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娘兴许是到得巧。”大夫人的目光在游氏说话时黯然了下去,但她还是轻声为庶女分辩着,“四娘与六娘向来就要好,她不会故意害旖娘的,而且搬屏风的事情,确实我叮嘱过四娘,虽然我不太记得清是什么时辰了,我想,假如阿杏没有恰好撞见旖娘到四房去,定然就会与冒姑说起所谓的赔礼一事,冒姑精明,自会阻拦,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四娘开了六娘一个玩笑,当不得真的。”
游氏看着她的脸色,沉吟片刻,才道:“大嫂你既然舍不得,我也不能不念情份,但…我得说一句,四娘正当青春,就这么在家里守着到底不是办法,我看,还是给她寻个好人家罢,总归是侯府的娘子,又没有子女拖累分心,如今的年纪还是能挑一挑的,即使长安没有合宜的,只要人好,远一点也没什么,不然再过几年却要当真误了,她还年轻,不懂事,自以为守一辈子是容易的,过上几年若是后悔了,再择人家怕是晚了。”
这话就是表示不管怎么样,游氏也不容卓绛娘继续留在侯府了,必要打发出门,最好是远远的嫁掉,这辈子都没机会回娘家来才好。
大夫人沉默了一下,道:“我理会得,过了今日,我会与她好生谈一谈。”又道,“我一会就叫她回大房里去,今日都不必出来了,也不许再插手什么事。”
游氏又赔礼道:“大嫂,今儿的事情是我急了,我也不瞒大嫂,我确实从几年前就不大喜欢四娘,这孩子心思太深,实在不宜长久留在家中。我决计没有想对大嫂不敬的意思。”
“我晓得。”大夫人摇了摇头,“你把下人打发走,也等三弟妹走了才说这事,不仅仅是怕传了出去对六娘和七娘不好,也是存心给我留面子…”她示意游氏莫要说话,“是我教女无方,当年的事情也着实对不住芳华,连累得六娘那么爱吃桃花糕,却不能到阮家去,但当年我也说过,同样的事情决计不会有第二次,我虽然疼四娘,这样的事上却不糊涂。”
“我信大嫂。”游氏慎重道。
说完了此事,大夫人面上疲惫之色更重,游氏也不敢让大夫人这会气倒,又软语劝慰了大夫人几句,就叫进人来重新伺候,自己却拿起三夫人留下的事情一一询问吩咐起来。
卓昭节想起三夫人之前的话,就要起身去寻卓昭姝,不想被游氏抽空里看到了她鬓边被濡.湿的一缕碎发粘在腮侧尚未干涸,顿时皱起了眉,道:“你这跑来跑去的一身汗,快点趁这会还有点功夫,回去沐浴一番,换身衣裙出来,再把脂粉首饰收拾下,别叫人家以为咱们家存心怠慢。”
如今气候炎热,虽然三房和四房的门也没隔几步,可这走来走去即使打了伞,人人也都是一身汗水。
卓昭节自也不例外,她年少气盛,不容易心静而凉,虽然进来屋子里有一会了,这屋子里也放了冰盆,但鬓上汗迹却兀自未干,这会被游氏说了出来,就讪讪的应了,起身领着使女回四房去收拾。
第二百十三章 迎客
卓昭节领着使女回到镜鸿楼,见阿杏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也觉得今日镜鸿楼上下,从自己这个主子到这些使女都冤枉得紧,尤其阿杏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就叹了口气,安慰道:“今儿的事情总是咱们落了算计,不能全怪你,母亲罚了你的月例,我私下补给你好了,往后咱们都要警醒些,不能再把旁人说一句什么都就信了。”
阿杏一听差点哭出了声:“婢子跟着娘子吃好的穿好的,月例拿不拿都不打紧,只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憋气,婢子倒不是怪夫人,这件事儿确实是婢子偷了懒,只是四娘她怎么也是娘子的堂姐,娘子又没得罪过她,她凭什么这么害娘子?婢子越想越替娘子觉得…”
她哽咽了几声,卓昭节以为她要说委屈,就道:“我与四姐也不熟悉,今儿的事情实在叫我糊涂,不过反正她也不是咱们房里的,母亲也给咱们出了头的,就等着大伯母处置罢。”
不想阿杏擦了擦眼角,却压低了嗓子道:“娘子别嫌婢子多嘴,婢子怎么想当年的事情怎么替娘子觉得害怕。”
卓昭节一呆,道:“害怕什么?”
