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访师
“我倒是想这么去气一气她,只不过还是免了罢,咱们这位郡主泼辣的紧,若是派去的人被她拿了出气,丢的可就是咱们的脸了。”苏如绘听了扑哧一笑,却摇了摇头,怀真郡主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嫁到东胡那么遥远的地方去,而且最要命的是,还是代姊出嫁!
这一个代字,估计就会让这个宁王嫡女气得呕血了吧?
“这有什么的,若是小姐想这么做,奴婢一会去告诉苏泰,让他挑几样东西,派个口齿伶俐的小厮去办,只管挑着这会宁王府人多的时候去,送了礼,说了该说的话便离开,尽管让那郡主寻王府传话的人的晦气去,难不成,她还要追到咱们侯府来打人?”紫染却是认真出起了主意。
苏如绘瞥了她一眼,禁不住笑道:“好个紫染,呛人呛到了这个份上,以后若是谁得罪了你,怕是日子都没法过了!”
“小姐就会拿奴婢说嘴,奴婢这可是在帮您出气儿呢!”紫染斜了她一眼,嗔道,“小姐真的不这么做?”
“送就送吧,让她怄怄气也好。”苏如绘眨了眨眼睛,“不过也不要太过分,宁王府连着出了这么多事,都是宫里出面帮着抹平的,连着柔淑郡主都被接进了宫,要是咱们再惹出事情来,得罪的可是太后了。”
“奴婢省的,一会就让苏泰去办。”紫染见她同意,抿嘴笑了一笑,点头道。
两人说了一会话,就到了正午时分,召南苑里的小丫鬟进来摆了饭,用毕,苏如绘取了茶漱口,却没有照常小憩,而是进了内室,让小丫鬟捧出一套套华服来,认真挑选起出门穿的正式服饰来。
因昨天得了太后懿旨,就已经开始挑选了几套出来备用,所以现在倒是只要在这些里面选,苏如绘束上浅藕色撒满紫梅的襦裙,外面披着绛色深衣,鹅黄锦帛,她刚刚挑好,去打发苏泰办事的紫染恰好回来,见状便拿起一条珍珠扣来要替她束腰,苏如绘看到了,忙道:“师傅不喜珠玉之物,快去换了别的来。”
“奴婢却是忘记了,薛女史可不是普通人。”紫染抱歉的笑了笑,忙把珍珠扣丢开,重新去翻出了一根浅绯色腰带,替苏如绘细细系好,接着又将那些荷包、压裙角的挂饰一一佩上,苏如绘这才坐到了铜镜前,由着紫染替她梳头。
“小姐这身装束甚素,不若梳个飞仙髻,一来这段时间帝都颇为风行,二来正好用上前次夫人新送来的那些首饰,免得显得太朴素了些。”紫染建议道。
苏如绘不以为然:“紫染你不晓得,我师傅她最不喜欢那些时妆,你只管替我梳个古风的锥髻就是,至于首饰,选那支点翠青鸾钗,一会在外面折两枝时花也就是了,若是太过华丽,反而被师傅不喜。”
紫染早就晓得自己家小姐曾师从女史薛紫暗,不过薛紫暗教导苏如绘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还没到安氏身边做大丫鬟呢,对这位女史的性子自然不清楚,因此只是照着常人的想法来打扮苏如绘。
但苏如绘虽然只受了薛紫暗两个来月的教导,对这位师傅却是真正敬畏到了骨子里,对薛紫暗的喜好也是留意着的,自然处处要提醒紫染。
紫染被这么打击两回,顿时留了心,不敢多话,只照着苏如绘的说法替她挽了个简单的锥髻,接着插了一支点翠青鸾钗,又令小丫鬟出去折了几枝海棠来簪上,苏如绘自己对着镜子看了看,周身虽然显得素气了点儿,但那两朵艳丽的海棠倒是压住了场子,加上二七年华的女孩子,再素,那脸上的青春气息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于是吩咐:“你也去收拾下,跟我去吧。”
“是!”紫染知道这是个体面的事儿,女史薛紫暗这些年来虽然偶尔有诗文传出,不过大多数时候都闭门不纳客,别说王孙贵胄这等人,就是那些真正的名士,也难得一晤,自己虽然是陪小姐去,但能够登薛家的门,就足以令许多人羡慕了。不过苏如绘现在身边没了大丫鬟,安氏既然拨自己来伺候女儿,这差事怎么也落不到别人头上,所以也不意外,只是笑着应了退下去更衣梳妆。
