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生若是看中了什么自己拿就是,哪里还用得着与朕转着说话?”姬深却是哈哈大笑,顺势携了她的手与自己同坐,见状萧青衣与宋青衣同时咳嗽了一声提醒,但牧碧微却如若不闻,大大方方的顺着姬深的意思坐到了他身旁,笑嘻嘻的望着下首的聂元生道:“却是奴婢妄自揣测聂侍郎了!”
聂元生安然笑道:“原是想借青衣之手再讹陛下一盏茶吃,却不想青衣这样惦记着陛下,连盏茶也要吝啬了。”
姬深对他一向信任与纵容,便道:“既然如此,微娘…”
见他有应允之意,萧青衣再也按捺不住了,重重咳嗽了一声道:“陛下!这与礼不合!”
宋青衣的性格其实比之萧青衣还要耿直一些,只是开口比萧青衣慢了一步,脸色却更加难看,语气也极为生硬:“牧氏,御驾之前谁许与你陛下同坐?”
牧碧微见宋氏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自己,二话不说,目中光芒潋潋,带着几分怯怯就往姬深身上偎去,双手扯住了姬深的袖子暗中用力拉扯着…姬深皱起了眉:“你们退下罢!”
“陛下,太后遣奴婢二人在宣室伺候,既是为了陛下起居方便,也是为了可以劝谏陛下!”萧青衣慎重道,“牧氏是伺候陛下之人,非同一般女官,何况聂侍郎不过区区六品给事黄门侍郎,青衣却乃五品女官!如今却叫青衣为侍郎斟茶,此举于礼不合、颠倒尊卑不说,其实方才陛下更不该将前朝之事说与牧青衣听!陛下乃是高祖皇帝亲自抚养长大,焉能不知高祖皇帝最厌女子自恃宠爱扰乱朝纲,先前庞贵妃为其子济渠王谋夺储君之位,多次在高祖皇帝跟前进谗诋毁先帝睿宗,因此被高祖皇帝下令逐出宫闱,废去贵妃之位,又将济渠王严厉斥责!饶是如此,先帝与济渠王之间兀自留下了罅隙,才有了先帝承位后济渠王试图谋反、被合支处死的结果,使手足相残!睿宗皇帝因此留下了后宫不得干政之命!陛下身受高祖皇帝生养之恩,乃是先帝嫡出之子,又身负社稷,岂可不遵先人之命?”
姬深自幼被梁高祖抚养,平生听惯了祖父与父亲两代并若干名师大儒的长篇训导与繁琐的告诫,最恨的就是旁人长篇大论的指责他不守祖训、政事荒芜云云,又何况他才解决了牧齐父子之事,正被牧碧微夸的天花乱坠,心情大好,萧青衣这么番话不啻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中大恨,厉声道:“尔既知后宫不得干政,可知道男尊女卑、君奴之别?!朕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莫非还要问过了你们这两个贱婢不成?!”
萧青衣被他这样当面责骂,却不见半点儿惊怕之色,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自恃有高太后做主,依旧恭敬的回道:“男尊女卑自是天道,奴婢与陛下相比那更是犹如云泥,陛下一言一行,自然也无需过问奴婢们的意思,但陛下举止失当,奴婢们及时规劝,亦是份内之事。”
“滚出去!”因姬深是嫡幼子,而梁高祖长寿,睿宗皇帝登基时年纪已经不小,姬深在祖父高祖身边的时候就被林林总总的规矩苦苦束着,到了睿宗皇帝时,因睿宗自己登基就是经过了一番波折,踩着异母弟弟的尸骨才坐稳了皇位,而高太后虽然出身望族,外家势大,但一来姬深乃是嫡幼子,与他同母的安平王、广陵王都非蠢钝之人,其中广陵王自幼敏而好学、为人处事豁达大度,在朝野上下素有贤名,睿宗不免要担心姬深难以压服这两个兄长,二来高家不仅仅是望族,在高祖起事时,更有从龙之功,因此一个不小心,难免造成了尾大不掉之势,望子成龙之心过于急切,对姬深的调教更是严厉无比,姬深好容易捱到了自己登基,却还有高太后并左右丞相虎视眈眈的盯住了他,对这两个高太后派过来的女官更是毫无好感,他虽然不屑与女子计较,但对生得不美、也非年少的女子可没什么好脾气,当下拂了拂袖子,漠然吩咐阮文仪。
阮文仪心里叹了口气,小声对萧氏、宋氏道:“两位青衣,且退下罢!”
