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小兔子好看不?”沈安怡喜滋滋的将兔子灯朝前拉了拉,“门口电灯开着太亮了,都显不出来它,我专门牵出来转转呢。”
“好看。”受制于这时候物资缺乏的实际条件,元宵观灯的习俗已经几近荒废了,很多人家顶多这天加个菜,根本不折腾的。
讲究点的人家,最常见的是雪碧瓶子做的灯,方法是将雪碧上半部分截掉,把中部的瓶身用刀划成一缕缕的流苏,卷到下部弄成花瓣似的,在底部插上蜡烛,再弄两缕流苏结起来,用个小棒子挑着,晚上在村子里走来走去,蜡烛的火光被映衬成碧绿色,也算是一份与平常不同的新奇。
如果说底层家庭什么也没有、雪碧灯是中等家庭的话,兔子灯这时候就是高端的代表。
村上会这门手艺的老人其实不少,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为了哄小孩子家这么一两天的高兴耗费功夫跟材料的。
宁光的牙牙幼时读过私塾,自诩是读书人,从来不屑在这些手艺活上花心思,所以就是宁宗也没有过兔子灯,到底小孩子家,看着就有点走不动,“你外公给你做的?”
“我外婆说我外公专门给我做的。”沈安怡点头,“不过我表哥表姐他们也有,他们牵到其他地方去啦。”
“都没有一个人陪你吗?”宁光闻言微怔,虽然这会儿会走路的小孩子就满村撒欢,大人都不在意的,可村里也默认了沈安怡养的特别精细些,大白天出门都会有兄弟姐妹陪同,这大晚上的,她出来溜灯,反而竟然没人跟着了?
宁光按捺住想跟她多说会话的心思,劝她赶紧回去,“晚上天黑看不清楚,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沈安怡其实已经打算回去了,然而因为看到宁光就不想走:“小光你要去哪啊,我陪你一起去?”
又从口袋里摸出糖果牛肉干之类,小声说,“给你吃…唉我不知道今天出来会遇见你,带的不多。”
宁光没有推辞食物,但也没全要,她剥了块巧克力,用力嚼了几下咽下去,说:“我去给我小姨家送汤圆,马上就要回去的。”
见沈安怡将零嘴朝自己袋子里塞,赶紧阻止,“别给我!给了我也吃不到,还会置气。”
“你家里人都太坏了。”沈安怡不甘心的跺跺脚,忍不住说,“要不我跟我妈妈说,让她跟你家里讲,让你也去黎小读书吧?到时候我天天给你带好吃的!”
这话提醒了宁光,前些日子才害好朋友被赶出外公家呢,怎么现在又糊涂了?
她赶紧摇头,说自己读书不好,黎小肯定不要自己的,而且她也不怎么想读书…见沈安怡听了这话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眸,宁光心里堵得慌,不想多留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安怡你赶紧回去啊,天这么黑,还这么冷,你干嘛要在外面呢?”
说着不等沈安怡“哎哎哎”的挽留,端着碗快步离开了。
沈安怡赶紧跟上。
可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她这会儿还扯了个兔子灯——兔子灯的四个轮子是赵富梁用木头手工削的,他不是正统的木匠,又缺乏专业的工具,当然不可能将轮子削的多标准。本来也只是给小孩子玩的东西,做工上不免有点粗糙,再加上乡下的土路,下过雨雪之后人来人往的一顿踩,相当的崎岖不平。
于是沈安怡才追着宁光跑了几步,兔子灯就被绊的翻了个跟头,肚子里插着的蜡烛立刻点燃了充当身体的纸!
“我的兔子!!!”沈安怡察觉到身后的火光不对,回头一看,顿时急的哭出声来,扑上去试图灭火。
宁光闻声一回头,吓的赶紧上去拉她:“你当心点,别被火烧到!”
她也是急了,看到旁边的水沟,一脚将兔子灯踢下去,“让水灭火!”
…然后俩小姑娘面面相觑:兔子灯一头栽进结了薄冰的水沟里,拉上来就剩了个骷髅似的架子。
片刻前还挺漂亮的红绿流苏纸,统统都被水沟留下了。
宁光愧疚的很:“对不起,我…”
“是我不当心。”沈安怡在她面前难得有点无精打采,显然是真的很喜欢这只兔子灯,怏怏说,“算了,我牵回去问问我外公,能不能修吧。”
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硬给宁光塞了把零食,“建国表哥说他会把打火机藏在村外的草垛里,这些零食只要不拆开,反正不容易坏,你也藏起来,自己慢慢吃!”