太后给了十天时间走动亲戚,这里面拜见自己的师傅那是重中之重,所谓天地君亲师,虽然亲排在师前,不过如今武德侯府最亲近的定国公府,有安氏与曜国夫人的旧怨在,至于苏万泽那边,苏如绘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三叔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气性,苏如绘固然不敢出门,但苏如铁几个侄子已经不知道求见过几次了,苏万泽人在帝都宅子里,任凭侄子们在外面把门都拍破了就是不理。
苏如锋一气之下索性翻墙冲了进去,哪知苏万泽也真做的出来,干脆让黛锋把他给丢了出去。这么一来,大家也知道苏万泽确实是憎恶极了两个哥哥,连带着对侄子们都不喜,所以也不再去招惹。
因此昨天得了太后的允许后,苏如绘就琢磨着第一个先去拜访下自己这个师傅,另外,她第一次迁宫,在琼桐宫里听到的那些唱词,这个疑惑揣在心里已经好些年了,若是有机会,苏如绘也想好好的问一问自己的师傅,那位樱华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薛紫暗当初因着关乡侯的面子,教导了苏如绘两个来月,苏家是门阀,对礼仪一向重视,从那时候起,尽管苏如绘在宫中,也从没断了以苏如绘名义的孝敬,大儒薛白诗画双绝,他过世后,薛家一切由独女薛紫暗接手,倒也不缺这么些孝敬,但薛紫暗既然肯收下,显然对苏如绘还是有几分喜爱,这默认与苏氏的交情自薛白和关乡侯那里延续下来。
不过苏如绘终究和这个师傅相处时间短暂,又分隔了多年,所以也不敢贸然登门,恰好昨天余太奇离开后没多久,顾连城因事登门,苏如绘便请了他到召南苑,婉转的问起拜访之事。
顾连城毕竟是薛紫暗的入室弟子,略一思索,便让苏如绘今日过午去拜访。
“小姐,既然薛女史是您的师傅,为何这回拜访只有咱们两个,就算公子他们不便,还有夫人呢?”上了马车,紫染看着随行的寥寥几人,不解的问道。
要说武德侯府对薛女史不怎么在意,但对人家的入室弟子,一个平民出身的顾连城都那么笼络,但要说在意,身为薛女史弟子的苏如绘归家这么久,终于能够去拜访师傅了,却如此简便。
“师傅她不喜人多嘈杂,当初教导我时,也不怎么和我母亲什么打照面的。”苏如绘说的轻描淡写,不过紫染这边却想着,莫非这薛女史果然和传言里一样清高傲慢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薛府
薛府坐落于帝都朱雀大街之末,沿洛河而建,薛家世代书香,虽然人丁一直不旺,到薛紫暗这代,女史至今未嫁,想必接下来就这么亡了,但世代都有才名,因此虽然在贵胄遍地的帝都,也少有人敢招惹。
从外面看,薛府与寻常大户并无两样,朱漆铜门前立着四个衣着整洁的家仆,台阶下石狮滚球,若不是跟着苏如绘前来,紫染还真不知道这里面住的竟就是帝都才名赫赫了数十年的薛女史。
马车在薛府前停住,便有两个薛家家仆对望一眼,下了台阶来道:“阁下请回罢,我家主人这几年都不见客。”
“这位小哥请了,我家小姐是女史从前的记名弟子,武德侯嫡女苏氏,昨儿请问过顾公子,道是女史这会有空的。”马车里,掀起一角车帘,紫染笑吟吟的探出头来道。
那两名家仆听了微微一怔,其中一便抱拳道:“苏小姐请见谅,小人是这两年才进府伺候的,不认得小姐,这便去禀告总管,再请小姐进去可好?”
“麻烦小哥了。”苏如绘自不会与他答话,紫染忙笑着点头。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绸袍的中年男子快步抢出,一眼看到马车上武德侯府的标记,便面露喜色,亲自至马车边拱手道:“车里可是苏四小姐?”
“是我,薛伯,多年不见,您倒是越发精神了。”苏如绘从马车帘子的缝隙里看到来人,不由抿嘴一笑,吩咐紫染打起帘子与这薛东极照个面,欢喜道,“师兄让我这会儿来,师傅可有空见我么?”
