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一般人家有了新衣服新鞋子都不爱让孩子立刻上身,怕弄脏弄坏了,都是等逢年过节才许穿的——实际上,等闲人家不是逢年过节,一般也不会给孩子买衣服鞋子。
宁福林因为想让宁光去走杨秋涵的门路为宁宗谋取特别待遇,这才希望这孙女装束整齐点,要搁平时他都不会开这个口。
结果宁光硬邦邦的说:“那鞋子我不要!”
宁福林气的站起来要打她,说她是个败家玩意。
苗国庆赶紧拉着女儿出门,圆场道:“阿伯,今天我们就是去买东西,又不去见那美头,穿的不好也无所谓,等会小光回来还要干活呢,换鞋子也是麻烦。”
趁宁福林抓到宁光之前,到底溜出去了。
路上他唉声叹气的问宁光,为什么不肯要那个鞋子?
宁光说觉得杨秋涵不喜欢自己:“她给我那鞋子,就是施舍。”
“施舍”这个词,还是沈安怡给她补课时教的。
想到这儿就想到沈安怡,心里就是难受。
苗国庆对女儿的想法感到难以理解:“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有人施舍难道不好吗?”
他早就习惯过没有尊严的日子了,实际上没上过学、仅仅在扫盲班里学过几天的苗国庆,也不太清楚尊严是什么,只笼统的理解成面子。
但在他看来,明明自己就不是体面人,要什么面子呢?
平头小百姓一个,吃饱穿暖不用挨打受骂听难听话,就是最高追求。
所以并不觉得杨秋涵的做法有什么问题:“美头,俗话说,端谁的碗,受谁的管,你看阿伯在宁家就是这个样子。人家美头就是说你几句,然后给你买了这么好的鞋,你为什么还要跟她赌气?这种好心人不多的,如果被说几句就能换到一双这么好的鞋,阿伯愿意被人从早说到晚。”
宁光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又觉得这样的阿伯陌生且可怜,于是不作声了。
苗国庆见这情况,也有点无措,是不晓得怎么跟这美头沟通,最终快到镇上时,他闷闷的说:“你真不要那鞋了?”
见宁光肯定的点点头,苗国庆叹口气,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没人,才小声叮嘱宁光,“那你回去之后就说觉得鞋子太好了,宗宗还没有,你不好意思穿,想让给宗宗…虽然那双鞋是按着你的尺码买的,但宗宗是男孩子,长的比你快,估计垫个鞋垫也就能穿了。这种旅游鞋也没什么男女分别,尤其还是藏青色。”
宁光听了这话,眼中就闪过怒气,她不要的东西就算扔了也不想给宁宗!!!
知道苗国庆这么说是为自己好,因为可以讨得褚老婆子他们的欢喜。但她就是不想这么做!
反正再怎么讨好,褚老婆子他们也不会真心实意对待她的,那她干嘛还要上赶着去表现?犯贱吗?!
这天父女俩在沉默中完成了上街的采购。
回家之后,褚老婆子又让宁光烧点水洗个澡,把自己收拾的干净点。
说起来宁光都羞于跟沈安怡说,她一个冬天差不多就能洗个一两次澡。虽然烧洗澡水的事情都是她的,但也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每次大家洗完之后轮到她,水都冷的差不多了。这时候乡下冬天洗澡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条件的,宁家还是因为宁福林在村支书任上时给做了个澡堂。
这个所谓的澡堂是一间单独的小屋子,进去就是一大口锅,跟灶台的造型差不多。打水进去,在外面烧锅,然后按照先男后女的顺序下去洗,一锅水洗一家人。甚至有时候隔壁邻居没有这种澡堂的人家,也会过来跟着一块儿洗,洗到后来锅子底下都积了一层的泥。
本来宁光应该跟着褚老婆子以及宁月娥一道洗的,澡堂也能容纳三个人,但她们要宁光在外面看着火,冷了热了的指挥,所以宁光只能最后洗。
她洗的时候是没人帮烧锅的,本来这也没什么,大可以烧热了再下去,趁水冷之前出来。
可是宁宗淘气,有次在澡堂里撒了尿,事后才告诉全家人。
褚老婆子跟宁月娥疼爱他,不以为忤,还说童子尿不脏——但厌恶宁宗的宁光是被恶心到了,之后都是能不洗就不洗,家里没什么人关心她,苗国庆也不觉得自己女儿灰扑扑的有什么问题,所以都没关注过。
今天难得被褚老婆子亲自发话,专门烧了一锅水享用,苗国庆还说会在外面帮忙看火…宁光痛痛快快的擦洗了一番,出来之后换上新买的棉毛衫棉毛裤以及孔花妹送过来的冬装,走到堂屋,家里人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苗国庆忍不住说了句:“小光还是挺清秀的。”
“她算个什么?”褚老婆子跟宁福林都习惯性的反驳,“别说跟赵霞年轻时候比,就是赵霞现在这年纪,也甩她十八条街。”
话是这么说,母子俩对望一眼,也都觉得,自家这美头,原来洗干净了,换上像样的衣服,长的不丑?