宁光嗫喏着,很想说自己不要,因为万一让赵富梁知道了,没准就不要沈安怡了,自己已经连累过阿伯苗国庆,不能再连累沈安怡…可沈安怡急着回去修兔子灯,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塞完零食挥挥手,就扯着狼狈不堪的兔子灯急急忙忙走了。
她走之后宁光迟疑了会儿,到底转去村外一趟,摸着黑将零食藏在了水坞畔的草丛里。
这个过程她其实很害怕,既怕被人撞见,又怕黑暗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忽然的显现。以至于她终于站到宁月美家门口时,脸上兀自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调了调呼吸,宁光才敲响了门,里头过了会儿,传来脚步声以及她小姨带着笑意的问:“谁啊?”
但宁光自报家门后,脚步声顿时就折回去了。
宁光不得不用力敲门,又扯着喉咙说自己是送汤圆来的,里头嘀嘀咕咕似乎在商议,好半晌,才是杜庆军来开门,一开门就问汤圆在哪里?
然后不等宁光说什么,劈手把装着汤圆的碗抢过去,跟脚就关了门!
宁光急的喊:“碗要给我的!我姆嫚没说碗也留下!”
“就这么一个破碗,稀罕个什么?”宁月美在里头阴阳怪气的说着,“也就你这种八辈子翻不了身的穷况相,当个宝贝!”
她边骂边把汤圆捯饬好,拿着碗到门口,开了之后朝宁光怀里一塞,也不管外甥女是否拿好,扔下一句:“你拿着去讨饭吧!”
便将门重重砸上了!
宁光手忙脚乱的一顿接,总算抢在碗落地前抓牢。
末了朝小姨家门上恨恨的吐了口唾沫,小声诅咒:“你家才是八辈子翻不了身,你家才是穷况相,你还是个短命鬼呢你!”
乡下讲究过年的时候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可宁月美越是这种节令越喜欢诅咒人,尤其是宁光——宁光真是烦死了这个小姨。
当着面不敢回嘴,因为回嘴了宁月美必定要扯着宁光去褚老婆子还有宁福林跟前对质,可现在门都关了,宁光不骂几句心里实在不痛快。
她悻悻的回去,才进门就看到一家子人满含期盼的看着自己:“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小姨留你说话了?”
“…没有。”宁光愣了愣,说,“小姨没让我进门。”
“那你怎么一出去这半天?”褚老婆子一听,顿时脸拉的老长,语气不善的问,“是不是跑哪疯去了?”
宁福林在旁问:“是不是跑去找隔壁美头了?”
“没有没有,我没去!”宁光吓的一个哆嗦,赶紧说,“我…我就是…我…”
急中生智,她半真半假的说,“我敲了小姨家门好久他们都没开,后来我说我是送汤圆的他们才开门。”
“那然后呢?”褚老婆子跟宁福林听的这话,都皱起眉,对望一眼,问。
宁光说:“然后军军出来接了碗,就把门关了,我说姆嫚没讲连碗给他们,小姨就骂我。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把碗递出来,我就回来了。”
这话才说完,不止褚老婆子、宁福林,宁月娥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小声说:“月美该不会真的不想跟我们来往了吧?”
“都是你这个小气鬼!”褚老婆子毫无征兆的抓起桌子上的茶水,兜头泼到宁光脸上,“区区一个碗,你非要讨回来干什么?讨回来你拿去街上讨饭吗?啊?大过节的弄的你小姨不高兴,现在你高兴了?”
宁月娥一听也帮着她骂宁光,说都是宁光不好,妨碍了她跟宁月美的姐妹之情。
宁光低眉顺眼的,觑了个机会躲进灶间,听他们在外面语气凝重的商议着这件事,心里却是高兴的。
褚老婆子还有宁福林一直说美头不中用,长大了也指望不上——可这会儿还不是为了宁月美的翻脸忧心忡忡?
可见他们都是胡扯,安怡说的才是对的,美头不比牛佬家差!
