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芳甸犹豫了一下,道:“母亲,那所谓的花家女,无非就是暗娼罢了,难道不能直接…绝了后患?”她清脆的嗓音里,透露出一抹冰寒!
沈氏立刻摇头:“你以为若那贱人能动,我会让五郎一次又一次的往那边跑?只是你不知道,这等人家做的是暗娼的生意,户册却是良家,偏那周氏之父就是大理寺卿,五郎之前与花氏的事情早就被看在了眼里,如今大房和四房估计就在等着咱们忍受不住、对那花氏下手呢!”
卓芳甸皱起眉:“真正麻烦——哥哥也真是的!”
“好啦,他还年轻,高氏虽然是高相之女,生的也不差,却是个冷美人,不解风情的也难怪五郎不喜欢她。”沈氏刚才还在叮嘱女儿去安慰媳妇,如今听卓芳甸埋怨卓芳涯,她又心疼起了儿子,帮他说起话来,“男子么,有几个不爱小意温存呢?偏你那五嫂做不到!”
沈氏皱眉道,“何况高氏进门也有这两年了,如今才昭宝一个小娘,就会记恨你五哥去花氏那儿,却也不知道给丈夫身边安置些个美妾延续子嗣,那样五郎又怎么会总是惦记着外头?”
卓芳甸抿了抿嘴,道:“那我还要不要去安慰五嫂了?”
沈氏道:“自然要的。”又说,“你五哥这个样子…唉,丹古回来,须得让他帮着好生劝上五郎几句…”
乐游原地势高耸,四面远眺,入眼宽敞,长安之内,俯视如掌,从汉时起,就是关中出了名的郊游胜地,汉宣帝时还出了“乐不思归”的典故。
如今还没有到“无那杨花起愁思,漫天飘落雪纷纷”的时候,原上草木发生,鹅黄嫩青千点万点的探出了头,明媚招人欢喜。
一道清澈的溪水畔,仿照魏晋风气,挖渠引水以流觞,鲜衣怒马的少年男女围坐屏前,尽情的嬉戏取乐…
独一个石青春裳的少年,剑眉星目,顾盼有神,眉宇之间书卷清气浓郁,手捧金樽却没有靠近水边,而是离开人群几步,目光沉沉的眺向远处的长安城,神色无喜无悲。
“丹古弟!”身后,一个面色酡红、一望可知酒意上涌的少年追了过来,招呼道,“丹古弟怎的在此?延昌郡王方才还在赞丹古弟那篇《春赋》作得好,直问是哪里来的才子所作呢!”
沈丹古淡然一笑,转过身时,已经露出一贯温和儒雅的神态,道:“愚弟酒量不大,方才喝了几樽,渐觉头疼,所以在这里站一站,倒教施兄费心了。”
施四郎向来爱他之才,两个人认识也有些时日了,自不和他计较,笑着道:“你却是糊涂,延昌郡王的人带着醒酒汤呢,为何不向郡王府的人讨上一盏?而且你既然不能喝,索性就不要喝了…反正郡王在,也没人敢过分喧嚷…”
两人边说边重新还了席位。
第四章 镜鸿楼
回到四房,卓芳礼和游氏少不得又召集下人来认一认四房新归来的小主人,四房的管家纪久是卓家家生子,他的次子纪定本是卓昭质的小厮,卓昭质成家后也渐渐成了他院子里的管事,往下的男仆就很难接触到卓昭节了。
女仆这边则以冒姑为首,这冒姑是游氏乳母兼陪嫁,生得十分敦厚,行事却很有一套,这从她手底下的使女仆妇皆是装饰不多、衣着整洁又手脚麻利可见一斑。
下人们给卓昭节磕完了头,又领了游氏代女儿给的赏钱,大多都被打发了下去,只留了数人伺候,卓芳礼和游氏这才问起了卓昭节这些年并路上的情形。
卓昭节拣着说了,因为毕竟十四年不见,亲生骨肉,她生得又好.性情看着也大方,从刚才回卓芳甸的话来看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娘子,卓芳礼与游氏都怜爱得紧,虽然知道她在游家是没受过苦的,但思及幼女远隔重山一点点长大,一切喜怒哀乐自己都只能事后听闻,不能及时分享得知,听着听着游氏就忍不住要掉眼泪,她一哭,卓昭琼和卓昭节也忍不住,顿时悲声一片,不似骨肉.团聚,倒仿佛出了什么惨烈之事一样,赫氏劝着婆婆小姑,自己也擦起了眼角,到底卓芳礼按捺住心头情绪,再三发话阻止,母女三个才止住了,这么说了足足半晌,大致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当然宁摇碧并博雅斋的事情卓昭节都含糊了过去——一直被冷落在旁的四房幼子卓知安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话,提醒道:“父亲、母亲,两位阿姐,天色已晚,是不是先点上灯?”