第四十三章 信

“这美头也有十岁…还是十一岁?”褚老婆子事后就交代宁福林,“左右没几年了,以后给宗宗买衣服,碰见便宜的,也给她带点。”
宁福林晓得她的意思,虽然宁光在他们眼里一无是处,但美头长的好看,婚嫁时终归是个很大的筹码,可以为娘家争取到更多的利润。
将宁宗栽培成大学生需要一大笔钱,凭家里的积蓄到底吃力,宁光的婚事早就是预定中的收入了。
为了日后将这美头卖个好价钱,前期的投资是必须的。
毕竟人家讨媳妇的人家也不是傻子,正式敲定前都会到村上来私访。按照宁光现在的风评,不吱不闹,木讷,傻乎乎的,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反抗,不受娘家喜欢,还拿镰刀砍过姆嫚…估计事情都能告吹了,遑论讨价还价?
宁光所以从这天开始,衣食住行都好了很多。
女孩子很不习惯这种待遇,虽然她从沈安怡那边早就得到过各种好东西,但从家里得到方方面面的给予,哪怕还是比不上宁宗,到底不安。
特别是褚老婆子没说明这是为什么,苗国庆想当然的告诉她:“你多在杨秋涵那美头面前给宗宗说好话,你太婆他们会对你更好的。”
宁光就是坐立不安,私下跟苗国庆说,杨秋涵未必肯听自己的话。
然而苗国庆鼓励她去试试看,毕竟杨秋涵在镇上小孩子里属于出身不错了,跟沈安怡到底没法比,宁光连沈安怡都能搞好关系,还怕摆平不了杨秋涵吗?
宁福林知道后难得夸了苗国庆一句,说他还不算笨到家,又跟宁光说,宗宗出息了,你就是大学生的姐姐,你难道没好处吗?你以后结了婚,在夫家也全靠这弟弟撑腰,不然跟那个不要脸的蓝小花一样,被老公往死里打,娘家一出马,赵学明就吓得跪下自扇耳光,娘家不管了,蓝小花不就被打的多少年鬼哭狼嚎?
说了这比方又觉得不对,再三叮嘱她不许学蓝小花,再怎么挨打也不许跟人私奔,不然娘家绝对要清理门户的。
可能是来自于沈安怡对宁光的照顾,不管宁光怎么解释,宁家上下都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跟杨秋涵关系不好,更不相信她没法跟杨秋涵说情,只认为她是记恨,不肯帮宁宗。
最终宁光却不过压力,去找赵琴要了杨秋涵家在镇上的具体地址,提着褚老婆子预备的礼物,登门拜访。
这中间她趁家里人不注意,将杨秋涵送的鞋子偷出去,送给了赵琴。因为赵琴比她年纪大穿不下,于是最终落到了赵小英手里。
赵小英对这双鞋子欣喜若狂,作为一个有弟弟的姐姐,她在家里境况比宁光好一点,但好的这么一点,也是建立在她不仅仅跟宁光一样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且嘴马子好会哄长辈跟弟弟的基础上的,就是这样,她的待遇仍旧不如弟弟。
所以能够拥有一双旅游鞋,赵小英真心高兴。
以至于私下还问赵琴,宁光这是打什么主意?
以前几个人围殴她跟她要几个本子她都不肯给,现在怎么将这么贵的鞋子送人了?
