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忙道:“麻家也不远,就在淳县,也是本府辖地呢!”
“麻家上两代还是商贾呢!”班氏冷笑着道,“花了多少银钱上下打点才脱了籍,一门心思的往上爬——也就到了外头骗一骗旁人充个读书人家,本地谁不知道这麻家的底细?这等人家最是重利!你如今去与他家说,掂量着你们父亲并卓家那门姻亲,他们也会忙不迭的欢喜答应,但你们父亲多少年纪了?将来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待灵娘不好了怎么办?”
“若是如此…那宋小郎君也不见得好啊!”三夫人嘀咕着道,“麻家究竟富裕些…趁着这些年,手里攒下来体己,往后夫婿不争气了总也能过得下去…”
班氏耐着性.子说了半天,三夫人都认定了家境殷实、现在结亲必定立刻可以得到一大笔彩礼的麻家,本就很不高兴了,如今听了三夫人这话更是勃然大怒:“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亲娘!这女郎还没养到出阁的时候呢!你就这样咒她?!你怎么知道她将来过得不比你好上千倍万倍?偏要嫁个不争气的将来待她也不好?!早早的给她筹谋一个人过活去了吗?你当人人都似你——我呸!震郎虽然喜欢纳个妾携个妓,你做事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如今这样!就是如今,难为三房里那些个妾侍拈点酸吃点醋,还能挑唆着他宠妾灭妻吗?!”
三夫人被班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着珊瑚、玳瑁的面赶出端颐苑,她又羞又气,回到房里大哭了一场,想想又不舍得放弃这么个替游灵说亲的机会——游灵也到了开始议亲的时候了,奈何她生性沉静,根本足不出户,上头的堂姐游灿也还要到后年才出门,班氏并不急——可三夫人方才看着那麻折疏一表人才不说,淳县麻家的殷实那是在秣陵城都出了名的,比起震城林家还要慷慨…班氏说什么商贾之后必定重利…
三夫人恨恨的想:游震那么一个接一个的纳妾蓄婢,将来分家三房还能得什么?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如今钱财都在班氏手里捏着,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游灵年少着呢,哪里能指望祖父祖母给她遮风蔽雨一辈子?游震那么的不可靠,游炽年纪也小…与其去赌宋维仪有朝一日不但能够出人投地,而且不忘糟糠之妻,还不如现在就嫁个殷实人家的子弟,即使将来麻折疏取仕不中,总也有场富贵享…
她翻来覆去的琢磨了,就让人把游灵叫到了跟前。
第六十二章 游灵的请求
卓昭粹饯别怀杏书院的同窗好友,自有任慎之等亲眷帮手接待,虽然在游府开宴,但并不关小娘子们的事情,卓昭节正在缤蔚院中的软烟罗帐里如常专心的练着琵琶,院门却被敲响了,明叶过去开了门,就意外的道:“四娘?”
游灵微微颔首,她面色很沉静——这样的沉静里有点死气沉沉的意思,淡淡的问:“七表姐在吗?”
“七娘在呢。”明叶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她身后…游灵主动出门已经是鲜见之事了,除了请安,游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三房里的四娘子是最文静最不爱动的,而且这回陪她过来的居然不是禾蓝等人,反是三夫人跟前的使女。
明叶心下狐疑,正请了游灵进门,那边卓昭节虽然被屏风隔着没看到什么,但也听见是游灵过来了,她惊讶得很,忙收了琵琶,挑帐而出,绕过屏风问道:“四表妹?”
知道游灵是讲究礼仪的人——同府而居的表姐妹,她这么过来一回居然还特意换了新衣裳新裙子,连头发都是特别梳过的,卓昭节哪里敢怠慢了她?就要往屋子里请,一迭声的叫人沏茶拿点心。
“不用了。”游灵抿了抿嘴,对卓昭节道,“七表姐但请借一步说话。”
“咦?”卓昭节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指了指自己出来的帐子,“四表妹若不嫌弃,咱们就去那里说话?”
如今天气炎热,那软烟罗帐子里搁着冰盆虽然比在室中融化的快,但胜在了四面透风,不比屋子里固然阴凉,却闷得慌,游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是用冰都要节省的人家,卓昭节打小娇生惯养,那当然是怎么享受怎么过,只是游灵如今显然没心思在三房里学一个,根本连看都没看帐子里的东西,坐下后,见使女们都离得远远的,方压低了嗓子道:“七表姐,你陪我到前院里去走一趟如何?”