原来说着哭着,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卓芳礼咳嗽了一声道:“快把灯点了。”又说游氏,“如今七娘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咱们高兴还来不及,你哭个什么?看把孩子都招哭了。”
游氏被他这么一说,又是当着晚辈的面,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笑着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虽然如此,但发泄了这么些时候,众人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卓昭质提醒道:“昭节今儿在船上只用了些许点心吧?”
“快把饭摆上来。”游氏一听,忙吩咐道,又埋怨卓昭质,“你既然知道怎的不早说?害你妹妹饿着!”
卓昭质笑着道:“七娘才回来母亲就不疼儿子了?我几次想说母亲都没理我来着。”
卓昭琼是在父母膝下长大的,此刻就调侃兄长道:“难得见着三哥呷醋。”
“五娘你已经出阁不知道,那镜鸿楼的花木单是今年就翻了三四回,种类都换了又换,可见母亲有多疼七娘,我哪里能不呷醋?”卓昭质顺口笑着应道。
镜鸿楼正是四房嫡女住的地方,是座独门小院,从前卓昭琼住着东楼,西楼本是为了卓昭节预备的,但卓昭节生下来养不住,只能寄养,就一直空着,如今好容易回来,游氏提前就琢磨起了要怎么补偿这个打小不在身边的小女儿,正好卓昭琼已经出阁,可着劲儿的折腾着镜鸿楼里楼外,卓昭琼夫家也在长安,几次回娘家都没过夜倒不知道此事,闻言就笑着道:“三哥说这话也不害躁,无忧和无忌都在呢!”
四房这对双生子今年都是七岁,平常一向活泼得很,这会被卓昭琼说到才发现他们好久没吭声了,转头一看,却见兄弟两个歪在旁边一张软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
见这情况,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都没留意卓知安若有所思的神情,游氏心疼孙儿,忙叫人摇醒他们:“怎么没人看着点?就这么睡着万一着了凉呢?”
伺候卓无忧和卓无忌的人忙跪下请罪,小心翼翼道:“回夫人,方才婢子也劝说两位小郎君回屋去睡,但两位小郎君一意不肯,这才…”
游氏皱眉道:“在这儿睡着,你们就不会拿条被子来给他们盖一盖?”说着叫冒姑,“看看他们可还好?”
冒姑过去一探两人额上,道:“夫人,没有发热。”
“往后都仔细些。”今日卓昭节归来,游氏虽然不满这些下人不留神,但也不想在女儿回来的日子里罚人,训斥了一句,叫她们伺候着两个孙儿回屋去更衣醒神,又道,“饭给他们单独摆过去吧,免得他们来回的跑累着。”
赫氏忙代才醒来还懵懵懂懂的儿子道谢。
这样用过了游氏精心安排的晚饭——实际上游氏虽然花尽了心思,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江南小菜,但卓昭节旅途劳顿,又接连见过长辈亲人,实在困得很,晚饭也只随便吃了点。
饭后游氏也看出来她困了,就舍不得留她再说话,道:“五娘你带七娘去休憩罢。”
卓昭琼为了妹妹,是特别和夫家说好今晚留宿娘家的,连杨淳都一起在侯府暂住一晚。
闻言就起身道:“我也觉得累了呢,七娘,咱们走吧。”又叮嘱杨淳,“听外祖父外祖母的话,不许胡闹!”镜鸿楼是侯府四房嫡女们的住处,杨淳如今也有近六岁了,快启蒙的年纪,自然不太好跟着去住母亲没出阁时住的院子,游氏另外给他安排了屋子。
杨淳其实是个极羞怯的小郎君,对忽然出现的姨母表现得既好奇又畏惧,闻言细声道:“是!”
出了四房的正堂念慈堂,沿着回廊往南而行,沿途可以看见许多影影幢幢的地方,比照白日的印象是假山树木之类,回廊上每隔数步都高悬着一盏气死风灯,倒也不必特别打着灯。
卓昭琼一边领路一边告诉妹妹:“镜鸿楼分东楼和西楼,上下各三层,原本母亲打算咱们这一房女孩子多起来也住得下,但至今就咱们两个,我如今都出了阁了,就随你自己安排。”
卓昭节忙请教道:“五姐怎么弄的?说了我也学一学,从前在外祖父家,我住着母亲没出阁前的院子,却没有楼的。”
“我让使女住着一楼,二楼做成书房、琴室和招待些交好的小娘子的地方,三楼我自己住。”卓昭琼道,“哦,前面的修静庭,是三哥和三嫂住的地方,里头还算宽敞,如今无忧、无忌也暂时跟着住,八弟住的朗怀轩不在这条路上,是在那一边。”
卓昭琼在黑暗里指了指西北的方向,说话间,就下了回廊,前头引路的使女忙点亮了手里的灯,就照见迎面一个月洞门,门边有两名健妇守着,看到卓昭琼与卓昭节,忙抄手道:“五娘、七娘!”
