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默默烧了壶水,辛苦的霍免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拎着热水壶,一路下了三楼。
走到淋浴房附近,尤谙高高兴兴地迎上来,给她炫耀自己刚打的井水。
霍免看着她眼前的成年男子,高高大大的个子,拎了两个水桶,像练哑铃似的上下晃动,生怕她看不见一样,觉得他非常好笑又非常可爱。
“你快去洗澡吧!”她手里的换洗衣物和热水递给了他。
尤谙用胳肢窝接过东西,又牵起了霍免的手,往淋浴房走。
发现她没有跟他一起进去的意思,他回过头,神色困惑:“你不去吗?”
“我去啊,等你洗完再去。”霍免理所当然道。
听完她的话,尤谙仍是没有动作。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肯放开她的手。
“你是想我跟你一起?”
霍免看出他的意思,掩不住的惊奇:“不是吧!!你不是自己会洗吗?”
——就算面前的男人心智为七岁,但七岁的尤谙已经会自己洗澡了啊!总不能越活越回去吧?
“可是……”
尤谙扭扭捏捏地望着地板,忧郁的眉目使得他的侧脸自带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下一秒,他语出惊人。
“我怕黑啊。”
“????”
霍免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抽了抽,有一点疼。
沉默半响,她严肃地问了他一句:“我看上去像傻子吗?”
尤谙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当然不像,兔子最聪明了。”
“那你就别废话!快进去洗澡!!”
撩起袖子,霍免瞬间撕下了“好说话”的面具,指着淋浴房的门,她粗声粗气地吼。
只得顺从的尤谙做出拭泪的动作,灰溜溜地滚了进去。
不一会儿,淋浴房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霍免叹了口气。
抬头望着清冷的月色,她头晕晕的,有一瞬间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试图超度一只鬼?
好像是的。
——超度?那样的话……或许要对尤谙温柔一些?
其实她现在的脾气相比于“车队小霸王”时期已经收敛了很多,陈爱娴和霍强也有意要将她往淑女的那个方向培养。
但不知怎么的,遇到尤谙之后,自己又是叉腰、又是动拳头,这些年删减掉的暴力值,统统飙升回来了。
他居然跟她说“他怕黑”?这真的是太离谱了!
不过话说回来,尤谙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对她撒谎呢?
——纯粹是因为随时随地想跟她在一起,所以黏着她?
那样的话,的确不应该对他那么凶。
——他不会真的怕黑吧?
尤谙好像已经洗了挺久的,霍免在外面胡思乱想的这期间,淋浴房里的水声流动得慢吞吞的。
她脑补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担惊受怕地往自己身上浇少少的水。
四面的黑暗包裹他,尤谙扁着嘴,夹紧双腿,因为怕黑,马上就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鬼在死之前是人。人会怕黑,按照逻辑,鬼说不定也会?
——尤谙这家伙“小时候”,胆子是特别小来着。
“尤谙,你没事吧?”
在霍免问出这一句之前,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水声。当她叫完他的名字,里面声音忽然全部消失了。
气氛马上变得灵异起来。
天色已晚,大夏天的,这附近静得连蝉鸣声都没有。
“尤谙?尤谙??”
霍免拔高声音,喊了两声。
没人应她。
幽幽的风略过她的头发。
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伴随她的呼唤声,手臂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扶着粗糙的墙壁,霍免挪动脚步,往淋浴房的内部缓缓地探出身子。
她很快感受到里面湿热的水汽。它们迅速地贴上她的皮肤,令那种森森的、潮潮的不适感,更加鲜明。
一丝未.挂的男人站在那儿的中央,猝不及防与她四目相对。
“尤谙!”霍免既是惊讶,又是庆幸地叫出他的名字:“你吓我一跳!干嘛不出声啊?”
