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暗中销售军火,而是本来就勾结在一起;不是意外事故,而是蓄谋已久的诡计。这个长达两年的陷阱精密如最先进的机器,以至于真相大白时,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幸运不再幸运。

就在这大厦将倾的危难之际,年轻的王子从容不迫得下了三个命令。

1、未感染的副舰立刻离开这一区域。
2、拒绝一切支援。
3、感染舰队发动毁灭式攻击。

一切为了帝国。

伴随着“光耀”之声在宇宙中响彻,所有尚能作战的狄肯战士驾驶攻击舰,像流星雨坠入大气层一般拖出了长长的亮尾,雷霆般冲向了敌军。一团团爆炸前仆后继的点亮了哲曼军舰的防护力场,无数金黄色、银白色的耀眼光球如繁星闪烁,瞬间压过了银河最密集区域的繁星。

接着,伴随着小规模解体爆炸,主舰幸运号分解了。就像一个宇宙巨人的分崩离析,有机舱、发动机、生活用品、尸体,无数如内脏一般的零件飞散出来,所有能够移动的坚硬零件被装上了质子弹,在爆炸产生的动劣速度下冲向敌军。

英雄生于危难,死于阴谋。

随着王子的去世,病毒传染停止了。就在这时,另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所有被王子遣散的未感染副舰,皇族护卫队的主力,又回到了这一片死亡的海洋。

【我们听从王子的命令,也听从内心的忠诚。护卫队永远追随皇族。】

第三波自杀式攻击再次开始。

光耀,乃用生命之光照耀帝国前进的道路。

就像一阵风霎那飘散,就像一束光瞬间消逝,王子结束了完美的一生,和他的护卫队一起化作宇宙中的繁星。

狄肯用40万牺牲换来哲曼大半主力的毁灭,以此战为标志,使上百亿智慧生物化为宇宙灰烬的第六次银河系大战开始了。

卡修?弗里德里希?范?雷德尔,狄肯第一王子,战死于帝国历DN4569年,时年2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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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修,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不,我有许多话想告诉你,所以需要好多好多时间来准备。

我喜欢你对我父母的态度,喜欢你对我朋友的友好。
我知道你的工作不需要帮忙,但我感谢你让我参与。
我不喜欢香肠,但很高兴吃下去,因为我想要你的孩子。

是的,我喜欢你,而且正在爱上你。

对不起,当时答应,只是因为交易。

但我记得,永远记得你求婚那一天的风怎样流动,那一瞬的光如何灿烂。

我想说得这句话就是:如果你现在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

是的,我愿意。

两个人的哀恸

所有皇族护卫队跟随王子阵亡——这是正史的说法。但宇宙中许许多多真实发生过的事,是不会写在历史中的。

就在距离死亡战场四十二光年的某个地方,一艘开启了隐蔽模式的中型战斗舰微速航行着。这是一艘脱离了战场的狄肯战舰。

战舰小心翼翼地搜索着什么,不放过任何空间迁跃产生的微小信号源。三个小时焦灼地等待后,它终于发现了宝贵的目标:一个充满液体的透明容器。

容器漂浮在漆黑的太空中,就像一块透明的水晶,只有星光折射出的一点点微光能显示它的所在。

澄澈的液体里沉睡着一个少女,雪白的连衣裙失去了柔软的触觉,和主人一起冻结在零下200摄氏度的液氮中。透明的液体和容器在黑暗的背景衬托下消失无踪,少女孤零零地漂浮着,就像一个被丢弃在太空中的玩偶。

她是在紧急状态下被突然冰冻的,还保持着当时震惊的姿势:眼睛大大地睁着,表情静止在一个迷茫而惊恐的时刻。眼角一滴没有来得及落下的泪水,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晶。

就在幸运号分崩离析时,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东西混在无数飞散的零件中,在毁灭性自爆的掩盖下自动逃脱。用上百次欺骗性空间迁跃摆脱了敌人的追踪后,才苦苦挣扎到这片区域。

小小的容器里承载着整个帝国的希望。

【搜索结束,准备接收‘公主’。】

十水和尼迪乘坐的这艘副舰,最后接到王子的命令是:把她送到父亲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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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梦。

她看到飞船里无数倒毙的尸体,暗紫色斑点散发着腐烂的气味。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狰狞着,这是负责送餐的勤务兵,那个通讯员帮她送过包裹。

瑞塔抱着她冲向救生舱,美丽的红发从溃烂的头皮上一缕缕脱落,炮火中她嘶哑的声音不停喊:
“活下去!活下去!”

