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姬恣婚事(下)
“恣娘虽然不是县主,但总是大兄的骨肉,咱们这一代的女郎本来就不多,三郎膝下的两位公主年纪还小,就是霭阳比恣娘也要小几岁,净娘是想着留她几年的,如今正当议婚的就她一个,大兄还担心什么?”广陵王劝道,“大兄好好的与大嫂说,还怕大嫂不答应吗?”
他心想安平王妃素厌宝姬,对姬恣自然是没什么喜欢的,但高氏到底大家出身,若是宝姬一家都被打发了,就剩了个庶女,高氏为着自己的名声也不见得亏待了她,不过王府里伺候的人难免就要小觑了姬恣去,就觉得姬恣如今年纪也到了,就这么嫁出门也不错,便道:“大兄若是当真不放心恣娘的婚事,不如趁着这会还不曾接任左相之位,先替她看一看人,然后与大嫂商议了,先把宝姬等人按着大嫂的要求办了,迎了大嫂回来,由大嫂主持着将她婚事定了,如此大兄也放心,恣娘终身有着落,大嫂为恣娘奔忙这一场,也好叫两人和解,我想大嫂一向大气,定然不会与晚辈计较什么的。”
安平王就叹了口气道:“自打去年高氏还了娘家,还将世子带了过去,你道我没有这么想吗?”他又叹息,“不然我何必把人都支开了,独与那聂子恺说话?”
“莫非大兄看中了他?”广陵王愕然道,“大兄既然要与他商议这样的事情,把人支开也还罢了,怎么还要饮了酒才去?”
广陵王原本听安平王的意思,还道他想为姬恣寻的人家安平王妃不愿意,因此才不肯接了高氏回来,不然庶女也好嫡女也罢,议亲哪有嫡母不出面,单只父亲操劳的道理?更何况还是王府!
若是高氏不愿意,自然就是嫌弃庶女嫁高了,只是安平王妃自己没有女儿,如今宗室里头论尊贵当然要数姬深膝下的西平公主并新泰公主,但这两位公主议婚至少也得十年光景,如今的郎君再出色也不必避了她们的,当然广陵王自己的嫡长女霭阳县主的身份也在姬恣之上,但霭阳县主虽然也到了就要考虑亲事的时候,广陵王妃疼爱女儿,却是想留她两年的,毕竟霭阳是正经的县主不说,母亲曲伯蘩的出身放在那里,凭心而论,她比宫里那两位公主更叫世家动心聘为儿妇的,广陵王自然不会操心此事。
这也是广陵王刚才劝说安平王的话的意思,只道安平王莫非是看中了高家哪个郎君,这才叫安平王妃不同意,故而住着娘家不肯归来,连世子都不在跟前,此刻听到安平王看中了聂元生,就奇怪了:“临沂郡公之孙,如今爵位又不在他身上,况且官职也不过区区中书舍人罢了,不过是占了陛下信任的便宜,即使恣娘不是县主,按说也足以匹配他了,大兄怎还要烦恼?莫非为了先前酒醉之事吗?既然三郎都不计较了,那聂子恺难道还敢惦记着?”
安平王咳嗽了几声方道:“这聂子恺自来与三郎亲近,如今这儿就咱们兄弟两个,我说一句实话,就是咱们是三郎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论到亲近却也不及他的,是以他心大一点也不奇怪。”
“这倒是可笑了。”广陵王道,“他心再大,聂家的门第放在了那里,世家之女,除非旁支庶出,否则是不要想的,论起来能娶到宗室女,已经是他的福气,如今宗室里头年纪与他仿佛堪为婚配的,除了恣娘还有谁?大兄看中了他,这是他的福分!”
“恣娘到底不是尊贵的那一个。”
广陵王就笑了:“难道他还想做驸马?说起来他和三郎可是自幼相伴长大,三郎再怎么信任他,总不至于招了他做女婿罢?西平、新泰如今才多大?”说话间他倒是又想到了一人,“是了,四郎已经正式议婚,同昌也差不多了,但同昌与其母薄太妃早年自恃宠爱,没少欺侮母后,母后贤德,先帝去后也没和她们计较什么,但总也不可能如楼家那么抬举的,莫非他看中了驸马的名声吗?”
安平王冷笑了一声:“天下尊贵莫过于三郎,自然是谁更能在三郎跟前说话,聂子恺自是看中了谁!”
这话说的含糊不定,广陵王狐疑道:“大兄,如今此处没有旁的人,难道大兄还信不过我,要说的如此模糊?”
