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却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只觉得食管之中火辣辣的,像是胃酸倒流的灼烧感。
干呕良久,宁光觉得全身力气也仿佛被呕吐出去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扶着车窗软绵绵的滑倒到地板上…赵建国看情况不妙,正想请车里的人让个位子出来,忽然后面点有个人举起手,迟疑的扬声:“唉,那个…你过来我这里坐吧?”
赵建国闻言连忙道谢,扶着宁光过去坐。
宁光这时候七荤八素的,也没精神注意这人形貌,奄奄一息的道了声谢,坐到座位上就迫不及待的闭目养神了。倒是赵建国,见对方让位之后就势站在旁边,似乎在打量自己,就主动打起了招呼,说自己是带妻子上县城买些孕婴用品的:“我现在在外地打工,难得回来一趟,趁有空一次性给她买齐了,日后也不会手忙脚乱。”
那人笑了笑,说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他看起来不怎么想知道赵建国夫妻的事情,不过赵建国惦记着今日进城的真正目的,虽然是下定了决心,心里到底不定,就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家这个怀胎也是够折腾的,从在外地就天天吃不下睡不好,后来还是那边一个老妈头子给出的主意,说回来老家兴许能缓解。回来之后还真好了段时间,可我这回回来一看,人瘦成这个样子,穿大点的褂子,不看正面都不知道是孕妇…唉,上次去镇上医院检查也是不太好…这次进城得多买点补身体的东西,不然还好几个月呢,怎么受得了?”
那人起初只是凝视着窗外掠过的景色,嗯嗯啊啊的听着,到这时候才低头看了眼宁光,见她闭着眼,脸色果然很不好,苍白的跟纸一样,下巴似乎也尖了不少…他顿了顿,就说:“要补身体的话,我倒是听人说过,县里有几家店,补品买的便宜,还正宗。”
赵建国之所以诉说宁光养胎期间的折腾并表达出悲观无奈的态度,不无自我心理暗示的目的:你看,不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本身也孱弱、折腾、不懂事、不体贴…以后要是不当心没了,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会听这人这么说了,噎了下,但旋即想到宁光不管是出了车祸还是流产都是需要补身体的,就追问:“在哪里?都有些什么?大概什么价钱?”
那人一一说了,很是老练娴熟的样子,说自己家里父母因为以前生活贫困,营养不良,这几年弄到点钱,就是去那几家店买补品,吃到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赵建国听着挺靠谱的,非常感激,说了自己名字:“我们是朝阳村人,离镇上不远,兄弟你以后要是有空,一定要去我家吃饭…我阿伯叫赵学明,村里人都知道。”
“…嗯。”那人沉默了下,淡淡应了声,却没有说自己名字的意思。
赵建国也没多想,因为他刚出去打工的时候也是很畏缩的,明知道该开口该说话,却憋的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跟前这人看着穿戴还算体面,当然是在乡下的眼光里的体面,然而神情很是静默,说话也很节省,能用一个字描述的绝对不说两个字。
他觉得对方应该是那种沉默寡言却热心的人,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么想着,就追问:“兄弟你叫什么?是镇上还是哪个村的?”
那人看着窗外大概两秒,低头先看了眼宁光,见她蹙着眉头靠在椅背上一声不吭,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跟赵建国之间的谈话,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侧头看向赵建国,这才说:“巧了,我名字跟你重了一个字,我叫戴振国。”
“戴振国?”赵建国是早就忘记戴振国这个人了,可名字却记得,这会儿就说,“那还真是巧,不过我不是说咱们名字里都有个国字,我是记得我小时候,有人来村里做炒米,带着的小孩子就叫戴振国,当时我叔公说这名字跟我们兄弟几个有缘分,还请人家长辈吃酒过的。”
他还没把跟前的戴振国跟小时候的那个戴振国对上号,因为X国X军这个名字,在他们这辈人里太常见了,属于年代爆款。
就是朝阳村,除了赵家兄弟,其他几家也有几个爱国爱军利国利军的。
至于说朝阳村附近没有姓戴的村子,赵建国毕竟年轻,了解的村落不多,也不知道戴姓在黎明镇很少,基本上就戴家村那一脉。
“…我就是那个戴振国。”倒是戴振国沉默了会儿,主动告诉他,“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其实两人同级,在黎中的时候也见过好几次的,但当时赵建国早就忘记他了,他也没太注意赵建国,双方即使碰见了也不认识。算算时间两人从黎中毕业也没几年,然而青春期的男孩子一年一个样子,何况进入社会之后的一顿磋磨早就没了学生时代的稚气天真…对面不相识也真不奇怪。
要不是宁光,戴振国也认不出赵建国。
赵建国不知道他这些复杂的心思,闻言一惊,旋即觉得当年赵富梁真没说错,这戴振国跟自己家人还真有缘分!