戒指枯萎了。不是断裂、也不是破碎,那流动着异彩的坚硬金属突然像失去了生命力的植物一样,光泽消失、戒面皱裂、神圣的徽章缩成一团难辨原貌的凌乱线条。

这样一枚永远不能摘下、含着他神经束的戒指,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没有任何解释的,如枯叶一般从她纤细的手指上脱落。

为什么没有说?

因为长期的迟钝,一时的怯懦,让他永远失去了听到那句话的机会。

为什么拒绝他最后的请求?

因为怕受伤,而惯于推倒、惯于拒绝、惯于无视。而他就那样温柔的笑着,惯于被推倒、被拒绝、被无视。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了解她,知道这是肉 体软弱的人对自己心灵最后的保护。

那一个个彻夜不眠的等待,是不是他已有预感会早早离去,所以不愿放过每一个陪伴的时刻,每一个手指交握的机会?

她怎么会相信那个童话,结局是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可她清晰而痛苦的知道,即使说了出来,也不会对结局有任何改变,只是徒然增加他对人世的不舍和眷恋。无力,让人绝望的无力。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让她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保护他。

最令她痛苦的,不是那灼热的呼吸不再起伏,稳重的心脏不再跳动,而是那双温柔的黑眼睛,无时无刻不追随着她,何时何地都在注视着她的眼睛,永远的闭上了。

黑发的青年笑着说:我等你。永远等着你。

战士穿着铁衣守护在紧闭的城门前,几百个日夜不停地呼唤和等待,可大门打开时,旅人已经离去。

花园草木飞散,天堂分崩离析,高傲美丽的麒麟消失在炮火之中。

汪汪没有了。

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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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被命名为‘奈尔迦尔的诅咒’的战役,让整个宇宙的呼吸都暂停了三秒。哲曼军竟公然违背宇宙公约使用基因生化武器,侮辱并损毁了狄肯精神象征的第二基因,不仅使四十万狄肯将士化为宇宙灰烬,更使得刚刚找到注定之人的王子还没留下继承人就战死沙场,失去了宝贵的进化机会。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几千年来,狄肯从未受过如此挑衅和耻辱,震惊过后,帝国愤怒了。

没有泪水也没有绝望,为保护皇族、守卫帝国而死是狄肯星人最大的荣耀,四十万将士的名字将载入史册。他们的亲人和朋友哀痛并骄傲着,随时准备跟着烈士的脚步光耀帝国。

卡修王子去的那样干脆彻底,连一点遗骸都没能留下供人纪念,在他消失于那团灿烂的光球后,人民才发现自己失去了一个多么完美的王子。

他出身高贵,母亲虽不是注定之人,却也是最年轻的七线博士,首席院士、元老院党首塞缪尔的得意弟子。

他才华横溢,年纪轻轻既超越了父亲当年的战斗纪录,智力、策略、统帅能力均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亲切沉稳,比陛下更加温和亲民,谈吐举止、样貌气质无一不是完美无缺。

他还得到了皇族最大的荣耀,23岁就找到了自己的注定之人。

假以时日,他定能超越父亲的光环,成为狄肯史上又一位伟大的帝王。

只可惜一切都已逝去。

失去儿子的皇帝用最冰冷的声音,发表了简短的宣战书:

【你们可以试着反抗,但生物列表中不再会有哲曼和霓虹的名字。】

同日,他签署批准了议会提案,名为《三策略》的战时宪法:

1.焦土政策:敌占区所有拥有能源和营养的星球全部摧毁,切断敌人可能得到的一切补给。

2.无妥协政策:生物共存联合会协议、幼年生物保护联盟协议、月内瓦战俘公约、策略性停战条约、无条件投降协议全不接受。

3.连坐政策:一切为哲曼和霓虹提供资源和帮助的种族、国家、组织、个人,皆视为攻击和摧毁的目标。

除了全灭,没有其他。
我要用所有敌人为你陪葬。

宣战布告后,皇帝在公众面前消失了。历代皇族在战争中向来身先士卒,但敌人的新型病毒带来的灭族危险,让元老院和议会一致要求在世的两位皇族退出战斗前线。阿尔太上皇卸下主力指挥官的头衔,隐藏在宇宙中某个机密的地方,而那座封闭宫殿中的陛下,则更加深居简出。