“前院?”卓昭节奇怪的道,“你这会要去前院做什么?八哥饯别同窗仿佛还没散吧?人多嘈杂着…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叫使女去取也就是了。”
“…母亲说,就要趁人没散的时候过去亲眼看一看。”游灵低垂着睫毛,淡淡的道,既没有羞涩的红了脸,也没有窘迫或愤怒之色,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情一样。
卓昭节呆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游灵不是游灿,一来她不爱出门,卓昭节与她要生疏点,二来她如今这个表情实在不适合打趣,卓昭节心念电转,几个开口转过去,勉强咳嗽了一声,试探道:“这个…既然是去看人,却不知道要看谁?”
她又怕游灵忽然面嫩起来着恼,忙又解释,“我是说,届时我也好给你掩护。”
“母亲让我去看一个叫麻折疏的人。”游灵淡淡的道,“据说是淳县麻家子弟。”
“麻折疏?”卓昭节皱了下眉,“这个人我见过,那回我与外祖父、六表弟出去垂钓,就是他与另外两人骗了六表弟,事后又拖着江家小舅舅抵赖,被戳穿后,外祖父很是训斥了他们一番。”
若常人听了这番话早该担心了…
但游灵只默默听完,道:“是这样么?不过母亲既然要我去看,衣裳都换过了,还是烦请表姐陪我走一趟罢…表姐晓得,若我一个人过去,任谁都要多想的。”
游灵难得开一回口,又是不出门的事情,卓昭节当然不会拒绝,爽快的点了头。
她请游灵少坐,自己进内匆匆换了衣裙,加了两件钗环,又在指上扑了粉以掩饰,思忖片刻,又让明合叫了游灵进了自己的小书房,游灵听了她的话,却蹙眉道:“我向来没有写过信的。”
“随便写几句也就是了。”卓昭节道,“不过是个由子。”
明合在旁已经手脚利落的研起了墨,劝说道:“四娘听七娘的罢,小心点儿没有错的。”
游灵提了笔,欲写又停,无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啊!”
“我说你写。”卓昭节晓得她向来鲜出门,与人关系淡漠,如今仓促之间要她表达出来的确有些为难,略作思索,就口述出了一封短信,看了看又提笔润色了一番,叫游灵另外拿杏花笺抄了,叫明吉拿扇子扑干,匆匆封起,这才略整衣裙,一起往前院去。
前院这个时候酒至半酣,虽然众人都还记着这里是翰林府邸,不敢太过放肆,但如今多多少少喝了几杯,皆放开了许多,席上不少人就维持不住端庄矜持的仪态,渐渐热闹起来。
卓昭粹因为本就有些八面玲珑,再加上他的身份,在怀杏书院里很有一番交情,今日过来的学子还真不少,宋维仪、麻折疏之外,崔含芝、江扶风,甚至新婚不久的林鹤望也都在座。
卓昭节和游灵才到堂外,就听见里头觥筹交错之声不绝,守在外头的下仆见她们忽然过来,十分惊讶,忙上前问道:“七娘、四娘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三夫人的使女正待开口,却被卓昭节轻咳一声拦住,轻声道:“听闻今日来的学子里头,震城林鹤望林郎君也来了?”
那下仆点头道:“林家郎君的确在内中,敢问两位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先前白四姐姐出阁,四表妹未能去送,心里颇为遗憾,听闻白四姐姐的夫婿这回也在,就写了封信,想托林家郎君捎回去。”卓昭节看了眼身后的明合,明合会意,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封好的信笺。
下仆忙道:“七娘可是要小的送进去给林家郎君?”
“这却不太妥当。”卓昭节笑了一下,道,“虽然咱们这信是给白四姐姐的,内中不过些许问候之辞,并无不能对人言的地方,但如今里头人多眼杂的,你这么从咱们手里接了信去给林家郎君,万一被人看见…不太好吧?”
“这…”信虽然是给白子华的,因为白子华如今嫁到震城,来往不方便,趁着她夫婿登门做客的机会托了带回去,这理由是很坦荡的,但卓昭节也好,游灵也罢,都还是年少没出阁的小娘,叫人看见让下仆给已婚的男子传递信笺,即使事后可以解释,但难免不传出谬误来,那下仆当然不敢担当这样的事情,沉吟道,“还请七娘吩咐。”
卓昭节道:“你进去请了三表哥出来。”
身上微染酒气的游炽出来后,看见表妹与胞妹,也有些奇怪,他不比下仆,说话要直接许多,打发了左近之人,就低声道:“送封信而已,使个人拿过来就是…你们怎么亲自来了?”
