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叹了口气道:“我的儿,你最是懂事肯忍耐,可你长这么大,我与你父亲,何尝碰过你一根手指?如今居然在个晚辈手里被打成这个样子…竟然我还要去跟那小贱人的母兄好声好气…虽然这些年都忍耐过来了,可方才我实在是…看着卓昭质俯在膝边替我捶着腿,我简直恨不得拿起旁边的小几冲他头上砸下去!”
卓芳甸低声道:“母亲不可冲动!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又有何用?”
“眼下咱们付出了这许多的代价,但望丹古能争气些才好。”沈氏深深一叹,“按说他才学相貌都好,但你说春宴上看到那小贱人居然与雍城侯世子走到了一起,那世子虽然不学无术,但家世相貌都比丹古更胜一筹,小贱人这个年纪,最是爱俏,未必能看得上丹古啊!”
卓芳甸抿了抿嘴,提醒道:“咱们又不要丹古和小七娘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小七娘是不是喜欢丹古有什么关系?只要父亲发了话,小七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她还能和雍城侯世子私奔不成?而且婚姻大事,长辈做主,纵然雍城侯世子一向离经叛道,当真做下这样的事情——御史不正好可以参雍城侯教子不严一本?”
沈氏道:“纪阳长公主在呢,雍城侯哪里那么好参?”
“那可不一定。”卓芳甸笑着道,“其实雍城侯倒不倒都不打紧,最紧要的是满朝都晓得他是帮着真定郡王的,圣人顾忌着长公主,不对宁家二房怎么样,但在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之间,岂能不有所偏向?”
她道,“前两日延昌郡王妃不也是先受了雍城侯世子的辱骂,又被长公主联合诸位长公主、公主送了侍妾到郡王府?甚至还牵累了祈国公夫人,但郡王妃硬生生的忍了,一来圣人还在,纪阳长公主确实是动不得,二来却是为了要叫圣人和皇后都看清楚了延昌郡王夫妇的委屈和顾大局呢!郡王妃能忍那样的委屈,我今儿这点牺牲,叫父亲看到咱们愿意与大房、四房和好的心意,这样父亲才能放心的将世子之位传给五哥啊!”
沈氏面上现出一丝苦涩:“都是我没有用,笼络不住你们父亲的心,倒要你吃这个苦头!”
卓芳甸轻声道:“母亲说这个我不爱听,其实父亲也不是不顾惜咱们,到底大哥和四哥也是他的骨肉,还是元配嫡子,父亲又是太子詹事,不能不顾忌着外人的想法…尤其是,淳于皇后!”
提到这位皇后,沈氏也微微一凛,指尖颤抖了下,嘿然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哪里会想到咱们这些人的苦楚…若不是当年卓芳华那贱人在皇后赐宴命妇时把事情闹了出来,皇后偏帮着元配嫡妻,敌视于我,我这些年又何必来做低伏小的扮这场贤德?皇后自己是圣人做皇子时的元配嫡妻,就一心一意帮着所有的嫡妻,哪怕梁氏是梁家之女,哪怕她已经死了,卓芳华空口无凭的怀疑我谋害她——那时候我可还没踏进这侯府的门来呢!皇后也帮着她!”
卓芳甸羽睫扇动,轻声道:“母亲,咱们不要说皇后的事情了,你想皇后的意思这样的明白,显然是喜欢父亲立大哥的,可父亲到这会都没立世子,父亲这样的拖延,为的是什么?我猜父亲多半是中意五哥,可当年有大姐那样的话在前头,如今皇后还在,固然这些年来皇后也没理过咱们府里的事情,但当年那番怀疑母亲的话是大姐在宴上公开说出来的,若是父亲立了五哥,难免要有父亲宠爱咱们、亏待了元配嫡子的话传出去提醒皇后!到那时候,皇后记恨…一旦影响到了延昌郡王,这样事情可就大了!”
沈氏叹了口气,道:“这些年咱们过的也太苦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须得过到什么时候…”
“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的。”卓芳甸眯着眼,慢慢的道,“不只父亲年纪大了,圣人与皇后年岁不也长了吗?等延昌郡王登基,这侯府、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这长安,又有几人敢招惹咱们?”
她抿了抿嘴,忽然问道,“对了,母亲方才可忘记和游氏提汪氏并小十郎的事情?”