“阮大监…”阮文仪虽然是梁高祖为姬深挑选之人,但对高太后一向敬重,因此这会硬着头皮出来圆场,宋氏还待说什么,到底萧氏觑出姬深动了真怒,牧碧微也似笑非笑的靠在了旁边斜睨着自己两人,看那模样若有机会绝对不介意落井下石,暗扯了她一把,两人默默退了下去。
见萧、宋退下,姬深颜色稍霁,牧碧微仗着这会正得他之意,撒娇撒痴,不多时又哄得姬深解了颐,偷空,牧碧微却朝自萧氏出言劝谏后便一脸若无其事的聂元生笑了一笑——她就知道这位聂侍郎不安好心,不过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绝了自己与萧氏、宋氏交好之路,今日呵斥她们的虽然是姬深,可事情既然与自己有关,自己哪里有不被跟着记恨的道理?
何况这两位都是明着的高太后的人,经此之后,恐怕高太后对自己更加厌恶了。
聂元生这么做,难道是逼着自己不得不向他低头吗?
牧碧微依在姬深怀里掩袖冷笑,她可不是叠翠,由得人三下两下的就收服了。
第三十九章 归来
宫里牧碧微如释重负,终于迎了独子长孙归来的沈太君却眉间愁色难消,看着面前明显消瘦了许多的牧齐与牧碧川,再想到宫里的嫡孙女,沈太君面上老色更盛,这让牧齐进了门,还没跪下请罪,就先吃了一惊,声音都变了:“母亲怎变成了这个样子?”
沈太君的容貌,算不得多么出色,牧家孙辈的出色容貌,多是传自牧寻,如牧碧微,却是传了闵氏,但沈太君出身名门望族,气度一向雍容优雅,那种虽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镇定,若非望族出身自幼有长辈教导提点养气,便是天赋惊人无师自通,等闲人家,如前任尚书令的女郎闵氏也有所不及,就连她唯一的孙女牧碧微,也只学了个形似的遇事惊而不乱。
也因此,沈太君虽然上了年纪,但面容原本并不算老迈,可这一回距离牧齐上次返回邺都述职与省亲不过两年光景,沈太君却仿佛老了十几年,原本多年来一直精心养护着的一头长发,这会已经白了一大半,看起来竟有垂垂老矣之感,一贯温和却有神的眸子,这会也显得黯淡无光,听出牧齐声音里的惊恐,沈太君叹了口气,有些吃力的指了指下首的榻:“你们才回来定然都累了,不必行礼,先坐下再说话罢!”
徐氏赶紧道:“厨下早早预备了甜汤,媳妇去端来与夫君、大郎君用。”
“不必了!”牧齐摆了摆手,心事重重道,“散朝后陛下留我与大郎说话,已经赐了些羹汤…母亲,都是我与大郎不好,叫母亲跟着蒙羞担忧,以至于如此憔悴!”
说着牧齐也不管沈太君阻拦,硬是跪了下去叩首,他身后的牧碧川原本冷冷瞧着徐氏,这会也跟着跪下泣道:“是孙儿无用,护不得父亲,叫祖母担忧了!”