游灵神色淡淡的不说话,卓昭节却立刻看向了陪她来的三夫人跟前的使女。
见这情况,游炽皱眉问那使女:“到底怎么回事?”
“三郎。”那使女为难着,但见无论是游灵还是卓昭节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轻声说了经过。
游炽就皱起了眉:“麻折疏?”
卓昭节不慌不忙的笑了一笑:“三表哥,其实,是这么回事,四表妹上回没能在白姐姐出阁之前去白家陪伴,心下有憾,如今听说林家郎君也在,一来是想请林家郎君帮着给白姐姐带封信,二来呢,也想当面与林家郎君说上一声,毕竟他如今是白姐姐的夫婿,所谓夫妻一体,还请林家郎君转达此意,免得白姐姐恼了四表妹才是——三表哥请放心,就说我也陪着四表妹过来的就成。”
“你们等一等,我去和林鹤望说。”游炽看了她一眼——卓昭节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虽然三夫人有意,但事情也没作准,到底要游灵先看了人再说,所以自然不能给人想到相人那上面去的理由,借用白四娘子的名头倒也算个好主意了,游炽知道这借口多半是卓昭节想出来的…
不过,游炽心里很清楚,若是三夫人当真看中了麻折疏,没有意外的话,游灵所谓看中看不中不过是走个场子罢了…只是卓昭节只提林鹤望,难道麻折疏还能跟出来吗?
但卓昭节神色笃定,游炽将信将疑的进去提了游灵要向白四娘子赔礼的事情,林鹤望惊讶之下当然是连称不必,游炽笑着道:“虽然如此,但舍妹与卓表妹都在外头,还请林兄出去与她们少话几句…她们也想问些尊夫人的近况…我这两个妹妹向来被祖母宠坏了,又与尊夫人交好,还求林兄略施薄面。”
一个是翰林家的孙女,一个是寄养在翰林家的侯爵孙女,林鹤望自然不敢怠慢,如卓昭节所料的那样,他才起身,却猛然想到了什么,忙暗拉了麻折疏并宋维仪一把,示意他们一同出去。
第六十三章 观人
游炽看得惊奇,林鹤望有些尴尬的小声解释:“从前不慎冒犯过卓家小娘,亦想趁机赔个礼。”
这光景不是细问到底怎么个冒犯法的时候,四人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席,到了外头,见着卓昭节,林鹤望三人都有些尴尬,不待卓昭节这边开口,一起长揖,将上回哄骗游煊的过错认了又认,言辞恳切。
卓昭节闪身避开,还了一礼,抿嘴笑道:“三位郎君不必挂怀,当日也是我定性不足,见表弟不见,一时情急对三位颇有无礼之处,还请三位莫要与我一介女流计较才是——说起来外祖父所道是正理,不过是一个玩笑,也是表弟年少无知,家里又没叮嘱好,后来三位还特意送了他回来,实在不能怎么责怪三位的,毕竟谁没有一时促狭过呢?”
见她言语温和又说的体贴,林鹤望三人才长松了口气——当日游若珩的那番斥责虽然一直没传出去,但以游若珩的身份并游若珩与崔南风的关系,对他们来说总是个隐忧,毕竟他们在怀杏书院里也是属于佼佼者的,平常看着意气风发,也不是没人私下里卯着劲的想拖他们下去,游若珩那番话略作修饰可就能直指他们品行问题的,那孟远浩每年都要到游家请安问好,在游若珩跟前以晚辈自居,当真传出游若珩认为他们三个品行不端的谣言,也就林鹤望能够仗着震城林家的声势并白子华二嫂孟氏的关系躲过秋闱被直接刷下来的命运…
毕竟麻家家境殷实,但也只在淳县有几分面子,放到府城秣陵来实在不够看,而宋家倒是府城的望族之一,奈何宋维仪一介旁支子弟,父母双亡,虽然拜了崔南风为师,族里嫉妒他的人也不少,宋家又不是没有为官作宦的人,族老未必肯为了他得罪游家——崔南风总也要给师兄几分面子…总而言之,林鹤望三人当时一时兴起惹出来的事情,那是巴不得能够弥补的,但这次游若珩根本就没出面,他们只拜见了班氏,如今既然有机会见着当时在场的卓昭节,又知道是游若珩宠爱的外孙女,当日也是明显对他们有怨的,也顾不得多想游炽只叫了林鹤望一人,三人一起拥出来求情了。
现在卓昭节话语里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思很明白,林鹤望三人皆是放下了久悬之心…
客气了几句,卓昭节就拉着游灵一起问起了白子华的近况,麻折疏和宋维仪虽然插不上话,但见游炽也在旁边,就没有立刻告辞还席,都在旁边陪着,林鹤望就道:“有劳两位小娘惦记着,鹤望回家之后定然转告拙荆,拙荆这些日子都很好,只是她身子弱,须得好生保养,家母是很喜欢她的,说好生将养些时候就好了。”
又道,“拙荆也惦记着秣陵一同长大的小娘子们,但如今出阁为妇,究竟不便常回秣陵,还望两位娘子见谅!”