“这月洞门是无忧、无忌出生后才修建的。”卓昭琼对两个仆妇不怎么在意,随便点了点头,继续为卓昭节介绍道,“是因为这后面有个小湖,本来是养着些荷花看着的,结果无忧两三岁时淘气,去捞里面的荷花,差点掉了下去,母亲就命人过来砌了这墙和门,使人在这儿盯着,不许无忧、无忌随便过去。”
卓昭节回头看了看修静庭,的确离这月洞门也太近了点,难怪游氏这么慎重其事。
过了月洞门,先是一排高高低低的假山,绕过假山才是个不大不小的湖,若在江南如今湖上定然是大大小小的荷叶满着了,但在长安,夜里看去一片波光粼粼,似乎半片荷叶都还没冒出来。
沿着湖边走了不多远,就见郁郁葱葱的树木簇拥着两幢小楼,楼下院门上挂着灯,引路的使女正待上去拍门,那门却先开了,两个身材粗壮的仆妇笑着迎出来道:“婢子听得人声,仿佛是五娘、七娘来了?”
“你们耳朵倒尖。”因为这两个仆妇是在镜鸿楼里守门当差的,卓昭琼倒是介绍了一声,“这是权氏和詹氏,一直在这儿打扫的,料理花木也不错。”
权氏和詹氏又给卓昭节行礼,卓昭节客气了一句,让明吟各给了个荷包,两人仆妇都欢喜得很,一路陪着姐妹两个进去。
这镜鸿楼,一进去先是青砖铺着宽阔的直道,到中途又一分为二,折向东西两楼,道旁一路茂密的丛木植过去,卓昭琼是在这儿住到出阁的,虽然游氏为了迎接小女儿特别翻修过,但格局却没大变,她道:“我住的是东楼,你在西边,其实我如今也难得回来住,你若喜欢东边,明儿个叫人把东西搬了也成…”
卓昭节忙道:“这都不要紧,再说那是母亲给五姐留的地方,我怎么好去占?”
“那就去西楼看看你住的地方吧。”卓昭琼笑着道。
据说东楼和西楼其实一样,也就是位置不同,因为是预备至少可以安置上五六个嫡女的标准建造的,虽然有三层,每一层地方都不小,三层都设了花厅、卧房、耳房,另有空处自行陈设,要说不同,却是二层——有条复道是通往另一边的二层的。
卓昭琼道:“现在黑夜里看不清楚,白天你到复道上看看,倒是极有意思。”
卓昭节闻言,向复道外多看了几眼,但三更半夜的也只有一片黑呼呼的。
这西楼游氏已经照着卓昭琼说的她的东楼那样粗略安置了,卧房设在三楼,很是宽敞,雨过天青软烟罗帐下琉璃八宝榻华贵非常,上面的玉枕并锦绣绸被流光闪耀,榻下的紫檀木包金脚踏上放着梅花小几,几上一只狻猊鎏金炉,袅袅吐着香烟——是清秽扫垢的必粟香。
第五章 卓芳华
卓昭琼吩咐使女:“把香先灭了。”
这才对卓昭节解释,“西楼毕竟好几年没人住了,母亲从去年就派了些个使女住进来,又把东西都拿出去晒过,但想着还是拿香薰上一薰的好。”
卓昭节看了看四周,窗前挂着鲛绡帘,临窗的是一张紫檀木刻双鹤相捧的翘头案,案的两足正是一对仙鹤,雕琢灵活灵现不说,那鹤顶嵌了两块血红宝石,鹤眼更是极深邃的黑曜石,单这么一案已然价值连城,案上文房四宝略具,笔却不多,想来是因为二楼另有预备齐全的书房,这儿的只用来随便写写的缘故,但毫无瑕疵的嵌了夜明珠的羊脂玉镇纸下所压的一叠空白信笺色泽艳丽透出花纹,俱是制作繁复价格不菲的浣花笺。
案上放着一对琉璃灯盏,旁边另有配套的碧纱罩子,翘头案不远处设着休憩用的贵妃榻,榻边海棠小几上两只青铜小鼎里装着洗净的时果——卓昭节略微留意就看出来那两只小鼎应是汉时的真品,鼎旁一套兔毫紫金釉茶具,清一色的芒口镶金,茶壶上还嵌了一颗明珠。
整个卧房里都铺了猩红底缠枝番莲锦毡,踩下去软绵绵的几可没踝,除了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外,陈设也都精美繁华,古董之外,什么珊瑚宝树、翡翠盆景、水晶雕件、犀角象牙的物事…林林总总随处可见,就连勾起帐子的一对金勾,也各系了一对五彩宫绦,另坠着莲花、木槿形状的香囊。
沿墙的地方还放着几盆时鲜花卉…
这西楼单卧房已经如此华贵,但卓昭琼却说游氏只是粗略布置,若不满意可以另外自己调整和补充东西,虽然可以想到这里面有游氏急于补偿幼女的心理,着意添加,但对于一个小娘子来说也实在太过奢华了——卓昭节面上不显,心里却想:“怪道外祖母一直说侯府的富贵不是游家能比的,我每常以为再怎么富贵,外祖父究竟是告老的翰林,比之拔尖的富贵也差不了太多,如今看来外祖母说翰林只是清贵,那一个清字用的好生恰当,这镜鸿西楼才是真正贵气逼人呢!”
