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两个月。
有一天,我靠在门边,对外面的小蓝说:“你以后不要再过来了,饭做好之后,让门口的守卫送。如果我想吃什么,我会告诉他们,让他们通知你。医生说,接下来那一个月是关键阶段,他们会将药量减到最小,直到最后一点都不会再给我。熬得过去我就赢了,熬不过去,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个样子,真的,我怕你会受不了,我自己也受不了。”
那丫头哇的一声就哭了,从送饭的小门拽住我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小夏姐,你别这么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是告诉我,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出去玩吗?我来这边这么久,还没好好看看这里,你答应我的不能不算,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劝了几句,她还在哭,我叫来守卫,让他们把她带走。
小蓝是哭着走的,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表情,像和我永别一样。那之后,她没再来过。
很多年之后,我曾经问过韩棠这样一个问题,在我最痛苦最难受的那段时间,我被药瘾折磨得完全丧失理智的时候,我有没有做过特别难看、特别丢人的事儿?
他说:“听守卫说,大约有一周的时间,你每天都靠在门边,跟外面的人说话。”
我问他,“我说了什么?”
“你问他们谁有枪,让带枪的那个人一枪打死你,每一天…”
三个月后,我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那间“禁闭”房抬了出来。小蓝一直在旁边掉眼泪,嘴里不断念叨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总算好了…可是,小夏姐,你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韩棠站在一边默默看着,等我在二楼的客房里安顿好,他站在我床边,忽然问:“你想要什么?”
我那时很虚弱,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我想吃小蓝做的菜,还有…我想养一条小狗。”
一个月之后,我对他说:“我想学泰拳,跟你学。”
晚饭做好了,小蓝上楼叫她的韩生下来吃饭,我负责摆碗筷。
韩棠下楼的时候,我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和引擎声,疑似某人的车正进入大门,我跟韩棠相视一眼,他神色不悦,我赶紧低下头,谁都没说话,坐下吃饭。
然后,就听到某个人迈着步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进屋就嚷:“哟,正好开饭,我来得真是时候。小蓝,麻烦给我加副碗筷。”
小蓝红着脸进去了,我抬起头,看着这位戴着玳瑁眼镜,满面春风,看起来斯文儒雅,永远都是不请自来,来了之后又没人真的觉得他讨厌,就算你觉得他讨厌,他也不会主动消失的人。
韩恕一,韩棠的堂弟,职业是律师,特长是口才,特技是耍赖,在我眼里,他是韩家一朵奇葩,一个最特别的存在。
记得两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话还没说上几句,脸还没认清楚,他就对着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小堂嫂”。
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我一下就受了惊,赶紧手忙脚乱地跟他解释:“我跟你堂哥不是那种关系,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叫我小夏就行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这也不是我的真名,只是大家都叫习惯了,我也听习惯了。”他看着我,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小夏堂嫂。”
我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转过脸向韩棠求助,可面对这个问题,这位大哥永远都是一副“事不关己,我懒得理你”的样子。
从那之后,恕一就叫上瘾了,我纠正了几次,他就是不改口,也就索性随他去了。
起初我对恕一真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他那副价值不菲的玳瑁眼镜,总让我联想起小说里那些腰缠万贯、人品极差、心狠手辣的衣冠禽兽。
可接触多了,才慢慢发现,恕一是个十分厚道的人,言语温柔,待人亲切,脾气好,性格也不错,总之比他堂哥强多了。
我们很快就热络起来,从交浅言深,到无话不谈,也多亏有他,不然的话,在我回归正常生活后的两年中,我恐怕早就被韩棠五马分尸,埋尸荒野,挫骨扬灰了。
在那两年里,据不完全统计,我跟韩棠彻底闹翻过七次,互相揭短十六次,他让我立马走人二十次,威胁要把我送回精神病院二十一次,我向夏荷求救平均每个月一次,被他大声训斥每隔五天一次,小训斥无数次,除去在后院擂台上实战对练不算,动手零次。
他教训我的原因也是千奇百怪,一句话,一个眼神,一顿饭,一件衣服,一副拳套,缠手绷带的手法,甚至是练习时的一个动作,都能变成他挑剔我的由头。
连恕一都叹着气说:“你上辈子一定是做了特别对不起堂哥的事,这辈子遇见了,他不弄死你大约不会甘心。可你到底怎么惹他了,让他一看见你就炸毛?”
