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好奇的看了眼班氏这两个大使女手里捧着的书籍——她认出都是游若珩书房里藏的几本孤本,只听珊瑚欠了欠身才回道:“除了一本前朝大家手注的《水经》,余者都寻到了。”
班氏忙问:“《水经》是怎么回事?”
珊瑚为难道:“前几日三郎说有篇功课里要用到,问过阿公,带到怀杏书院里去了。”
“苏将军请看,这…”班氏露出歉意,苏伯微笑着道:“冒昧来求已经十分打扰,再说某家偌大年纪,虽然喜欢看几本书,却距离考取功名还远得紧,亏得府上小郎君早早借走了,否则往后要用岂不是某家耽搁了小郎君?”又承诺道,“某家看完之后,定然及早归还。”
班氏又和他寒暄了片刻,亲自送了几步,苏伯才告辞而去。
送走了苏伯,班氏匆匆卸了多余的钗环,又换了家常衣裙,见卓昭节忙前忙后的跟着,伸指一点她眉心,喝道:“叫你不守规矩!今儿个丢脸了罢?”
“不过是个胡人。”卓昭节就势问,“他过来做什么呢?”
“胡人?”班氏哼道,“这话趁早收了去!这苏史那可是先帝敕封的从五品下游骑将军!你休看他是胡人,此人吟诗作赋固然不及本朝的才子们,但论到了布阵行军、阳谋诡计,那可是让咱们大凉多少武将饮恨过的人物!若非他一心一意追随旧主,以从五品武将的身份甘居家仆之位,如今早已是三四品的官职加身了!”
卓昭节大吃一惊道:“旧主?怎么雍城侯如此厉害?!”怨不得她惊讶,莫听苏史那如今只是从五品,但大凉无论文官武将,一品向来作为荣衔加于致仕或无实权之人,真正手握实权的向来都是从正二品起算的,譬如时斓,他如今的职位是中书令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凉一朝非有后头之衔不能称相——中书令为中书省之长,属于正二品,这还是文官,武将以骠骑大将军为首,最高只有从一品,除掉几个虚衔授予,真正统军的却还要从正三品的镇军大将军起算。
这样算来苏史那的这个游骑将军可也不是小官了,须知道拱卫长安的御林军副帅因为责任重大,也才是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主帅却是今上兼任。
哪知卓昭节这么惊叹,却被班氏又点了一下:“谁说这苏史那的旧主是雍城侯了?”
“不是雍城侯难道是纪阳长公主吗?”卓昭节好奇的问,“按说若是纪阳长公主,这苏史那应该跟着祈国公府的人吧?”
班氏哼道:“苏史那是胡人!他的旧主当然也是胡人!你不是见过雍城侯世子的吗?那位世子远观也许看不出来,近看难道还猜不出来那位已故的雍城侯夫人定然是胡血?”
“呀!”卓昭节惊道,“那宁摇碧的母亲究竟是何人?”
“没点儿规矩,世子的名讳是你可以随意称呼的吗?”班氏轻斥了一句,才继续道,“这苏史那的出身是西域诸胡里的月氏族,他的旧主即月氏族前任首领,先帝末年的时候嫁入雍城侯府,他以陪嫁下仆的身份跟到长安的,那位汉名作申骊歌的月氏族前首领去后,苏史那就跟住了如今的雍城侯世子,他虽然是胡人,又有武将之职,却喜读书,今日就是随雍城侯世子久居江南,随行书籍看完,上门来与你外祖父借几本的,你外祖父今儿偏偏不在,倒叫我特意换了衣裙出来折腾这么半晌。”
卓昭节忙替班氏捶肩揉背,笑着道:“不想这人来头这么大,我只道他是个寻常下仆来着。”
“他也就在申骊歌跟前以下仆自居,如今对雍城侯世子也许也是极有礼的。”班氏似笑非笑着道,“先帝和今上都提倡对西域诸胡以胡制胡,月氏是大族,部族足有二三十万,族中无论男女老少,上了马拿了弓那就是战士,他们主动归顺大凉,西域由此平靖,才有商贾往来络绎不绝,使我大凉兴盛繁华…所以先帝与今上对月氏族向来优待,他当年在月氏族里大名鼎鼎,却只是族中奴隶,原本先帝给他官职一来爱才,二来是欲助他脱离奴隶的身份,偏偏他就是不肯…
“到了长安后,便有些轻狂无知之辈籍此羞辱他,只是你休看他是胡人,口才端得是了得,我记得当年还随你外祖父仕于长安,就撞见了那么一次,那回惹上他的人来头可也不小,乃是如今敦远侯的叔父,老敦国公嫡弟欧华,讥诮这苏史那堂堂男儿,身负将职却甘心为一妇人之仆下,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史那打了个五光十色不说,苏史那打完了人又跑到今上跟前去哭诉,他以忠义诘问今上,又假借胡人的身份问中土的礼仪道德,今上当时被他问得颜面扫地却又发作不出来,还是苏太师在场解了围,今上后来不但下旨褒奖安慰了他,并且又将那欧华贬出长安,从此才没什么人敢罗嗦了。”
班氏微哂道,“月氏族几十万人在西域为大凉制胡,在长安的就只得申骊歌与这苏史那,如今更只他一人,除非月氏族谋反,否则哪怕他傲慢无礼,今上也会容忍他的,所以长安各家,对他都不敢招惹,惟恐闹大了不好收场,月氏族那边当年因为申骊歌的死,已经八百里加急遣使入朝过一回了,那次祈国公和雍城侯有纪阳长公主庇护才躲过一劫,此后祈国公都不敢招惹苏史那,更别说旁的人家了,所以你给我留点神,别看他是胡人又似贵人下仆,就当真拿他当下人看!”