说到朝政沈氏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有兴趣,对于卓芳甸提到延昌郡王的事情沈氏也不怎么插得上嘴,但说到后院,沈氏立刻道:“我是故意没提的。”
卓芳甸皱眉道:“为什么?咱们不跟他们翻脸,总也要给他们添个堵,再说小十郎与四房的罅隙已生,他一个庶子,料游氏也没心思再去笼络,不拘将来有什么用途,他总归是四哥之子,咱们哄过来总能够叫四房里不痛快的。”
“这个你就要学一学了。”沈氏缓缓道,“我若是说了,一来游氏还道这是我不追究镜鸿楼里那小贱人的条件,虽然我什么条件都不提,她也不可能感激我,但落在你父亲眼里却大不一样;二来卓芳礼与游氏向来同心,那小子和卓芳华一样恨我恨得紧,我若说了留下汪氏和小十郎,不拘理由多么充分,他定然要想方设法的反着来,反而更加怨怼汪氏、小十郎,那样他们纵然被留下又怎么样呢?”
卓芳甸吐了口气道:“是我想差了,还是母亲做的对,那这件事就先这样吧。”
“先这样?”沈氏冷笑,“这怎么可能?我明着不能让四房不要送人走,暗地里还不会点拨他们几手吗?总归四房别想好过!”
第八十七章 打发
受了沈氏点拨,不甘心被送到庄子上去从此碌碌的卓知安果然行动起来,他如今虽然被软禁着,但到底是卓芳礼的亲生子,游氏打量着他过段时间就要去乡下庄子上了,也不想为了这么几日落个亏待庶子的名头,是以卓知安一应用具还是齐全的,文房四宝都不限取用。
卓知安先是挑灯夜读了一晚,使女婆子都没理会他,这让他心中悲凉一片,从前他还养在游氏跟前时,略微熬夜,一群人都会拥上来劝他仔细眼睛,又嗔他用功过度伤身,殷勤万分,翌日游氏少不得也要劝慰几句,让他保重身体为上,当时觉得自己和游氏的亲生子也没什么两样了,如今才知道嫡母到底和生母不一样…他越发坚定了要设法留下来的决心。
虽然卓芳礼也恨他污蔑嫡姐,可那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总会比毫无血缘的嫡母对自己要心软一分罢?卓芳礼不是不疼子女的人。
到了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伺候他的人懒洋洋的推开门,却见卓知安正拿着一柄小刀往手臂上割,桌子上鲜血斑驳落了好几滩——那被同屋使女排挤着最早起来的小使女本来就是个怯懦的人,见到这场景,愣了片刻,才失手摔了手里的一盆水,捂着眼睛尖叫起来!
尖叫声把婆子们吵醒,纷纷披了衣服出来看,听那小使女语无伦次的冲到跟前说了卓知安似有自尽之意,也都吓了个半死——虽然卓知安要被送到庄子上去,到底是正经的郎君,一旦死在四房被禁足期间,游氏还不知道被说什么,她们这些人少不得要被打死了证明游氏对庶子的“心疼”与听说庶子死后的“震怒”的。
当下院子里乱成了一团,一些婆子忙忙碌碌的拿帕子替卓知安裹了伤,另外腿脚利落的忙不迭的去禀告游氏——游氏起早起来,一边听事分派各处,一边为小女儿和沈氏的态度烦着,乍听见四房里又多了件事情,将卓知安恨了个半死,却不能不立刻过去探望。
到了卓知安的院子,见卓知安臂上的伤已经被裹住了,倒是伤得不深,没割到经脉,但那血从书案一路滴到氍毹上,看着可怖,游氏吸了口气,吩咐人:“快点把这些都收拾了!仔细吓着郎君!”
这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院子伺候的人都说不上什么来,只得将那最先看到的小使女推出来回禀,那小使女战战兢兢、颠三倒四的说明了自己看到的一幕,游氏听了,心中一寒,问默不作声的卓知安:“你自己割伤手臂?要做什么?”
卓知安低低的道:“孩儿想起来之前做下的糊涂事,心中难受…”
“所以就自残于臂吗?”游氏冷笑着道,“你也是启蒙已久的人了,我记得你是学过《孝经》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这样的道理,是先生没教导过你,还是我与你父亲没和你说明白?”
卓知安脸色苍白,道:“孩儿知错。”
游氏看着这个自己好歹也尽心抚养了十年的庶子,暗想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究竟养不熟,上一回卓知安污蔑嫡姐已经让她心生警惕,亏得当时卓昭节还没忤逆卓芳礼,卓芳礼没有怀疑女儿,这要是换成了卓芳礼正恼怒女儿时,卓昭节岂不要吃个大亏?
