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问我的感想吗,生岛先生?”兰子放下装着柠檬汁的杯子,被茂密鬈发围绕的脸上,轻轻露出微笑。她穿着十分适合巴黎之夜的成熟黑色晚礼服,还戴着珍珠项链和珍珠耳环等装饰品,打扮得非常美丽。
男性们全都穿着燕尾服,不过我并不习惯蝴蝶领结,所以感到十分别扭。而修培亚老先生不但相当适合这种服装,他的餐桌礼仪也很熟练。他一直从旁协助我和兰子,注意观察我们的动作,适时给我们提醒,还帮我们翻译,让我们不至于出糗。
生岛副参事笑了笑,眼尾皱起细纹,“对呀,兰子,我在问你的感想唷!”
兰子露出充满女性魅力的笑容,“我对法国最大的感想就是,到处都是咖啡厅……开玩笑的啦。法国真的很美,巴黎也总是充满活力和朝气,真不愧是艺术之都。因为我比一般人还要喜欢画,所以对这点很有感触。”
这八成只是场面话,因为我知道她的真心话。来到法国约两、三天后,她曾引用罗曼·罗兰的作品,高兴地说:“我终于能体会约翰·克利斯朵夫第一次来到巴黎时那种雀跃的心情了。”然而,过了一个星期后却变成:“我现在知道法布里斯·巴尔瑟拉对拿破仑战役感到失望,而回到意大利的心情了。”——她借用了斯汤达尔(译注:Stendhal,一七八三?一八四三年,法国现实主义文学先驱)的《巴马修道院》里的主角来表达不满。
老实说,我想家的程度其实和她差不多,因此,我完全能够理解她的情绪为何会演变成这样。一开始,对于初到遥远未知国度的我们,精神上的确因为接触到新文化、新世界而解放。套句兰子的话,我们就像从德国乡下来到巴黎的克利斯朵夫一样,受到很大的文化冲击。
身为艺术中枢的巴黎,自古以来就有“花都”之称,这个欧洲首屈一指的都市确实极其华丽且富有活力,与“现在”这个时代共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复杂形态。四处可见的魅力景致与轻快的节奏,是其信条;洋溢的热情足以掳获外来者的心。
日本在大战后的二十多年间,虽然也猛烈地进行复兴,然而那只是虚有其表,不过是模仿与吸收美国文化罢了。在崇尚自由主义的法国,特别是中心枢纽的巴黎,其历史、文化、社会、人文等各方面的香氛和深度,都是日本人和日本无法与之比拟的。
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社会,都有表里、虚假与真实两面。来到法国三个星期后,兰子和我得以窥见这个国家以及其居民的真实面貌。兰子的失望与其说像是法布里斯,倒不如更贴近雷马克《凯旋门》中深感绝望的琼安·玛兹。
对深爱德、法国文学的兰子而言,眼前的巴黎并不是真正的巴黎。她渴望的并不是这个现代化大楼栉比鳞次的都市,而是小说、绘画或电影中,身处混沌十九世纪末的巴黎。是年轻的卡尔所憧憬,充满恐怖与黑暗幻想的巴黎;是美丽年代时期(译注: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期之法国文艺鼎盛期)的巴黎。总之,那是披着丝质披风,戴着单边眼镜,手持手仗的罗苹,充满绅士风度地昂首阔步的古老时代——二十世纪初的巴黎。
今晚,兰子表示想要体验昔日巴黎的气氛,所以大家一早便到歌剧院附近散步。我们以玛德莲教堂为起点,经过意大利大道、蒙马特大道、圣马丁大道,直到共和广场,这一路上并列着许多世纪末著名的剧场,现在依旧有精彩的舞台剧或电影上演。今晚的风很凉爽,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车灯的光芒映入眼底,人们口中的晚宴巴黎,也让我们的心情随之起舞。
虽然世纪末的德雷福事件(译注:一八九四年,犹太裔法国陆军上尉德雷福被控出卖情报给德国,军事秘密法庭裁定其叛国,并公开拔阶、流放外岛。这事件造成法国社会分裂,甚至引发街头运动。即使后来德雷福冤屈洗刷,但此事件仍影响法国甚巨)早已被现代人遗忘,而令人讶异的奥德特·劳伦斯无头尸事件(译注:出自笠井洁之《再见天使》一书),也是很久之后才出现。所以,对兰子来说,眼前的巴黎夜景实在无聊至极。
用餐前,我们应兰子要求,一块去看了一场道地的魔术表演。表演的地点位于卡布辛大道上,一间名为“葛兰”的老牌歌舞杂耍剧场。
魔术师叫做安里·乔登男爵。他的表演非常奇妙、华丽,在当地颇受好评。剧场前那块庸俗却抢眼的看板上,描绘着身材消瘦,披着像恶魔麦菲斯特一样的观剧斗篷(译往:为欣赏歌剧等时而穿着的披风),嘴巴上的胡子往上卷翘,下巴也蓄着尖尖的胡须,令人觉得阴森的他,正让一名金发美女消失。
正当我看着那充满幻想气氛的看板时,兰子仿佛看穿我的心思地说:“黎人,真抱歉,破坏你的兴致。不过,那种胡子叫做‘范戴克胡’,并不是‘范达因胡’!”