卓昭节笑着道:“我不过有些惊讶罢了,也没怎么样他呀!”就好奇的追问道,“雍城侯夫人死时月氏族入朝?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班氏漫不经心的道,“先前月氏族之所以肯归顺大凉,就是这申骊歌一手促成的,她之所以促成,却是因为当年西域诸胡与大凉为敌,掐断了商路,诛杀我大凉子民,先帝因此派大军前往讨伐,那时候雍城侯还未封侯,仗着纪阳长公主之势谋了个将职跟着去磨砺,不想他好大喜功,带着一队人,不听主将调令贸然追击敌军,落进了月氏族的埋伏里,本来不死也是个颜面扫地的下场了,偏偏他命好,这雍城侯少年时是长安出了名的俏郎君,做了月氏族的俘虏后,一下子被当时的首领、即申骊歌瞧中了,嘿!长安那些五陵年少,论到旁的本事也许没有,这勾引小娘子那却是此道行家了,申骊歌那时候也是才继了父亲之位,不过十七八岁的异族小娘,生长边陲之地,哪里见识过长安风月场上的手段?三下五下被他迷得死去活来,不但亲自送了他归回大军,还亲自至中军表示要归顺大凉…”
班氏说到这里,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月氏数十万人就这么在雍城侯的美人计下来归,先帝大喜过望——毕竟雍城侯一来是先帝外孙,二来,那时候燕王、齐王虽然被流放,但亲生之子,先帝不忍诛之,今上的太子之位也不是很稳,纪阳长公主乃是今上胞姐,与今上自幼感情亲厚,先帝借着月氏归顺的功劳,不但给雍城侯封了如今的爵位,还让本已降袭的祈国公升衔,以为今上声势…总而言之,雍城侯实在是命好——但他那夫人却恰恰相反了,原本咱们大凉虽然没有公然拿胡人当奴婢看待,但胡人总归是不如汉人的,申骊歌初到长安,连汉话都不会说,更遑论贵妇之间的来往,雍城侯虽然因她而封爵,然而也成为了长安笑柄,都道他乃是妻贵夫荣,何况长安花柳繁盛,雍城侯不几年就又是纳妾又是买婢,还捧过几个行首…申骊歌生下如今的雍城侯世子之后没过两年就忧愤而死…”
卓昭节忍不住道:“雍城侯未免太过分了些!”
“谁说不是呢?”班氏淡笑着道,“所以那几年,长安谁家教女,不提申骊歌之事?总是要小娘明白,一时情动与长久过日子那根本就是两回事,异族女子没有种种规矩束缚,这申骊歌在月氏族中众星捧月惯了,想要什么都要得到手才满意,却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东西争取到了反而是害了自己…她跟公主爱子雍城侯哪里是一条路上的人?要知道规矩这种东西虽然能够束缚人,却又何尝不是一种庇护呢?”
卓昭节总觉得她这话里也在说自己不该盯紧了《夕阳箫鼓》纠缠,就装作没听懂,拉着班氏的袖子好奇的问:“后来月氏族不是来使了吗?”
