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虽然如此招摇,牧碧微的求见却未曾受阻,只是踩着寸厚几没赤足的锦绣织毯绕过鎏金嵌珠琉璃屏风进入内殿后,却并不见姬深的影子,明堂之上只有数名宫人抄手而立,见牧碧微神色疑惑,引她进来的宫人便笑道:“青衣稍安勿躁,娘娘如今身子重,起的自然迟一些,过会便就过来了。”
牧碧微抿嘴一笑:“却是我思虑不周打扰了娘娘。”
许是因为姬深这几日都在祈年殿的缘故,孙氏又是盛宠惯了的,这宫人的态度略有些倨傲,听了牧碧微这话淡淡一笑道:“贵嫔娘娘一向宽厚大度,自不会与青衣计较什么。”
牧碧微知孙氏如今炙手可热,自然不会在这宫人跟前露出不满之色,但见她如此,也不多再多言,殿中一时静了下来。
那宫人不想牧碧微碰了个软钉子就不言语了,心下微恼,只是她纵然是孙氏殿里伺候的,却并非得宠的近侍,也知道牧碧微乃是姬深的新宠,虽然孙氏怀孕将姬深这几日都拉在了安福宫,可接下来孙氏生产前的几个月还不好说,见牧碧微作沉默恭候之态,也寻不出什么理由与她过不去。
如此静静的等了半柱香光景,才听见后殿传来珠帘相击之声,中间夹杂了环佩叮当,一缕幽香隐隐传来。
那宫人一喜,下意识提醒道:“娘娘过来了!”
牧碧微本就站得端正,闻听此声,便与那宫人一起欠身行下礼去,她低了头作谦恭之态,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缕幽香也越发的馥郁,中间却无人声,一直到了孙氏入座毕,环佩声停歇,方有一个她听过的女子声音带了一丝傲慢之意道:“娘娘着你们平身!”
与那宫人一起谢了,牧碧微站直了身子,偷眼向殿上一望——却见殿上一片花枝招展的韶龄彩衣宫女里,被簇拥在中间的华服女子灼灼若日,风华绝世!
自入宫以来,牧碧微不时听人提起姬深盛宠两年的孙贵嫔有倾国之色,她也是自小被夸奖姿容出众、自恃美貌过来的,因见了何氏、姜氏等与自己各有千秋的佳人后才渐渐敛了这份自许之心,那会便已经晓得孙氏的容貌定然是在自己之上,只是到了如今亲眼目睹,方知孙氏之容,的的确确,当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孙氏一身石榴红织金瑞锦宫装,松松的绾了个倾髻,斜插两支浑圆赤金嵌明珠簪子,淡扫娥眉,面不施粉,就那么悠然端坐,她身畔近侍十余人,皆彩衣纹饰、珠翠满头,不乏盛妆之人,这些宫人近侍无一姿色平庸,最差的两个也称得上清秀袅娜,然而牧碧微这样飞眼一瞄,却觉得那些同样正当韶华、装扮极尽用心的侍者皆被孙氏映衬成了庸脂俗粉…牡丹,开于芳菲四月,为百花之季,却依旧色压群芳、艳欺桃李,真正的倾城国色,愈是群芳争艳,愈见其色之妍,这样的想法,不期然的涌上牧碧微心头。
“牧青衣?”座上传来孙氏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柔媚入骨,牧碧微心头一叹,她如今算是知道孙氏凭什么敢这样张扬了,如此风华,偏遇着了姬深那朝野皆知重色轻德的君上,换做了自己又怎么可能甘心做低伏小?上天赐了孙氏这样一副好容貌,若还要学着姜氏的步步谨慎小心,也实在是糟蹋了天赐之福了!
牧碧微恭敬的复一礼,从容道:“冀阙青衣牧氏恭祝贵嫔娘娘万福金安!”