相信不用我解释,大家也知道,范达因是以《格林家杀人事件》等大作而闻名的推理小说作家。
“咦?”我吓了一跳,转头看着她。我顿时无法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看来八成是真的。她浅浅地笑着说:“虽然范达因的确也曾蓄留过这种尖尖的胡子!”
“我一直都觉得是范达因胡。”
“笨蛋!范戴克是十七世纪末,法兰德斯派最了不起的肖像画家。前天我们不是在罗浮宫美术馆看到查理一世的画像吗?那幅画的作者就是查理一世专属的宫廷画家范戴克。”兰子的博学多闻,又让我上了一课。
在昏暗的舞台上表演魔术的乔登男爵,手法高明得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先表演丝巾、手杖和扑克牌等常见的魔术,然后慢慢地进展到死灵球、头颅说话、截断美女、美女悬空等大魔术。
所谓的“死灵球”,就是让球或其他小道具飘浮在空中的戏法。那些道具宛如有生命一般,会依照自己的意志,或是听从表演者以肢体动作下达的命令,在空中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漂浮。
“头颅说话”则恰如其名,就是一颗切离身体的头颅和表演者对话,或是自言自语。要进行这项表演时,舞台上会放置一个挂有黑色布帘与面对着观众的匚形柜。柜子中间有一张桌子,而桌上摆着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面就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头。当然,除了那颗人头外、桌子的上下左右都看不到任何人或机械。
另外,还有骷髅在棺材中活动、说话,或是由埃及狮身人面像回答表演者或观众的问题、做出预言等戏法,这种表演就叫做“斯芬克斯”,是家喻户晓的魔术。在我的印象中,卡尔曾在某部短篇作品中写过,他说这个戏法是在一八六五年,由一位名为史托迪亚上校的魔术师发明的。
一开始,这个魔术是叫做达佩伯特兄弟的降神师,在诈骗时经常使用的手法,表演内容为铃鼓或喇叭漂浮在黑色的箱子里演奏乐曲。角田喜久雄的《波丽露的奇迹》这部作品中,将其称为“蓝色房间”,并记载发明者为哈利·克拉。
今天的头颅是一名妙龄美女。剧情设定她因乔登男爵的冷淡态度而自杀,而男爵对她施以魔术,让她以只有头颅之姿继续存活。拥有美丽容颜的她,向观众叙述她痛苦地深爱男爵。这就像是把别里亚耶夫(译注:一八八四 ̄一九四二,前苏联著名科幻小说家)的《陶威尔教授的头颅》,或西欧麦克(译注:Curt Siodmark,美国科幻电影编剧)的《多诺芬之脑》等科幻情节,搬到现实生活上演。
而“截断美女”等脍炙人口的魔术也在乔登男爵巧妙的手法下精彩呈现。过去,这个表演都是让美女躺在有机关的台子上,然后偷偷地让她的身体沉下去。但是乔登男爵所使用的台子,从侧面看来,却只是一片薄板。
乔登男爵毫不留情地用一把大圆锯,将美女躺着的台子切成四份。美女痛苦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剧场,令观众们都战栗不已。接着,乔登男爵微微一笑,把被切成四份的台子一个一个地分开。真是不可思议,美女的头、手、脚仍在活动。瞬间,连我也吓了一跳。我完全想不出那么薄的一张台子究竟把她的身体藏到哪里。
今晚的高潮是我们前所未见的转换魔术。身披斗篷的乔登男爵戴着撒旦面具,将一名美女装进黑色袋子里,并把她横放在一张装饰着不祥饰品的桌上。接着,他用一把军刀,一口气将袋子和里面的人切成两半,结果从袋子里冒出的竟是乔登男爵!此时,拿着军刀的人也把面具拿下,原来是刚才被装进袋子里,大家都以为已被切成两半的美女。这真是一场令人叹为覼止的魔术!