我被他说得欲哭无泪。
上主明鉴,我可以对着天上诸神发誓,在我刚刚恢复人样的时候,对韩棠这个异性人类真真是无限感激。
直到今天我都记得,当我在那间阳光明媚的卧室里睁开眼,看着窗外的蓝天,闻着喷香的饭菜,抱着不怎么漂亮的汪汪时,我是真的很想对正在院子里打沙袋的那个帅哥说:“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
谁知道,当我抱着满腔的热情和沉甸甸的感激,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越过姹紫嫣红的花丛走向他的时候,这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我,直接一盆凉水浇下来。
“你没死就行了,否则夏荷会把我埋怨死。不过你不能走,虽然我多看你一分钟都心烦,但是你走了,一旦出去惹事,我对文昭和文家那边都不好交代。为了捞你出来,我已经给自己招了不少麻烦。我不想因为你再生枝节,你最好清楚这一点。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事情过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知道你讨厌我,反正我也不喜欢你,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搭理谁。”他一边擦汗一边说。
于是就这样,从我回到人间的第一天,他就跟我划清界限,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谢谢,他就将我推出门外。
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天天面对一个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你的“债主”,尤其是你知道自己实在没能力偿还的时候。
人在屋檐下,自然要低头。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我要低头走路,无声吃饭,安静睡觉,变成这个家里的隐形人,一个无声的影子。
你已经不招人喜欢了,至少也别再招人讨厌。
起初一切都很好,我跟房子的主人,在家里遇见了也当不认识,走对面都不会打招呼,我小心躲着他,他看到我也视若无物。可是一个月之后,一切都因为我的一个请求,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恕一直到今天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他堂哥学泰拳?
他是一个喜静不喜动的人,总说女孩子就算想运动,跑跑步,做做瑜伽,跳跳健身操不是很好吗?都是运动,为什么一定要学那个?又暴力又辛苦,一个不小心练成了女金刚,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敢靠前?总之,女孩子动手动脚,他是一万个反对。
每次听他这么说,我都有点无奈。
且不说泰拳这种有氧占了大部分比例的搏击运动究竟能不能让人长出大块肌肉,就算能,可肌肉的增长是需要环境的,要会吃会练会休息,最重要的是,需要激素的支持。女性体内的睾酮含量只有男性的十分之一,因为女性没有睾丸,要想让肌肉大幅度增长是相当困难的。
当然,人生在世,各自都有自己的立场。我个人觉得,只怕是一年前恕一偶然给我当了一次陪练后,从此留下了阴影,才让他如此痛恨这项运动。
事情其实是这样,那天韩棠不在,恕一看我一个人打沙袋打得很无聊,主动要求当我的陪练。
我找了一副韩棠不用的拳套给他,看着他没缠手带就高高兴兴地戴上了,我以为恕一少爷是个中高手,根本不用绑手带,手骨也不会受伤。
三十秒后,他捂着眼睛躺在地上。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好生安慰了一番,又拿冰袋帮他敷眼睛,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居然跑到韩棠面前告了我一状。
我被韩棠叫去问话,一家之主坐在沙发上,冷眼瞧着我,“你把他怎么了?”
我把两只手藏在背后,一阵心虚,期期艾艾地回道:“没,没怎么,都是你平时教的那些。一个低扫,他就跪下了,追加了一肘,他就捂着眼睛躺下了。是他自己要陪我练的,我不知道他什么都不会,不能怨我…”
我把自己的爪子藏好,撇得一干二净。
韩棠招手把恕一叫过去,看了看他下巴上那块紫青的印子,对着我劈头就训:“跟你说了多少次?出肘的时候不要用前臂,前臂没有杀伤力,要用肘尖!你没记性吗?怎么还这么打?”