宁光因为这个推断,即使挨了打骂,心情竟好了一个晚上。
次日苗国庆开始上班,村小随之开学,看到教室里空出来的几个席位,宁光的心情才回落下去,沈安怡到底转走了。
沈安怡的转学给宁光带来的不止是跟小伙伴分开的打击,还有很多同学的幸灾乐祸乃至于讥诮奚落。
其中以赵小英最积极。

第三十三章 兄弟谈话

下课铃响之后,老师才出教室,赵小英就“哧溜”一下跑宁光跟前,喋喋不休的问她是不是很伤心很寂寞很难过很想哭?
不等宁光回答她就说:“你想哭是正常的,毕竟安怡转走了呢。”
起初因为宁光心里的确正为跟沈安怡的分开惆怅,被她说的还真有点想哭的冲动,可赵小英翻来覆去讲了一天下来,第二天依旧乐此不彼,宁光就觉得没意思了。
她跟赵小英说:“安怡走了我当然伤心,但你也没去黎小,干嘛总是问我难过不难过?难道安怡转学了你不难过?”
沈安怡之前还在村小的时候,跟赵小英虽然没有跟宁光这么要好,可因为赵小英总是千方百计贴上去嘘寒问暖的搭话,所以每次带了零嘴什么,也不会忘记她一份。
所以这女孩子转学了,赵小英同样捞不到好处了。
“…反正安怡转学了,你最倒霉。”这会儿被宁光一问,赵小英呆了呆,说,“你是不是还要哭啊?为什么不哭出来?你肯定是装的,不敢哭,怕我们笑话你!”
宁光就不说话了,因为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由于赵小英的带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同学们见到宁光头一句话都是“安怡走了噢,你是不是经常躲起来偷偷哭啊”。
见宁光抿着嘴不作声,他们就嬉皮笑脸的自己接下去:“你肯定躲起来偷偷哭,你淘米洗菜都从来不去村里的水坞,都是去村外没什么人的水坞…肯定就是在那会儿偷偷哭呢!”
为此有几个特别顽皮的男生,还专门在休息日跑村外的水坞畔去堵宁光,要看她是不是在那儿哭?
宁光被吓的够呛,倒不是她真的有边洗东西边哭,而是沈安怡正月十五晚上塞她的那些零食,她还没吃完,趁着出门洗东西的时候,偶尔尝一个,差点就被这些人给撞见了——还好他们存着看热闹的心思,一路嘻嘻哈哈,没靠近呢就让宁光察觉到,赶紧把吃到一半的零食藏起来。
纵然如此,敷衍走这些人,心里也是跳了好一阵。
索性小孩子们的兴趣是很容易转移的,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家已经淡忘了沈安怡转学的事情,除了赵小英还会经常凑宁光跟前嘀咕几句外,其他人已经不再关注这事儿了,顶多经过赵富梁家门口时张望下,说:“安怡不知道回来没有?”
宁光其实也想问,可她从村小回家根本不经过赵富梁家门口,而且她也怕问了之后被赵家或者宁家的人知道,会再次引起什么风波。
所以每次在院子里听到嗓门比较大的同学这么问时,都竖着耳朵倾听。
然而沈安怡从去黎小开始就很少在村子里露面了,赵富梁家的解释是沈安怡成绩好,才艺多,在黎小担任了很多职务,经常还要参加各种比赛,所以不是在学校里让老师补课,就是回来了做各种习题…黎小的教学质量比村小好实在太多了,如果说村小是放羊,黎小到底是正经在教学。
赵富梁家的话引起了很多家长的共鸣,都说一定要想办法将家里孩子,特指男孩子,送去黎小。
宁福林也是这么跟褚老婆子讲的,并且打算多种几垄菜畦:“得空弄点小菜去镇上摆摊,虽然不体面,好歹能给宗宗攒点钱。毕竟以后去黎小上学的话,衣服总不能比镇上小孩子穿的差了。”
他们这么说的时候宁光正在不远处扫地,身上穿的是破旧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裤,而且根本不合身,这是她远房表姐没出嫁前的旧衣服,一部分被亲戚要去剪了裁了做鞋子做抹布了,一部分则被宁月娥讨过来给她穿。
从小到大,宁光基本上没穿过新衣服。就算是比较新的,也是亲戚们不要的。
她不是没索取过新衣服,但每次都被褚老婆子骂,而且骂的非常难听,因为在褚老婆子看来,正经女孩子家都是不打扮不追求漂亮的,如果一个女孩子想要新衣服,说明她要好看了,说明心思野了,说明她不正经不清白不安分了,说明她就是个婊子!