水湿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头,尤谙的眉眼也是湿漉的。
他由暗夜而生,半边身子融在黑暗里,半边身子暴露在凉凉的银白月色中,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感。
话本描述的那些好皮相的精怪,大抵长得就是他这样的,所以能惑人,能令男女老幼趋之若鹜。
他也是知道的,自己这样好看。
毫不遮掩地对外散发着魅力,他眯起眼,对他的兔子露出一个单纯无害的微笑。
“你进来催我了呢。”
霍免被他笑得打了个寒颤。
“真好啊,兔子,”他的发音咬字像掺了馥郁的蜜,暧昧不明,泥泞不堪:“……全跟,那时一样啊。”
黑暗中,妖精抛出了绳索。
它风情地摇曳着,诱她上钩。
可惜的是,霍免一脑筋认死了,面前的灵魂属于那个七岁小屁孩尤谙。
她觉得,他洗澡的这个模样挺漂亮;但也觉得,尤谙身上不知道哪里怪怪的。
“不要告诉我,”霍免沉了声音,拉下脸来:“你是因为怀念被我催的这一幕,而故意慢慢洗澡的;怀念到就连我叫你,你也忍着不应我。”
尤谙无从辩驳,事实是,她说中了。
脸上的笑容没变,他想着霍免关注的重点错了——她故意忽视他的外貌,大概是由于害羞。
他这样想着……直到被迎面而来的水瓢盖住了头。
“快速地给我把澡洗好了!!”霍免伸出手,指着地板上的半桶水对他命令道。
尤谙大受打击,抓着水瓢的柄,嘴唇微动。
时间很赶,要回家吃饭了。
她才不听他说废话,直接了断掐掉他的话头。
“你再磨蹭我就打你了!!”
——在一个七岁小孩面前,霍免自认是一个大姐姐,她觉得自己这么训斥训斥他,得出的效果还是挺好的。
显然,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刚才在外面忏悔的,自己对待尤谙太凶。
这澡洗得,和尤谙心目中的旖旎相去甚远。
接下来他用最快速度洗完澡,换上不合身的干净衣服。
霍强的旧衣服,裤子对尤谙来说太短,睡衣的肩膀对尤谙来说太窄。
“衣服不合适啊!”
待他出来时,霍免认真地巡视了他一圈。
“我爸好像总要把衣服塞到裤子里的。”她放下抵在下巴的拳头,亲自动手,帮尤谙调整好了衣服的造型。
调好之后,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就合适了。”
“……”尤谙还能说什么。
随后,这位人高马大、造型复古的成年男子,尽力为他的小伙伴展示着他的文静乖巧。
她洗澡时他等候,她出浴时他递布;全程目不斜视,动作迅速。
什么风情啊、妖冶啊,那些虚头巴脑的,都被这一次的洗澡水给生生地浇灭了。
※、熬日
尤谙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霍免家“寄宿”了起来。
他住在她的床底,不用提供他吃的喝的;同在一个屋檐下,霍强和陈爱娴不知道他的存在。
霍免原以为,在车队的这个暑假会很孤单无聊,她离自己好朋友的家那么远,没法常常找她们玩。
但因为她“新”有了尤谙这个玩伴,能做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很多。
尤谙畏光,不过作息时间却调整得跟霍免一样;她起床时他也要起来,她睡觉时他那边也静静的。
没有忘记他是鬼,她总会先他一步起床,把家里四处遮得黑漆漆的。
除了他们白天不能去外面玩,其他霍免跟朋友在家玩的游戏,大多都能跟尤谙一起玩。
她教他下五子棋、跳跳棋、飞行棋,还有自己也一知半解的象棋;教他扑克牌的两人玩法,比如什么抽乌龟、比大小,小猫钓鱼……
分别的这些年,霍免和别人一起学到的游戏,全是尤谙不知道的。
她会的好玩东西太多了,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尤谙都觉得新奇。
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这段岁月造成的,自己与她的差距。
从前在幼儿园里,智力比赛、画画比赛、手工比赛,样样尤谙都是第一名。
所有老师家长,纷纷对他赞不绝口;车队的小孩里,尤谙是出了名的聪明。他拿回家的奖状、奖品,小红花数量众多,也让霍免对他好用的脑袋羡慕不已。
可如今……
“哈哈哈,尤谙好笨啊!”
“尤谙输了哟!!”
霍免笑得四仰八叉,跟尤谙一起玩扑克牌,让她意识到——这原来是一个这么好玩的游戏!!