“那有什么用?”班氏哼道,“毕竟申骊歌死都死了…唯一争取来的好处也不过是雍城侯此后不许续弦,免得旁的子嗣危及到如今这位世子的地位,但仿佛因为月氏族此举,据说这位世子向来也不怎么讨雍城侯的喜欢,惟有纪阳长公主怜惜他自幼没了母亲,亲自抚养膝下所以格外娇宠些罢了…你若是这申骊歌,你难道觉得这样的结局是好吗?”
“…”
班氏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所以婚姻之事,究竟还是要长辈做主的可靠,你到了长安,帝都繁华地,交游之际难免遇见出色的小郎君,切记不可因一时心动铸出大错来!知道么?”
我就知道你忽然这么详细的说起雍城侯府的典故决计不是要介绍那苏史那!
卓昭节心中哀号一声,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世道,白子华擅自给根本就对她无意的有妇之夫写信,因为是临近婚期才吐露,白家长辈只怕更刺激了她,半个字都不敢说…如今自己压根就没起什么心思,因为一个江扶风的觊觎,班氏隔两天不旁敲侧击提一回“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就仿佛自己随时会被人勾引跑了去败坏门风…真正天理何在!!!
第六十七章 同船
苏史那果然说话算话,不过半个多月就亲自将借走的书籍都送了回来,这一回赶上了游若珩在家中,自然就由游若珩来接待,等苏史那走了,游若珩就感慨道:“不想一个胡人也能如此渊博。”
这日卓昭节恰好在班氏跟前献殷勤,就好奇的问:“怎么个渊博法?竟能叫外祖父都这么一叹。”
游若珩看她一眼,道:“你读的大抵是闲书,与你说了也不懂。”
卓昭节顿时一个气闷,就拉班氏的袖子:“外祖母!”
班氏瞪了眼游若珩,道:“别理这书呆子!”
游若珩被老妻当着晚辈、使女的面斥为书呆,也不恼,只道:“从前你那《夕阳箫鼓》不是说练不好都怨没见过大江落日?”
“咦?”卓昭节顿时转嗔为喜,眼睛一亮。
果然游若珩道:“我方才与苏史那说起《水经》,他根据前人手注,怀疑明月湖中之枫潭并非与明月湖相通,却是地底之泉形成,我却认为枫潭既在明月湖中孤岛之上,又随明月湖枯涨而动,多半是与明月湖相连的,只是他坚持己见,彼此争执不下,所以决定趁他还能在江南略留些时日,一起去枫潭探个究竟,此去走水路,来回总也要数日,苏史那年长,无需避讳,你大可以同行。”
卓昭节闻言,二话不说欢呼着抱住他手臂道:“我就晓得外祖父最疼我了!与苏史那相约也不忘记我!”
她当然知道明月湖——这是江南最著名的大湖了,为五郡共有,波涛浩淼,风景优美,号称湖如明月、岛似珍珠,据前人撰的地理志称湖中大小岛屿足有一百单八座,自古以来江南不知道出了多少诗歌篇章赞扬它,但枫潭么…班氏没读过《水经》,皱眉问:“什么枫潭?来回要数日,带着她合适么?”
卓昭节听了忙更拉紧了游若珩的袖子,生怕他听了班氏的话要反悔。
“这枫潭是明月湖中一座孤岛上的一口潭水,因潭边有株古香枫树,故此得名。”游若珩为人木讷,但讲起书中记载就滔滔不绝道,“从潭之一字可知并非地泉,但苏史那的推测也有些道理,如当真和前人手注一样,那么枫潭该改做枫泉才对…水位…相通…明月湖…若为地泉,那么…实地去看…潭…泉…”
游若珩引经据典的足足解释了小半个时辰,班氏耐着性.子听完,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了,就是这个枫潭究竟是潭还是泉,你与苏史那起了争执,预备一起实地去看一看…左右地方也就在明月湖,慢慢的走也不过几日光景,正好带上昭节让她去看那什么水上落日练曲,也不知道谁给她出的这个主意!难为从前司马相如弹《凤求凰》打动了卓文君,还是见过凤和凰吗?”
说到这里,见游若珩又有开始解释“乐由心生”的意思,班氏头疼道,“不说这个了,左右苏史那年长,你带她去就带上罢,但上回苏史那不是没借到《水经》么?”
“正因为没见到,他这回来还书,我说过几日等炽郎回来,带回《水经》,便使人给他送去,他就谈起读过另一本前人注作,提到了枫潭。”游若珩一脸感慨道,“时锦章和崔子和一个热忠宦海,一个喜教弟子,我却独爱山水,偏偏多年来无有知己倾诉,难得遇见同好,居然还是个月氏人!不过月氏早已归顺我大凉,如今也是大凉子民了。”
班氏啐道:“我倒是难得听你如此的多话!”
