想,却发现杜景依旧还在吃药。
但至少他短时间内不会被持续的失眠困扰了,不失为一件好事。
就像分别三年后重逢的这天。
二十四小时前,杜景在库房里,躺在连床垫也没有的弹簧床上,只要是在周洛阳的身边,便很快入睡。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后,来到周洛阳家中,躺上床没多久,更是睡得天昏地暗。
周洛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许多还在念书的时候的人与事,梦见杜景站在阳台上想往下跳,蓦然惊醒了,却发现杜景还睡在他的身边。
周洛阳坐起,睁大双眼,吁了口气。
杜景翻了个身,半个身体几乎要歪到床下去了,周洛阳轻手轻脚地下床,看了眼手机:傍晚四点,他们睡了八个小时。
杜景也醒了。
“抱歉,我给忘了,”周洛阳说,“不该起来,想让你多睡会儿。”
从前就是这样,周洛阳醒来后,杜景还能继续睡,只要周洛阳依旧躺在床上。但只要他一离开,杜景很快就会醒来。
“能入睡已经是最大的幸福。”杜景说,“我睡了多久?”
杜景摸到手机,看了眼,旋即与周洛阳对视。
“过十二点了。”
九月八日下午,已过了中午十二点。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倒流,没有重复发生。
“谢天谢地,”周洛阳也想起来了,“我们没有被困在同一天里。”


第10章 现在
傍晚六点,库房:
“时间的回溯是在这里发生的,”杜景说道,“回忆一下,我们都做了什么事?”
周洛阳说:“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就不用去朝你的老大汇报情况么?”
杜景答道:“请了一整天的假,别岔开话题,先……”
周洛阳:“我看你手机都要被打爆了。”
杜景的手机上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上面全显示的同一个名字“小力”。周洛阳懒得问小力是谁,杜景也没有画蛇添足地去解释。
杜景又说:“这个库房会不会,是四维与五维空间的交界处?我从库房里走出去的时候,被刑警带上车,再下车时,回溯就开始了。”
杜景轻轻推了下简陋的吊灯,垂下的灯泡轻晃,照过来,照过去,令昏暗的室内平添了诡秘气氛。
周洛阳:“你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
杜景:“与精神病人比起来,还是有点区别的。”
周洛阳:“那么怎么解释我之前就来过这里,可没有发生回溯二十四小时的情况?而且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记忆会欺骗人,”杜景说,“就像梦一样,但我相信,一定有什么蹊跷,你不想查出个究竟么?”
周洛阳只得承认道:“好吧,我确实不太想。”
周洛阳碰上无法用科学原理来解释的事情时,大部分时候是下意识地回避它,按他的想法是尽快忘掉这不合常理的、重复的二十四小时,把它当作记忆混乱来掩饰过去。事实上许多普通人也会选择一样的反应,这是人的一种本能,保护自己不涉入危险的防备机制。
杜景却完全不吃这套,就像念书时他碰上罕有的难题,总要钻牛角尖去解开。
“你不敢细想,”杜景说,“用闹鬼来简单解释这种现象,怕解开真相以后……”
“你别说了!”周洛阳瞬间整个人炸毛了。
杜景认真地看着周洛阳,说:“有我在你身边,怕什么呢?”
周洛阳确实很怕闹鬼,毕竟他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一个人独处。他想起以前去游乐场,与杜景进了鬼屋,被吓得不轻,死死抱住了杜景,这件事简直是他毕生的耻辱,出来后还勒令杜景绝对不能提及。
杜景的回应与今天如出一辙:“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怕搞不好,真的又把咱俩搭进去。”周洛阳看过一个有关游轮的恐怖片,给他留下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万一不小心触发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把咱俩困在无限循环的一天里就糟了。”
杜景说:“未来对你而言很重要?”
“当然,”周洛阳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希望咱们都好好的。以后还有许多事可以做呢。”
杜景不说话了,周洛阳知道这句话打动了他。
“而且万一,”周洛阳选择直面自己的恐惧,说道,“打乱了时间,碰上过去的自己,要怎么办?”
杜景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
周洛阳坐在仓库的弹簧床上,杜景在库房中走来走去,站在架子下的拐角处,不死心地想试探出某个时间扭曲的区域,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被传送走,离开当下,畅游过去与将来。
“但是时间能回转二十四小时,”杜景说,“也就意味着你可以做许多事,譬如去买一注双色球,这样你不愿求助的经济问题就解决了。”
“说到这个,”周洛阳朝杜景伸手,“手机拿来,再借我点钱,明天带乐遥去报到,也许还有花钱的地方。”
杜景把手机递过去。
周洛阳边转账边说:“彩票的头奖本该另有他人,打乱了时间与因果去中彩票,不就相当于从无辜的人手中夺走了属于他的钱么?和利用超自然力量去抢劫有什么区别?”