“我也不瞒你,只是此事甚大,如今母后和三郎都以为是我失仪在前…”安平王目光幽深,缓缓道,“但二弟你想一想,当日我与聂子恺商议将恣娘许配与他,四周人都遣开了去,那牧氏若说不避我,也还有个说法,好歹我也算她大伯,但聂子恺又是什么人?”
广陵王就道:“聂子恺素来行走宫闱,想来牧宣徽对他也不陌生,因此没有避开,大兄,你…”
“这一回聂子恺与牧氏异口同声,二弟难道一点想法也无?”安平王冷笑着道,“我是母后亲生,又是三郎和你的嫡亲兄长,不想你们竟都只信外人也不愿意听我说,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闭上眼作出不想再理会广陵王之色。
广陵王皱眉道:“大兄既然要说,做弟弟的岂有不听之理?”
“好,那我也不瞒你,我为何会去与聂子恺商议将恣娘许配与他。”安平王这才睁了眼,道,“却不是我主动看中了他!”
“哦?”广陵王诧异道,“莫非…是他欲求娶恣娘?”
这么说了广陵王倒觉得有几分可能,毕竟聂元生虽然深受姬深信任,究竟年轻,这中书舍人还不知道要做多久,以他的身份,世家嫡女是不太可能娶到的,除非聂介之还活着,倒有这个面子,如今的临沂县公去其父甚远,聂元生自己在前任左相右相的风评里都很不好,即使他是天子近臣,世家也未必肯丢了这个面子。
要是差一点的门第,聂元生自己也未必看得上,他总是姬深跟前的人,论来论去倒的确是宗室女最合适,但同昌公主自然是不经考虑的,如此算着年纪,的确是姬恣年纪最为接近——虽然没有县主的头衔,但邺都人人知道安平王甚爱此女,安平王现在又要接了左相之位…
“是恣娘自己瞧中了他。”安平王叹了口气,“少女爱俏,这聂子恺生得好,秋狩时,他随帝驾出城,恣娘去送我,远远的瞧见,就上了心,狩猎归来后,她侍奉我榻前时常走了神,我细细问了才知道这么件事…你也知道我只此一女,想想聂子恺的门第固然低了些,但既然恣娘喜欢他,我也就随了他的愿,这才在去寻三郎时,恰好遇见,拦下来他商议了此事!”
广陵王皱了下眉,他是个讲究规矩的人,虽然梁承魏制,风气开放,但女郎先看中了郎君,又到了神思不属的地步,广陵王总觉得姬恣太过轻佻了些,但转念一想,安平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偏偏还是庶出,惟恐王妃待薄了她,一向由生母宝姬养着的,那一个宝姬出身卑贱,又能够养出多规矩的女郎来?
何况如今当着安平王的面,广陵王也不想多议论侄女的为人,就问:“那聂子恺怎么说?”
“他尚未表态,那牧氏就过来了。”安平王冷笑着道,“如今这门婚事不提也罢——”
广陵王只当他是因在聂元生跟前出了丑,就道:“若是大兄有意,我替大兄去说?”
“不必了。”安平王冷冷道,“醉酒失态,嘿,姑且算是如此罢,我也不是这等气量狭小之人,只是他明摆着与后妃亲近,我又岂能叫恣娘受这个委屈!”
这话里的意思广陵王听了出来,肃然道:“大兄,这话不可乱说!”
“我岂能乱说?”安平王嗤笑,“三郎早年许他随意出入宫闱,盖因当时三郎尚且没有正式封妃,而且聂子恺也正当年少无知的时候,可如今宫中妃嫔渐多,聂子恺至今未婚,若说是守孝,他当年为搏孝名,将祖母的一年孝延为三年,到去年的时候也已经结束了,你说他为什么还不婚配?须知聂慕松去的早,只留他一个遗腹子下来,为此还把爵位让与了聂家二房,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没想过这里头的关节?”
广陵王正色道:“许是临沂县公一时未曾想起的缘故,毕竟临沂县公自己也有子嗣要顾,何况聂子恺素在御前,临沂县公固然是其叔父,总也不好太过拘束了聂子恺,大兄怕是想多了,三郎虽然喜嬉戏,却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安平王叹了口气:“也罢,你不信我倒也不足为奇,毕竟众口铄金——只是我说如今宫妃如云,聂子恺不适合再随意出入宫闱,这一件你觉得如何?”