“安怡被她姑姑留在省里念书了。”赵琴脸色复杂,说因为今年是97年,香港回归,上面组织了相关的作文比赛,沈安怡被姑姑带去省里过年,恰好碰见这种活动报名,她姑姑当下就给她报了名不说,还送了个寒假兴趣班。
之后沈安怡表现优秀,被省里兴趣班的老师建议留在省里念书,免得在乡下耽误了。
沈安怡是沈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备受重视,她姑姑为此专门打电话联系了自己父母兄嫂,众人一致认为再艰苦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途,于是辗转托付了沈安怡爷爷的一位老战友,将她学籍什么都转到了省里,这会儿开学就是省里小学的学生了。
赵琴很不高兴这件事情,虽然她也不喜欢不跟自己亲近宁可去跟宁光好的表妹,但沈安怡离开朝阳村,带给她生活的影响是直接的。不但赵霞不会再给赵富梁夫妇额外的补贴,不会隔三差五寄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来,甚至连沈安怡的那架钢琴,都叮嘱了过段时间就会找人来搬走,叫他们好好保管 ,不许瞎折腾:“好几万块钱呢,不是安怡的爷爷奶奶大方,我跟她爸爸都买不起。”
赵霞知道娘家人爱占便宜,特别说明,“她爷爷奶奶也说这架钢琴她弹习惯了,她去哪儿就运到哪去!”
“本来还以为安怡这么一走,撇下来的东西都不要了。”赵琴的姆嫚晓得后,私下跟女儿感慨,“那钢琴就算当旧货卖也能卖个万八块钱,正好跟你大伯家分一分,给你们以后攒着…没想到你姑姑还是要带走的。”
赵琴听了这话,就觉得那架钢琴应该是自己的,现在硬生生的飞走了,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心疼。
她所以不想多说沈安怡的事情了,只轻蔑说:“这次可不是在黎小,省里!那么远呢,宁光往后还能靠到她的相?这不,心虚了,想讨好咱们了?可惜啊,来不及了!”
赵小英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那咱们可不能给她好脸色!”
…她们这些嘀咕宁光是不清楚的,其实她将杨秋涵给买的旅游鞋送给赵家姐妹,无非是为了不让宁宗得到。
而且赵家姐妹一直欺负宁光的事情,宁家是知道的。
送给她们的话,事后褚老婆子他们质问起来,宁光可以说是赵琴她们逼自己的,她打不过只能将鞋子给她们…反正她在村里受欺负的形象深入人心,估计赵家人听了这话都会信以为真。
因为之前在鞋店的遭遇,宁光此番去杨秋涵家拜访,是做好了被羞辱的心理准备的。
谁知道此行居然畅通无阻,杨秋涵父母热情接待了她,又是冲牛奶又是切水果,和蔼可亲的程度比赵霞之前做给宁月娥看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弄的不喜欢上学的宁光都很羡慕宁宗了,觉得黎小到底是镇上的小学,老师都这么温柔可亲。
村小的老师其实也没有很严厉,因为村小就是放羊的,比较好的学生或者比较受重视的都去了黎小,所以他们也没有很慈爱,只是公事公办。
对于宁光磕磕绊绊说的,想让弟弟宁宗得到关照的事情,杨秋涵父母考虑都没考虑,就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他们还问了宁光的功课,问她为什么不到黎小读书?
宁光对于这个问题就很羞愧,不仅仅是宁家压根没考虑过让她念黎小,也是为自己在村小都吊车尾的成绩。
她再一次在心里发誓要好好念书,可在想到自己的天资后又感到颓然。
这天在杨秋涵父母的热情挽留下,她在杨家吃了晚饭才回去,还带了杨秋涵父母硬塞的一兜子水果。
走在回村的路上,被风一吹,宁光渐渐冷静下来,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因为杨秋涵今天甚至没有说任何一句让她不痛快的话。
就好像那天街上碰见后的遭遇是幻觉一样。
不过回去之后给家里讲了下经过,家里都觉得她疑心病实在太重了,因为不仅仅是宁光自己,就是整个宁家,有什么值得人家算计的?
褚老婆子更是恨铁不成钢的骂宁光是烂泥糊不上墙,有人对你好还不好?非要人家横眉冷目骂你是贱货你才高兴是不是?
宁光被这么一骂倒也觉得有道理,后来苗国庆又私下跟她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说不准的,比如说当初沈安怡来乡下的时候,多少人想讨好她,谁能想到她连自己亲表姐都不怎么理会,偏偏跟宁光要好的不行呢?
提到沈安怡,宁光琢磨了会儿,就渐渐有了点信心,因为她不确定杨家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友善,但沈安怡是肯定对她真心实意的。
既然自己能让沈安怡主动做朋友,杨秋涵…杨秋涵当然不如沈安怡了!
所以杨家父母,杨秋涵对自己好,没什么其他心思?