我忙走过去瞧了瞧,发觉不对,赶紧解释道:“这不是我用肘打的,是用拳头。你说的,肘法只有近距离才有效,但跟对方靠得太近,用之前最好有个铺垫,他眼睛上那一下才是用肘打的。”韩棠点头,指点道:“下次记着,再遇到这种情况,先用直肘砸他的鼻梁,效果比直拳好。”
诉求被忽视,还被当作教学工具的恕一少爷看看我,又看看他堂哥,一副受尽委屈、含冤莫白的愤懑样子。
韩棠白了他一眼,“你知足吧,如果不是她功夫还不到家,这一下能把你的眼角划开了。连个女人都打不过,你丢不丢人?她实战时间短,手底下没数,以后没事少招她。”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恕一相当不服气,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会不到半分钟就被我一个小女人撂倒了?
我跟他解释:“首先,因为你觉得我是女人,对我没防备;其次,你不懂格斗,不会防守要害部位;再次,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会,所以一上来就没留余地,这个我下次一定注意,如果还有下次;最后,你不明白打击力量跟绝对力量之间的关系。”
见他不解,我详细解释道:“你觉得我是女人,就算被我打中了,也不会很疼。但事实上,就拿简单的出拳来说,百分之七十的力量来自于我们的腿,而不是胳膊。格斗是全身发力,而不是局部发力,协调能力好的人一拳出去,在拳头打到对方之前,身体会移位,变成全身的力量加上体重汇聚在那一拳上,这个杀伤力是翻倍的。我的力气不见得比你大,但是我经过专业的训练,所以我出拳的力量并不轻,肘法也是同样道理。”
我顿了顿,又说:“最后的最后,因为…我有一个好教练。”听我说完,恕一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若有所思,似懂非懂。最后,他问了那个让他纠结了很久的问题,我为什么要跟他堂哥学泰拳?
我看着擂台另外一边正在凉伞下喝水的韩棠,想了一会儿,对恕一说:“我在网上看到这样一段话,这世上有三种人最懂格斗。军人,与他的生命有关;商人,与他的魄力和精神有关;弱者,与他的地位和价值判断标准有关。我觉得还应该加上一种,女人,与她的性命和生活状态有关。
“在这世上活得久了,就慢慢发现,这世上有两种不公:一种是权势,一种是暴力。可是男性天生就比女性强壮,所以同时遭遇这两种不公概率最大的就是女性。我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性别和出身,但我至少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身心健康、灵活矫健、无所畏惧的人。”
我扭头看着他,“还有,泰拳不是暴力,它讲究力的体现,更注重技的发挥,它是艺术,搏击的艺术。”
恕一听过之后,想了想,一针见血,“你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无外乎两个原因,你是弱者,你没有安全感。”
我放下拳套,怔怔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我没有安全感。
人一旦失去了安全感,就会顺从于软弱和欲望,就会学会攀附和依赖。尤其,当你身边有一个各方面都那么强势的男人的时候,你会不自觉想去依附他,就像一个挨冻的人想去靠近火炉,饥饿的人拒绝不了“嗟来之食”。同样的道理,这种想要依赖的感觉,在我从那间“禁闭”房被人抬出来之后,特别明显。
被强制医疗的六个月期间,我被人乱用激素类药物,体重暴涨了十五公斤,戒药的三个月之内,又狂掉了二十公斤,短时间内体重的暴涨暴跌让我像变了一个人,肌肉严重流失,皮肤松弛,面色蜡黄,双目无光。
我在全身镜前看着自己,整个人干瘪得像一具骷髅,松松的皮肤包裹着条条清晰的肋骨,曾经圆润饱满的大腿和臀部变得松垮塌陷,本来就尖细的下巴,如今只能用尖嘴猴腮来形容,眼睛里只有怯懦畏缩的目光,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我就像老了几十岁。

我不断地问,这还是我吗?还是那个鲜嫩靓丽、曲线玲珑的小模特楚夏?那个学校里身材高挑、才貌双全的小明星叶楠?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苟且偷生、憔悴枯槁的女人。
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说不在意,只是没那么看重,可是真到了容颜衰落的那一天,一样生不如死。