杜景倒是没想到这层,承认道:“你说得对。”
周洛阳说:“记得第一个九月七日所发生的事不?你说余健强死了,还上新闻了。对不对?”
杜景嗯了声,与周洛阳并肩而坐,接过自己手机划了下,傍晚出门时,他俩就一直注意着新闻的动向,昨天那起命案没有引起任何的报道,无声无息。死者是什么身份?媒体并未蜂拥而至,刑警也不知是否到了现场进行调查。
“第二个也就是重复的九月七日里,余健强活下来了,”周洛阳说,“但勒索犯替他去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说出这句话时,周洛阳自己也有点不舒服。
“只是凑巧。”杜景倒是半点不怕,答道。
周洛阳看了眼杜景,说:“万一不是凑巧呢?回忆一下,当时二十七楼天台上有五个人,你、我、余健强、那两名来勒索的。假设命运注定了,在那个时间节点上,五个人里必须死一个……”
“不要再说了,”杜景沉声道,“知道了!”
两人都静了,不多时,杜景又说:“所以当时我让你躲着别出来。”
周洛阳其实对此想了许多,却没有说出口,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如今他只希望能尽快把这一切封存,不再提及。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慢慢与杜景重新走进对方的生活。
从昨夜的表现看来,杜景的职业不管是什么,也有一定的危险性,周洛阳希望过段时间,能让杜景从这行脱身,只是现在这话是不能说的。
他们需要从头开始,互相理解。
“那就算了吧。”杜景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拿对超自然现象的求知欲与周洛阳相比,还是周洛阳更重要。
周洛阳知道他并未死心,却也不怀疑他会另生枝节,从前只要是自己坚持的事,杜景就不会再去做,从这点来看,他还是很听话的,也许日久天长的相处中,他早已习惯了听周洛阳的话。
杜景拉开抽屉,看见里头搁着的,没有表带的那几块表,摆放的位置与昨天毫无区别。
“哪个是迪通拿?”杜景说。
“黑色的,”周洛阳答道,“你喜欢么?”
杜景却看上了另一块,那以三块方形金属片,错开三十度叠在一起的表。
“这块多少钱?”杜景问。
周洛阳:“你和我谈钱?”
杜景说:“我想买下来,作为你开张后的第一名顾客。”
周洛阳说:“我想送你。”
“以什么理由?”杜景问。
“祝贺你入职的礼物。”周洛阳完美地切入了他的话题,并暗示了杜景,“你上班还没还告诉过我呢,做这行多久了?”
“时间不长,”杜景说,“半年而已。”
杜景正想调下时间,周洛阳伸手,杜景便把表给他,顺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肩上,与他并肩坐于床边。
周洛阳端详片刻,说道:“我给你配个钢表带,你骨架大,戴上以后手腕会很好看的。好的手表,就要给帅气的男人戴。”
杜景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片刻。
“你真的不走了?”周洛阳说,“这三年里,我常常想起你。”
杜景说:“我以为回来的时候,你都已经结婚了。”
周洛阳苦笑,没有回答。
杜景沉默了很久,仿佛下定决心。
“我搬来你家住吧,”杜景说,“照顾弟弟太辛苦了,让我也帮帮你的忙。”
周洛阳听到这话时心里很高兴,仿佛一缕阳光照进了自己的生活。这一年里他过得实在太郁闷了,关键还不能在弟弟面前流露出疲惫的表情。每天都要强打精神,告诉自己,我是他的倚靠,我不能放弃。
欠债的压力、照顾乐遥的责任重重压在他的身上,几次令他喘不过气来。令他较之大学时,心态已完全不同。他有时怀疑自己都快得抑郁症了,但对比曾经的杜景,周洛阳又觉得自己还能努力撑下去,等到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这真是救我狗命。”周洛阳打趣道,“不过我得问下乐遥的意思。”
“等你答复。”杜景说,“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杜景开车出来,先把周洛阳送回家,又说:“明天什么时候报到?我来接你。”
周洛阳本想拒绝,但想了想,这样也好,不用打车折腾了,便与他约了时间,杜景目送周洛阳上楼后,才把车开走。
翌日早十点:
杜景进了大厦,按指纹,坐电梯上十七楼,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西服,推开“昌意事务所”的玻璃门,会议室里清一色穿着黑西服的调查员,里头烟雾缭绕,为首一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挽起了衬衣袖子,将烟头按在早餐的外卖盒里。
杜景在中年人左手侧的第二个位置入座,扫了众人一眼。一名年轻人忙朝杜景使眼色,杜景只当没看到。
“睡够了?”中年人说。
杜景没说话。
中年人:“在哪儿睡的?怎么听说你两天没回家了。”
“小区长椅上。”杜景漫不经心道。
“余健强那边情况怎么样?”中年人说,“什么时候回去监视他?”