都是自己想多了?
宁光无声的呼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贱骨头。
不过我会改掉的,她想。
…宁光是在开学之后过了段时间才知道沈安怡转去省里读书的事情,还是宁宗无意之中说的:“…我们老师说可惜安怡姐姐转去省里了,不然这次作文比赛,咱们学校肯定能拿奖!”
在灶间洗碗的宁光先是呆怔了片刻,继而不敢置信的抓着抹布冲出来,问:“你说安怡去省里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宁宗莫名其妙,说:“寒假就走了啊?你不是早就知道?当时她姑姑来接她,还给了你二十块钱呢!”
他语气有点酸溜溜的,说沈家姑姑真大方,第一次见面就给这么多钱,他在黎小读书,一天才五毛钱而已。
要是以前他知道这事儿就跟宁光要钱了,但宁光砍伤宁月娥的事情到底将这弟弟吓了一大跳,又被褚老婆子他们叮嘱别太招惹宁光,免得宁光哪天又发神经来个玉石俱焚…这会儿宁宗对宁光还是有点发憷的。
但宁光现在顾不上这些,抓着宁宗问明来龙去脉,就是失魂落魄,喃喃说:“难怪那次杨秋涵说,安怡在信里叮嘱她照顾我…”
本来以为沈安怡跟杨秋涵关系特别好,就寒假那么几天也还要书信来往,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是不回来了,写信给杨秋涵,怕是交代善后呢。
宁光想清楚这点后,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暗松口气,心说那么杨秋涵在沈安怡心目中兴许未必就超过了自己,只不过沈安怡知道她离开乡下后好友的日子不好过,想托杨秋涵照顾自己而已。
但又想到都这么久了,沈安怡连只字片语都没给自己…
她浑浑噩噩的,连这天怎么结束的都不知道。
还是次日宁宗放学回来,同她讲:“秋涵姐姐说,安怡姐姐给你写了信,寄到她的地址,让你双休日去她家拿。”

第四十四章 斯人与回归

礼拜六的大清早,宁光就迫不及待的去了镇上。
杨秋涵早就等着了,一照面就把信拿了给她。
本来宁光想拿了信就走来着,可是杨秋涵的父母跟脚就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说让她留下来吃饭,还说专门为了她买了鸡跟鱼,弄的宁光觉得自己要是坚持要走就对不起他们一样,只能羞红着脸留下来了。
“看看安怡跟你说了什么?”杨父杨母去厨房忙碌,杨秋涵则踢掉鞋子爬上沙发,挤到她身边催促,“有没有讲我不知道的悄悄话啊?”
宁光其实不想让她看沈安怡写给自己的信的,但这会儿吃人嘴短,只好拆了信,跟她一起看。
沈安怡在信里没说什么秘密,就是问候了宁光的近况,又说杨秋涵答应了照顾她的事情,鼓励她跟杨秋涵多来往,这样她们就算在初中做不了同学,高中啊大学啊还是有希望的。最后说了自己在省城一切都好,爷爷的战友对她视若己出,让宁光别担心。
宁光有点羞愧,因为她这段时间其实没怎么担心沈安怡。
一个是根本不知道沈安怡转去省里了,还个就是觉得沈安怡到哪儿都能过的好,这女孩子就仿佛天生来这世上享福的一样。
“你给安怡回信,说点我啊。”这时候杨秋涵拨了拨自己辫子,提出要求,“不然安怡会以为我什么都没帮你的。”
宁光“嗯”了一声,有点别扭的说:“谢谢你。”
她这会儿也有点怀疑,自己认为杨秋涵对自己抱着敌意,是不是太自以为是,又或者跟有些人说的那样,自卑作祟?
毕竟如宁福林所言,从小到大刻薄她戏谑她的人多了去了,那些人也没给过她一口水喝。
别管杨秋涵之前说的话让她感到多委屈,至少人家实实在在的给了宁光鞋子,还愿意帮宁光照顾宁宗,每次过来家里都是鸡鸭鱼肉的招待…宁光在家里逢年过节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这很难不让她为自己之前的想法做法感到羞愧。
此刻就真心实意的跟杨秋涵保证,回信一定会多给杨秋涵说好话。
而且这么答应杨秋涵之后,宁光忽然想到一点,就是如果杨秋涵跟沈安怡的关系超过了自己的话,那她干嘛还要稀罕自己帮她说好话呢?
所以,在沈安怡心目中,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朋友?