“你也是伺候陛下之人,在本宫这儿无需拘礼。”想是因为有了身子、姬深还连着几日不回冀阙的缘故,孙氏心情颇好,虽然语气漫不经心,但也算得上态度和蔼,吩咐道,“宛英去搬个绣凳来请青衣坐了。”
侍立在她身旁的一个彩衣宫女应了一声,牧碧微忙道:“承蒙娘娘厚爱,但奴婢愧不敢当,然娘娘贵为贵嫔,奴婢不过是区区青衣,这殿上哪有奴婢坐的地方呢?”又道,“入宫以来就听闻娘娘国色倾城,只是奴婢身份卑微,不敢打扰,如今得见娘娘芳颜,实在犹如九天之上的神妃仙子,奴婢越发惭愧的没处容身了,这会站着怕还要好些,不然,奴婢可是连手往哪里放都不晓得了。”
她这番话说的孙氏不由展颜,对左右道:“怨不得陛下前几日爱得不行,牧青衣果真是个伶俐人!”
便听方才叫起的女子笑道:“娘娘说的可不是么?陛下可是不止一次在娘娘跟前夸赞牧青衣懂事伶俐、善察人意呢!”她话里话外的压了牧碧微一头,牧碧微也知这是应有之事,并不生气,反而盈盈一笑,作出羞怯之态道:“奴婢不过是尽服侍之份,哪里敢当陛下称赞呢?”
“你今儿过来可是寻陛下的?只是不巧,昨儿陛下召幸的是本宫这里的小何美人,如今还在暮雨阁那边未曾过来。”孙氏笑了一笑,又敛了容色淡淡的说道。
牧碧微闻言又是一礼,笑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今儿却是壮着胆子来给娘娘道喜的。”
“哦?”孙氏听她否认是来寻姬深,也不意外,只是笑了笑,“你倒是有心了。”
孙氏固然轻描淡写,方才叫起的女子却是不冷不热的道:“娘娘怀孕之事是数日前就传遍六宫的,不想方贤人治宫如此严明,青衣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又或者青衣进宫日子短,与宫里头的人还不熟悉的缘故?”不等牧碧微接口,这女子斜睨了眼附近几人,似笑非笑的道,“只是,青衣这样消息不灵通,如今这么一来,咱们宫里还当你是数日见不到陛下心里惦记着,没的拿了咱们娘娘并小殿下当幌子呢!”
这女子说话刻薄,孙氏也只是淡淡笑着冷眼旁观,牧碧微哪里不知这番话也是孙氏的意思,这也不奇怪,自己今儿过来的真正目的任谁都清楚,孙氏虽然怀了孕,却因为与高太后不和,反而越发的担心,自然越发要紧紧的抓住了姬深,她虽然不能侍寝,借着安福宫里几个位份不高、依附于她的妃嫔如小何美人也将姬深留了这几日,漫说这一年来与孙氏争宠争的最厉害的何氏,就是冀阙宫都没回,何氏与孙氏没遇见姬深之前就交好的唐氏那是差不多公然撕破了脸的,如今孙氏又有了身子,就算不忿孙氏有了身子还要把姬深拘在安福宫里,也最多在定兴殿上私下骂着,却是不敢到祈年殿来,一则恐被孙氏挟身孕公然侮辱扫了面子,二则却担心抢人不成反而被栽个冲撞之罪,成了欧阳氏第二。
何氏都没动,其他妃嫔都畏惧孙氏一向的盛宠,并不敢来打扰,偏偏这会牧碧微施施然的叩宫门求见,孙氏若是不给她些颜色瞧瞧那也枉为宠妃了。
牧碧微抿了抿嘴,欠身道:“这位可是居中使?”她记得这女子的声音,正是自己进宫那日在宫道上告诉顾长福姬深不在冀阙,而在绮兰殿的人,当时顾长福称她为居中使,态度很是恭敬,如今又侍立在孙贵嫔身边,想来就是祈年殿里的侍者之首、中使居氏了。
居氏淡淡道:“不错。”
“回中使的话,奴婢因为进宫匆忙,并不曾带什么体己之物,况且贵嫔娘娘乃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寻常东西又怎么入得了贵嫔娘娘的眼?”牧碧微依依道,“因此几日前得知娘娘有孕,奴婢虽然想来给娘娘道喜,却奈何没有一份象样的礼,这才不敢登门,为了此事,这几日奴婢也是辗转难安,还是昨日被人提醒,想着娘娘宽厚慈仁,定然是看重心意更胜于礼的,这才壮着胆子过来求见。”
这番回答也算是说得过去了,但居中使却不好打发,似笑非笑的道:“闻说姜顺华有孕后,你可是立刻送了一份重礼,怎的到了贵嫔娘娘这里,反而就要犹豫了呢?”