杜景摸了下手机,发现扔在车上了,翻手以指关节敲了下会议桌,对面那年轻人递过一叠资料。
“简单汇报下吧,”杜景说,“线索目前不算明朗,余健强……”
“线索不明朗你也得来吱一声是不是?”中年人也敲了下桌子,打断了杜景的话,“还以为你被灭口了。”
杜景就像没听见一般,续道:“发现的第一个证据,余健强性取向为男。排除与集团董秘合作,谋杀的可能……谁拍的照片?”
“我!”那年轻人马上举手道。
一时间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杜景面前、彩打在A4纸上的、周洛阳的侧脸照,时间正是九月七日傍晚五点半,地点是周洛阳进餐厅前的抓拍。
杜景看着年轻人,年轻人忽然感觉到一股威胁的气场。
“谁让你去跟拍?”杜景的语气变得阴沉起来。
“我……我……”那年轻人说。
中年人打了个圆场:“小力想帮你的忙,好了,结论呢?”
“他是我的下属还是你的下属?”杜景又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稍稍后仰了下,会议室里沉默得近乎恐怖。被叫作“小力”的年轻人一句话也不敢说,反而是那中年人笑了起来。
寂静数秒后,会议室里响起碎纸机的声音——杜景走到碎纸机旁,边看资料边碎,碎掉了几张照片,保留了两张资料,连着周洛阳的个人背景调查也一并碎了。
“余健强想包养男人,不代表他就是同性恋。”中年人说。
“我也可以说,这个人也不是同性恋,”杜景沉声道,“他只是缺钱。”
“大学生不是同性恋。余健强也不是,”一人说,“这可有意思了,那他们在做什么?”
杜景:“在包间里辅导高等数学。”
所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包养个男大学生的欲望,不能就确认他的性取向了,说不定别人想找点刺激呢?”中年人说,“说实话,有时候我也想找个小伙子,搭伙过日子,你就这么笃定余健强不喜欢女人?”
众人又一场大笑。
“直觉。”杜景表情毫无变化,答道,“根据那天晚上的对话,王克之死,与余健强直接关系不大,但他瞒报这件事是跑不掉了……看过账本,得出什么结论了?”
中年人取出文件袋,推给杜景:“空了记得放回去,他应该还没发现。”
杜景知道真账本已经被调包了,伪造点材料还是没问题的。
“这里是死者的背景调查报告,”小力有点支吾,说,“景哥,昨晚就想给你的,可是你没回来……”
“结论。”杜景面无表情道。
小力说:“三十三岁,男,一米八二。江苏人,生前负责帮高利贷追债,手下雇了四个小弟,恐怕余健强报复,一夜间全跑了。公安那边正在调查,这伙人得罪的人太多,很难得出什么结论。余健强的副总被询问过,除了在楼盘上坠落而死这点,其他没有证据显示,与余健强有直接关系。”
中年人说道:“余健强那边就先这样,杜景速度去上班。打黑的线人本月有什么进展,四组汇报一下。”
会议桌前另一名主管翻起文件夹,杜景却已离开了会议室,那名唤小力的年轻助理躬身朝老板告罪,快步追了上去。
“景哥……”
“把U盘里的东西删了。”杜景在门口停了一下,说道,“下不为例,今天心情好,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小力马上心有余悸地点头,提着咖啡,有点忐忑。杜景接了咖啡纸袋,进电梯下楼。
周洛阳今天也穿了西服,先把乐遥抱下车,抱进杜景的车上,杜景则提着轮椅下来,收进后备箱里。
“这车你买的?”周洛阳坐上副驾位。
“是不是比以前那辆舒服点。”杜景答道,为周洛阳扫了下座椅。
周洛阳:“余健强不觉得你一个助理开奔驰有问题么?”
“熟人介绍入职,本来就是小富二代人设。”杜景漫不经心地答道,回身伸手,给乐遥扣好安全带,开车出发。
乐遥总算等到插话的机会,说:“你们念书的时候就开车到处去玩么?”
“很少。”周洛阳答道,“有人让我用两年的时间把大学四年的课程全修完,哪有这么多时间?”
乐遥笑了起来,杜景从倒后镜里看了眼乐遥,说:“你们两兄弟还长得挺像。”
乐遥说:“承蒙你照顾了,你今天不上班么?特地请假?”
周洛阳说:“他爱上不上,混日子的。”
杜景说:“最近公司欠薪厉害,缴不起房租,房东要赶我出来了。”
周洛阳脸色稍变,侧头看了杜景一眼,以眼神警告他,别胡说八道。
他自然知道杜景想搬过来,忍不住自己朝乐遥开口了。而以周洛阳的态度,则是想让杜景先多来家里几次,偶尔过夜,等乐遥习惯他的存在以后,最后再征求意见。
“你要来我们家住么?”乐遥笑道,“我入学以后,哥哥就自己在家了,他也挺无聊的。”
杜景从倒后镜里与乐遥对视,答道:“你不介意?”