他爽朗的笑起来,给戴振国递了支烟:“那时候我表妹还在家里,她你还记得吧?她在我叔公家的时候,我们天天去找她玩,顺带就记住了。”
沈安怡在村里的时候,赵家每天都跟过年似的——只要去了她那儿就肯定有好吃的。沈安怡不拿给他们,赵富梁老两口也会将暗中克扣的零嘴拿给孙子孙女。赵建国这种侄孙虽然要差一等,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
那段时间,对于在物资困乏的年代里成长起来的赵建国兄弟姐妹几个来说,算是童年时代比较美好的时光了。
“有孕妇呢,还是别抽烟了。”戴振国接过烟道了声谢,却没点,而是别在耳后,指了指宁光说,“对小孩子不好。”
赵建国觉得没这么娇气,毕竟他在朝阳村长大的过程里就没见过娇气的孕妇,谁不是大腹便便了还步履蹒跚的干这干那啊?
用他几个女性长辈的话来说,现在的妈妈娘子比以前不知道享福多少,因为以前她们生完孩子,稍微躺个几天就要被婆婆指桑骂槐,比较狠的甚至上午生完孩子下午就下地了。现在的年轻孕妇,生完孩子还能坐个月子,约定俗成还是婆婆伺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至于说卫生所那边定时发下来关于优生优育的手册,靠着上扫盲班才认识几个字的人谁有心思去看那些,那些手册发的时候他们都是抢着要的,但拿回去之后,要么拆了给孩子包书,要么就是点火塞灶膛里充当燃料。
所以赵建国并不觉得在孕妇跟前吸烟有什么不对,尤其中巴车的车窗还都开着,有点烟味不也吹出去了?
而且如果吸烟能够让宁光流产他真是巴不得。
只是戴振国态度坚持,本来已经将烟点燃的他不想驳了对方面子,只能将才吸了几口的烟掐灭,跟戴振国一样别到耳后,没话找话的问:“戴哥,你去城里干嘛呢?买东西?”
第八十四章 那些孕妇都不是宁光…
戴振国说不是的,自己做点小生意,这是去城里进货。
他嘴上敷衍着赵建国心里却有些苦笑,他现在生意做的其实比较稳定了,在镇上已经盘了家铺子开了店,生意还不错。因为到底胆子小,不敢多压货,隔三差五都会去城里走一趟,为防耽误了铺子里的生意,都是选择首班车。
赵建国跟宁光计划要买许多东西,又想节约点,能走就走,当然也搭首班车…这样看来碰见的几率是非常大的。
戴振国以前没多想,这会儿就后悔早知道换个班次了,生意也不差那一两小时的。
左右他不是之前走街串巷的小打小闹,有些人已经开玩笑的喊他“戴老板”,虽然现在还有点名不副实,然而…戴振国觉得,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如果几年前预知到自己可以做到这一步…
低头看了眼还在忍耐着晕车的宁光,戴振国暗自叹了口气。
木已成舟,想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了。
而且他要是不搭这班车,万一没人给宁光让位怎么办?
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赵建国说着话,觉得时间真是漫长。但半晌后在县汽车站下了车,又觉得时间还是很快的。
出站之后双方分道扬镳,赵建国很热情的拉着宁光跟他再次道谢,末了道别。
这时候宁光因为踏上实地倒是缓过一点来了,看着戴振国也挺意外的,说原来是你给我让的位啊,车上我太难受了,没认出你来,你可别见怪。
戴振国说没关系,他很想问问宁光近况,但知道赵建国在侧,这种关心只会让宁光尴尬与狼狈,所以就端着沉默寡言的架子,微一点头走了。
甚至为了早点离开,还专门招手喊了辆出租车…他平时可不会这么浪费。
毕竟有点钱就顾上享受,哪里攒的起镇上的铺子?