而且卓知安也太过狠心了,他污蔑嫡姐,还能说是嫉妒嫡出的姐姐回来就夺了他的关心与宠爱,小孩子家争宠也是常有的事情,若他是游氏的亲生子,游氏必然也要慢慢哄他与姐姐相处和睦,但他不是,这样栽了个跟头,可他一点也没学聪明,现在他竟越发的往邪路上走了,小孩子之间争宠归争宠,敢拿着刀对自己下手——卓知安如今才十岁呢!
他敢拿刀划伤自己使这苦肉计,难道还不敢对旁人下手?
游氏越发觉得卓知安在四房里是留不得了,她也不多罗嗦,径自道:“你是在这院子里头闷得糊涂了,既然如此,还是出城到庄子上散一散心吧,这会就走,到底这城里人多,你住不习惯也不奇怪。”
卓知安听这话脸色就是一变,正待说话,游氏却不等他再说什么,厉声吩咐左右:“没见十郎伤了吗?熬一副安神汤来,都给我伺候好了!不许任何人惊扰到!”
根本不听卓知安任何哭喊,游氏直接将他强灌了安神汤,睡着后软禁起来,这才回了念慈堂,这一路上游氏都沉着脸,到了门口才问:“郎主在家里吗?”
使女小心的道:“郎主如今似在前院。”
“打发人去请。”游氏吩咐。
半晌后卓芳礼被请了过来,诧异的问:“怎么了?”问话时不免担心的看了眼镜鸿楼,心想莫不是小女儿气性大,又闹起事情来?
正心情复杂,就听游氏冷着脸道:“十郎早上自己划了手臂。”
卓芳礼一惊:“他发什么疯?”
“我问过服侍他的下人,这两日虽然疏忽了些,但也没人不知轻重的奴大欺主,按说他也没什么可置气的地方。”游氏缓缓道,“问他自己,他说,是懊悔之前所为。”
卓芳礼本来就为卓昭节烦着,如今再听小儿子也闹了起来,心中烦恼无比,道:“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你教训他了么?”
游氏道:“我叫人把他快点打发到庄子上去——这么点儿年纪的人就敢对着自己下刀,我今儿听到了简直都不敢相信!踏进门去看到是真的,又听他自己也说是自己下的手,并非为人所害,看着那伤口我都替他疼,你说他自己是怎么狠心下起手的?这孩子的心实在太过狠辣了,连我都怕他!旁的人不说,无忧和无忌才这么点大,别叫他吓着了!”
“他如今在四房里就对自己下刀,若是去了庄子上更想不开怎么办?”到底是亲生儿子,卓芳礼虽然恼卓知安不知嫡庶之分,妄想压下嫡姐,却也不忍他走上歪路,这会就有些心软,道,“汪氏送走,他留下来…你好好劝劝他吧!”
游氏就知道卓芳礼会这么说,她如今也没了心思幽怨难受,正色道:“他要是前两日或者是过两日这个样子,不用你说我也要安慰他的,可你想一想,为什么他前几日不动手,偏偏昨儿个动起了手?”我自己亲生女儿还等着我去哄,我哪里还有心思哄旁的什么人?
卓芳礼一愣,游氏继续道:“七娘是大前天夜里病起来的,昨儿个晚上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从四房到上房那边都闹腾开了,沈氏拿她腿疼搪塞了外头的打探,我如今还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好心!昨晚事情闹得动静大——你也知道十郎这些日子都是被禁足在他那小院子里不许出来,伺候的人也不会和他多说七娘那边的事情,但昨晚这样闹着,他身边的人多多少少会谈上几句…”
见卓芳礼皱起了眉,游氏提醒道,“这孩子当初污蔑七娘不就是为了嫉妒七娘刚回来,咱们特别留意些吗?先前他落水之后因为气不过说出了故意跳下水的缘故,咱们被他气了一场,所以没去理他…后来他嚷过几声不舒服,也只打发了大夫去看,是不是现在听见七娘病倒之前,你就亲自开口叫我去镜鸿楼陪七娘…然后这两日我也一直在镜鸿楼里看着那孩子几时退烧…十郎心里不自在,所以才下得手?”