二,是一个不稳定的数字,意味着没有退路。

——————
【陛下,‘公主’已被十水队长秘密送来,我已安排到王子的寝殿。是否立刻进行解冻复苏?】

【陛下,复苏很成功,但‘她’拒绝对眼角的冰晶冻伤痕迹进行修复手术。】

【陛下,‘她’出现了严重心悸和厌食现象,医疗组判断不是术后反应,已给了镇定治疗。】

【医疗组的结论是精神系统紊乱,体外注射五千单位的盐酸氟西汀和5—羟色胺,药理作用是抑制大脑抑郁物质分泌。】

【连续给药2万单位后出现些微反抗,资料显示地球人类有种很特殊的自我毁灭倾向,医疗组进行全天候贴身监护,是否进行物理禁锢限制其手脚行动?】

【连续给药4万单位,已无抵抗,但代谢和内分泌系统连续出现轻微紊乱,免疫力下降,体重持续降低。】

【陛下,元老院已下达正式批捕文件,护卫队幸存舰队的尼迪?本?孚来迪中士被传唤,明日进行秘密庭审,是否干预?】

总管厄尔一次次送来的信息,索伦似乎充耳不闻,他坐在宗宫偏殿的池塘边,看着水底的斯内克一动不动。

那是他和那孩子仅有的温和回忆。

有没有笑着抱过他,有没有参加过家长会,有没有夸奖过他在学校的成就?

想不起,他甚至想不起有没有脱下手套抚摸过那孩子的头。

他的潜意识是不是故意忽视,认为那孩子是他失败的象征?

一个换一个,他得到公主,失去孩子,是不是一种冥冥中安排的交易?是不是对他太自负太骄傲的惩罚?

倘若有选择……

不,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在命运面前,所有人都没有选择,只有接受。

没有泪。

狄肯星人没有泪腺。

只有潺潺流水,冲不走无尽悔恨。


十水

尼迪?本?孚来迪出生于一个历史悠久的高级士官家族,但不同于一般以战绩授衔的战士家庭,他的父母、祖父母和先祖都是资深科技工作者,孚来迪家族每一代都至少会出现一名能够进入元老院的科派成员。

战场乃是狄肯最荣耀之地,战士才是最受人尊敬的职业,因此在尼迪小时候,总认为自己家那拥有几千倾森林的庄园实在是普通。那些登堂入室出身高贵的客人们,极少讨论牺牲的战斗英雄或是格斗技巧,沙龙和茶会里总是充斥着分子式和反物质能量。

尼迪觉得自己和家人格格不入。他觉得笔挺的战斗服要比画着杠杠的奇怪白袍帅气的多,并且和普通狄肯孩子一样,喜欢收集印着战斗值的全套英雄闪卡和格斗录像带,幻想自己能够跟随皇族南征北战,保家卫国。

当他渐渐长大后,这种格格不入发展为厌恶。

【成年后的皇族会散发一种特殊的激素,使族人对他们产生臣服、敬畏等心理状态,因此解释忠诚的生理来源应该从本源……】

当再一次听到父母和客人讨论皇族散发的‘臣服激素’是否导致所有族人的绝对忠诚时,尼迪终于忍受不了,从家中搬了出去。

忠诚是狄肯星人最引以为豪的优点,是生命最珍贵的组成。尼迪不能忍受将这种来自内心的臣服完全用激素和基因来解释,他认为这是对皇族和自己忠诚的亵渎。

尼迪搬进了军事院校的集体宿舍,远离了家人为他安排进入科学院的学习道路,选择成为一名职业军人。在这里,他终于结识到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的爱好是演习战略沙盘或者武器改装,而不是什么‘第二基因走向何方’的极限发问。

当时卡修王子比他高两届,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虽然没有结识的机会,但尼迪非常崇拜他。不管是实战演习还是模拟策略,王子的作业每一次都是完美无缺,堪称范本。更难得的是他性格开朗温和,让每一个接触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喜欢他、佩服他。