过大的落差,让我的心情一度落到了谷底,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不愿意出门,每天躲在房间里,除了吃饭,轻易不会露面,恨不得永远都不用出去见人。
韩棠压根不理我,由着我自生自灭。我也不想见他,本来就自惭形秽,再去面对一个外表出众,又对你时刻挑剔的男人,生怕自尊受损。
但是我答应了小蓝陪她出去玩,承诺了的事就不能不兑现。韩棠说我不能离开这儿,并没有说我不能出去,只是得有人跟着。
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司机把我们送到一个颇为繁华的商业区。小蓝拉着我东游西逛,她来这边比我早,对这个地界比我熟。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我跟着小蓝走在街上,就像走在另一个世界,没觉得新奇,只剩了惶恐不安。
正四处转着,迎面来了两个巡逻的警察,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如今真的遇见了,看着他们身上的制服和帽子上的警徽,我条件反射一样紧紧抓着小蓝,紧张得浑身发抖。
可越是害怕,麻烦越是找上你。
或许是嗅到了我不同寻常的紧张,两位目光如炬的警官在我们面前停下来,上下打量我们一番,最后要求检查我们的身份证。
小蓝有单程证,我却什么都没有。我这时才想起来,我到这边已经一年多了,可是韩棠没有给我办理过任何证件,而原来的叶楠早就“死”了,所有关于她的身份证明全部被注销,那场大火把我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我的脑门开始冒汗,脑袋空空,不知所措,小蓝反应很快,马上用本地话跟两位警官解释,我只能零星地听懂几句。大概意思是说,我是她的亲戚,这次过来看她,本来是拿旅游证件,可是出门的时候太匆忙,证件忘在了家里。
其中一个警官看了看我,对小蓝说了几句话,小蓝转过脸对我说,他们怀疑我是非法偷渡,要我跟他们回警局核实一下。
听到这句话,我抖得像块凉粉,两只手捏着自己的衣角,慌得六神无主。
小蓝都比我镇定,她告诉我不要怕,有人会通知韩生,警局那边她会陪我过去。我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看到距离我们大约五米远的地方,有个男人望着我们这边的情况,正在打电话。我明白了什么,一颗悬空的心才勉强镇定下来。
在警局待了不到半个小时,一杯咖啡还没喝完,韩棠就把我领了回去。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警方不再追究,只记得当我们走出警局的时候,我诚惶诚恐地跟在韩棠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他行走如风,干练利落,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在那一刻,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别去拉他的衣角。
这种感觉既羞耻又惶恐,在那天之后,我更加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如今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吓得我心惊胆战。自信没了,勇气没了,甚至…连身为一个女人的尊严都没了,我没法忍受这样的自己,这不是活着,只是没死而已。
三天之后,韩棠把一张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放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交代道:“以后你就叫楚夏,这就是你的名字。记住,你是本地人,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还有,你应该尽快学好本地话。”
我怔怔地点头,看着身份证上自己的照片,有一种再生为人的感觉。可那种感觉是那么陌生,夹杂着新生的剧痛和纯粹的恐惧。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甚至开始害怕,如果有一天韩棠让我离开这儿,我这个容颜憔悴又身无分文的女人还能去哪儿?还能做什么?