最后,乔登男爵与美女手牵着手,一同走向舞台边缘,深深地一鞠躬。观众席问响起一阵轰然的掌声,让剧场似乎也跟着振动着。所有观众都非常兴奋。这是我第一次见织到如此华丽且让人印象深刻的魔术。我受到的冲击大到即使连帘幕都已经降下,心中却仍然回味无穷。虽然我们全程观赏表演,却然完全猜不透乔登男爵和那名美女助手究竟是在何时对调的。
“真的好厉害唷。”兰子也难得地发出了赞叹,“难怪他这么受欢迎。人家说魔术的奥秘就是在于‘手比眼睛运快’,他的手法真的很棒。手其实比眼睛慢,是观众们掉进心理陷阱而已。”
“魔术的格言中好像有句:‘那其实只是镜子。’对不对?”我想起阿嘉莎·克莉丝蒂的《破镜谋杀案》这部小说的原名。
但兰子仿佛已经看破这场魔术的手法,因此斜眼看着我,一派轻松地向我抱怨:“黎人,刚才那个转换戏法并没有使用镜子。套一句大魔术师梅林尼的话,‘如果能先混淆观众的认知,就不需要什么快速的手法。’”
兰子提到的大魔术师梅林尼,就是魔术师出身的作家——克雷顿·罗森笔下的名侦探。其代表作品有《飞出礼帽之死》。
当然,我依旧不知道舞台上用了什么样的伎俩,甚至还一度怀疑乔登男爵是不是使用了某种超自然的魔术。
之后,在生岛副参事的安排下,我们得以到后台与乔登男爵会面。与他本人见面,真可说是最值得期待的事。由于他曾在报章杂志上看过报道兰子的文章,因此他非常欢迎我们。魔术师的休息室金碧辉煌,装饰得也相当豪华,但是因为积放许多道具,因此当我们全都进去后,空间狭小得几乎无法动弹。
“乔登男爵,我们在日本时,就久仰你的大名了。今天有幸欣赏到传闻中的精彩表演,我实在很感动。”兰子向这名威风凛凛的大魔术师打招呼,她的动作如同贵族淑女一般。
“小姐,你过奖了。能够见到你这位名侦探,我也倍感荣幸!”
外表出众的乔登男爵像演戏一样地跪下,弯下他修长的身体,在兰子的手上优雅地亲吻了一下。虽然这动作令人厌恶,但是由具有绅士风度的他来做,却感受不到一丝丝嫌恶的感觉。他抹了发油的头发散发着黑色光泽,左右两边的鬓脚也分毫不差地修剪得整整齐齐。他是兼具魔鬼麦菲斯特·费利斯(译注:Mephistophilis,《浮士德》中撒旦派遣诱惑浮士德的魔鬼)般的邪恶气息与古典风格的道地魔术师。
“二阶堂小姐。我从报纸上得知你在日本的丰功伟业。我对你发现我们法国宝物一事非常感兴趣。你的工作是解开世上各种奇怪的谜题;而我的工作则是在世上散播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或许我们两人的立场是对立的。但是,如果把这份工作解释成‘处理谜题’或‘神秘现象’,也就是神的代理人,那么我们应该算是同类。”
“乔丹男爵,其实我喜欢魔术的程度并不亚于我对犯罪的兴趣。就像刚才的死灵球魔术,要让那颗又大又重的球,在比自己身高还高的位置腾空舞动,真的需要非常好的演技。”
乔登男爵因兰子专业地夸奖他的演出,显得相当高兴。他把双手举到头上晃动,“喔,原来你看得那么仔细呀!真是太感激了!为了答谢你,下次请让我将你浮到空中,切成五块!”他高声地宣示,听起来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兰子轻笑着说:“如果你答应完全不碰到我,那我非常乐意。”
“没问题!为了你,我得发明一个新的魔术才行。不过前提是你一定要让我挑战唷!”