她跟她朋友玩的时候,可没有这种一往无前的胜率。
尤谙的手生得漂亮修长,但是他连插牌都插不清楚。
半副牌在他的手上被拿得东倒西歪,时不时还会掉下一两张牌,被她偷偷看到。
“来咯!最后一张,看我有没有抽到……”
食指在两张牌中轻轻地来回摆动,霍免观察着尤谙的表情,故弄玄虚地提高声音。
手指点到左边那张时,他会一下子睁大眼睛,肩膀不自觉地往上,抓牌的力道也紧了许多;当指尖回到右边,他会吐出一口气,作暂时放松状。
……这也太明显了。
用了力气,霍免强行抽出左边的牌,尤谙喉咙里发出挣扎的“唔唔”声。
果不其然,一张黑桃10,和她的最后一张牌一样!
“哈哈哈,尤谙又是乌龟!!”
气势十足地把手里的两张牌甩到地上,霍免一脸得意洋洋,冲尤谙吐舌头做鬼脸。
“又”这个词代表的意思是,作为败方的贴纸条惩罚,已经成功让尤谙变成了一个圣诞老公公。
对美丽的脸蛋毫无怜惜之意,霍免贴纸条的手法严格遵循——怎么丑怎么贴。
白色面具下,两只水灵灵的黑眸眨呀眨地注视着她,像只渴望怜惜的可怜小狗狗。
霍免笑得张狂,拿着纸条“啪——”地贴上了尤谙的额头,盖住来自他右眼的示好秋波。
虽然呢,赢了尤谙,感觉自己在欺负小朋友。
不过霍免表示,欺负小朋友真的是太太太好玩啦!!
这样玩游戏一连玩了几个星期。
一天下着象棋,在自己无悬念地又将军把尤谙将死时,霍免终于感到了一丝愧疚。
“好了,又赢了,不玩啦!”她起站身,揉了揉尤谙的脑袋。
一边揉,霍免一边心里想:唉,身为初中生的我等级太高了,等你再大一点的时候再找我玩吧。
“兔子真棒啊!那接下来,我们换五子棋玩,还是玩抽乌龟?”尤谙摇着他那无形的尾巴,小心翼翼给出了两个建议。
——据他的经验,玩这两个游戏时,霍免的笑声是最大的。
仍旧摆摆手,霍免干脆道:“不玩啦。”
尤谙垂着眸,长睫毛在他眼下落了片阴影。
他的神色显得有些落寞。
“哎呀,你怎么啦?”霍免看着心疼,顺毛顺得更加卖力。
——这孩子玩游戏老输老输,难不成是输上.瘾了?
——那她就更不能跟他继续玩了!
抬手,他指尖点住被红方半场冷落在角落的车,缓慢拖动它,让它回到棋盘竞技场的中央。
原来,他低头不纯粹是伤心,他在研究那盘死掉的棋局。
突然出现的车,稳稳挡住了她的进攻。
“唉……”
霍免根本懒得细看,她教出来的徒弟什么水平,她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我轻轻松松吃掉你的车,我还是赢了啊!尤谙,我们不玩啦,去看电视好了,这个时间点有搞笑类的电视剧看。”
这个她搭好的台阶,尤谙却不顺着走下来。
抱着腿坐在地上,他的侧脸安安静静,语调也和平时的别无二致。
可当他仰头望向霍免,她说不出哪,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的气质有所改变。
“兔子不能吃掉我的车啊,吃掉了,你就被将死了。”
“是吗?”
她愣了一愣,坐回先前的位置,观察棋局。
——是啊!当前的情况不能吃掉车,且她被反将一军!
竟然被尤谙破局了。
“我想想该怎么走啊……”半边手支着脑袋,霍免陷入了长达十分钟的思考。
最后她忍痛牺牲掉一匹马,惊险地把帅脱出了困境。
然后,她再想将军尤谙,变得异常困难。
他建起的防线没有一丝漏洞,她找不到突破口,落棋举步维艰。
“不好玩,象棋怎么变得这么难了。”
半小时后,霍免敲着自己快要爆炸的简单脑袋,苦兮兮地小声抱怨。
不过,棋下到这里,她也是万万不能退出的。
退出=认输,哪有她个大人输给幼稚园小朋友的道理?!