第一百十二章 献方
居中使这话问的促狭,当初牧碧微向姬深请求送一份礼去贺姜顺华之孕,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宠爱,以免欧阳氏开个头,六宫都踩到自己头上来,她不是正式宫妃,没有位份为依靠,自然想着先下手为强,便有人不服自己承宠,也要想一想姬深的态度。那会孙贵嫔还没传出孕信——而孙氏的身孕传出时,姬深并不在牧碧微身边不说,这几日都不曾回冀阙宫!便是想学上次的做法也难。
那一份所谓的贺礼究竟是谁准备的祈年殿不至于不知道,但居中使话里却丝毫不提姬深,单说牧碧微所送,紧接着就问了牧碧微一个怠慢孙贵嫔之罪,若牧碧微辩解说是为了尽心准备呢,固然奉承了孙贵嫔,但这话若传到承光殿,姜顺华的心情可想而知!
论理,姜顺华位份在孙贵姘之下,牧碧微要对祈年殿更尊敬些,也是合乎规矩的,可如今宫里只姜顺华与孙贵嫔有了身孕,而牧碧微昨儿才去过了和颐殿的消息,孙贵嫔这边未必不知道,太后不喜孙贵嫔,这是六宫上下皆知之事,而孙贵嫔自恃宠爱,对太后又何尝是真正的尊敬爱戴?若是牧碧微如今顺了居中使的意思认了自己也认为孙氏这一胎在姜氏之上——太后会怎么想?
孙贵嫔虽然不知牧碧微在和颐殿里到底与太后说了什么,但牧碧微在冀阙宫待了几日无动静,一出和颐殿,隔了一日就跑到祈年殿来了,说她没得太后准许甚至是提点,谁会相信呢?
居中使问过之后,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牧碧微,孙氏也含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欣赏起了自己腕上的羊脂玉绞攒镯子。
“回中使的话,姜顺华那一回的贺礼,实乃陛下代送,若不然,奴婢哪儿能够送得出被中使称为重的礼呢?”牧碧微似羞怯的一笑,不经意的掠了掠鬓发,却见她十指纤纤,所擦的凤仙花汁依旧色泽明朗,和着她今日装束越发引人注意。
孙氏目光不由一凝——高太后给自己中意的后妃分花草等甘泉宫独有之物的习惯是六宫都知道的,这牧氏昨儿才去过和颐殿,莫非…
她心思转了几转,居中使因听出牧碧微这话里带着强硬之意,脸色便沉了一沉,冷笑着道:“如此说来姜顺华那一份礼青衣自己却是半点儿心都没用了?轮到了贵嫔娘娘,青衣倒是分外用心,青衣这样对咱们娘娘,按理说我不该多说什么了,只是青衣大约不知道呢,贵嫔娘娘最是慈仁悲闵的了,何况如今满宫里头除了娘娘,也就姜顺华有了孕育帝嗣的福气,青衣这般的厚此薄彼,没的叫姜顺华冷了心,她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万一因此有什么不好,青衣可担待的起吗?”