闻言卓芳礼面皮也不禁抖了抖,喃喃道:“他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游氏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之前他一直是我养着的,那时候七娘在江南,必要到及笄才能回来,咱们膝下也没有更小的孩子了,媳妇又能干,无忧无忌她带得很好,我也没凑热闹自己带孙子,是以拿他这个老来子当掌上明珠也似的疼着惯着,本来想,当他是亲生骨肉,等七娘回来了,姐弟两个也能和睦,不想倒是把他的心养大了…只是,三郎、八郎,哪一个咱们苛刻过呢?他们都不吃味,偏十郎这个样子,若非这孩子是咱们两个一起抚养的,我真的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楚了!谁不道我是故意教得他气量狭小呢?”
“你待十郎素来好得很!”卓芳礼皱着眉,道,“是这小东西自己贪得无厌!他如今年纪还小,吃味嫡姐比他得咱们关心,嘟囔几句,背后说些酸话,小孩子家总是不懂事的,如今他做的都是什么事?为了夺取咱们的注意,春寒料峭的也不会水就敢跳湖!末了还要顺手污蔑一把嫡姐!现在听说嫡姐病倒有你去看护,倒是又更进一步闹出自残的事情来…这孩子心性着了魔了,不可再顺着他下去…就照你方才的安排,早早送了他去庄子上,对外就说他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汪氏一并过去,多派些个人看好了他!不要叫他出事!”
可算把这个白眼狼打发了!
游氏心中哼了一声,面上却平静的点了点头:“我不敢叫他继续留在府里,不然七娘和孙儿们都还小,不要他一个冲动,闯下大祸来!到时候咱们哭都来不及,但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庄子上我不会亏待他的,家里交给咱们房里打理的一共有三个庄子,其中柳家庄那个最大,里头的别院也最好,就送他去那里吧。”
卓芳礼对这些不是很清楚,叹了一口气,道:“你安排吧。”
他如今意兴阑珊,小女儿小儿子本来就该比大的孩子多得宠爱的,可现在这一儿一女都不能让他省心,小儿子是庶子,又是这样危险的性.子,打发到庄子上冷落两年,让他知道点自己的身份识趣些…这样就算暂时解决了,但嫡出的小女儿要怎么办呢?
游氏利落的处理了卓知安一事,此刻也和他一样愁起了卓昭节,心想:“之前母亲写信来时就提醒过这孩子气性大,却没想到她气性大到这种地步,对着父母也不肯服软…母亲那样明理识大体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孩子?看来多半是天性了…难道这孩子传了她嫡亲祖母的长相之后又传了她大姑姑的脾气吗?”
为了亡母公然与敏平侯决裂的卓芳华,性情是何等的刚烈与悍不畏死…游氏回想起来就觉得头疼——这样性格的小娘子根本就没有服软一说,这要是旁人家的人也还罢了,亲生骨肉,难为你还能当真逼死了她?
卓芳礼那天动手也不过是怒极了没留神手边的东西,若他当真看清了那只摆瓶,剁了他的手他也不会去拿那个砸女儿…既然舍不得,难道当真依了她?
游氏想起自己为了获取女儿心软送过去的宁摇碧的信笺,只觉得一阵阵心力交瘁涌上来,那个喜怒随心、连皇子王孙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纨绔,从头到脚有哪一点像良人?
更别说宁家的那位长公主,是好伺候的人么?曾是国公嫡长女的祈国公夫人都三不五时被这个婆婆教训得无地自容啊!
此外,还有朝政…
“打发人去帮汪氏和十郎搬东西吧。”游氏呆了半晌,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卓芳礼是一句话都不想说,愣愣望着镜鸿楼发怔。
夫妻两个现在是一个心思——儿女都是债!!!