“先生再没空,哪能没时间见自己弟子?”薛东极哈哈一笑,立刻吩咐开了中门迎苏如绘进去,进了薛府,紫染便好奇的四下打量着,只见这座宅子颇大,竟不比武德侯府小上多少,庭中草木茂盛,时见金石镂刻之作,紫染不知道这些都是薛家历代所藏,珍贵无比,却这么随意的放在各处,但也觉得府中书香气息浓郁。
到得后堂月亮门前,苏如绘下了马车,薛东极便道:“先生这会正在扫云轩里,可要薛伯派个人给你引路么?”薛紫暗幼年曾应薛白所命,当场成诗,名春夜疏雨,有“灯下觉昏然,移烛照雨轻”二句,时帝都号为薛轻雨,薛白大乐,合府也以为荣,后来有登门求教者,尊其为轻雨先生,薛府上下也跟着称呼,所以薛东极提起薛紫暗,不说大小姐,而是先生。
“若是里面路径未改,我却是认识的。”苏如绘嫣然笑道,“薛伯只管去忙就是,不必管我。”
“如此,那先生刚才吩咐了点事,薛伯可先去办了。”薛东极对薛紫暗总共的两个徒弟都十分随意,也不拿苏如绘当外人,听她说自己认识路,点了点头便走了。
紫染不知道薛家世代书香,颇有林下风气,见状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这薛总管这么做…难道是不是失礼吗?”
苏如绘眉头微微一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旁的人家这么做,自然是失礼,不过在我师傅这里,你可知道多少人想要薛伯这么随意对待,想都想不来?”
“啊?谁?”紫染下意识的问道,但见苏如绘似有不悦之色,连忙噤了声。
苏如绘也没理睬和安慰她,这紫染虽是安氏身边这些年的大丫鬟,看着做事说话也伶俐,不过到底是个丫鬟,迎来送往门阀贵子似乎还够,但一到薛家这种清流门第上就显出俗气来,她心里暗暗后悔该换个更会看眼色的小丫鬟来,这大丫鬟因要指望她们去管束小的,自然既要给体面也要惯出一份胆气,这紫染却太恃宠生骄了些。
主仆两默默沿着薛府内堂的路径走着,扫云轩地处薛府后堂之西,四时之中秋属白,四方之中西属白,前朝有大家诗云: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便是扫云轩名的由来。
如今正逢秋季,小轩四面原本通透的明窗俱垂了层层竹帘下来遮风,只有轩口这边的竹帘半卷,外面站了一个青衣侍婢,说是侍婢,却不像武德侯府那样多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看年纪怎么也有三十余岁了,却还是未出阁的装束,见到苏如绘走近,微微露个笑脸,欠身行礼道:“苏小姐!”
“你是…窈娘?”苏如绘却是认得这侍婢,只不过看她模样有点吃不准,犹豫了一会才试探的道,“是窈娘吧?我记得窕娘身量略高一些。”
“苏小姐真是好记性,就那么两个月便把我们姐妹分清楚了。”这叫窈娘的侍婢闻言笑意加深,伸起帘子,轻声道:“窕娘她正在替先生研墨,小姐自进去吧。”
“你留在外面。”苏如绘一点头,对紫染道,“跟着窈娘就是。”
“是!”紫染被苏如绘这一路晾过来早已是忐忑得不行,这会听到苏如绘和自己说话,知道算是揭过去了,顿松了口气,赶紧应道。
苏如绘独自踏入轩中,季虽入秋,但还未凉到需要炭盆的地步,不过轩里显然刚刚焚过香,味道素淡,苏如绘记得这是师傅薛紫暗喜欢的安息香,传说能够静心凝神,轩口进去过了一暗一明堂,便见通明的轩堂中,寥寥放了几件东西,正中是一张乌木长几,几上列着笔墨纸砚,角上还放了一盆兰草,一主一仆,正在背对着苏如绘,站在几旁。
那仆人装束,与门口的窈娘一般无二,正是窈娘的双生姊妹,名唤窕娘,只是比窈娘略高几分。另一人的身量却比窕娘还要高一些,从后面看去,薛紫暗穿着一件玄色深衣,因薛白已经去世,所以衣缘简素,玄衣下露出一截襦裙,拖在乌木几的阴影里,仿佛是雪青之色,又仿佛靛蓝之色,上面并无华彩。
女史身形修长,不腴不瘦,乌发只随意挽就一个倾云髻,层层向后倾倒,对插一双珊瑚雕琢的步摇,步摇上坠下的珠子却是水精石。
苏如绘见师傅似在作画,不敢打扰,放轻了脚步绕到几旁,却见几上铺着一张一尺来阔的宣纸,一副秋白行客争渡图已经画了个轮廓。薛紫暗察觉到她的到来,也没停笔,一直将画中的一片蒹葭着色毕,这才搁下笔,在窕娘捧来的水里浣着手,苏如绘忙拿过一旁干净的白帕奉上,让薛紫暗擦干手,这才温言道:“你身子好了?”