“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牧家先祖四代守三关,这些事情比我一个妇道人家懂得多,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便不要放心上了,你还年轻,将来定然还有成就。”沈太君性情温和仁善,尤其这会面前跪的又是自己的独子长孙,即使还为宫里的孙女担心难过,到底露了真心的笑,和蔼的宽慰着,亲自上前将他们扶了起来。
牧齐这才到下首跪坐下来,习惯性的想问一问沈太君的身子,瞥见她花白的头发到嘴边的话竟说不出来,堂上正相对心酸,外面牧碧城亲自端了甜汤进来,殷勤的先敬了沈太君,复与牧齐、牧碧川各一份,目光闪闪道:“父亲与大兄辛苦,且先用些热汤,母亲已经安排了家宴稍后。”
他这番话俨然牧齐与牧碧川只是寻常回邺都省亲,丝毫不提及这一个多月来的变故,然而牧齐看到这个幼子,不免想起膝下唯一的女儿,牧碧微娇娇弱弱的本就惹人怜惜,她又擅长撒娇,自小到大,牧齐每回归来,这端上甜汤递上茶水的事都是牧碧微接过去的,一声“阿爹”喊得牧齐大为宽慰,如今自己与长子倒是平安回家了,可这个唯一的女儿却怕是再难见到了。
见他目光落在牧碧城身上却渐渐黯淡了下来,沈太君与徐氏都知其意,徐氏脸色惨白,正待上前解释,沈太君已经一个眼色阻止了她,轻咳了一声,道:“二娘进宫的事情,是我做的主,是我无用,护不得自己儿孙,只能委屈了孙女…”
“母亲说的什么话?儿子与大郎这回连累了母亲操劳至此,已经是大不孝,二娘…这事又哪里能怪母亲?是她的命罢了。”牧寻早逝,牧齐乃是寡母一手抚养长大,对沈太君尊敬非常,如今见沈太君言语之中颇有自责之意,赶紧稳住了心神不去多想牧碧微,出言安慰。
一旁牧碧川深深看了眼徐氏,却沉默的喝着甜汤,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沈太君也知道自己这嫡长孙是恨上了徐氏了,她有心解释,可虽然在独子、长孙与唯一的孙女里面选择了前者,对后者到底深怀愧疚,再加上究竟上了年纪,精神不佳,这解释的话想了又想,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叫牧碧川立刻放开心怀的话来,只得叹了口气,就着牧齐的话道:“先用饭罢。”
这一顿饭吃得人人都是心事重重,牧齐与牧碧川平安归来固然是大喜之事,但这个结果到底是献女入宫才得来的,牧家先前的清正忠烈名声如今可谓是一塌糊涂,这也还罢了,牧碧微落败宫妃、沦为女官,此事乃是左右丞相插手所为,虽然蒋遥与计兼然自诩公平,今日大朝上面也没有明显的故意与牧氏父子为难之意,但今上姬深明摆着就是个不爱政事的君上,政事多委于二相之手,给蒋、计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清都尹与清都司马,都是京畿之官,又是武将转文,哪里有那么好做?
用过了午饭,牧碧川便借口身子疲惫向沈太君与牧齐告退,这两人自然允了。
回到自己住的岩轩,留守轩中的小厮使女早已经得了吩咐,打扫干净,又按着他从前的习惯熏了香,备了热水。牧碧川沐浴毕,换了一身常服,便挥退众人,独自反锁了卧房的门。
等听着轩中下人离远,牧碧川却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不顾天寒开了后窗,利落的翻窗而出,将窗户照样掩了回去,见左右无人,直奔轩后。
岩轩后不远处隔了一道内园的门,再过几间空屋,便是牧碧微在家中时所居的丹园,牧碧微已经在三日前入宫换取他们得到姬深的赦免,但她的下人应该还在其中——倒不是徐氏手脚不够快,而是牧碧川晓得,有闵氏生前的陪嫁阿善在,徐氏想对丹园、岩轩的下人做点什么哪怕是有主母之权又打发了牧碧微也很难。
因为了迎接牧齐与牧碧川的归来,四下里的积雪都被扫过又洒了盐,牧碧川也不必担心留下足迹,转过一丛树丛,便见丹园之门紧闭。这也是意料之中,沈太君不是不疼牧碧微,正因为疼爱,难免愧疚,又因为愧疚,看到了丹园中人总要想起,如此每见着一回等于是折磨她一回——她当然不愿意牧齐与牧碧川才回来时就受这样的折磨,想是叮嘱了阿善不必出现在正堂那边。
牧碧川翻.墙进了丹园,看了眼屋下冰凌,径自敲开了最近的屋门,开门的老仆见到他便吃了一惊,顾不得多说赶紧请了他进门:“善姑说大郎今儿必然会过来的,还叫老奴注意着门口动静,怎么大郎也不多穿些衣?”