可如果宁光是他老婆,来县城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要打车,甚至公交车都舍不得她去挤的…戴振国有些惆怅的看着出租车的后视镜。
后方赵建国跟宁光边说话边朝反方向走去,不远处是公交车站,他们看都没看一样,身侧的马路上好几辆亮着绿灯的出租车经过,更是眼风都没扫一下,显然是打算步行前往目的地了。
这一幕对于经常来县城的戴振国来说并不陌生,因为现在普通农民的生活虽然比以前好太多了,可毕竟穷了那么多年,大部分人还是处在“被穷怕了”的思想观念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浪费点时间体力能换钱,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划算的事情。
哪怕是孕妇。
他甚至见过很多已经即将临盆的孕妇,撑着腰,吃力的挪着步子,走上十里二十里的路,就为了节省那么一两块钱。
可兴许是因为那些孕妇都不是宁光吧,戴振国看到了虽然觉得这女人真是受罪,却也没有什么心疼怜惜的心情。
但此刻,他心里甚至有着愤怒。
有着叫司机转回去,质问赵建国为什么不体谅宁光刚刚晕过车、又是孕妇,为什么不给她叫个出租车?
好歹也是在外面打工的,真的就缺那么几个钱?
但他最终按捺住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默默看着那两个人在后视镜里消失不见。
“你认识他啊?”赵建国跟宁光都不知道戴振国的心事,步行之余,赵建国有些诧异的问,“这么久了你还记得他?”
宁光说能多久?自己上次去街上还见过戴振国呢。
赵建国闻言就很意外,说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的?我都不知道!
他这话里很有些酸溜溜的意思,倒不是怀疑宁光跟戴振国有什么瓜葛,而是想到,当初宁光会跟自己跑出去,无非是因为在宁家没法过下去了,又没有钱,又不认识路,想远走高飞只能依靠自己。可那戴振国听语气经常跑县城,在这时候的乡下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了…如果这人跟宁光联系更多点,宁光当初会不会就选择他了?
至于说戴振国愿意不愿意带宁光私奔,赵建国觉得这个可能还是很大的。
毕竟大家都是年轻男人,谁还不了解谁,年轻美貌的美头求助,自己是占尽便宜的一方,怎么可能不同意!
“之前安怡在的时候,在集会上见过几次。”宁光自觉跟戴振国清清白白没什么不能说的,但上次赵学明无理取闹污蔑她跟戴振国有染,虽然村里人都不相信,事情最后也被压了下去,这次赵建国回来,都没人告诉他,可想到这儿,到底懒得说仔细,“我去邮局给安怡寄信的时候也碰见过一次…不过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所以还记得点。”
赵建国顿时将注意力都从戴振国身上转到了沈安怡身上,问她跟沈安怡的关系怎么忽然就淡下去了?
之前沈安怡多偏袒宁光啊!
嫡亲表兄弟嫡亲表姐没有一个比得上的!
“安怡是城里干部的美头,成绩还那么好,一准是大学生,没准还要出国留学的。”宁光皱眉说,“我呢?一个成绩不好也不讨家里喜欢的乡下人,她肯照顾我那么多年还不好啊?那还是你亲表妹呢,有你这么贪心的?”
赵建国忙解释说自己不是贪心,也是为了两人以及两人孩子的将来考虑:“你也知道安怡家里在县城挺有地位的,当初小霞姑姑是乡下人,本来按照规矩,她即使跟安怡阿伯结了婚,也还是农村人,甚至连安怡都是农村户口呢!可因为沈家的缘故,母女俩都做了城里人。你说要是你跟安怡还像以前那么好,请她帮忙也把咱们弄成城里人,再找个工作什么的,咱们孩子生下来就是城里人了,这多好?”
“城里人啊…”宁光抿了抿嘴,有些叹息的说道,“哪里有那么容易哦,咱们乡下人谁不想进城,谁进了城还想回去?”