薛紫暗此刻年已过四旬,她少年成名,才名冠帝都时比苏如绘现在也才大不了两岁,这中间二十余年盛名不倒,实为古往今来难得的奇女子。薛紫暗的容貌并不算特别出色,只能算清秀,但眉宇之间的书卷清气,与被诗书浸染的馥郁华彩浸润出的那种如珠如玉般的气度,却是无人能及。
如今大雍的正宫娘娘周皇后,同样出身清流,周之子的父亲周皋,曾与薛白并称文林,号为薛周。周皇后未进宫时,也曾被誉为帝都才女,一度隐隐被拿来和薛紫暗相比,不过苏如绘先见了薛紫暗,再复见到周后时,却实在看不出来那位皇后,与才女之间有什么关系。
而且周皇后从入宫起,竟是没再有过一句半句诗文流传出来。
“劳师傅惦记,徒儿其实早就好了,只是想在家里多赖几天,才一直拖着,昨儿余院正来过,实在没法子才认了。”苏如绘在薛紫暗面前一向不说谎,大大方方的把自己欺君之罪摊开道,“太后许了我十天后回宫,恰好昨天顾师兄登门,便请教了师兄,说这会可以来拜访师傅。”
“我虽推辞不见客,不过几个至交,还有你、连城总是会见的,无须如此谨慎。”薛紫暗摇了摇头,带着她出了作画的这间明堂,到隔壁落坐,打量着苏如绘道,“连城有时会与我说起你,当初握笔也握不住的小姑娘,倒已经长成这般窈窕淑女了。”
“不敢当师兄惦记。”苏如绘顿时面上一红,“师兄才华横溢,我却是给师傅丢脸的。”
“你这几年在宫里应酬的一些句子,连城有时候也拿给我看过,毕竟只随我学了两个月,也还过得去了。”薛紫暗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薛家虽然也是清流魁首,但和周家却不一样,薛家入仕不多,加上人丁不旺,行事讲究随兴而至,否则也不会教养出薛紫暗这样,及笄就敢以女子之身小看天下才子的女史来。
当初薛紫暗教导苏如绘,是因为却不过关乡侯与薛白之间的面子,不过薛紫暗一生未婚,对聪慧伶俐又生得可爱的小女孩子倒是有几分喜欢的,从前也没人能够请动她教导,所亲近的也不过苏如绘和顾连城这对徒弟,再加上苏如绘只是记名弟子,这要求自然一低再低,何况薛紫暗也知道,苏如绘当初拜在自己门下,所为的不过是取悦皇后罢了,所走之路与自己本不一致,自是不会有更高要求。
但她这么随口一句宽慰,却让苏如绘激动不已,半晌才说出话来道:“师傅这几日可是睡得不大好么?”
“你是闻到安息香了吧?”薛紫暗心思灵敏,马上猜到她为什么这么问,解释道,“元生回都叙职,带了一批据说改良过的安息香给我,刚才正在试焚了一支。”
第一百五十九章 顾太一
元生是字,便是长泰初年那位状元郎顾太一,顾太一当初不忿薛紫暗天下无人可嫁之言怒而登门“讨教”,最后却为薛紫暗才华折服,当此之时,顾太一未娶,而薛紫暗未嫁,正是男才女貌,帝都不少人,包括薛白也乐见其成,原本有几家门阀还想招顾太一为婿,见状也纷纷按捺下心思观望。
没想到最后两人却成了君子之交,顾太一在五年后娶了一户诗礼人家的女儿,宦海几度沉浮,大约在苏如绘进宫前一年,外放做了地方大员,到不久前才还都叙职,带些特产来给薛紫暗拜访,也是常事。
不过提到顾太一,很难不让苏如绘想起顾连城,她知道自己这个师傅性似林下,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问道:“说起顾师伯,师傅,师兄倒是凑巧,和师伯同姓。”
顾太一和薛紫暗君子之交,苏如绘是薛紫暗的记名弟子,这声师伯是唤得的,薛紫暗听了,果然并不生气,点头道:“这件事情告诉你也没什么,你的这个师兄,原就是你顾师伯送来的,是他在地方遇刺,一名忠诚属下拼死救护,临终前把自己的独子托付与你师伯,便是连城。”
苏如绘没想到自己一好奇居然还问出了这等隐秘,奇道:“哦?那为何顾师伯不把他留在身边,却要转托师傅?”顾太一出身于洪洲顾氏,也算得上世家大族,他少年得中魁首,妻子又出身诗礼人家,甚是贤惠,加上顾连城之父对他有救命之恩,顾太一又非景遇窘迫养不起一个顾连城,如何会把这救命恩人之后转交给其他人看顾?