功夫不负有心人,辛苦地坚持又玩了一会儿,霍免终于发现尤谙的漏洞。
“嘿嘿!你这只讨厌的车,走到我的圈套里了,吃掉!!”
她拿走那颗碍眼的红色棋子,再度回归了神采飞扬的控场者状态。
尤谙的心里比她还要高兴。
——他喜欢看见霍免赢。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喜欢打牌、下棋,但他喜欢霍免,所以喜欢和霍免玩游戏。
他很享受她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那令他感到他们之间很亲近。
这盘棋毫无悬念,最后还是霍免赢了。
暑气蒸腾的夏季,房间的吊扇慢悠悠地转,霍免趴在地板上看电视。
两条白腿乐呵呵地晃悠,她跟着电视剧里笑声,笑出了泪花。
西瓜拿出冰箱太久,凉气不知觉地消散,留下一道浅浅的水渍。
霍免咬了一口,觉得不够好吃。
她转头看向窝在她身旁,睡着的尤谙,脑中浮现了一个绝佳的冰冻西瓜妙计。
举起盘子,她将它悄悄地,放到了尤谙的背上。
——这样一定很快就变冰了!
因为做了坏事,她憋着溢到嘴边的笑声,轻手轻脚争取不把尤谙吵醒。
他眼下一圈青黑,长发随性地披散,落了几根发丝挡在眼前。
由于精致得挑不出错处的五官,这般懒散的模样,在他那儿倒成了一种颓靡的英俊。
霍免等待自己的西瓜冰冻完成,于是与他面对面趴着,目光细细扫过他的睡颜。
“你是我见过最懒的鬼啦,成天都像睡不饱似的。如果你是活在鬼片里,演了五十集都不见得能被你吓死一个人。”
她用气音小小声地说着话,那声音还没来得及传播,就融在了空气里。
抬手,她轻柔地将遮挡住他眼睛的发丝,替他别到耳后。
“天天要睡那么久,怎么黑眼圈还是这么重,甚至越来越重?你比我还会睡呢!”
霍免打了个哈欠。
大抵是被他影响,她也生出了几分睡意。
“要是我妈看见你了……她就没法拿你当好小孩样本,说我是猪了……她对你的印象可好啦,上次说你肯定在家会帮爸妈做家务什么的……唔……”
她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嘴里含含糊糊,动呀动的,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讲些什么。
“不过……你确实挺好的……”
“长得……也非常……”
“非常好……”
待霍免发出轻微的鼾声,躺在她对面的男人睁开了眼。
他取下被放在自己背部的托盘,没有发出声响地把它转移到了地板。
——西瓜果然已经冰了。
望着指腹沾到的西瓜汁,鬼使神差地,尤谙将它抹到了霍免的唇上。
湿润,柔软,可爱的水红。
可想而知,尝到它的滋味,是甜的。
喉头滚动,他仓惶地收回手。
手足无措,心间一动,他飞快舔了一口自己的指尖。
——甜、甜的呀!
她昏沉地睡着,对外界发生事和他激烈的心理活动毫无感知。
当尤谙终于平复心情,他走到她身后,以最轻最轻的力道,抱起她。
陈爱娴总骂霍免是只猪,有理由的。
她难被惊醒,落入冰凉的怀抱时,还以为开了空调,睡得更香。
脑袋歪向令她感到舒服的温度,她蹭了蹭他的胸膛。
女孩发间的清香,被水湿润过的双唇。
由上至下的角度,甚至能看见她凉爽睡衣下,微微隆起的线条。
以及,最重要的,这个人是霍免。
尤谙的舌尖舔过自己的嘴唇,意识到身体逐渐苏醒的意图时,他狠狠将自己的下唇咬紧。
霍免什么都不知道。
她好好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有人给她盖了被子,开了风扇。
对她而言,有西瓜、有电视、有尤谙,没有作业的初三暑假,每一天都是那么的美好。
※、画她
在车队住了一段时间,某天睡觉前,陈爱娴让霍强去找赵远和刘学磊问清楚,当初他们口中含含糊糊的“车队里不太干净”具体指的是什么。
“没必要吧,你信那些?”霍强翻了个身,面对自己的老婆。
陈爱娴摇摇头。
思虑片刻,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但你不觉得,家里好像怪怪的吗?”