“娘子今年才回长安,所以不知道四娘当年的事儿,六娘爱吃桃花糕,可却不能轻易登阮府的门,娘子真的以为只是因为大娘子重嫡轻庶的缘故吗?大娘子是娘子的姑母,亦是六娘的姑母啊!血脉之亲,即使嫡庶有别,大娘子又怎么会对六娘冷落成那样?”阿杏冷笑着道,“说起来六娘根本就是受了四娘的牵累!”
卓昭节惊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本来以为这事要等游氏来说,之前就琢磨着忙过今日去缠游氏问个究竟,不想阿杏居然也知道?
阿杏待要说话,阿梨却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娘子,一会女眷们就要来了,恐怕就要请娘子过去帮手招呼,是不是先把衣裳换好了再说?”
卓昭节醒悟过来,道:“是,先打水过来,我沐浴下再更衣。”
虽然一群使女伺候着,但究竟小娘子家事情琐碎,沐浴更衣,装扮整齐,已经有三房的下人赶过来相请,说是几家小娘子都先过来了,让卓昭节过去帮忙应付,自然也就没功夫听阿杏细说当年。
卓昭节很是遗憾的揣了这件事情在心里,跟着来人到三房,果然见卓昭姝的院子里唧唧喳喳的一片,卓玉娘和卓昭姝都在了,正忙不迭的招呼众人入座奉茶,卓昭节一进来,因她美貌远胜诸人,众多目光顿时都看了过来,就有离卓昭姝极近的小娘子好奇的问:“表姐,这位是?”
“这是四房的七姐。”卓昭姝回答她,又笑着道,“七姐可算来了,今儿咱们卓家还有几位姊妹也在呢。”
“我方才就要过来,不想衣裙脏了,只好重新换一套,故此耽搁了辰光,诸位可别怪我怠慢。”
卓昭节在秣陵的时候这种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卓昭姝搭句话,她便立刻接了,与众位小娘子招呼起来。
卓家在长安也算颇有声名,但族人倒不算多,敏平侯一共有过四个兄弟,但只有一个兄弟与他活到成年,就是那个兄弟也早在几十年前便去了,据说敏平侯因为与那兄弟异母、两人还争过爵位的缘故,彼此关系很不好,所以两边除了这样的红白事根本不来往。
那一支卓家当然不比敏平侯府这么显赫,然当年分家时分去许多资财,这些年也没有过出什么败家子,虽官职只处中游,日子过的却也滋润,这从叫卓昭婉、卓昭静的两名小娘子穿戴亦不差、对卓昭姝屋子里今日着意拿出来的种种富贵器皿、尺高珊瑚宝树等见惯不惯可以看出来。
之前头一个问过卓昭节身份的小娘子却是卓昭姝的表妹许依人。
这些来的早的,大抵是对敏平侯府有所求,又或者是门楣比侯府低,故而不敢失礼,虽然对卓昭节这才到长安就因着种种事情传出声名来的小七娘或好奇或嫉妒或羡慕,但到底没敢有什么扫兴的举止,是以倒是处得一团和气,热热闹闹。
卓昭节与她们熟络之后,又过了片刻,才有与侯府不相上下的人家登门,甚至中间卓昭节还被叫到前头随沈氏一起迎了几位贵客,顺便在上房听几句寒暄后好把随贵客而来的小娘子引到三房。
比如敦远侯府的几位女眷就是如此。
之前三夫人和游氏的预料却是成了真,敦远侯的妾侍易氏还真的来了,不但她自己来了,还把自己所出的一对姐弟,欧纤娘并欧瑶都带上。
那欧纤娘生得人如其名,纤细柔美,皎白袅娜,与易氏极为相似,也难怪易氏能够得敦远侯喜欢,而时采风会在不知道欧纤娘来历的情况下意图对她下手,至于年方十三的欧瑶,长得却平凡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像了敦远侯的缘故。
卓昭节虽然是前两日才听说了欧纤娘,但此刻却不能不对她特别的留意,甚至于把欧家另一位庶出的娘子欧乐娘都忽视了许多,引她们到三房去的路上,不免要刻意与欧纤娘攀谈,欧纤娘大约是因为她是宁摇碧的未婚妻、而宁摇碧与时采风交好的缘故,爱屋及乌,对她也极热情,两人说来说去不自觉就冷落了欧乐娘,只是也许因为易氏得宠,欧乐娘固然年岁比之欧纤娘要长两岁,这会却不敢表示什么不满,只闷闷的跟着。
这么过了些辰光,卓知润出发去丁家接新妇,越来越多的贵客也开始频繁的登门,卓昭节由于是嫡出,又被圣旨赐婚给了宁摇碧,算是没出阁的孙女里最有体面的,加上卓芳甸今日又告了病,索性被沈氏吩咐跟在身边迎客,以示尊重。