这不仅仅是她的执念,也是这个时代的执念。
就好像“外国月亮比中国圆”一样,无数的乡下人在某个时间段里,也坚定的认为城里的月亮比乡下圆。
而在乡下土生土长的宁光,出于憎恶那块土地上的岁月的缘故,就更加相信城里比乡下好了。
虽然她跟赵建国外出打工的年把功夫里,也明白城里并非都是好人。
可毕竟没跟城里人起过什么冲突,倒是赵建国跟小孙那些人,齐打夥儿的算计她,她吃了哑巴亏也不会反击,心里却未尝没有怨恨,就更加向往城里了。
女孩子心里模糊的认为,只要进了城,就好像进了天堂一样,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好起来。
那些痛苦是属于朝阳村的,属于黎明镇的,属于乡下的…
如果她读的书稍微多一点的话,那么可以再加几句,就是城里之于她,是乌托邦,是桃花源,是梦寐以求的新生活。
请沈安怡帮忙,将自己弄成城里人,以后的孩子也是城里人,彻底远离那片充满自己泪水与辛酸,以及那些歇斯底里的土地…曾经也是她的想法。
“可是小光你想过没有?你坚持不肯打胎,要生下这个美头,我倒是愿意顺着你,但咱们要是能够做城里人也就算了。”宁光沉思的时候赵建国一直在看着她,由于出发的早,尽管中巴车在路上拖了好久,这会儿日头仍旧没到中天。
还算温柔的阳光打在宁光脸颊上,愈发勾勒出她柔美皎洁的轮廓,乌黑的眉,羽扇似的长睫,居高临下看过去的时候,说不出来的美好。
这一刻赵建国已经下定的决心都柔软了一下,缓缓说,“咱们要是一辈子都是乡下人,乡下是怎么看美头的你也知道…要是美头聪明,还能靠着读书熬出头。但咱们两个都不是会读书的人,万一美头念书也不行,你说以后要怎么办?嫁个乡下男人,还不是跟其他人家美头一样,任劳任怨的过日子?你舍得?”
他心里想,如果宁光愿意再次联系沈安怡,要不…这事情就拖一拖吧?
毕竟赵学明说服他,主要靠的就是在城里落脚这一点。
倘若这目的用其他方法达到了,哪怕只是看到点曙光呢,宁光非要生女儿,也不是不能商量。因为有退休工资的城里人,是不怎么依靠儿子养老的。再说实在不想自己这一脉断绝,也可以学宁家招赘。
城里人兴许不愿意招赘,但这没关系。
可以去乡下找,还能依仗城镇户口死死压着赘婿…而且这时候孩子户口跟着母亲走,他的外孙一辈不会因为有个农村阿伯成为农村人。
赵建国紧紧看着宁光,期待着她的回答。
可宁光沉默片刻,到底让他失望了,她很干脆的摇头:“不,安怡很久没跟我联系了,她一定忘记我了。再说,她帮我的地方够多的了,我都没给她做过什么,还要为了这么大的事情去打扰她…我心里过意不去。”
怕赵建国继续纠缠,她斩钉截铁的加了句,“我就算饿死也绝对不会去找安怡的!”
没有能力报恩,至少不做累赘!
“…”赵建国看出她的态度毫无转圜余地,沉默片刻,说道,“好吧。”
第八十五章 车祸
戴振国办完事情,大包小包的回到汽车站,售票处的人对他已经很熟了,看到人,问都没问就直接要给他一张最近班次的票。
“…等等。”戴振国将几包货物放到地上,空出手来接过票,犹豫了下,却又塞了回去,说想换个末班车的。
里面的人好奇问:“你还有事啊?”
“嗯。”戴振国没多解释,将东西拿出去,找了个认识的人,托对方帮忙看一下,就到外面叫了个车直奔之前他推荐给赵建国的几家店。
有些日子没给阿伯姆嫚买补品了,今天时间还早,顺道去买点。
他在路上这么告诉自己,不敢承认是想去看一眼宁光。
然而到了店里却不见赵建国跟宁光的身影,旁敲侧击问了店里的人,都说压根没看到这么两个人过来,又好奇他跟这两人什么关系?
“我今天来县里路上碰见,那男人说想买点东西给怀孕的老婆补一补,就推荐了你们家。”戴振国心不在焉的要了两瓶蜂皇浆,搪塞道,“正好我自己也要来给家里长辈买东西,顺口问声而已。”
店里的人也没当回事,笑着了问几句戴家娘老子的身体,也就送他出门了。
戴振国出门之后才感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太冲动了,还好没碰见人,要是碰见了,万一赵建国起了疑心…这不是害了宁光了吗?