仅仅是激素,又怎么能够解释人心所向呢?尼迪更加坚定了自己离开家族的想法。

从实战到策略,尼迪的各门成绩都不很突出,一直处在中上水平。所以他并没奢望毕业后能够进入要求极高的外派舰队,而代表最高荣誉的皇族护卫队则是想都没有想过。

但最幸运的事发生了——尼迪刚刚毕业就接到了护卫队的面试通知书。

不同于以往常常中的那种刮刮乐彩票,这是真正的头彩。

面试是由传说中的十水队长亲自主持。他拿出了一份调查单,核实情况。

【尼迪?本?孚来迪,你买彩票的中奖率是83%?】

【唔,是的。但彩票中心已经不许我……】

【抽鬼牌、天气预报准确率98%?】

【啊,我们寝室的一些小游戏,那个,我的成绩单……】

【告诉我下周哪个板块的股票增长率最大,大盘指数多少。】

尼迪战战兢兢的写下了他冥想后的结果。

一周后他被录取了。

虚幻的预言能力向来不被务实的狄肯星人重视,但十水的报告中坚持认为,实战和策略的成绩可以靠后天培养,但天赋——譬如虚数基因的高阶预言能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尼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够成为护卫皇族的护卫队一员。他是常常做预知梦,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样决定命运的预言从未有过。他终于可以近距离接触学生时代起的偶像。

啊,原来高高在上的皇族王子也会讲冷笑话,会抱怨后勤提供的压缩饼干很难吃,打牌的时候也会因为对手作弊而玩笑着打闹。

这样一个鲜活的人,一个真实的偶像,让尼迪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忠诚。

我要为他而死,为他而生。

王子很快就找到了注定之人。尼迪的气场控制稳定,由此获得了近距离保护王子妃的机会。这个娇弱的小身体承载着帝国的希望,而自己竟能有幸护卫她,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幸运!

这是尼迪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但命运总是如此嘲讽世人,在人最幸福时当头棒喝。当兴奋中的众人玩笑着要他进行未来继承人的预言时,尼迪在虚无中看到的却是——破灭。

他不知道应该保持缄默,还是立刻如实上报,因为无论哪一条路都是无可挽回的地狱,究竟怎样才是忠诚?尼迪没有想到,参军后第一场战役是在自己脑中发生,残酷的选择要将他折磨到分裂。

他没有办法。他没有想到,忠诚会这样复杂。

【嘿尼迪,你说小王子长得会像谁?我希望他像卡修王子。】布特拿着《育儿指南1001条》兴奋的翻来翻去。
尼迪盯着自己的脚尖。布特,卡修殿下不会有孩子。

元老院 奈尔迦尔第0013号秘密庭审

高台上表情肃穆的最高法官是孚来迪家族的某个科派远亲,尼迪曾在家族聚会时见过。狄肯星人向来公事公办,尼迪知道即使是祖父亲至,自己也不会得到任何宽恕。不需要宽恕,或者说,他更希望自己的罪得到最严厉的审判。