卓昭节从前在秣陵的时候,基本都被班氏带在身边,这种陪着长辈的差使最拿手不过,端出孝顺贤德的笑容,姿态端庄而谦逊,说话轻声慢语,好话不离口…她正得心应手,与古盼儿的母亲齐夫人谦逊着——古盼儿今儿自是寻了理由没来——跟着就有下人来报:“邵国公一行来了。”
沈氏只得又放了茶碗,与齐夫人赔罪,亲自去门前迎接邵国公夫人,卓昭节闻言却吃了一惊,这慕家乃是太子妃的娘家,今儿怎么也上门来了?但转念想到,之前圣人让真定郡王亲自过来颁旨,就有让两边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看来这回不但是敏平侯想趁机和想聚的人聚一聚,真定郡王这边也在努力表现出对延昌郡王一派的善意,反正也是做给圣人看的…
卓昭节倒不是为政事担忧,她很有自知之明,这些朝政除非给她揉碎掰开了讲,否则她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现在在担心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慕三娘应该不会来吧?上次不是说她在皇后跟前请了太医么?很有可能是…若是那样照理说是不会出门的,但若是她来了…欧纤娘可也在啊!!!”
正自胡思乱想,就看到邵国公府的马车上,慕空蝉轻快的就着贴身使女的搀扶跳下马车,那敏捷的身手让卓昭节呆了数息才反应过来,她还没下意识的移步,慕空蝉已经笑意盈盈的主动上来招呼她了:“小七娘,数日不见,你却是越发好看了。”
“…三娘过誉了。”卓昭节见过她两回,都是一副怯弱抑郁的模样,如今乍见到她活泼开朗,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又因为听宁摇碧说过她算计时采风的事情,免不了对慕空蝉有些戒备,只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慕空蝉并不为意,含笑过来主动挽住了她的手臂,低声笑道:“咱们两个的未婚夫虽然不是嫡亲的兄弟,可向来就是要好的,咱们也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她这话自是透露时采风已经正经与她定亲了,卓昭节心里微微发苦,心想,这话难道是在提醒我,她已经知道欧纤娘在这里了吗?
嘴上却道:“我还没恭喜三娘。”
“同喜同喜。”慕空蝉立刻笑嘻嘻的说道,这小娘子显然心情好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时采风定了亲、将这个厮混长安花丛、引无数小娘子竞折腰的小子拿下的缘故。
卓昭节盘算着要怎么不叫她和欧纤娘见面,到了上房,她索性也学慕空蝉扮着亲热,拉住了她的手道:“我与三娘一见如故,不如三娘就在这里陪我一陪罢?免得今日人多,一会寻不着。”
她心想着欧纤娘这会正被卓玉娘和卓昭姝招待着,自己把慕空蝉留下,两边遇见不了,那就不会生出是非来了。
“我也有意要和小七娘你多说会话。”慕空蝉却是歉意一笑,道,“但我之前与欧家的娘子有约在前,却只能先去寻她。”
卓昭节顿时风中凌乱了!
虽然慕空蝉看起来不像是宁摇碧那样行事肆无忌惮的人…但从这位小娘子算计时采风来看,亦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欧纤娘为了时采风,连生母和同胞弟弟都利用了起来,也不是好惹的,这么两个人相遇,就算不大吵大闹,天知道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这要是在旁的地方,卓昭节自然是不关心,没准还有心情看一看戏,但如今这却是在敏平侯府!
卓昭节心里把时采风骂了个七零八落,这风流好色的小子惹了事情,如今倒是拖累卓家成了慕空蝉和欧纤娘了断恩怨的地方!
卓昭节竭尽全力的挽留着慕空蝉,然而慕空蝉决心坚定,任凭卓昭节一路陪到上房门口,她还是毫不留恋的拉着卓家的使女出了门。
见她背影在曲径上消失,卓昭节暗擦一把汗,赶紧招手叫过一名腿脚利落的小使女:“你走近路去三房,告诉六姐,让她赶紧设法把欧娘子…就是年纪小的那一位,引到旁的地方去,若是六姐问缘故,就说慕家三娘子正要过去!”