居中使这番话,不只是等于明着讥诮牧碧微踩低拜高,也是先备个底儿,若姜顺华将来有不好,便可以说成是被牧碧微的行为所怄,更把孙氏捧了一番。
牧碧微听了,笑了一笑道:“中使此言奴婢可不敢当呢——奴婢贺顺华娘娘的礼,那是陛下瞧奴婢手边实在没有象样之物,看不过眼才代为赏赐的,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况以奴婢之见,陛下赏赐到承光殿的东西再没有不好的,许多东西奴婢从前那是见也没见过的呢,听居中使这话,倒仿佛帝赐之物,也入不得中使之眼?”
说到这里,也不等旁人家话,牧碧微已经向孙贵嫔郑重一礼,正色道,“贵嫔娘娘,论品级,中使乃是四品女官,在奴婢之上,论亲疏,中使是娘娘近侍,奴婢今儿才头次见到娘娘,这话本不该说,只是奴婢想着,御赐之物,到底还是不能随意议论的好,娘娘以为如何呢?”
孙氏目光凝了凝,瞥了眼居中使,不咸不淡的训斥道:“陛下赐物当然都是好的!本宫平日里宠着你,你倒是说话越发的放肆起来了!多亏了这话是牧青衣提醒的,若是换了个喜欢嚼舌根的听见了还不晓得如何在背后编排咱们殿里人的不是,还不快快谨慎些?”
居中使脸色难看的欠身道:“谢娘娘教诲,奴婢知罪!”
“贵嫔娘娘放心,奴婢晓得居中使不过是一时失言,毕竟说到赏赐,宫里谁不知道祈年殿里接赏赐才是最多的,总不能阮大监每回送完了东西,居中使回头就到处挑御赐之物的不是罢?奴婢想这一定是娘娘有了身子,近来不免疲惫,居中使为娘娘之近侍,难免要操心许多,因而累着了,这才失了言。”孙氏自恃位份与宠爱,自然不屑叫居中使为方才的破绽向牧碧微赔罪,牧碧微却自顾自的替居氏开解起来,只是居氏听到,不免又是一怒,只是被孙氏止住了。
孙氏闻她说居氏是累着,却是眉心一动,淡淡道:“本宫身边侍者众多,也是因为本宫素来是个爱热闹的,便是如今有了身子更添了需要服侍的地方,然人手也是充足的,居中使做的事情可没多出多少,她啊服侍本宫最久,本宫平日里是个不拘束人的,她也是被本宫惯坏了。”
牧碧微心道孙氏果然对太后不放心,生怕承认了居氏累着了,回头今儿这番话传到了甘泉宫,那边立刻赏下来伺候的人手,或者遣了更能干的宫人来近身伺候孙氏——承光殿那边不是已经有了个萧青衣了?
她笑吟吟的接话道:“奴婢瞧娘娘身边这些人儿都是灵秀可爱又花团锦簇的,就晓得娘娘不只风华绝代,更是待下宽厚呢!”
“你这话在本宫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孙氏听了,微微抬眼,却是淡笑道,“若传了出去,旁的人也还罢了,晏昵宫的崔列荣怕是不爱听了!”
牧碧微虽然没见过崔列荣,但听孙氏话里的意思,也猜到了崔列荣身边的宫女怕都是不大打扮的,按着自己一先前的说法,难免要认为崔列荣是个不体恤下人的主儿,因而笑道:“娘娘这儿逢着喜事,自然要喜庆许多,闻说列荣娘娘喜欢清净,想是晏昵宫与安福宫自有不同处。”
孙氏淡然道:“青衣若是对崔列荣感兴趣,何不也去探她一探?”