大法官:【尼迪?本?孚来迪,你的虚数基因是否提供了有关未来的片段?是否看到了病毒传播的发生和王子的牺牲?】

尼迪:【不,没有未来,我只看到过去。】

大法官:【那么你为何在战前避开卡修王子,选择在副舰旁观?】

尼迪:【为了就近监视十水队长。】
————————

十水跟总管厄尔打了个招呼,从偏门走进皇宫区域。他的级别和上百年的护卫资历,不需要申请通行证就能迈入这守卫森严的禁地。

【厄尔,陛下去探望过王子妃吗?】

【复苏前看了一眼,然后就再没去过。】

【王子寝殿的防护罩是谁做的?】

【是我和医疗组的莱拉,本来应该是护卫队……】厄尔顿了顿,想起王子的护卫队已经全灭,面对这位活下来的队长,实在太唐突。

十水恍若不闻:【我是来保护她的,等一下我会过去把防护罩替换掉。】

【唔,有授权吗?】

【厄尔,元老院现在很忙,待会儿我会让陛下签字的。】十水镇定自若。

总管很清楚皇帝和这位资深队长的关系,况且王子已经牺牲,保护未亡人的工作确实应该由他来接替。
【好吧,我知道了。等下你跟莱拉说一声就行,她在那里照顾公主。】

十水走进王子寝殿,把防护罩替换掉,在这个区域内发生的事情,外界不会知道。

一个穿白袍的短发女子走出来,十水迎上去:
【莱拉,我来接替防护工作。王子妃的情况如何?】

【挺乖的,不过还是不肯吃东西。】

【辛苦你了。】十水露出一个让人放松的微笑,然后一个手刀把医疗组长放到在地。

【抱歉,你先休息一下把。】

狄肯族战斗值列表上,十水的名次始终在十名左右徘徊。但实际上除了皇帝没有人知道,参加过无数暗杀斩首行动的十水?默?伯利恒,是仅次于皇族的帝国第一战士。

十水静静地出手,瞬间解决掉五名医护人员和三个后勤,没有人来得及呼唤警卫。他轻轻推开寝殿大门,走了进去。

墙壁上铺满了厚厚的绒毯,有棱角的器物被完全清除,连一个能摔碎的玻璃杯子都没有。

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那张巨大的床上,单薄的让人几乎会将她忽视。额头上插了一根细细的管子,直接通到大脑额叶,只要情感区域过量分泌忧郁物质,就会自动注入抗抑郁药物。

悲伤是什么?是大脑分泌的抑郁化学物质。
痛苦是什么?是化学物质使神经产生的错觉。

悲伤和痛苦的感情,也不过是能够用药物来控制的东西。她躺在这张卡修曾经睡过的大床上,无论如何哀恸,如何悔恨,如何想流下悼念的泪水,也只能在沙子进入眼睛时才会泪流满面。

只有眼角那个冰冻造成的伤痕,形成了一颗小小的泪痣。

漫漫眼前支了个小电视,屏幕一闪一闪映在她毫无生气的眼睛里,所有有关王子的节目都被剔除屏蔽,只剩下无聊的烹饪节目。

十水走过去,伸手换了个政策新闻类频道。

“焦土政策的实施,意味着以下这些星系将被彻底化为死星……”

漫漫动了动眼睛,才终于发现有人进来。

十水小心翼翼地取下额头上的针管,掀开她身上的薄被,把束缚手脚的安全绳扯断。

“抱歉殿下,我来得晚了。”

“咳……”长久不说话,漫漫清清嗓子才发出细小的声音,“不疼,为了我,绳子软。”

昏沉沉,淡漠,逻辑混乱,都是药物的作用。

“请继续休息吧。我是来跟您道别的。”

“?”

“我有新的任务,不能再保护您了。有什么为难的事,您可以找陛下商量。”

“陛下……讨厌……”

“不是这样,他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试着了解一下吧,陛下其实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漫漫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一个熟悉的人也要离她远去。不能归去,不能留下,她成了一个最尴尬的存在。

十水默默地陪了漫漫一会儿,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拿出一个东西放在她床头:
“如果有事,拿着这个去找陛下吧。”

那是个小小的水晶摆设,里面有一条斯内克的小小模型,红色晶石镶嵌的眼睛闪闪发光。

十水把他打晕的人藏起,离开寝殿,朝宗宫偏殿的池塘走去。

 

忠诚与选择

在这条千百次走过的路上,十水的军靴在落叶上踩出沙沙声响。每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木,每一块花纹斑驳的石基,每一处隐蔽在林深处的拐角,都和百年前一模一样。这是历史厚重的记忆,还是时间停滞的陈腐?

走过一株刃松时,十水顿了一顿。合抱粗的树背阴那一侧,有些几乎已经看不出的印记。二十年前的某天,他在这里帮卡修王子刻下身高的标记。更早更早,百年前的某天,还未成年的陛下、尤兰达和他在这里刻下身高。

十水在帝都核心区也有一处房产,但几乎没有住过。物品的放置还不如在这座宫殿中熟悉。

这座庭院,他的一生,就像行星围绕恒星公转一样,围绕着这个伟大的家族度过。

十水听到偏殿的淙淙水声,慢慢走过去,那个银发的男人果然在池塘边坐着。

每当有什么事情难以决定,难以接受的事,他总是在这里盯着流水沉默。就像那时,必须放弃寻找回到这座牢笼中即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