那小使女答应一声,伶俐的跑了出去。
阿杏在旁小声道:“娘子,既然慕娘子说欧娘子是和她有约的,那六娘即使想把欧娘子引开,恐怕欧娘子也不会愿意,纵然一时走开了,过后不定还要回去的。”
“她们两个约好了今日在侯府里见面,却不是一定要在人前碰面。”卓昭节苦笑着道,“让六姐把她们引到人少的地方,纵然闹起来也好收场。”
阿杏这才明白,自己的提醒却是多余了,尴尬道:“娘子聪慧,婢子多嘴了。”
“这算什么聪慧?”卓昭节摇了摇头,“这两位才是真正的七窍玲珑心呢!但望她们斗来斗去不要太不给咱们家颜面的好,真真是要了命了,她们在哪里见面不好,偏要约到咱们府里来——都是时五.不好,没得招惹这些小娘子。”
就见阿梨在旁若有所思。
卓昭节奇怪的问:“阿梨可是想到了什么?”
“回娘子,婢子想,娘子说的有理,慕娘子若是只要找欧娘子,那么私下里和欧娘子约个辰光地方见面就好了,又何必要拖咱们府下水?”阿梨眨了眨眼睛,郑重的道,“但娘子最后一句话却叫婢子想了起来,时五郎君招惹的小娘子可不只慕娘子与欧娘子两位,今儿过来咱们府里的小娘子…内中有好多都是…所以…”
——是的,宁摇碧说过,满长安时采风没招惹过的小娘子,很少、很少、很少…
所以慕空蝉是特别等了今日这么个机会,想一网打尽么?!
卓昭节无语问苍天。
第二百十四章 赵萼绿
虽然卓昭节没能留住慕空蝉,但随后而来的赵萼绿却主动拒绝了去小娘子们被招待的地方,而是提出跟着卓昭节,虽然就见过赵萼绿一回,但卓昭节也看出来赵萼绿这一次似有心事,心想,莫非她留下来有什么事儿要寻我说吗?不然她和这赵大娘子可没什么交情,之前若非真定郡王圆场,险些就不欢而散了的。
却还真的让她猜着了,中间趁着一个空档,沈氏与老夫人们寒暄着,赵萼绿俯到卓昭节耳畔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也不知道,你看这满堂的人。”卓昭节小声道,“你若是累了,我叫人陪你去我六姐、八妹那边?”
赵萼绿皱了下眉,道:“我是为了你才过来的,寻她们做什么呢?”
“嗯?”卓昭节虽然露出疑惑之色,但猜也猜得到,赵萼绿极得其祖父赵式喜欢,她的婶母又是义康公主,成婚十载无所出的义康公主对驸马赵邝心存愧疚,一向把赵家子孙当成亲生的看待,尤其是赵萼绿,虽无册封,然在长安却犹如郡主,这赵大娘子本身也是个极泼辣的主儿,从来没憷过谁,也就是对真定郡王情根深种,在涉及到郡王的事情上总是不自觉的乱了手脚。
果然赵萼绿咬着唇,道:“和四郎有关,回头你不要在这里了,咱们再说罢。”
“也好。”卓昭节点一点头,道,“那你可要等我一等,还不知道我要在这里陪到什么时候——方才新妇就进门了,我竟没功夫去看。”
这话倒是提醒了赵萼绿,她眼珠一转,微微提高了声音道:“你还没见过你这七嫂?”
本来卓昭节站的地方距离沈氏就不远,赵萼绿就在她身边,这话立刻叫沈氏听见了,就回过头来,笑着问:“你们可是想去看新妇?”
不等卓昭节回答,赵萼绿已经抢道:“是呀,沈老夫人,我在问小七娘新妇什么模样呢,不想小七娘说她也还没见过。”
沈氏微笑着道:“今儿是辛苦这孩子了,躏新妇迹【注1】也没叫她去,也是我糊涂,新妇这会怕是已经进了青庐了,再不去看可真要等到明天。”
一干老夫人都笑,道:“是咱们糊涂了,拘着这孩子在旁边站了这许久,却忘记新妇进门时也没叫这孩子过去,这孩子也是老实,什么都不说,亏得赵大娘子问起来,不然咱们到这会还没醒悟过来委屈了这孩子。”
卓昭节忙道:“祖母和诸位老夫人这话说的,祖母叫我在跟前这是偏疼我呢,再者诸位老夫人都是贤德柔善之人,晚辈能够在此聆听诸位话语,实在是福分,亦是沾了诸位老夫人的福气,可是轻易求不到的。”
“沈老妹妹真正是教导有方。”众位老夫人一来今日给主家体面,二来也要看卓昭节乃是纪阳长公主的未来孙媳,三来卓昭节话又说的甜蜜,自然没有人不说好话的,纷纷赞卓昭节言语得体、孝顺知礼,因为沈氏在这儿,所以虽然众人都知道卓昭节回长安尚且不足一年,也没有养在沈氏膝下,但人人还是都道这是沈氏的教导之功。
沈氏与老夫人们谦逊几句,倒也赞了班氏,抽空就对卓昭节道:“你和赵大娘子去看看热闹罢,这样的热闹怕是还没见过呢?”