但他又觉得疑惑,赵建国之前说要给宁光买补品的样子不像是假话,怎么会没过来呢?难道他们要买其他东西,所以打算晚点来?
他心事重重,一时间忘记了坐车,等县汽车站的招牌出现在视线内,才发现自己居然拎着两瓶蜂皇浆硬生生的走了十几里路。
“要不就这么回去吧?”戴振国这么想着,却在汽车站附近的路口停了下来。
刚才路上他心情复杂,又怕引起赵建国的怀疑,所以也没细问他们今天要去哪些地方买东西,在药店那边没偶遇上,偌大县城,想在其他地方遇见就更难了。思来想去,倒是在县里唯一的汽车站这儿守株待兔的稳妥。
他于是以汽车站为中心绕着圈子走了一回,最后选择了一个视野最好最隐蔽的位置,揣着手蹲了下来,想着等会儿赵建国跟宁光回来这边搭车,自己要怎么凑上去显得碰巧,又要怎么跟车站里帮他看东西的人解释…说起来也是好笑,当初宁光还在家里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惦记着这美头,却从来没有这样处心积虑的去接近她过。
那个时候他总以为还有时间,谁知道转眼宁光就是别人的了。
早知道那会儿就这么殷勤的话…戴振国自嘲的笑了笑,心说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深藏骨子里的自卑作祟。
出身于乡间默认歧视链的底层,受家里人的影响,他对于自己是否能够娶到宁光其实是不自信的。
所以喜欢却不去接近,所以一直劝自己攒够了钱就可以登门提亲,所以乐观的认为宁家肯定短时间里不会将宁光许出去…如果是不知道宁光在家里处境的人这么做还情有可原,但戴振国是知道宁光家的情况的,他却还是拖拖拉拉的,各种退缩,甚至宁光肯定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心思。
他只顾着自己的怯懦,却全没想过宁家或许还想留宁光在家里多干几年活,宁光自己却是否能够在那样的家里熬下去?
本地初中毕业考不上学校就说亲的习俗,戴振国不是不知道。
宁家没有放宁光出去打工,除了婚姻之外,她还能用什么方法从宁家逃出去呢?
戴振国点了一支烟,又点了一支,不一会儿,面前的地上就多了一堆烟蒂。他以前是不吸烟的,毕竟戴家村那么穷,从小一分钱掰成俩半花,哪里舍得浪费在这些地方?
只不过开始做小生意后,为了跟人家拉近关系,走到哪儿身上都揣着两包烟。
这烟他自己平时是不抽的,顶多就是给别人敬烟之后自己陪着来一根。
今天还是头一次他一个人抽起了烟,抽的又凶又急,是一种恶狠狠的情绪。
很快,第二包烟也空了,将最后一支烟夹在指间点燃,戴振国在烟雾萦绕之中看向不远处的县汽车站大门,眉心皱出深刻的“川”字,他在考虑是不是别等了,就这么走了算了?反正错误已经铸成,他跟宁光是不可能了。偷偷摸摸的窥探人家老婆,实在是件不道德的事情。
可又想到,错过今天这一回,再次看到宁光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以前她还没跟赵建国在一起,偶尔在镇上碰见了,还能说几句话,开个玩笑…现在碰见了,也只能客客气气的打个招呼,顶多帮她跟认识的店家还还价…
烟烧到了手指,才将失神的戴振国烫醒,他下意识的将烟蒂扔出去,揉了揉红肿的手指,站起身,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之后,觉得还是走吧,毕竟这里是出发站,按照县汽车站现在的人.流量,从这儿上车肯定有位子的。不必他站出来让座。
而就算他自信自己的心思连娘老子都没说,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人发现,他反正一个单身男人,一个地方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带上娘老子换个地方,这两年生意做下来,他也真不觉得离了戴家村离了黎明镇…哪怕离开县城呢,也不怕过不下去。
但宁光就完了。
最后朝四周看了眼,戴振国拎着蜂皇浆,大步朝汽车站门口走去。
他心里想着,过几年姆嫚再给他相看人家,就认真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