卓昭节抿嘴一笑:“白姐姐向来是要将养些,可是人是极好的,偏当初她出阁前,我四表妹脱不开身,没能去陪,之后心里一直抱憾着,今儿听说林家姐夫过来了,便想托姐夫送封信与白姐姐,既是问候,也是赔个礼…”
“卓小娘与游小娘都太客气了…”林鹤望忙道。
卓昭节绞尽脑汁的拿白子华为话题,与林鹤望客套了整整一柱香,心想再继续下去任谁都要怀疑了,这才叫明合将信拿了出来,递与林鹤望,林鹤望双手接了,郑重收入袖中。
这时候游炽才上来说话,两边彼此告别。
游灵一回后院,就对卓昭节说了一句:“七表姐,我去回母亲的话。”
“好。”卓昭节点头,“我也去给外祖母请安。”
听她这么说,那陪着游灵过来的三夫人的使女就露出一丝为难,想了一想到底没敢拦阻。
卓昭节到了班氏跟前,班氏见着她就笑着道:“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四表妹邀我陪她到前头去了一趟,我过来与外祖母说呢。”卓昭节略挽了点袖子,从珊瑚手里接过冻酪,浅浅喝了一口,方道,“外祖母可不能怪我多管闲事——四表妹难得求我一件事情,再说也不是很要紧,我不能不答应了她。”
班氏似笑非笑的道:“噢,仅仅是看灵娘的面子吗?”
“哪里瞒得过外祖母?”卓昭节放下冻饮,笑着道,“我也晓得三舅母叫四表妹去寻我,多半是外祖母不赞同,三舅母这是要借我的幌子来说服外祖母呢,毕竟谁不晓得外祖母最疼我了?”
最后一句话班氏爱听,就一点她眉心笑骂道:“你既然晓得她这拖你下水的心思怎么还要答应她?难道你也觉得那麻折疏好吗?”
卓昭节笑着道:“统共也才见了两次的人好与不好我哪里知道?我可没有外祖母这样的眼力,三舅母想要借着我陪了四表妹去看过那麻折疏,就要我帮着说话却不可能了,我可不敢误了四表妹的终身大事。”
又道,“其实三舅母也太心急了点,四表妹还小呢,离及笄还有足足三年光景,再说四表妹那么贤德淑良,也就是如今年纪尚幼,三表姐又还没出阁,长大一点怕是求亲的人都要踏破了门槛!”
班氏淡然道:“你这三舅母,大的坏心没有,就是心胸与眼界都太窄,说起来连家的宋老夫人也不是个小气的,真不知道她的亲生女儿怎么就给教成了这个样子?也许是朽木不可雕罢?这连氏自打进门起,处处就爱掐个尖,偏偏她出身不如你已故的大舅母,伶俐不及你二舅母,论到对夫家的顺从更不如你四舅母,你那三舅舅也不是个能干的,因此这口气憋到了炽郎进学、考取怀杏书院才略缓,但隔年焕郎也进了怀杏书院,她又不平衡了!”
顿了一顿,班氏才继续道,“灿娘许配给白子静后,因为那白五郎在亲戚里都是被赞读书好的,她自然就要卯足了劲儿给灵娘也寻一个不输给白五郎的夫婿去,这事她虽然爱与二房比,但用心倒不坏,我也随她去了,只是她瞧中的这个麻折疏,本人如何且不说,叫我看是不如那宋家小郎君的。”
说到这里,班氏微笑着问卓昭节,“你可知道这两位小郎君之间的区别?”