于是兰子和乔丹男爵约好,在法国的这段期间,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看他表演。
“对了,乔丹男爵,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什么事呢?小姐,请尽管说吧!”
“在‘头颅说话’这个魔术中,灯光是最重要的因素吧?如果现在我有这个魔术的道具,想要实际操作,我应该注意哪些地方呢?”
乔登男爵用他恶魔般的脸孔淡淡地笑了笑,“呵呵。你要自己表演一场魔术秀?”
“不,我只是有些地方想弄清楚而已。”
“你知道‘头颅说话’的基本构造吗?”
“知道。”
“那就简单了。你只要把灯光架设在正上方。只要这样。”
“也就是说,灯光不能从正面照过来?就算是炉烛也不行?”兰子带着有点失望的表情确认。
乔登男爵一张地皱起眉头,“没错。蜡烛是最要不得的了。会晃动的光线可是魔术的大忌呢!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把魔术的谜底告诉观众了。”
“相对于观众的正面视线,因此才要把两面镜子立成一百三十五度吗?”
“一点也没错。”
“果然……”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兰子为什么非把这个魔术的招数弄清楚不可。其实在她的头脑里,无时无刻都把解决事件放在第一顺位,而这正是解决发生在人狼城中的其中一起密室杀人的重要线索。
不久后,我们便到罗兰餐厅休息。此时的我已经饿到饥肠辘辘,兰子和生岛副参事却还在谈论刚才的魔术,以及自己喜欢的魔术师。我除了用餐外,对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兴趣,甚至还问修培亚老先生:“有没有魔术师可以帮我变出一套全餐?”

2

在我向生岛副参事说明兰子最近的心情后,他便举杯,微笑地说:“原来如此。法布里斯的心情呀……引用史汤达尔来描述对法国的感觉,这还真是有趣。兰子,你还真爱读书。”接着又说:“那黎人呢?你对巴黎的印象如何?最喜欢什么?”
我思索了一下,“兰子说她注意到这里有很多咖啡厅,而我注意到的却是——不管到哪里都有人带着狗。这样没关系吗?如果公园或路旁到处都有狗屎,那会令人幻灭。”
由于我不胜酒力,因此在用餐时多半喝矿泉水。而现在,我的手中则拿着与甜点一起端来的咖啡。
生岛副参事和修培亚老先生相视而笑,“哈哈哈哈哈……这或许是法国唯一的缺点呢!这点最近已经逐渐演变成社会问题了。但是对我这个已经完全融入这国家的人而言,其实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而且,听说与荷兰比起,这状况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呢!”
“为什么长久以来这么热爱‘美’的法国人,单单对这件事视若无睹呢?”
“我也不知道。与其是视若无睹,还不如说已经麻木了。换句话说,这表示狗已经与法国人的生活密不可分,而这或许和法国过去曾是马车社会有关吧,因为马匹也会在路边随意大小便。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习惯了。”
“马车社会?”我问。
“对啊,反过来说,也许就是因为过去曾是马车社会,所以西方国家的车道才会这么宽敞,也规划得这么有效率。日本那种烂道路,怎么跟人家比呢?”