虽然卓昭琼是胞姐,料想自己惊叹也不会被笑话,但卓昭节固然惊讶侯府富贵的程度,却也不怎么在意,毕竟,这儿可是她名正言顺的家,就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卓昭琼道:“这样就好——对了,你认床么?”
“不认。”卓昭节摇了摇头。
卓昭琼笑着道:“哦,母亲怕你认床,在那边柜子里备了些安神的香料,你若是睡不着就叫人点上。”又道,“你的使女守夜,可以在脚踏上,也可以到外面的隔间,总之,你按着自己习惯来罢。”
卓昭节点了点头:“多谢五姐了。”
“和阿姐还说这样的话。”卓昭琼嗔了她一句,细心的为她理了理鬓边步摇的垂珠,叮嘱道,“下头权氏她们每日都烧好热水,楼后专门有厨房的,母亲想着你在江南待惯了,所以原本的厨娘外,另给你聘了个会做江南菜的厨娘,姓戈,据说做的还不错,往后你不到念慈堂那边去用饭,可以试试这戈氏的手艺。”
卓昭琼又和她说了几句镜鸿楼的人与事,看卓昭节真的乏了,就告辞下楼,经复道回东楼去了。
明吟和明叶则是跑上跑下的叫人抬水上来,伺候卓昭节更衣沐浴,初秋和立秋帮着铺床、熏被,卓昭节早已疲惫,头挨着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日上三杆,卓昭节才醒来,初秋和立秋守在帐子外,听得叫人忙进来伺候,卓昭节看了眼天色就恼了:“这么晚了,怎也不早点叫我起来去请安?”
初秋赔笑道:“好娘子,今早明吟姐姐打算进来叫娘子的,但夫人那边恰好使了人过来叮嘱,说娘子昨儿个路途劳顿累着了,今儿反正也不要特别拜见长辈,就让娘子好生睡足了,不许打扰。”
卓昭节这才缓和了神色,道:“母亲虽然这么说,但你们也不能看着我睡到这会呀?也不怕我到了念慈堂被笑话?”
立秋在旁恭敬道:“郎主、夫人都极疼爱娘子,婢子看三郎、三少夫人并五娘、八郎也都十分爱护娘子的,又有谁会笑话娘子呢?”
这时候明吟上了三楼,在外面询问卓昭节是不是起身了,得到回答后进了来,她面色微红,额上略显汗迹,对卓昭节道:“昨儿个辰光不够,娘子带来的东西都只匆匆卸了车,今早才送到楼下,但怕打扰了娘子,所以一直没拆开,婢子如今来问一声,那些东西拿多少出来?又都怎么放?”