褚老婆子很轻蔑的让宁光老实点:“咱们老宁家没出过那种不要脸的东西,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宗宗想想,别让宗宗丢脸!”
这种话对于宁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杀伤力巨大,她从此再也没敢要衣服。
只是现在听了宁福林跟褚老婆子的话,心里就是愤怒,为什么宁宗可以穿衣打扮而不是不正经不清白不安分,不是心野了,美头家就不能打扮?
但这种心情才涌上来又释然了:对于她这些长辈来说,牛佬家享受都是应该的。
宁光觉得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以前她也很少同家里人说话,但那时候是充满了畏惧跟自卑的,自觉不上台面,不知道与他们说什么好;可现在不一样,现在她开始醒悟过来,太婆跟牙牙,还有姆嫚,他们的认识未必是对的,他们说的言辞凿凿的理论其实很多都是糊弄人。
他们在撒谎,他们骗人,他们也会畏惧,会胆怯,并且不肯表现出来。
宁光认为这样的太婆跟牙牙还有姆嫚,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他们真正可以随便欺负的其实也就是我这样的小孩子。”宁光冷静的想,“哪怕我长大了他们也没办法了。”
所以她还是担心挨打受骂,可心理上的敬畏感却已经逐渐消失。
…赵富梁家对于黎小的推崇不止影响了宁家,赵家内部也有很多人在琢磨。
赵学明就跟堂兄赵训勤说起了这个事情:“我就建国一个儿子,实在不想他在乡下混日子。但他天生缺了读书这根筋,之前小霞帮忙弄到黎小念,也念不下去。眼看他现在也快上初中了,回头初中毕业考不上学校…总不能让他回来种田吧?”
赵训勤就是赵亮的阿伯,朝阳村现在的村支书。
他跟赵富梁那一支属于远亲,跟赵学明却是嫡亲堂兄弟,对赵学明一向照顾。
此刻听了这话,就是点头:“咱们这一代人种田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下一代也吃亏。”就问要不要让赵建国初中毕业之后学门手艺?他可以帮忙介绍。
虽然古时候都说士农工商,匠人的地位还在农民之下,但实际上乡下素来尊敬这类人,因为传说他们都掌握着巫术,会得咒人,若是怠慢了,家破人亡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忙时种田闲时开工,等于比普通农民多了一份收入。
所以对于那种学习上不行的人来说,不失为一条不错的出路。
赵学明于是心满意足的谢了堂兄,但又忧愁,因为家境清贫,他担心拿不出让赵建国拜师需用的谢礼——这年头乡下拜师还沿袭着旧时的规矩,得先做三年学徒,任打任骂任差遣,逢年过节给师傅送礼,礼物送的不到位,即使满了三年也学不到什么,要是送到位,就能提前学。
赵学明出于心疼儿子的想法,自然不想赵建国在这方面受委屈。
“要不这样,你让弟妹先去厂里上几年班,挣一个是一个。”赵训勤想了想,就建议,“反正你们田也不多,你一个人弄的来,弄不来的地方,建国也这点大,能搭把手了。实在忙的话,就让弟妹请几天假。这样总归多份收入。”
“去厂里?”赵学明沉吟,问他去哪个厂?