卓昭节心急火燎的问:“外祖母,这回是随外祖父出去,你该准了罢?”
“准了准了。”班氏抬手一捏她面颊,喝道,“莫非我就喜欢故意为难你吗?没良心的小东西!”
“我最有良心了!”卓昭节就势抱着她撒娇道,“我晓得外祖父若不是惦记着我,怎么会一与苏史那有约,就赶紧告诉我呢?外祖母也是心疼我,之前才不叫我轻易出门!”
班氏哼道:“如今遂了你心愿了,你当然什么都拣好听的说了。”
“说与外祖父外祖母听怎么能不是好听的呢?难为我还要特意气二老不成?”卓昭节这会笑靥如花,甜言蜜语随手拈来,殷勤得不得了…
因为苏史那说离开长安已久,宁摇碧随时可能被长公主召回,所以若要去实地验证,须得趁早,游若珩本来就没什么事,就和他约在了两日后。
这两日光景,卓昭节过得当真是度日如年,连到了谢盈脉那里请教都有点心不在焉了,谢盈脉笑着打趣:“小娘难道不喜欢琵琶了?却叫我好不伤心。”
“我哪里是不喜欢?”卓昭节得意洋洋道,“只是先前练不好的那首《夕阳箫鼓》,过几日怕就可以大成啦!”
谢盈脉问起,卓昭节说明经过,又趁势提了告假,谢盈脉自然不会拒绝,抿嘴笑道:“明月湖上观落日,的确有助于领悟曲中神韵,只是天籁之曲到底是苦练而出的,小娘不可懈怠。”
“阿姐放心罢!我上心着呢!”卓昭节自信满满的道。
到了日子,卓昭节带着明合、明吉,收拾几日里更换的衣裙等物带上,又抱了琵琶,登车到得码头,却见码头上最显眼的地方停着一艘怪眼熟的大船,雕梁画栋气势恢弘,连洗甲板的船家都仿佛透着一股子傲气,她正纳闷,先行下车的游若珩已经和从船上迎下来的苏史那招呼上了,只听游若珩道:“苏将军说要备船,怎么连长公主的座船开了来?实在是…”
游若珩话还没说完,苏史那已经笑眯眯的打断道:“老翰林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一来长公主并非在意这些小节之人,二来,某家却要向老翰林赔个不是——昨日小主人知道某家欲与老翰林去考证那枫潭,亦起了好奇之心,某家想,小主人年少,能够见识一番也是好的,所以就答应了下来,因已夜深,不及与老翰林商议,还望老翰林莫怪!”
听说宁摇碧也来了,游若珩顿时一皱眉,为难的看了眼身后的卓昭节——卓昭节顿时陷入了两难,她委实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不说《夕阳箫鼓》了,单是这样夜泊在外的新奇遭遇,就足以吸引只在秣陵城中出没的小娘子,问题是宁摇碧…
苏史那看了眼卓昭节,笑着道:“原来卓小娘也跟着老翰林来了?也是,虽然只是一个枫潭,但少年人多增长些见识总是好事,只不过此道于科举无益,的确贵府郎君们是不必特意为此耽搁功课的。”
游若珩迟疑着道:“既然世子也在,恐怕她就不便去了罢?”
“有什么不便的?”苏史那不在意的道,“楼船宽敞,上下足足三层,若非去的是明月湖,等闲水域都不能浮起,还怕小娘没个合适的住的地方吗?”
因着宁摇碧的身份,游若珩也不好说出少年男女同船而行的嫌疑,加上卓昭节一直在旁不吭声,显然是想去的,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带着卓昭节一起上了船。
到了船上,从近处看,这艘楼船不愧是纪阳长公主所有,甲板之上为二层,虽然没有比杭渠里寻常楼船多出一层,却更为高大,又作了豪门大户屋宇的样式,飞檐悬铃,朱梁雕蟠,若不看甲板以下,望之就仿佛是一座华厦。
既然宁摇碧在船上,游若珩与卓昭节少不得要去拜见他这主人,苏史那引他们进舱,却见这舱中锦毡铺地,鲛帘垂舷,顶上镶着星辰般的夜明珠以充当灯火——内中陈设却是仿照了宫殿的样式,进去迎面就是三层丹墀,上设玉椅,如今这本该是纪阳长公主的位置上便端坐着美衣绣服、装束华贵的宁摇碧,他今日表现得很是谦逊,不待游若珩弯腰就令苏史那扶住,当然,没人搀扶的卓昭节还是乖乖的行完了礼,垂手侍立到游若珩身后。
两边寒暄了数句,问清了游家上船的人都安置好了,宁摇碧就吩咐开船——杭渠当然是与明月湖相通的。
船开之后,苏史那叫了一名胡姬引卓昭节去楼上挑选舱房,自己则请了游若珩到自己舱里去继续谈《水经》,这中间宁摇碧对他的一番代为安排神色自若,显然是早就习惯了。
卓昭节跟着胡姬到了二楼,那胡姬打开几扇门让她自己挑选,卓昭节见陈设仿佛,都是宽敞华美的舱房,就随便选了一间,那胡姬就抿嘴笑道:“卓娘子这会就又不认识莎曼娜了吗?”