卓昭节寄养游家这些年,敏平侯府当然不可能平白叫游家替卓家养孙女,这抚养的资用都折在了年礼中,班氏本来对嫡亲外孙女就大方,有卓家给的资用更是一股脑的花费出来,这些年陆陆续续添置的各种东西,加上攒下的各种礼物,走时游家上上下下也表表心意,就这么塞了一大堆,这镜鸿西楼如果是空着倒是可以全部放了,但游氏已经把这楼里塞了许多东西,连摆件的位置都不多了,明吟自然要上来问个主意。
“你看着放吧。”卓昭节看了看四周也觉得放不下多少东西了,就道,“将四表妹绣的那幅《夏日越山图》拿出来,挂到书房里,其他随便放几件就成。”
明吟得了主意下去和明叶商量,这边初秋、立秋伺候着卓昭节梳洗更衣,照例绾双螺,换上豆绿绣鹅黄竹纹的宽袖上襦,系丁香留仙裙,另罩了件酡颜瑞锦纹半臂,佩了几件钗环,这下楼,高秋和暮秋早已备好了早饭,卓昭节随便用了点,就带着人去念慈堂请安。
今儿的念慈堂就很安静了,竟只有游氏一个人在。
看到小女儿睡足一觉,容光焕发的进来请安兼请罪,游氏打心眼里的高兴,叫她到身边,搂着她坐了,这才道:“你是为娘的亲生骨肉,私下里不必拘礼的,平常这安请不请都不打紧,只要年节时不误了你祖父和继祖母那边请安就成。”
又问她昨日睡得可好、镜鸿西楼里有什么不习惯的不喜欢的,或者又缺了什么,这么问了一大堆,卓昭节一一答了,才寻到机会问:“五姐呢?”
“她清早就回去了。”游氏道,见卓昭节眼露惊讶,笑着道,“你不知道吗?你五姐是居阳伯世子妇,居阳伯夫人早几年去世,她如今主持着杨家上上下下的中馈,昨儿个能住一晚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能久留?”
卓昭节顿时红了脸,道:“都没人叫我,也送送五姐啊!”
“居阳伯府就在昌明坊,也是城南地域,她过来又不难。”游氏笑道,“有什么好送的?你如今反正都回了家了,往后见面也方便得很,你若实在想你阿姐,过几日自己去拜访不就成了?”
顿了一顿,又继续昨日的话题,问起江南,这次没有卓芳礼阻拦,没有卓知安提醒,母女两个说着说着哭一哭,彼此安慰好了再继续…这样卓昭节好容易把自小到大的事情基本都交代了,游家上下的人都说了又说,游氏才感慨着收了泪。
这时候卓芳礼恰好领着卓知安进门,见母女两个眼睛都红红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礼毕,卓芳礼一边命人传饭,一边问:“七娘今儿精神不错?”
“是呢。”卓昭节以为是调侃自己睡得迟了,面上微微一红,不想卓芳礼却对游氏道:“那么明日就过去?”
游氏点头道:“我倒忘记和她说了,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卓昭节奇道:“去哪里?”
卓芳礼和游氏对望了一眼,简短道:“去看你大姑姑。”
…卓昭节这才想起来,敏平侯和元配梁氏可是还有个嫡女的,正是卓芳纯和卓芳礼的同胞姊妹、在芳字辈里排行第三的卓芳华,据说卓芳华嫁的是御史阮致,两年前卓昭粹到江南时和卓昭节说过这个大姑姑——因为不满敏平侯在梁氏去世后未足百日就续娶了沈氏,卓芳华从此没回过娘家,和敏平侯几近公然断绝父女之情,所以卓昭节昨日拜见合家大小时这位大姑姑不在。
虽然卓芳华与父亲反目,但却认胞兄胞弟的,私下里来往只是不在敏平侯跟前提起罢了,所以卓芳礼和游氏才要让卓昭节去探望她。
这件事情定了下来,饭也摆好了,毕竟才团聚,卓芳礼和游氏都对卓昭节百般怜爱,一面叫着吃这个,一面劝她尝那个,两人倒是尽围着卓昭节转,将一同用饭的卓知安冷落在旁,年方九岁的卓知安几次抬头和故意拿放牙箸都没有如愿以偿的引起父母注意,看着忽然出现的嫡姐将父母的关爱怜惜全部占了去,渐渐觉得食之无味起来…
饭后卓芳礼带着卓知安去书房考察功课,游氏则叮嘱起去探望卓芳华时须注意的地方:“你这大姑姑为人极重规矩,她不喜欢太过跳脱刁蛮的小娘子,你在她跟前稳重些,你那大姑丈倒是个敦厚的人…不过你也不要太过紧张,你大姑姑的女儿、你阮大表姐阮云端前年病逝,此后你大姑姑就很疼侄女,即使很活泼的她也只是轻责两句…”
卓昭节虽然听卓昭粹提过卓芳华,到底卓昭粹对长辈不便议论,而且他是敏平侯一直抚养着的,又是极顺从长辈的人,对卓芳华这个敢与为了亡母和父亲翻脸的大姑姑虽然不至于讨厌,提起来总觉得有点不自然,所以都是一带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