“贵嫔娘娘说笑了,奴婢是什么身份,如何敢在宫里头随意乱走呢?先前到平乐宫也还是容华娘娘所召,今儿过来也是因为要给娘娘道喜,若不然,奴婢也是不敢贸然过来打扰的。”牧碧微嫣然一笑,道。
“青衣方才说到给贵嫔娘娘道喜与送礼,却不晓得青衣辗转了这几日预备了份什么样的礼呢?”因居中使方才失了言,这会虽然孙氏没叫她下去,却也暂时不开口了,就另换了一个离孙氏极近的宫女开口试探。
牧碧微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这宫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白生生的一张瓜子脸,生得可谓是新黛才描柳叶双眉,胭脂初染雪样粉腮,乌黑的长发梳成了双螺髻的样式,发间点缀着几串珍珠,着一身织锦宫装,若非她站在了倾城之色的孙贵嫔身边,因而显得有些黯然无光,拿到外头,论装束论容貌,做个嫔也够了。
这宫女想也知道这一点,因此问话之时下颔微扬,显出几分骄色来。
牧碧微收回打量她的目光,淡淡的道:“不瞒贵嫔娘娘,是一张方子。”
那宫女追问道:“哦?是什么方子?贵嫔娘娘有孕后,太医院每日都会过来请脉不说,院判更是寻出了许多安胎补身的方子送了来,如今咱们每日里尽看着那些东西都不晓得该按哪个去给娘娘炖汤了,青衣这份礼也忒没诚意了些!”
“奴婢的先外祖母平生有四子一女,以家母年纪最小。”牧碧微才说了一句,却见孙氏眼睛一亮,孙氏出身卑微,但进宫服侍数年,又做了贵嫔,当然也晓得世家大族里头有许多秘而不宣的方子,有补身有养颜,有菜肴有酿酒,连坊间谣传的生子秘方也未必没有,不然何以子孙昌盛传承数百年声势不衰?
牧碧微的外祖闵如盖起于微末,母亲更尝为大家子的奴婢,出身还比不上同样为奴婢,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心腹的姜顺华,然而不但合家在战乱之中无恙,闵如盖还从一介平民渐渐成了高祖晚年的重臣,在睿宗一朝也颇得重用,闵如盖虽然比不得聂临沂那么惊才绝艳、才貌俱全,然与发妻的感情也是极好的,虽有两妾,却俱无生育,膝下四子一女皆是嫡出不说,除了最小的闵氏身子偏弱因而早逝外,其余四子虽然平庸了些,却都十分康健。
——就算是闵氏,也是诞下一子一女后才染病而亡的。
若说牧碧微的先外祖母在大家伺候中偶然得了什么生子秘方,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孙氏心头期待,只是想到牧碧微昨日才去过和颐殿又冷静了下来,先不说这等秘方何其宝贵,牧碧微纵然有心讨好自己,又怎么会头次觐见就拿出来?再者昨儿牧碧微可是主动去了和颐殿的,这方子谁知道是闵家的生子秘方呢,还是太后那边转过来的索命之方?
何况牧碧微既然先去了和颐殿,若真想献方,恐怕收的那个人也该是左昭仪才是!
冷静下来后,孙氏的期待便成了失望,不冷不热的道:“愿闻其详!”
收藏一直不涨
看着沮丧啊…
第一百十三章 两代宠妃
牧碧微果然没叫孙氏惊喜,她中规中矩的说道:“是以先外祖母留下了数条妊娠禁忌,当然不及太医院诸位太医高明,然也是先外祖母生养四子一女的经验,因而传了奴婢的乳母,前两日蒙陛下之恩,宣了她入宫来,闻说奴婢为贺礼忧愁,便介意奴婢不如将这些经验写下来进与娘娘,愿娘娘平安康健的诞下皇嗣!”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来,打开呈上,果然见她半点儿都没谦逊,不过寻常的信笺上头略略写了七八样禁忌,居中使仔细一看,全部都是太医提醒过的,休说对于祈年殿来说不值一文,就是放到坊间,怕也是家里有个女性长辈都能够知道的东西。
孙氏等人都是一阵气愤,当下方才那娇美宫女冷哼了一声道:“古语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原来在青衣眼里,从冀阙宫到安福宫犹如千里,却不知道这是不是青衣打心眼里这么盼着呢?”
牧碧微慢条斯理的笑了笑,道:“所谓画蛇添足,贵嫔娘娘乃陛下钟爱,奴婢虽然进宫不久,却也晓得祈年殿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奴婢就是拿了自己最珍贵之物过来,怕是娘娘也难瞧上眼的,所以娘娘这儿哪里就缺了奴婢一点子心意?不过是聊表寸心——奴婢这也是实在想不到旁的尽心意的法子了,若是贵嫔娘娘不喜,还请治奴婢之罪!”