“你是莎曼娜?”卓昭节很有点尴尬——在她眼里,胡姬,尤其是年岁仿佛的胡姬实在是长得没什么区别。
那胡姬笑着道:“正是为娘子送过药的莎曼娜,方才伺候小主人吃葡萄的是伊丝丽。”
她自提恩惠,卓昭节免不了要谢她一谢,莎曼娜就笑着道:“娘子不必这样的客气。”顿了顿又抿嘴笑道,“那药是很好用的,可惜咱们就带了一瓶南下,不过,也不一定呢。”
说着掩嘴一笑,施施然的告退下去。
卓昭节觉得她话里有话,但到底不算熟悉,也没叫住她追问,只按下心思,吩咐明合、明吟将带来的行囊归置起来。
到了午饭时,又是莎曼娜送了饭来,解释说因为游若珩与苏史那谈得兴起,只叫人将饭菜送到舱内,剩下宁摇碧与卓昭节,就也只在自己舱里用了。
卓昭节倒是无所谓这些,等她走后,明合开了食盒笑着道:“不知伺候世子的厨子手艺如何。”
她们伺候着卓昭节用完,卓昭节道:“甚好。”也不过甚好,并没有精美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毕竟游家不及侯府豪奢,也算得上锦衣玉食了,何况如今不过是行程里的一顿午饭。
用过了饭,卓昭节因为在舱里也待了大半日了,就想出去走动走动,便问明合、明吟:“船到什么地方了?”
“婢子也是头次离开秣陵,哪里晓得呢?”明合笑着到舷窗边揭帘看了看外面,道,“婢子想着应该还在杭渠里。”
“咱们去甲板上看看罢。”卓昭节放下茶碗道。
第六十八章 樗蒲盘上无昼夜(上)
两个使女伺候着卓昭节换了一身家常衣裙,掩了舱门,才到楼下,就见宁摇碧正带着伊丝丽和两名昆仑奴从舷窗外经过,其中一名昆仑奴捧着长弓,另一名昆仑奴背着箭袋,伊丝丽则是端着金盘,盘中盛着洗净新鲜的时果,粗粗一看是葡萄、藕、梨等物。
卓昭节心想看这模样宁摇碧似在狩猎,只是船上他能猎什么?
这样想着,慢慢出了舱门,恰好看见宁摇碧在船边站住,伸出手来,两名昆仑奴飞快的递上了弓箭,他随手一转,竖起弓,搭上箭,对着岸边一处柳中就是一箭!
卓昭节一惊,还道他是拿行人做靶子,不想却远远听得一声雀鸟哀叫,随即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箭支落入杭渠,一阵水浪翻过,不复痕迹。
就听宁摇碧叹了口气,似乎对于不能拿到猎物感到很是遗憾。
他从伊丝丽托着的金盘里取了一片藕吃着,晃眼看见卓昭节,就笑着招手道:“卓小娘,可也要试试手?”
“我不会箭技。”卓昭节摇了摇头,就见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块雪白的丝帕,几下擦了手,随便丢给伊丝丽,笑着道:“简单得很,可要本世子教你?”说着再次出手,又射落了一只雀鸟。
卓昭节心想这些雀鸟也太可怜了些,好端端的遇见了这么个主儿,就道:“这些雀鸟打了也拿不到,又何必还要射杀它们?”
“取乐罢了。”宁摇碧不在意的道,“这船上能解乏的事情实在不多。”
“既然如此,世子怎么还要来呢?”卓昭节忍不住问。
这话问得宁摇碧脸色顿时阴了阴,片刻才叹了口气:“只因不出来更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