“一则是连城天资聪颖,你顾师伯虽然文才不差,但他身为朝廷命官,政务繁忙,无暇详细指点,我却要清闲许多;二则是你这师兄,乃是改姓。”薛紫暗像是早就打算告诉了她一样,淡淡的说道,“他原来姓什么,关系甚大,你也不必多问,甚至连师傅我,其实也不清楚。”
苏如绘何等敏感?立刻便意识到顾连城的身世,只怕不大简单,立刻噤了声,也不奇怪为何自己进宫后才听说到自己有这么一个师兄了。
不过薛紫暗却就着话题说了下去:“你既然提起来,我倒想叮嘱你几句,你是青州苏氏嫡女,日后的皇家妇,不出意外,对这天下大部分女子而言,也是前程远大了。”
“师傅但请吩咐!”苏如绘忙肃然道。
“没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我一生恣意,薛家祖训便是万事莫强求,所以也就是一句叮嘱,你若方便便做,不方便就算了,也不必放心上——我膝下无子无女,惟独你和连城两个徒弟,你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但我的记名弟子也只你一个。所以日后,你们彼此有了困难,能帮则帮。”薛紫暗虽说是叮嘱,但语气淡淡的,也不甚放心上。
然而苏如绘却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的应了,复道:“师傅,此来,我还想问一些事情。”
“哦?”
“我刚进宫时,曾因犯错,被贬至琼桐宫春生殿,在那里面听到了今上从前一个妃子,封号为樱华的夫人唱过一首诗,似乎在师傅这里看过。”苏如绘才说到这里,已经见薛紫暗皱起眉:“什么诗?”
苏如绘便按着记忆大概将自己听到过的诗句说来,薛紫暗一听“花间弦泠泠”之句,便皱起眉道:“我已经知道了,长泰十六年末,宫中确实曾传来诏令,让我为今上宠妃填词作赋,只是这种应酬我素来不耐,让东极在前面应付,自己带着窈娘和窕娘,从后门去了城外别院暂居!”
“这么说那些句子不是师傅写的?”苏如绘诧异道,“为何师傅这里会有?”
“这事还是要提到元生。”薛紫暗皱眉道,“东极把宫里人打发走后没多久,他恰好前来,听到这个消息,对东极说,今上宠爱樱华夫人,甚至连太后都无可奈何,怕我有麻烦,就借我书房写了几阕辞令,让东极用我的名义送进了宫!只不过,他知我性.子,没敢用我的私印,因此才没传出去!哼,若是让人传言我为了一个因色获宠的宫妃落笔,元生此后也休想登我之门!”
苏如绘露出古怪的神情:“顾师伯居然…居然也能作那等温柔婉转之小调?”
“洪州是江南,江南嘛…”薛紫暗淡淡一笑,历代才女,唱和多婉约,独薛紫暗不然,她的诗画之作,始终一派怡然恬静,与自然同神游,融情入世,却又超然于世。
这种毫无哀戚的胸怀,即使男子中也是难得。这也只有薛家这种世代书香、清流魁首的家族,又沾染了足够多的林下风气,才能够养出这样的女儿。当然,薛白对独女宠爱无比,即使失望于薛家自薛紫暗后不复存世,也未曾逼迫女儿嫁人,而薛家在士林的名声,稀少的人丁,以及薛白所留下的庞大家产,让薛紫暗可以毫无拘束与后顾之忧的过她恣意人生。
因此对被文人传唱得无限旖旎的江南,薛紫暗并不怎么感兴趣。
自然,作出“霜降江南草木凋,碣水西风料峭”又接着“谓忧能伤人,使我心渐老”这等句子的顾太一,还是借着薛紫暗的名头,让薛紫暗多少有些不悦。不过薛紫暗一向散漫,虽觉此事于自己清名有损,但也知道是顾太一替自己考虑,说过便算了。
“师傅可知道樱华夫人究竟是什么人?我在宫里便好奇的紧,这位夫人当初既然那么得今上欢心,怎么说疯就疯了呢?”苏如绘见已经问到了这里,索性拉着师傅的袖子继续问了下去。
其实她在家时也问过父母这樱华夫人之事,这位夫人得幸时,苏如绘还没出生,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苏万海和安氏也没说什么,不管这樱华夫人当初如何盛宠,现在人都疯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打听的,一个不小心折损了苏家的人手反而是个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