牧碧川如今身上还只穿了薄薄的单衣,但他身负武艺,如今又是心中有事,并不觉得寒冷,此刻也无暇与老仆寒暄,只道:“阿善呢?”
“善姑就在隔壁…”那老仆话才说到了一半,没拴的门复被推开,一个素衣妇人手里端了一个漆盘走了进来,漆盘上放着一只青花冰瓷碗,碗中热气腾腾,却盛了八分满的姜汤,不由分说放到了牧碧川跟前:“就知道大郎性.子急,即使叫老严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大郎怕是等着门开的功夫都没有,多半要翻.墙而入,且把姜汤喝了再开口!”
阿善是闵氏陪嫁,与闵氏是同岁,如今已有四旬年纪,牧碧微的容貌酷似生母,她能够被姬深召入宫中、并因此让姬深赦免父兄,可见美貌,已经过世的闵氏,自然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因此阿善这个陪嫁年轻时候也很有几分颜色,只不过她与闵氏的美却不同,眉宇开阔、眼神明亮,整个人看起来大方能干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桀骜之色,她梳着反绾髻,斜插两支圆金簪,穿一件七成新的秋香色瑞锦纹对襟宽袖外袍,里面束了姜色齐胸襦裙,臂上挽着琥珀色长帔,指着青花冰瓷碗,露出不容置疑的神色。
牧碧川知道她的厉害,并不讨价还价,仰头一饮而尽,随手举起袖子抹了把嘴——牧家虽然人丁单薄下来,到底家声放在了那里,这样粗俗随意的举止,还是他在雪蓝关留下的习惯,阿善心里清楚,不免心疼了几分,叹道:“大郎在雪蓝关着实受苦了!”
“男儿从军报国本是常事,何况我牧氏世代驻边。”牧碧川放下碗,脸色很难看,“丢关失土是我与父亲所犯之事,怎么牵扯到了微娘?方才堂上祖母说是她做的主,这我相信,没有祖母准许,徐氏不可能独自将微娘送进宫里去,然而这件事情也是祖母提出来的我却不信!”
他抬头看向阿善:“你是我们兄妹生母的陪嫁,微娘最是信任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章 化干戈为玉帛?(上)
牧碧川出了丹园,却没有立刻回自己住的岩轩,他望着灰蒙蒙的天色片刻,抖去衣上积雪,径自走向了沈太君的院子。
沈太君住的地方叫做松院,取松柏长青之意,院中两株积年的松木为厚雪所盖,伺候沈太君的小使女守着门户,见到他过来连忙行礼,牧碧川叫她起来,问:“祖母这里还有人在吗?”
小使女道:“回大郎,阿郎在陪太君说话。”
“夫人呢?”牧碧川与牧碧微除非在外人跟前,否则一向都是避免叫徐氏母亲的,这一点整个牧家上下心照不宣,那小使女知他与牧碧微都不甚喜徐氏,若有什么话与沈太君说多半也想避着徐氏,便主动道:“夫人本想留小郎下来伺候,只是阿郎说夫人这几日也累了,所以让小郎去橘园陪夫人说一说话儿。”橘园是牧府正房,距离沈太君住的地方颇远,这就是说沈太君处如今只得牧齐一个人了,牧碧川觉得倒是巧,点了点头:“我正有事寻祖母与父亲。”
小使女自然不敢拦阻他进去——虽然牧碧微没进宫时,明面上管着家的还是徐氏,但牧家上下都知道,将来继承这个府邸的到底还是牧碧川这个元配之子。
沈太君与牧齐这会说话却移到了偏厅里,见到牧碧川进来,两人同时住了口,沈太君随即皱眉说了与阿善差不多的话:“什么事情这样急,连裘衣也不穿一件?”