“此事倒是正理。”广陵王沉吟道,“毕竟宫闱之地,不说外臣,就是咱们也要避讳的。”
“还有一件可以为证。”安平王慢慢的说道,“最近,聂家可多了许多好东西,更有许多禁中之物,流入当铺…”
安平王眯起眼:“二弟还不明白?三郎欲再采选佳丽充实宫闱,宫中的妃嫔焉能不急?所以纷纷贿赂聂子恺…只这一件,我说他与宫妃们走的太近了,可算是冤枉了他?”
第一百十七章 离间与反间(上)
“…广陵王还道,安平王这回固然失仪,不过因为偶尔贪杯,舍人却是时常出入宫闱的,这个,广陵王的意思,是说如今宫中贵人越发的多了,又说舍人因陛下进新人收取贿赂,这个,奴婢听着广陵王的意思,是要叫旁人领了那采选之职,又要舍人往后不许随意出入宫闱,且不可再留宿宫中!”
宣室殿里一处僻静的角落,卓衡压低了嗓子,一五一十,将方才广陵王觐见,请求密奏的话告诉聂元生道,“奴婢在殿窗后头听见的就是这些——这安平王忒的多嘴,自己作了那等事,倒想着把舍人拖下水!”最后一句话却是明摆着捧聂元生了。
聂元生微微颔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锦囊与他,淡淡的道:“何光训方才使人送来的,我那儿已经有一份差不多的了,这份就给你罢,这是她娘家送进宫来的,你放心用着就是。”
卓衡并不推辞,笑着道:“闻说何家富贵得很,外头只当他们家不过是商贾,十分的看不起,论到好东西却实在不少,只不过若是没有舍人,奴婢这样的怕是这辈子也见不着一样呢!”
又低声道,“舍人如今与雷大监说话不便,可要奴婢帮着向雷大监提一提?”
“不必。”聂元生诡谲一笑,“这么件小事,叫你们帮着说话,反而使得陛下生了疑心,我自己来就是。”
卓衡点头:“如此,那奴婢先回去了,舍人慢点回来,仔细陛下问话。”
“你放心就是,记住,不拘这一回怎么样,总不关你们的事情。”聂元生道。
卓衡便与他告辞,走到半路无人处,悄悄解开锦囊一开,里头赫然是一对小巧玲珑的酒杯,雕工精美,但看着非玉非石非金非铁,卓衡心下狐疑,暗道何氏送与聂元生的东西,哪里会差了去?
他见左右无人,仔细对着光一看,倒是看出了些许门道,赶紧重新收好,心里盘算着:竟是犀角杯…这东西倒是少,索性不必当,留着也好…
半晌后,聂元生回到殿中,王成就过来请他:“陛下召舍人过去。”
“是在东暖阁么?”聂元生似随意的问着,掸了掸袖子。
王成小声道:“正是,不过龚中使方才送东西去了景福宫。”
就是说要单独谈了?
聂元生估算着姬深被广陵王说动的可能,跟着王成到了东暖阁,因没有妃嫔在旁厮混,且才见过广陵王,姬深此刻倒是衣冠整齐,叫聂元生坐了,雷墨亲自捧上了茶,又退了出去,姬深才道:“方才二兄过来说了些话,却与你有关。”
“哦?”聂元生端起茶盏吹了吹,好整以暇的道,“这是雪蕊?闻说今年上贡的不多,想来也只有陛下这儿能喝到了。”
“因你从前不喝这个,朕就没给你留,一会把朕这儿的分些去。”姬深随口道,他生长富贵,对于身外之物一向就大方,何况这雪蕊茶虽然极为珍贵,姬深也不过可有可无,算不上他非要不可的东西。
聂元生试探了他这么一回,便知道即使广陵王的话起了作用也有限,便摆了摆手道:“臣就这么一说——也是听右昭仪一提,说今年她那儿的雪蕊也不多,新泰公主却是喜欢看雪蕊泡开时的模样。”
见他主动提到了孙氏,姬深就趁势道:“广陵王说你很收了她们的好东西?却不知道除了上回的珍珠外还有些什么?”
“无非是些珍玩。”聂元生却是神色自若的道,“多是陛下所赐,不记档的一些东西,其中确实颇多珍品。”
姬深叫他过来直言询问,一则是对广陵王的话半信半疑,二则是觉得聂元生当初从孙氏那里得了个“配药”用的珍珠,都要问过自己,即使收了什么好处,哪里会不告诉自己?