这回,霍强没急着反驳,眉间微皱,他答:“是有点。”
“对,”陈爱娴想要列举一些例子,不过她能想到的都非常鸡毛蒜皮:“就是怪,也说不出是哪……”
沉默半响,实在讲不出什么,于是陈爱娴转换了话题:“你的那条灰色睡裤找到了吗?”
“没有,肯定搬家时候东西太多,搬丢了,”霍强倒是没有太在意:“我们家那床旧被褥不也是,搬着搬着就没了。”
“唉,可惜啊,”陈爱娴那斤斤计较的主妇本性出来了:“那床被褥是小免出生时买的,用那么多年盖着还挺舒服的,不知给丢哪去了。”
“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霍强给老婆掖了掖被角,终止了话题:“我们别自己吓自己,睡觉吧。”
“嗯。”陈爱娴转身关掉床头灯。
大人睡了,里间的孩子偷偷打着手电筒,还精神得很。
吸血鬼的听觉、嗅觉、触觉,比一般的人类要灵敏。
这个“灵敏”的程度是,隔了一扇门的尤谙,连陈爱娴和霍强呼吸频率都能清楚地捕捉。
“叔叔阿姨睡着了,兔子你可以从被窝里出来了。”
拍了拍床上鼓起的小山包,负责望风的尤谙尽职尽责地通报。
打着手电筒的霍免“腾”地掀开被子,呼吸到外界新鲜的空气,她整个人又精神来许多。
“哇!这个漫画真好看啊!我决定今晚把这本全看完再睡觉!”
书不离手,讲这话时,霍免的眼睛也没有从漫画书上挪开。
“好。”尤谙应了声,之后再没有打扰她。
她给他空出位置,让他也坐到床上,两个人开始心照不宣地做自己的事情。
沉浸在漫画的世界中,霍免偶尔能听见耳边传来沙沙的涂涂画画声。
看完一段热血的打斗情节,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放下漫画书,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尤谙。
“你在做什么?”她终于注意到他。
尤谙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画画。”
“诶!”霍免一下子来了兴致:“画了什么?”
他睫毛微颤,敛住情绪。
短促的发音跃过齿间,轻快又那么愉悦:“你。”
霍免瞪大眼睛。
随即,她抬起手开始给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顺毛。
好不容易头发平顺了,她赶忙擦去眼屎,再正了正自己睡衣的衣领。
“画漂亮点啊!”霍免一本正经地交代他。
尤谙点点头。
“还有,”她指着自己左脸冒出的青春痘,着重提醒了一下:“这颗痘痘就不要画进去了!”
接下来,霍免依旧看她的漫画,尤谙画他的画。
不过,在知道自己正在被画以后,她不知觉变得拘谨;连翻页和无声傻笑,都尽力地端庄。
尤谙画得很认真。
蹭着她手电筒的光,他手中的彩铅落笔或轻或重,一刻没停。
这让霍免摆出的姿势愈发的做作,翻页时甚至翘起了兰花指。
一本漫画看到最后一页,他的画也恰好完成。
霍免兴致高涨地凑过头,不知道该哭该笑……
他说要画她,却对着她,画出了一朵水红色的玫瑰。
背景是他一笔一划涂黑的,涂得很细致,波纹死寂的线条,像极一片透不进光的黑色沼泽。
那其中,开出一朵花儿。
它是暗里的唯一鲜妍美丽,光束与宠爱,尽数落在它盛放的花瓣上。
茫茫的漆黑,与它格格不入,乃至玫瑰花瓣的边沿,也没有做出模糊的过渡处理。
它明亮得如此张狂。
——画得很好,但是……
“尤谙啊,你说你画花就画花吧,看我干吗?”
霍免假笑笑得脸僵,偏偏尤谙的眼神一扫过来,她为了维持形象的好看,生生扯着嘴角要对他“恬静一笑”。就在这样的状态中,她心不在焉看完了漫画……全程多难受啊。
“我画的是你啊。”
尤谙举起画,让她细看他的线条:“你看看,简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