卓昭节见她这么说了,一干老夫人也让她和赵萼绿不必再留在上房,这才与赵萼绿一起谢了众人,告退下去。
出了上房,却见天色已经明显的黑了,本来因为夏日天长,这时候还该有点余光,然而今日天色阴沉,这会廊上就挂上了一排贴着喜字的宫灯,四下里却是黑得紧了,静悄悄中三房方向的喧嚣格外明显,卓昭节从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面颊,因见两旁除了两人的使女外没有其他人,就低笑着道:“还是你的主意好,其实看热闹倒也罢了,我方才真的累极了。”
赵萼绿方才也陪着卓昭节站了许久,这会却没有什么解脱的意思,仍旧是心事重重,闻言只淡淡道:“从来这种事情,最高兴的只有小孩子,因为不要他们做什么,但凡年长些不拘是主是仆,就没有不累人的。”
“亏得只要一日。”卓昭节把帕子重新塞回袖中,道,“走这边近些,咱们到青庐看了新妇,再寻个角落里歇口气,否则晚宴我可撑不住。”
赵萼绿本来要说什么,但看着她此刻不加掩饰的疲惫,想了想又住了口,道:“好。”
所谓青庐,又称百子帐,是大凉风俗中洞房所在,并不在屋中,却在庭院空阔处搭设起来,以供婚礼所用【注2】。
譬如卓知润与丁氏的这一座,是早就搭好了的,在三房东南角,颇为宽大,外头是藕丝绣百子千孙锦罗圆顶帐,帐门上装饰着香囊容臭、宫绦彩帛,琳琅满目,内中铺着大小吻合的猩猩红底缠枝葡萄纹石榴花树圆毡,因为天色的缘故,如今帐中已经掌了灯,灯火辉煌,照得里里外外观礼的人也是一片堂皇明亮,连帐外离得近些的草木似都被灯火映成火树银花的架势,端得是富贵繁华。
卓昭节和赵萼绿到时,坐帐早就开始了,羽扇早开,合卺亦过【注3】,正有人拿五色丝绵为新郎新妇缚足,再晚一步更了衣,这热闹也就看不成了,这会倒是正好可以看一看卓家七少夫人的真容。
这丁氏生得十分高挑,虽然是坐着,然而看肩并不比卓知润矮多少,柳叶长眉,水眸如杏,是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这会面上自然是作了极浓的新妇妆,瞧着倒也是艳丽得很,她极端庄矜持的坐着,不苟言笑,面上敷粉太厚,亦看不出来被这许多人看着闹着是不是已经羞红了脸。
赵萼绿打量几眼,忽然伏在卓昭节耳畔道:“你莫以为你这七嫂如今这端庄之态全是其本身风仪。”
卓昭节一愣,道:“什么?”她正狐疑赵萼绿这话难道是暗指丁氏不端庄吗?
不想赵萼绿小声说的却是:“实际上是累得极了,连笑都笑不出来,所以才显得端庄。”
卓昭节被她说得扑哧一笑,道:“这么着,你方才不是说了?今儿个除了小孩子外咱们这府里就没有不累的。”
合卺之后就要更衣卸钗了,这有专门预备好的人帮手,闲人都被赶散去吃宴席,卓昭节趁天黑没人留意到自己过来,拉了拉赵萼绿,赶紧退出人群,溜到回廊上,见人群开始散了,低声道:“咱们先回四房去歇口气。”
“好!”赵萼绿点了点头。
卓昭节这会也没心情去问方才慕空蝉到了三房,可有与欧纤娘或旁的小娘子冲突,她一回到镜鸿楼,就累得往榻上一倚,缓了口气才想起来赵萼绿,却见她也早就不客气的在客位上坐了,阿杏和阿梨轻手轻脚的呈上一碗鸡汤:“这是戈嫂子清早起炖上的,说娘子今儿定然会劳累,喝上一碗也能提一提神。”
卓昭节点了点头:“她有心了。”
两人各喝了一碗鸡汤,又吃了几个小点心,才缓和过来,重新恢复了精神奕奕之状,卓昭节看了眼铜漏道:“咱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