不想聂元生竟主动认了收取宫妃贿赂的事情,不觉皱起了眉:“子恺?”
这也就是与他一起长大、深得信任的聂元生,换了一个人,姬深早已厌上了。
聂元生从容一笑:“陛下放心,那些东西如今都好好的寄放在了叔父的库房里,陛下也知道,臣从去年五月至现在,一直鲜少回去住,担心家中仆从因此疏忽,把好好的东西弄坏了,到时候可就不好归还,因此请了叔父代为照看,皆是记了单子封存的,陛下若是不信,不如派人过去一看!”
他提到归还二字却叫姬深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可还记得张仪求美之事?”聂元生不答反问。
姬深略一思索,随即明白过来,因是聂元生提的,不觉莞尔:“莫非子恺当真要为了区区千金,阻天下佳人入朕宫闱?”
聂元生所言的便是战国时候楚王好色,已有如花似玉之王后并夫人郑袖,依旧思慕绝色,其时张仪因势利导,便赞某地美人层出不穷,楚王果然心动,许诺好处命他携带美人来归,王后与郑袖因此贿赂张仪,后张仪言“遍行天下,未尝见如此美者”赞楚王后宫,乃止。
此刻听姬深这么一问,聂元生便笑着道:“楚王尝言,妇人所以事夫者,色也,妒忌他人殊色胜己亦是常情,当时楚地方圆城郭如何能与陛下相比?陛下胸怀岂不更胜楚王?只是后宫诸位娘娘终究还是妇人,又因陛下英明神武,龙章凤姿,世所无双,自然不免愈爱愈厚,不忍他人分宠,才有这等行为。”
“那么子恺既知这是她们的担忧嫉妒之行,为何不禀告于朕,反而收下她们给予的贿赂?”姬深闻言,轻责道。
“原因有二。”聂元生不慌不忙道,“一则,如今新人尚未进宫,侍奉陛下的宫妃若是人人神思不稳,分心之下,又岂能伺候好陛下?而臣收下她们的好处,虽然比之陛下忽然宣布取消采选,却是后者更叫妃嫔安心,但终究也使妃嫔心下略安,如此才可以继续好好侍奉陛下,未知陛下是否如此以为?”
姬深沉吟了一下,他当然不肯取消采选的,但因贿赂聂元生的,头一个就是右昭仪孙氏,如今新人还没个影子呢,自然旧人也是舍不得责怪的,何况聂元生已经把话说在了前面,战国时楚王不过王于千里之地,就对妇人嫉妒之行不过一笑了之,姬深一向觉得妃嫔之间一些不过分的争风吃醋更增情趣,若是不在他跟前闹起来扫了他的兴致,那就更不要紧了。
此刻便道:“即使如此,你既然收了她们的好处,却不知道打算将朕交与你们的差使如何处置?”
“自然是秉公办理。”聂元生一笑,“不然,何以将宫妃所赐之物尽都封存,留待将来归还?也好向诸位主位请罪?”
姬深这才松开眉头,却笑着道:“子恺不智——既然收都收了,你也说她们不过为了求个心安,何况她们也不缺什么,你就拿下又何妨?当年张仪告诉楚王,行遍天下,未见如楚王后宫之美者,你为何不可告诉朕之后宫,筛选之下,入宫者已是泛泛之色?”
“臣却是不敢欺心。”聂元生趁势说道,“实际上臣行此事,倒与昔年苏秦所言,邻家婢子颇为相似。”
姬深虽然在登基后没了人管束,开始不学无术,但底子却是高祖和先帝看着打下来的,这区区经史自然难不倒他,立刻道:“那婢子为救家主,又不欲夫人被逐,因此自泼毒酒,引来笞责,然朕却不曾责你…”
“这正是臣所要说的,收取妃嫔好处的第二个缘故。”聂元生口角含笑,望之如沐春风,眼底却是寒光凛冽!
第一百十八章 离间与反间(下)
姬深如今已经被聂元生差不多说服了,在他想来,聂元生即使收取了妃嫔给予的好处,但一来并不曾如广陵王所言,是拿出去当了,而是好生收存起来预备归还,二来在自己询问时,聂元生也是毫不迟疑的回答了,显然并无遮掩之意,那么广陵王先前所言却是太过严重了些。
此刻就笑着道:“哦?”