“麻家郎君据说是淳县大户,料想家境是好的,这一点上,宋家小郎君却差得多了。”卓昭节知道班氏是抓紧机会教诲自己,抿了抿嘴,正色道,“不过宋小郎君却是崔山长的入室弟子!向来崔山长收下来的入室弟子,多半都是准进士,所以宋家小郎君固然如今清贫着,我想这也是他不愿意接受旁人之物,否则单从着崔山长收下他这一点,秣陵城里想与他结亲或资助的人决计不少的。”
班氏点头:“那宋家小郎君衣着远不及麻家小郎君好,这一点足以看出他并非贪图旁人之物的人!而不愿意贪图他人之物,可见其人心性至少是不错的,多半,也知恩图报!”
卓昭节道:“我却想不明白三舅母为什么不喜欢宋家郎君呢?宋老夫人不也是宋家人吗?”
“她无非是看中了麻家财多。”班氏冷笑了一声,“那宋小郎君父母双故,又被她嫌弃命太硬…不过最紧要的是她看出了宋小郎君的一处为人——叫我来说是好,叫她来说是不喜欢了,你可能知道?”
卓昭节微笑道:“就是方才那个么?宋小郎君如今尚未上场呢,宁可过得清苦也不肯收旁人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将来他踏上仕途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如此,但至少如今他是有那番不取无功之禄的心的,本朝俸禄虽然还算丰厚,可也不过那么回事,若是自家没有产业支持,除非贪墨,否则多几个奴婢也是养不起的。”
班氏欣慰的道:“你能看出这一点来,我实在是高兴得紧!”随即正色道,“这正是我看中了这宋家小郎君的缘故!他如今衣着简朴,不受赠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本性如此,不喜亏欠,若是这种自然是心性极好,值得来往的!另一种,却是他为人沉稳,知道众人如今送他好处无非是看中了崔子和门下这块招牌!但崔子和门下固然大部分都能够中榜,也不是没有至今还蹉跎着的!一旦他也是其中一员,那么先前收下的好处还不出来,反而成为笑柄与累赘!再说即使中了榜,之前拿了旁人好处,若不回报,必定要落下忘恩负义的名声,若回报,万一旁人要的是他作奸犯科那该怎么办?”
班氏微笑道,“如今那宋小郎君日子固然清苦,但也不是过不下去,为了一时的享受,将往后前程先交到旁人手里,这样不智的做法,纵然中了榜,出息,也不大!”
卓昭节赞同的点了点头——三夫人说了那么多不赞同取宋维仪的理由,没有说出口、最大的缘故却正是为了这个,毕竟宋维仪父母双亡,本来就没有留下资财了,如果将来入仕之后不动心思,想要达到游家如今的生活,那至少也得熬个一二十年——游家在游若珩任翰林修撰那会半点象样的进项都没有不说,因为游霁嫁进敏平侯府,而侯府聘礼丰厚,为了嫡女的面子,聘礼都折进陪嫁不说,游家还另外贴了不小的一笔。
要不是游家上代还有资财留下来福泽子孙,凭着游若珩,如今夏日怕是端颐苑里都未必能够随意用冰的,不然当年班氏随游若珩仕于长安,堂堂翰林之妻,一府主母,何必还要亲自挽起袖子下厨做点心?当然,因为结下了侯府姻亲,这里头的体面却不是银钱能买到的,所以游家上下也没人对游霁陪嫁丰厚有怨言——然而那是因为游霁出阁时,卓芳礼就是侯爵嫡子了,如今宋维仪距离金榜题名和青云直上还早着呢!
更别说宋维仪一介孤儿,身无长物家无恒产的,即使一路顺风水水的过了殿试,翰林苑里熬资历——依着长安的米价,不要游灵倒帖嫁妆才能过好就很不错了,熬完资历授官,遇见了富庶点的地方还好,遇见了贫瘠的地方…可宋维仪既然是个不肯轻易拿好处的人,即使遇见了富庶之地,万一他死心眼的去做清官…三夫人觉得冲着这小子那身质地寻常的七成新夏衫也是忒没前途了…
班氏嘴角含了一丝冷笑:“那个蠢妇却不想一想!从先帝到今上都是励精图治之君,两朝以来贪墨的官吏从上到下株连了多少人家?本朝初,齐王之乱才平定,当年吏考中被揭发出来贪墨的那些人的妻女,恐怕还有年少的尚且在长安北里苟延残喘着呢!我也不是那等清高得一定要子孙外婿分文不取的人——但好歹也该有点知道死活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