“母亲不必为他担心,边关比邺都苦寒许多,大郎正当盛年,这几步路冻不了他的。”牧齐忙出言宽慰沈太君,不免瞪了一眼牧碧川,“虽然如此,却也要想一想你祖母的一片关怀慈爱之心,这样大的人了,就不能叫长辈们少操些心?”
牧碧川低声请了罪,他此刻心中忧烦,无心迂回,开门见山道:“孩儿来寻祖母与父亲是有一事商议。”
“什么事?”沈太君与牧齐同声问道。
“关于二娘进宫,父亲可记得咱们被飞鹤卫拿到邺都时,何容华本有谋害之心,但左右丞相已经驳回了陛下的…”牧碧川话才说到了一半,沈太君眼中已经流露出痛色,而牧齐见状忙呵斥道:“你既然知道微娘为咱们家的牺牲,更不可轻忽了自己的身子,虽然如今转为文职,也不可失了牧家体统,也好叫微娘在宫中安心!”
牧碧川心道牧齐果然明知道此事妹妹多半受了徐氏的算计也不肯追究下去,他也晓得牧碧微如今在宫里女官之位都做了三日,木已成舟,何况此事本就是沈太君这几日飞快衰老的原因之一,牧齐心疼母亲,当然不想他继续说下去,就是背过身来…做人女儿的为父亲兄长牺牲在如今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嫡出女郎再怎么尊贵又怎么比得上独子嫡孙?倘若牧碧微当时说不去,却要被人斥骂不孝与对胞兄无义了。
然而牧碧川与牧碧微一样,自幼受阿善影响,对徐氏一直深怀厌恶,如今就这么便宜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见牧齐呵斥自己,他眼神黯了黯住了口,想了一想方道:“如今父亲依旧为正三品,而我反倒升了一职,可二娘在宫里竟是宫奴之份,总要想个办法。”
牧齐见他翻来覆去的提着女儿,又见沈太君脸色越发惨白,心下实在恼他,只是究竟是嫡长子,这一回又是受自己连累下过狱的,发作的怒火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苦笑着道:“若是我能选择,焉忍心叫微娘进宫去换取你我之生机?只是宫闱相隔,咱们如今固然从朝议脱身,但家声已毁,失关的罪名一时间也不可能被忘记,又能如何帮到微娘?”
他这话出口却又觉得不对,抬头见沈太君果然泪水涟涟,拿帕子拭泪叹息道:“是我做主把微娘送进宫去的,比之你与大郎我究竟更疼你们些,可我也不是不疼微娘啊,若是拿了我这条命可以换微娘回来,我…”
“母亲!是孩儿失言了!”牧齐见状赶紧跪下请罪,牧碧川沉默着跟着跪了下来,只听牧齐言辞恳切道,“孩儿爱惜微娘是孩儿的亲生女郎,不忍她以终身大事换取孩儿与大郎出狱,孩儿膝下还不止微娘一个女郎尚且如此,母亲只得孩儿一子,大郎还是我牧家嫡长孙,母亲焉能不疼我们?孩儿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年纪了,又哪里能怪母亲?这都是孩儿自己守关不慎惹下祸事,不但使牧氏先祖蒙羞,连累妻子,还劳动母亲替孩儿忧心…都是孩儿之过,万望母亲莫要悲伤!”