“臣之所以得了各位娘娘赏赐,却没有件件告诉陛下,却是不忍陛下分心。”聂元生侃侃而谈道,“先前,右昭仪赐臣一枚珍珠入药,臣岂不是立刻禀告了陛下?然其后,右昭仪再赐绫罗等物,臣皆未告诉陛下,这是为何?莫非臣以为臣不说,陛下就不会知道,因此可以瞒下这些东西么?且不说右昭仪召见臣乃是光明正大之事,众侍在侧,可谓是众目睽睽!只说右昭仪身在宫闱,行事见人,如何能够瞒得过陛下?”
姬深听到此处,不觉微微点头,心里就生出对广陵王的些微怨意来——他向聂元生只问了后者收取妃嫔好处一件事,但广陵王着重说的可不是聂元生贪贿——毕竟广陵王身为先帝之子,眼界放在那里,也知道姬深的秉性,若只上禀聂元生贪污,就是查出来铁证,姬深也会不以为然,说不定替聂元生遮掩了,还会再贴心的赐聂元生一笔金帛…
因此广陵王告发聂元生贪污,却只是为了提醒姬深,聂元生与宫妃接触过多,恐怕生出不才之事,这才是姬深会重视的地方,只不过聂元生如今提也没提方才广陵王与姬深密谈之事,一句“如何能够瞒得过陛下”,却叫姬深觉得正该如此——自己就算在朝野落了一个重色轻德的风评,但日日住在了这宫里头,莫非连宫闱里的事情都不知不掌?这又算什么英明神武?!
广陵王的那番话,看似在说聂元生,分明就是在藐视朕的能力嘛!
姬深顿时就对这个二兄怨上了几分,这么一怨,对广陵王的话却更加怀疑了起来,只是此刻聂元生还在继续说下去,姬深便先听着——
“何况陛下的六宫,如今不比从前,单是主位,便已有八位!下头宫嫔更多,可谓是一派兴旺之象。”聂元生淡然说道,“妃嫔皆是一心系于陛下身上,担忧之下,惟恐臣不尽力,因此今儿右昭仪召臣入宫赏赐些锦帛,明儿牧宣徽闻说臣入了宫,派人送来些彩缎…如此林林总总,这几日,每日里臣少则收上数次,多则十余次,若是每回都向陛下禀告…”他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陛下虽然信重臣,但臣也不能随时擅自闯入进来吧?”
“子恺此言甚是,倒是朕糊涂了。”姬深闻言,不觉点头。
聂元生又道:“其实身为人臣,正该将一切事宜皆打发了,好使君上专心尽情,这才是忠臣应尽之义务,否则,君上为贵,臣贵不及君,反而将诸事上呈,使君上劳碌犹甚于臣,这岂不是君臣之道颠倒?再者,上古时候尧、舜之君,终日奔波劳苦,食衣不及黎民,若换作如今,这等人君,谁愿居之?自下古以来,谁人为君,不是坐享万民供奉?若是事事劳烦君上,岂非视君上如牛马,这哪里是尊敬君上的道理?”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姬深心坎上去了,姬深当即抚掌叹道:“放眼天下之人多矣,知我者却只子恺一人!昔年,高祖皇帝每每教诲于朕,学业夜以继日,不得休憩,到了下帝时,因朕为储君,更是文武同修,片刻不得安宁!想高祖乃前魏丞相出身,固然学问不浅,然高祖自承治国谋划非为汝祖对手,先帝戎马生涯,文治却多有不足之处,到了朕,祖父先父,却都要朕文治武功件件出色…朕这个储君,做的实在是不容易!”
聂元生心道,当年你就几次想辞了储君之位,若非我拿话替你圆回来,又趁机表示你是敬畏前头两个嫡亲兄长,叫高祖也好,先帝也罢,知道你辞位的真正原因,不气死才怪——当然,若非如此,先帝也不至于在位时一直不给安平王与广陵王实权了…
他正色道:“人生世间,无论贵贱,皆不过匆匆百年光景,恣意风流过,如此,勤恳刻苦过,亦如此,所谓天道公平,人寿有尽,若是生于贫困,那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既生于富贵,尤其贵为天子,居此世至尊,却还要如同乞丐贫民一般,战战兢兢、躬耕劳苦的过一世,岂非辜负上天恩泽?”
姬深就爱听这话,立刻点头:“子恺之言大善!朕生为天子,即上天所爱,若还要与黎庶众臣一般劳碌辛苦,却何以体现天子之贵?何况君上既然亲自操持诸事,却还要诸臣做什么?可恨先前蒋贼计贼无礼,硬将朝事不住上禀来扰烦!若非他们如今都已经致仕,朕非重重治他们此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