第八十八章 卓绛娘
卓昭节在病倒后的第四日上彻底恢复过来,她昏睡的两日里,该探望的几乎都来过了,连时未宁和淳于佩都送了东西,甚至时未宁还亲自来过,既然好了,少不得也要挨个的登门道谢。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家里的长辈同辈当然是先谢上,如今父女、母女之间到底不比之前那么亲热,卓昭节本能的不想去念慈堂,就打发阿杏过去和游氏说一声,游氏闻说后,叹了口气,道:“你叫七娘尽管去吧,礼从库里拿,若是吃不准该回什么,再来问我。”
卓昭节听阿杏回来转述,提到了回礼,皱了皱眉,到底亲自去了游氏跟前,问清各房喜好与忌讳,将之前挑选的回礼挨个的查了,挑挑换换,这才定了下来,自是先到上房,与沈氏演了半晌的祖慈孙孝,这才脱身,过去大房。
大房住的是卓家嫡长子惯住的院子,位置最好、地方最大,门口的朱漆门户再配上一对石狮足以直接充当外头的门户了。
进门之后当先一堵汉白玉浮雕福如东海的照壁,一朵朵浪花翻滚到天边,隐约露出仙人灵山的景象,转过照壁是个宽阔的广场,两边都设了回廊,供雨雪天里来往便利,场上铺满了青砖,砖缝里此刻正生着遥看碧色森森、近看无有一株的青草,正中靠南的地方打着连地的石高几,几上放了一盆山水盆景,两尺来高的假山上生满薜荔青苔,还有许多不过手掌高的松树在上头,假山下、盆内却注了宽长各尺许的充当湖泊的水,这小小的湖边还捏了泥做的钓瓮,湖水里无风自纹,却还养了游鱼。
广场四角不起眼处各有一口人高的大缸,缸内新荷悄然探头。
卓昭节跟着大房的使女踏上回廊,走到一半,忽然听得头顶啾啾而鸣,她抬头一看,却见回廊上的横梁上搭着一个燕巢,那鸣声正从里头出来的,听得人心里没来由的一软。
她脚步这么一慢,使女回头看见就笑了:“娘子不知,这窝燕子好几年前就来了,夫人心慈,怕惊扰了它们,这整条回廊修缮都是等秋冬它们走了才许动工,到了这条横梁附近,夫人每回都要亲自监督匠人,别把它们的巢穴碰坏了呢!”
“大伯母性情宽厚,这窝燕子却是会挑地方。”卓昭节笑着道。
使女抿嘴一笑:“娘子说的是。”
过了几回月洞门,大房这边卓芳纯与周氏住的地方叫做“缅晖院”,所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再加上四房那边的念慈堂,一听就是都是为了怀念梁氏的,足见卓芳纯与卓芳礼对敏平侯与沈氏的怨怼。
卓昭节进去的时候周氏正领着卓绛娘、卓玉娘说话,看到她来都微笑着道:“你好了?”
“今儿个起来觉得都好了,过来谢大伯母和两位姐姐呢。”卓昭节行过礼,也笑着道,“大伯母瞧着更精神了。”
周氏的日子其实一直过得不好,虽然她是当家夫人,但卓芳纯元配嫡子的身份是很该被立为世子的,奈何他却没有嫡子,虽然这不全是敏平侯至今没有立世子的缘故,到底也是一个常被人感慨的理由,这一重的压力当然就是压在了周氏身上。
而且大房的子嗣也实在太单薄了点,一嫡两庶三个女孩子倒是花儿朵儿一样长大了,统共两个庶子居然还夭折了一个,如今唯一活到现在的卓知义虽然是周氏辛苦带着的,却天性怯懦,还不如卓绛娘与卓玉娘活泼大方,成亲到现在竟然也无所出,大房的子嗣这个样子,不用沈氏那边挑拨,敏平侯心里想也是失望得很。
所以周氏听了这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温婉的眉宇之间有着难以拂去的淡淡的倦色,笑着道:“谁看到你不精神?”又嗔她,“你既然才好,这么忙着跑过来回礼干什么?都是一家人,谁还要迫不及待的等你回礼吗?该好生将养一下才是。”
卓昭节笑着道:“也只是寻常小恙,大伯母看我现在是不是和往常一样了?要不是都好全了,我才不敢出门,免得带了病气给旁人。”
“这话说得咱们嫌你过来了一样。”卓绛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扇子也似轻轻扑了两下,她微笑着低头看着茶碗,柔声细语道,“母亲方才还在和我们念叨着七妹你呢!”
卓玉娘则是瞪大眼睛望着卓昭节,神色很是不满。
卓昭节奇道:“六姐怎么了?”
“之前我和你说的话呢?”卓玉娘板着脸,问。
卓昭节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记起来,自己答应过卓玉娘,从阮家回来时给她带桃花糕——但那天听说游煊惹了事,她哪里还能记起这些?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就算记得带了,没送过来,糕也早坏了,但这件事情是她亲口承诺的,卓玉娘为此还答应亲手给她打两个宫绦…
她满面通红的赔礼:“六姐,对不住,我那日听大姑母说表弟那儿出了些事情,急着回来问母亲,倒是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