“兵家之事我不懂得,但你去雪蓝关时将这个家交与了我,我却没能看好了微娘…”沈太君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做戏给牧碧川看以堵他继续追究徐氏的嘴,说着说着也是真的伤起了心,牧家从前魏末年连失二关起人丁就迅速凋零到了只剩一脉,牧寻早逝,险险的留下了幼年的牧齐,沈太君好容易等到了牧齐长大成婚,指望着他开枝散叶,结果如今嫡长孙快议亲了,因牧齐长年驻扎边关,孙辈也才三个,牧碧微是唯一的女郎,沈太君养她养得很用心,即使牧碧微一味的听信乳母阿善之言,对徐氏一直抱着隐隐的敌意,明里暗里没少给徐氏这个继母找麻烦,这样不合沈太君心目中贤德温善的孙女的做法,沈太君究竟还是不忍训斥她,若不是为了独子和嫡长孙,沈太君的确是宁可舍了自己性命也不叫孙女受苦的人。
但她这么一番哭诉下来见牧碧川只是低着头跪在那里沉默不语,表情平静,没有怨怼也没有激动,盯着不远处地面的目光甚至有些冷,沈太君心中失望无比,闵氏死时牧碧川已经五岁,开始记事了,闵氏与阿善所言,有关后母嘴甜心毒之事叫牧碧川记得极为牢固,虽然这些年与徐氏过不去的总是牧碧微,然而坚定了她后母都不是好人这个想法的却是牧碧川,盖因牧碧川认为妹妹是女郎,多在后宅怕被徐氏算计了去——但就沈太君看下来,徐氏当初既然做了牧齐的填房,对于牧家已有嫡长子、嫡长女的情况也是接受了的,甚至起初还想着与他们处好,毕竟徐氏才过门的时候,还是睿宗在位时,徐家因为先前夺储站在了济渠王那边,被睿宗恨之入骨,为了自保,只得将嫡女许配给了曾为睿宗伴读的牧齐以向睿宗表示臣服,而因徐家乃是望族,睿宗虽然不喜,也知道不可能将之族灭,因此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在这种情况下,徐氏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去害闵氏的一双子女,且不说闵如盖夫妇全部去世还是半年前的事情,闵如盖非是大族出身,并无亲眷提携,却官至尚书令,才干可想而知,他就闵氏一个女儿,女儿去得早,便三天两头的接牧碧川与牧碧微过府,私下里岂有不询问与教导的?徐氏不是小门小户的女郎,哪里不晓得轻重。
第四十一章 化干戈为玉帛?(下)
沈太君心中复杂且不提,牧碧川跪了半晌,等那边抱头痛哭的母子到底歇了下来,复低声道:“所以孩儿想…”
“你还想什么?非把你祖母与我逼死不成?!”好容易劝止了沈太君的伤心,不想牧碧川还不肯走,牧齐本就为牧氏的将来忧虑重重,这会也顾不得给嫡长子面子,怒喝道!
“大郎是微娘嫡亲兄长,闵氏临终前还拉着他们兄妹叮嘱大郎照拂好微娘,如今他心里比咱们都难受也是应有之理,你不要对他发作,这本是我对不起你们。”沈太君叹了口气,拉住了牧齐,看向牧碧川,沉声道,“大郎你有什么话便直说罢,都说出来或许痛快些…祖母在听着!”
“母亲!”牧齐感觉到沈太君拉着自己的手分明在微微颤抖,不觉惊愕,见牧碧川膝行几步,果然是要把话说完,惊怒交加,正要叱他出去,却听牧碧川平静道:“孩儿想说的是孩儿早已到了娶妻的年纪。”
这话大出沈太君与牧齐之料,两人愕然半晌,沈太君闭了闭眼,复睁开,道:“先前我与你父亲在这儿商议的也正是此事,只是如今咱们家…你们官职虽然不曾降,但邺都望族最讲究家声,这会一时怕难寻到合宜的女郎,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左右是郎君,晚几年娶亲也不打紧,随意寻个晚娶的理由便是,等事情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