赵训勤建议去化工厂,一个是离朝阳村近,还个是化工厂的活不像那些纺织厂,一天做到晚,根本没什么空顾家里。
赵学明就问为什么要让蓝小花去,而不是让自己去:“她一个女佬家懂什么,去了厂里也是吃干饭,别到时候被赶回来,丢咱们的脸。”
赵训勤知道他是不想让蓝小花挣钱,看了看外头没人才小声说:“你以为去化工厂是什么好事?咱们乡下人不懂,还是听小霞说的,小霞她老公不是县里干部,在环保局做科长的吗?以前小霞才结婚的时候,还陪小霞回来村里过,后来做什么不来了?不是看不起咱们乡下,是看到那个化工厂,说那化工厂会污染,对人不好,这才不来了。”
“还有这事?”赵学明一惊,随即有点不以为然,“城里人就是讲究,化工厂开了也不是一天两天,咱们还不是照样在这里过日子,也没见有什么不好。”
赵训勤说:“那也不一定,你忘记村后那几块田,稻谷打出来都是红色的了?国家都不肯收,可见是有问题的。所以我想着,只是化工厂的废水打咱们村后过,小霞她老公都觉得不好,要是进厂里上班,恐怕对身体也有妨碍。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是别去的好,不然有个三长两短的叫一家子人怎么办?还是让小花去吧,左右她是女人,家里不指望她什么。即使去了之后身体虚一点,做做家务终归没问题的。”
他们兄弟的这番谈话当然不会如实告诉蓝小花,赵学明回去之后只讲为了赵建国的未来考虑,让蓝小花去化工厂上个班,家里的事情虽然还要她回来了做,但田里就可以不做那么多了。
蓝小花毫无心眼的答应了。
这个季节气候转暖,田野里野菜争相恐后,正是青黄不接时候加菜的大好时机。
宁光只要是放学了,都没法在家里待,会被撵出去挑稻甘衣,这是一种颜值很高的野菜,有纤细的枝叶以及灿烂的黄色小花朵,切碎了拌上饲料喂小鸡,能让小鸡长的更好更壮。
稻甘衣挑的差不多的时候,就轮到鼠曲草了,在当地土话里叫做蓬蒙头的野菜,是端午用来做青团的原材料,宁宗很喜欢吃这个,所以每年都需要挑很多很多——这其实是村里老幼妇人最爱的活动,在天朗气清的时候,挽上篮子,拿上工具,约了三五好友出去,边找野菜边叽叽喳喳的聊天,既不觉得干活累,也不觉得生活凄苦,反倒是充满了惬意与自在。
可宁光没有这样的小伙伴。
不但没有小伙伴,别人看到她出去,还会中断原本的话题一起嘲笑她。
几次下来,宁光就避着他们走了。
这天她照例躲躲闪闪的出了村,往没什么人到的一些沟渠、田野去找野菜。
可因为上礼拜才来搜刮过一次,新生的野菜寥寥无几,宁光寻了会儿,就往离村更远的地方走。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很偏僻的地方。
春日里鲜艳艳的油菜花田遮掩了女孩子瘦弱矮小的身躯,让专门挑了僻静处说话的人一无所觉。

第三十四章 私奔

“…他是不是又打你了?”宁光也是一无所觉,直到不远处就隔了一畦油菜花的地方,陌生男声传过来,她才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屏息凝神。
只听那声音满含爱怜的问,“你看看这些伤,看的我心都要碎了…你儿子都那么大了,他还这么不给你面子,你难道还不醒悟?”
宁光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出于一贯不爱惹麻烦的想法,决定悄然离开。
而这时候又听到一个认识的女人的声音,哀叹着自己的苦命,末了迟迟疑疑的说,舍不得儿子。
那男人就说她儿子也不心疼她,那么大块头的人了,看到阿伯打姆嫚都不知道拦着点,可见是白养了:“而且咱们以后也会有儿子,有女儿,生个像你的女儿,咱们把她当心肝一样疼!”
宁光这个年纪还不太懂得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以及他们的打算,却为这句话稍稍走了点神,心里对那男人莫名升起了一点好感。
因为他说会将女儿当心肝一样疼爱。
为此她离开之后专门绕了一个圈,从另一个方位悄悄张望了下,就看到赵建国的姆嫚蓝小花同一个她没见过的陌生男人依偎在油菜花下,蓝小花穿了件跟平时大不一样的花褂子,底下是褐色长裤,这会儿在乡下很稀罕的旅游鞋,脸上虽然没檫什么东西,却红扑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的望住了男人,跟平时的愁眉苦脸战战兢兢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赵建国家姆嫚原来也挺漂亮的。”宁光见两人姿态亲密,觉得很是害臊,赶紧走远了,心里默默的想,“以前都没发现。”
村里的妈妈娘子,除了赵霞之外,不管婚前长相如何,婚后似乎都是一个样子:穿戴灰扑扑的,脸上也是灰扑扑的。眉宇之间要么是疲惫不堪,要么就是尖酸刻薄,再不就是无动于衷的麻木。
宁光还是头一次看到蓝小花这年纪的女人,会露出由衷喜悦的微笑。
她隐约感到这似乎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毕竟在这个小男孩跟小女孩牵个手做游戏都会被编排的年代,蓝小花同赵学明手拉手走路已经是足以轰动全村的新闻了,何况现在跟她搂搂抱抱的还不是赵学明?
不过这似乎也不关她的事情,于是宁光这天照常挖完野菜回家,什么都没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