“副参事,用狗屎的量来比较东西方文化差异,还真是有趣。”正在品尝着勃艮地红酒的修培亚老先生插上一句。
“修培亚先生,听说您已经有二十年没来法国了。这次来有什么感受呢?”生岛副参事拿出香烟请修培亚老先生,并帮他点火。绿色的香烟也叫做“罗兰”。我记得查尔斯·鲍育(译注:Charles Boyer,三〇年代知名法国影星)在某部片里抽的烟,就是这个。
“老实说,法国这么复兴,真的很了不起。如果你见过当时被德军占领,几乎被破坏殆尽的巴黎,你根本无法想像现在的样子。”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法国人基本上算是保守,但光是我来到法国的这十年间,城市的样貌已改变很多。毫不重视传统文化的日本人实在应该多向他们学习。回头想想,不只是明治时期以来的西化,从太古时代开始,日本人就总是舍弃既有的价值观,尊崇新的价值观。日本的历史不就是这样吗?真应该觉得羞耻才对。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敬佩那些没有国家和领土,即使不断遭受各种迫害,却完全没有失去民族尊严和独立性的犹太人。如果日本人被赶出日本,一定立刻臣服于其他国家或民族,被别人同化。”
修培亚老先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严肃地点头,“是的,犹太人的团结性和骄傲的确无人可及,用奇迹来形容也不为过。不过,他们的原动力其实是来自宗教。他们之所以能够存活到现在,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神所挑选的特别民族,因此觉得非常自豪。”
兰子把垂在胸前的头发拨向后面,“站在全球的角度来看,这种想法还真是傲慢。可是,我们也不能只怪犹太人。人类本来就是自私的动物,总是为了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立场或思想,与别人冲突。这是因为人类会排斥思想、观念和自己不同的人。
“长辈不认同年轻人的行为,年轻人不能了解长辈的想法,这还是较轻松的。政治、宗教性的打压或杀戮,才是最可怕的。因此,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将犯罪视为基于某种文化或习俗而产生的行为。”
“喔,这么说……兰子,你的意思是犯罪会随着每个民族、国家或社会的不同而发生吗?”
“没错,修培亚先生。就拿‘吃人’来说,在我们的标准里,这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坏事,然而,据说在中国古代,吃人是公开的行为。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还是《水浒传》里,就有贫穷的农家夫妇端出死人的肉来宴请客人的情节。另外,各位也知道吧?新几内亚等地也一直都有吃人的习惯,一直到最近才戒除。
“在中国的战国时代,因忠义的关系,所以杀人无罪。而西方,则是有许多以宗教为名的大屠杀,例如十字军。但那些都是基督教徒用守护圣地或夺回圣地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屠杀伊斯兰教教徒。以现在的法律体系来看,这些行为都是犯罪,必须要惩罚才行。也就是,所谓的犯罪,只是在那个时代违反当地文化或风俗习惯的行为。”
“不,等等。战争犯罪和个人犯罪应该不能相提并论吧!如果用你的说法来举例,二次大战前的日本在亚洲各地所做的野蛮行为,也应该算是犯罪;希特勒率领德国的恶行也在这个范围之内。但是,就算战争有再多的正当理由,也比一般杀人的借口要来得沉重多了,不是吗?”
“我赞同日本是犯罪国家。而且我认为战争犯罪和个人犯罪,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因为促使人类犯罪,正是人类想得到自己目前没有的事物的那种原始‘欲望’。”
修培亚老先生用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下巴,“兰子,我记得你曾经把犯罪的动机分为爱恨、金钱、攻击、防卫、思想和异常心理这六种,对吧?可是你现在却用‘欲望’把它们全部囊括了。”
我想起来了。的确,若干年前的“雅宫家杀人事件”中,兰子确实做过那样的分类。修培亚老先生应该是在“犯罪研究会”上听到并记下的吧。
兰子轻轻点头,美丽的眼眸中浮现出真挚的光芒,“是的,我是曾这样分类过。事实上,这些犯罪动机全都是出自于人类的欲望。总之,只要有人类,或是有人类聚集的地方,都会出现欲望的漩涡。因此,会产生犯罪是理所当然的。不论是在日本还是法国,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解开罪恶及罪恶所带来的谜题,使安稳生活的人类能够免于灾祸、恐怖和危险的威胁。”
生岛副参事高兴得眯起眼睛,“兰子,你说得真是太好了。我很钦佩你的决心。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能遵从这种信义和理想,那世上大概就不会有罪恶或战争了。但是大部分时候,人类所遵循的,却是你刚才所说的——永无止尽的欲望,这问题尤其在将经济效率优先于环保的市场主义社会里更是根深蒂固。”
“难道不可能把这世上的罪恶消除吗?”我忧郁地喃喃。
生岛副参事露出痛心的表情,“恐怕没办法。人类总是将自己和别人划清界线,封闭地活着。将这种现象放大后就成了社会。事实上,地区、城市、国家或是信仰等等,通通都是界线。而人类和人类所构成的集团,经常会践踏这些界线。唉,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需要我这种从事外交工作的人。”
修培亚老先生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地看着兰子,“兰子也是调停者之一。她的工作就是善与恶的中介。为了找回这个混乱社会的秩序,像她这种侦探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