我没家,没亲人,没工作,没学历,朋友倒是有几个,但能厚着脸皮去找他们吗?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照顾我?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段时间我对此却有了新的顿悟。人没死就要吃饭,就要找地方住,就要活得有个人样儿,细碎繁难的现实问题摆在那儿,让我焦虑恐慌,已经超越了对外表的在意,可是我毫无办法。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某天早晨,我一觉醒来,从二楼的窗子往下看,正好看到在院子里打沙袋的韩棠。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铠甲般的肌肉上,汗水闪出金属一般的光,他强壮有力,敏捷灵活,伟岸挺拔,无懈可击。
即便没有与生俱来的身份,他依然是一个强者,因为他自信,一种让人恨得牙痒,又打从心底羡慕的自信。
在那一刻,我忽然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与其依附一个强者,不如试着把自己变得强大!
无论我过去遭遇了多大的苦难,依赖得到的只能是怜悯,但是别人的怜悯不会让我找回勇气和自信,只会让我更加自卑和懦弱。
那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算我不能学到他所有的本事,至少能让我有一技傍身,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有更敏锐的反应,遇到危险时跑得比别人快,出去干活时手脚比别人麻利。以后就算离开这儿,只要我有手有脚,能吃苦,能干活,总不至于无处容身。
只是我没想到,因为学泰拳,我跟韩棠的接触就变多了,接触多了就会有摩擦,有了摩擦就会被他训斥。
韩棠是那种就算欺负人,也欺负得理直气壮、毫无愧疚的人,无论是教学还是生活,永远都是他有理,永远都是我不对。开始我像小丫鬟一样忍气吞声,他说什么,我只管听着,不顶嘴不回应,日子还算平顺,也真的学了不少东西,就是受点气,忍忍也就过去了。
直到一天早晨,我一觉睡醒,看到我在花园一个极小的角落里种了很久的向日葵,被他拔得一根都不剩,我足足愣了一个上午。
那是我们第一次争吵,真正的争吵,吵得他满脸怒容、青筋暴突,吵得我瑟瑟发抖、泪眼婆娑,最后在恕一和夏荷的联合声援下,我赢了,他道歉。
可让他在女神前妻那儿丢了面子,他看我就更加不顺眼,日常教学冷嘲热讽,生活之中百般挑剔。我走不了,躲不过,有苦说不出,只有忍无可忍,从头再忍…接着,就是恶性循环,没完没了。
小蓝拿来一副碗筷,放在恕一面前,自己也翩翩落座。自从两年前韩棠把她留下之后,每次吃饭都是叫她一起上桌。
我们四个人安静地吃饭,谁都不说话。恕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堂哥,压低声音问坐在他对面的小蓝:“他们这是怎么了?”
小蓝把手放在嘴边,好像这样我跟韩棠就听不见她说话似的,“吵架了。”
恕一又压着嗓子问:“因为什么?”
小蓝压着嗓子答:“因为汪汪,就是那条狗。”
“怎么吵起来的?”
“韩生踢汪汪,小夏姐不让,好像,好像还骂他了…”
“哦,她骂他什么了?”啪的一声,韩棠把筷子一拍,“你们两个当我聋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低头吃饭,韩棠看着我冷笑,“不就是条狗,你生什么气?”
这话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这人气了一下午,还没气完。
我低着头,忍气吞声,“汪汪是一条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你不喜欢它,你可以不理它,为什么总是欺负它?人家也是爸妈生的。”
“哈!”他侧脸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它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了?前几天,是谁说那条狗长得太胖了,要把它宰了炖成狗肉火锅?”
我小声嘀咕:“我就是随便说说,我什么时候真的炖了?”
他瞟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某个人精神病发作的时候,什么事干不出来?”
我心跳一窒,气得说不出话来,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可在韩棠那儿从来就没有这个禁忌,每次被他训斥,他最爱做的事就是揭我的疮疤,再往上面撒把盐。
我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紧握,眼眶发热,哽咽道:“韩棠,你浑蛋!”
他挑眉看着我,“哟,长本事了。你再骂一次试试,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踹?一头畜生我还碰不得了,你以为这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