她摆明了要拿一张纸和几个祈年殿早就知道的禁忌混过去!
孙氏倒也不是很在乎钱财的人,虽然她出身卑微,可从册贵嫔以来,宫里头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姬深隔三岔五的都要往祈年殿里搬一回赏赐,便是从前寒微重视前帛,这两年的锦绣富贵养下来,也将财物看轻了许多。
可这并不代表她便是个随便可以打发的人!
尤其这一次姜顺华第一个传出孕信,竟是堪堪抢在了她之前!生生的给她想挟子自重的计划一击!而牧碧微区区青衣,给姜顺华的贺礼也是姬深内库的几件珍玩呢,到自己这里来却只是一张废纸!
孙氏天赐绝色,一朝侍君,万般宠爱,连高太后都不能不为她让了步,又怎会将牧碧微放在眼里?
可她怒叱的话才到嘴边,瞥见牧碧微面上含着一丝笃定甚至是期待的微笑,却又止住了——昨日,这位牧青衣主动去求见了高太后,而且,她离开甘泉宫时固然额上留有叩痕,但神色却十分欢快。
将高太后视作自己入主桂魄宫最大障碍的孙氏自然不可能不留意甘泉宫的动静,她虽然没本事把人手安插进甘泉宫里去,但在附近一些宫殿,比如兰林宫寻几个底层宫人收买了问些消息却不难。
甘泉宫的出入大部分都瞒不过孙氏,听人回报了牧碧微的出入,如何会不怀疑她自荐成功,高太后已经准备支持她趁着孙氏怀孕夺宠?
这对于连个娘家都没有、唯一的依靠就是姬深的宠爱的孙氏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之事!
可牧碧微才去求见了高太后,今儿就到了自己这里来,莫非,也是高太后的安排?
孙氏急速的思索着,若是如此,那么她献一纸为贺礼,恐怕就是故意激怒自己了。至于激怒自己后打算做什么…
孙氏目光沉了一沉,因着姬深对她的盛宠,孙氏虽然只是贵嫔,在宫里头却是谁也不让的,这从她与曲氏同行之时,硬叫自己的仪仗与曲氏并行可见一斑,若是平常时候,就算明知道牧碧微奉高太后之命前来挑衅,她也一定不肯忍耐,非当场给她个好看不可!
但现在自己有了身孕…孙氏心下权衡着,她比姬深长一岁,入宫时才不过十一二岁,刚到宫中伺候的年纪,正赶上了先帝睿宗驾崩前两年、即如今的薄太妃、当时的薄贵妃盛宠之时。
先帝睿宗不是贪色的君主,就算他地位稳固之后后院也是一个接一个的进人,到底没因美色耽误过正事,再说与其子姬深一比,睿宗实在无愧于其谥号了。
如今的太妃从前的贵妃薄氏出身官家,其父薄子勰为高祖时尚书右丞,品级从四品下,虽然薄氏并非大族,却也算正经的官宦人家了,薄氏是其嫡女不说,其母崔氏还是邺都望族崔家之女,与晏昵宫的主位崔列荣是同族,因此薄氏论身份就是嫁进皇室,一个侧妃也是做得的。
更何况,她还是睿宗亲自觑中的——前魏有春时旬假出城至水畔踏青游览的习俗,本朝沿袭,那时候济渠王之乱才平,高祖皇帝因此心灰意冷,对睿宗却是更加重用,睿宗皇帝自是春风得意,春时便带了门客随从出去踏青,不想中途遇见薄氏与几个姊妹乘车归来,时道上忽起东风,薄家的车夫一时不慎,叫车帘为风卷起,露出车中薄氏之容,立刻入了睿宗之眼,当即派人打探了薄氏的身份,禀过高祖,着人登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