这种猜测,哪怕只是猜测,也让宁光心里欢喜极了。
这一年对于国家来说到底是特殊的,开年就逢着邓.小.平去世,这件事情对于宁光这年纪,尤其还是乡村出身的孩童来说尚且懵懵懂懂,只晓得是“邓.小.平爷爷”走了,是件大事,但具体怎么个大法,他们终归还是茫然的。
然而对于上了点年纪的人,尤其是村小几个老师来说,却有点晴天霹雳的意思。
学校举行的哀悼仪式上,包括校长在内的几个老教师甚至当场哭的不能自已。
按照队列站了满操场的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还是次日有班干部去办公室送作业本回来,他们村小条件简陋,办公室就一个,所有的老师,包括校长都在里头,于是就让班干部听到了些议论,同大家透露,说校长跟几个老教师都经历过特殊年代,而且因为有文化,属于被打倒的那种,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还是特殊年代结束之后得到平反,这才进了村小。
他们对于那个时代过来的领导人有着特别的情怀。
这些是宁光这年纪的孩子所不能理解的,至少这个时候无法理解,所以讨论了几句很快就过去了。倒是当天语文老师布置下作业,要他们写悼念的作文,引起一群人的哀嚎。
之后就是七月份的香港回归,村小的老师压根没指望学生参加什么作文比赛,上半年的学期结束时提都没提,但这一学期期末的语文考试总归是“回归”这个题目。
宁光跟绝大部分差生一样,非常艰难的做完了前面的题目,挨到最后的作文,苦思冥想,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歇斯底里…最终胡乱写了几行字,数一数还是没到规定的四百字,绝望的检查前文,试图朝里面各种塞字数。
她心里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其实跟褚老婆子很有共同语言,就是香港回归关自己什么事?
问她有什么想法?
她什么想法都没有!
理所当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搞出来的作文基本没拿到分数,她是领着满是红灯笼的成绩单回去的。
还好宁家根本不指望她念书,除了苗国庆甚至没人问她考的怎么样。
宁光其实怀疑家里巴不得她成绩不好,这样就不需要给她出初中之后的学费了。而且理由还很充足,因为她根本不是这块料,因为她根本没考上。
九月份开学之后,老师倒是拿了篇范文给他们念,说是省里关于香港回归中小学生作文比赛的一等奖。宁光都甚至都没听懂里头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很高瞻远瞩很厉害的样子。
老师念完之后夸奖了很久,说这学生跟你们都是同龄人,但人家的思想境界跟眼光,是你们拍马也赶不上的。小小年纪就知道忧国忧民展望未来,以后祖国建设还是要指望这样的精英,指望你们就完了。
村小的学生被老师损,被老师打都是家常便饭,也没什么玻璃心,闻言不但不觉得难过,还嬉皮笑脸的说:“不会啊,怎么着国家也是要人种地的,我们读书不行我们可以种地啊!不信把写这作文的人喊过来比赛插秧,肯定插不过我们!”
老师笑骂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末了说这篇作文的小作者还真在乡下待过呢,就是以前在这边念书过的沈安怡。
这下子教室里惊呼声一片,宁光也非常的吃惊。
但也就是震惊了大概半天的样子,这年纪的孩子忘性还是很大的,尤其沈安怡早就转学走了,他们虽然对那个城里来的小姑娘很感兴趣,到底更关注摆在面前的生活。
此刻讨论了几句沈安怡在村小时跟谁好,少不得带上宁光…宁光默不作声,既为沈安怡感到高兴,又自惭形秽,觉得两人之间的差距似乎又拉大了。
…虽然这种差距就没缩小过。
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念书,可是就算抓紧一切空闲时间看书,进展仍旧艰难。
人对于看不见收获的付出是很难坚持的,宁光也是这样,几次下来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这块料,问题是不读书的话,她好像也没其他出路?
真是想想就觉得前途无亮。
然而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因为杨家父母答应照顾宁宗,而且宁宗也确实感受到了他们的照顾以及另眼看待的缘故,宁家对宁光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虽然说话还是不好听,但至少不怎么打了。
甚至换季跟年节的时候,也都会给宁光买点什么。如此宁光即使穿戴还是不如大部分同学,也不至于衣裳褴褛的像个乞丐,由于从来不惹事,也不嘲笑人,渐渐的在学校里,也有人愿意跟她说话了。比如说赵小英,固然还是趾高气扬的样子…却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一直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