周洛阳道:“乐遥!你别听他的,他不可能缴不起房租。”
“当然不介意了。”乐遥笑道,“你回来以后,哥哥每天心情都很好。”
周洛阳:“乐遥!”
杜景说:“我也觉得他心情很好。”
周洛阳:“…………”


第11章 现在
这是宛市排名数得上前十的国际学校,除去师资与环境之外,还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它对残疾人非常友好,接纳所有或先天,或后天的肢体性残障人士。
学校里有搭乘轮椅的专用道路与电梯,校巴也有特地设计的升降系统,从教学楼到宿舍楼,再到操场、花园、林荫道等地,全部按国外的残疾人保障系统标准,留出了专用设施。学校却不仅仅招收残疾人,而是给了乐遥这样的年轻人一个机会,让他与健康的学生一起念书上学。
只要进入校园,乐遥就已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单靠自己也能独自到处行动。
唯二令周洛阳郁闷的点是:一,学费实在太贵了;二,要求所有学生一起住校,一视同仁。
“你必须让他像同学们一样,适应校园生活,”级主任显然见惯了太多焦虑的家长,说道,“否则你就算能照顾他一辈子,还能大部分时间把他关在家里么?他需要有自立的环境与机会,去慢慢学会在没有人陪伴的前提下,融入这个世界。乐遥身体不健全,思想却是健全的。你看,我们这里还有像他一样的孩子,也能住校,他为什么不可以?”
周洛阳承认,乐遥需要的,确实就是这样的人生。先不说谈恋爱结婚,成家立业。对使用轮椅的残疾人而言,当下国内的环境虽在不断改善,却还算不上非常方便,至少与发达国家相比所去甚远。
许多残疾人日常很少出门,就像在家里坐牢一样,也不想出门,哪怕偶尔出来散心,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也不会离开家里太远,别说自己坐公交、坐地铁、叫出租车等事项,大多习惯在小区里放放风就算了。
“条件不错。”杜景把乐遥的大包小包提进寝室,周洛阳要给乐遥铺床,乐遥却笑着说:“我自己来吧,让我试试,我可以的。”
周洛阳便站在一旁,看弟弟坐在轮椅上努力地动手铺床,杜景看了一圈,双人寝室很宽敞,留足了轮椅活动的空间,两个盥洗室,其中一个是无障碍洗手间与浴室。每天会有教工过来清扫,假设乐遥提出要求,还会帮他洗澡,或是坐在浴帘外守着。
杜景特地检查了窗门,周洛阳知道他想到了当年他们一起生活的寝室,两人对视一眼。
“比以前咱们住的地方好多了。”杜景说。
乐遥说:“你看?好了,我这不是可以的么?”
周洛阳一笑道:“对,你可以。”
室友回来了,是个高个儿混血男孩,显然刚下课,名叫张亚伦,朝三人点头,他已得知会有新室友的消息,顺便帮乐遥领来了他的校园卡。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张亚伦说,“哥哥们放心吧,有需要我会给你们打电话。”
乐遥有一点不太好意思,说:“谢谢你。”
弟弟需要与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朝夕相处,这点也引起了周洛阳的焦虑,但看样子班主任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为乐遥安排了一个懂事又礼貌的室友。张亚伦母亲是外籍,在大使馆工作,父亲则是文化学者,看上去随和又好相处。
“乐遥就拜托你了。”周洛阳没有请张亚伦吃饭,也没有特地说什么,缘因他觉得不需要。能否互相信任,都是命运注定的,合不来的人之间,说再多做再多也没用。
按班主任的要求,残障学生没有特别待遇,乐遥需要尽可能地独立起来,让他自己去做每一件事,周洛阳不能插手,且报到过后,就必须尽快离开校园。杜景检查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又去楼下超市帮乐遥买了些零食。周洛阳便被要求离开学校,礼拜五傍晚再来接弟弟回家。
站在校门口外,看那几栋教学楼时,学生们已经去上课了,从这里看不见三楼的教室,但周洛阳知道弟弟已经在教室里,摊开书本,跟着听他的第一节 课了。
此刻他的心情极其复杂。
“乐遥不是生来就这样。”杜景在周洛阳身后说。
“嗯,”周洛阳说,“不是,车祸前,他一直是个健康快乐的小孩。”
杜景说:“所以他能习惯,不过是回到自己一年多前的人生而已,他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
周洛阳与弟弟从小接触的机会不算太多,直到那场车祸以后,他才开始抚养并照顾乐遥。他相信杜景更能理解乐遥的心态,毕竟他们有过一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