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庞巴度公爵夫人奢华豪美的沙龙里,话题都只围绕着一位谜样的人物打转。当代最具权势的庞巴度夫人所拥有的沙龙,总有许多贵族、贵妇及艺术家们争相造访,营造出一种华丽的社交场合。然而,这名大放异彩的男子却是当中最引人注目的。
他自称为桑·杰尔曼伯爵,不过没有人相信那是他的真名。人们不但怀疑他的爵位是胡诌的,连他自称冒险家的出身,大家也没当真。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认为他不是诈欺师,就是骗子。
但是,女性们却不这么认为。杰尔曼伯爵是个美男子,穿上昂贵服装的修长体格,看来十分赏心悦目;言谈举止温文儒雅、气质高尚,礼貌比谁都周到。谈话内容就像一口取之不尽的井那样丰富。单身的年轻女性们还曾双颊泛红地聚在一起,讨论他的眼眸是蓝色还是绿色呢!
另一方面,杰尔曼伯爵也同时具备挑起女性虚荣心的手腕,以及赢得她们爱慕的技巧。此外,他更拥有许多让女人们为之着迷、绚丽至极,仿佛星辰般闪闪发亮的宝石。
“我会一点点魔术喔,夫人。”杰尔曼伯爵朝着一位热情地望着他的贵妇人说。他的笑容确实拥有一种能融化对方的心,将对方吸引过来的魔力,“其实,这些宝石是我用魔术做出来的。它们只不过是在炼金术下产生的一些附属品,因为它们并不是天然生成的宝石,所以价值可能不高。不过这些石头却能散发出比天然宝石更耀眼、更美丽、更具有魅力的光芒喔,那就是当它佩戴在您身上的时候,女士。”
某天,杰尔曼伯爵从怀里拿出一个皮革制的袋子,并在桌上将袋子打开。于是,一颗颗形状、颜色、大小都不同的宝石从袋里滚出。就在同时,在场的女性们全部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声。
“哇!好漂亮的宝石喔!”
宝石的光芒反射在盯着宝石不放,仿佛想把宝石通通吞下去的女性们的脸上,将她们的脸颊照耀成珍珠色。她们的眼睛闪闪发光,好比一群饥饿的野狼;用礼服刻意挤出的丰满胸部,也因为强烈的欲望而激烈地上下起伏。
“最适合佩戴这个的女性……恕我冒犯,可以让我亲自献给您吗?”杰尔曼伯爵随便拿起一颗宝石,慎重地献给一位离他最近、表现出最强烈渴望的淑女。这件意外的礼物令她感到恍惚,就在她浑然忘我时,杰尔曼伯爵便执起她的纤纤玉手,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吻,然后顺势将她带往一间隐蔽的房间。
正因如此,有关他的八卦可说是达到沸腾。不止是庞巴度公爵夫人的沙龙,就连在凡尔赛宫或其他贵妇的沙龙里,杰尔曼伯爵已是人们每天必定谈及的对象。
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意这名潇洒又帅气的男子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融入巴黎社交界。起初,他只是某人无意间提及的小小话题,却快速地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最后,几乎没有人对这个男人不感兴趣。对那些将“无聊”视为大忌的上流女士们而言,就连杰尔曼伯爵此刻身在何处,都是大事一桩。她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拥有多少财产,以及他究竟在这里做什么,特别是他想要谁当他的情人之类情爱话题上。
然而,即便所有的人都在注意这个男人,却没有半个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这一点更令大家觉得他既神秘又具有魅力。
人们只知道杰尔曼伯爵非常博学多闻,连哲学家伏尔泰在与他交谈后,也不禁自叹弗如。“那个人真的什么事都知道呢!”
杰尔曼伯爵的知识不仅丰富、深远,更泛含了各种不同的领域。除了法语外,他还精通英语、德语、俄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希伯来语及阿拉伯语等多种语言。此外,他还能够轻松表演掌心的铜币瞬间变成银币或金币之类的魔术,当作娱乐大家的余兴节目。
人们猜测,他可能拥有一切魔法与知识来源的“贤者之石”。本来也有不少人认为他是骗子或间谍;但后来他渐渐被神格化,甚至有人怀疑他可能是“共济会”或“秘密神殿”这类秘密组织的首领。
杰尔曼伯爵总是带着一名独眼、样貌丑陋的老仆人,神出鬼没地现身在各地。凡尔赛宫、离宫、热情洋溢的贵妇沙龙、歌剧院、巴黎市公所的大型舞会、郊外森林里的狩猎场、寺院、隐秘又煽情的妇人起居室,无论是什么地方,他总会悄悄地出现,展现他独具魅力的笑容。
他那神秘的背景与行动当然也传进国王路易十五的耳里。某天深夜,国王穿过城内的秘密通道与阶梯,与爱妾庞巴度公爵夫人求欢。在一阵云雨后,国王问庞巴度夫人对这名话题人物的看法。
“听说桑·杰尔曼伯爵老是说自己只是一名单纯的冒险家、旅行者。可是我也听人说过,他其实是邪恶的魔术师。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
衣衫不整的庞巴度公爵夫人依偎在裸身的路易十五的胸前,喃喃地说:“陛下,那个人是个骗子!他只是虚有其表而已,根本就是个诈欺师。他到处给大家看的宝石几乎都是假的;也许里面可能有一、两颗稀有的大红宝石或钻石,可是那些也只不过是诱饵。他把假宝石分送给许多女性,其实是为了营造出他是阔气的大财主这假象。”
“听说他家财万贯。庞巴度公爵夫人,依你看来,是我比较有钱,还是他比较有钱?”身材修长的路易十五抬起头,注视着庞巴度公爵夫人深灰色的眼眸,轻抚着她栗色的秀发,心想:被一头柔软秀发包围着的脸庞,依旧艳丽如昔。
“当然是陛下您!”她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笑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比陛下更有钱、更有权力呢?”
路易十五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女士。你还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传闻吗?我听说他好像是什么秘密结社——共济会的成员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那个人本来就很爱吹牛!”庞巴度公爵夫人有点生气地说。
“怎么说?”
“因为那个人说他在耶稣出生之前,就已经在世上了。他说自己和罗马军人彼拉多很熟,所以耶稣被处死时,自己还在旁边的高处观看呢!另外,他表示自己曾见过希巴女王;也曾在参加十字军东征时,和英国狮心王结为好友;而西班牙国王斐迪南曾任命他为大臣。他甚至还说他听过亚历山大帝进入巴比伦城时所演奏的凯旋曲,也用古钢琴演奏那首曲子给大家听。”
“这个人还真是有趣!”路易十五摇晃着他那随着年龄增长而下垂的肚子笑道。但庞巴度公爵夫人却语带责备地说:“哪里有趣?在我听来,这些全都是胡诌的。最可恶的是,他竟然说法王法兰斯瓦一世曾招待他到宫里聊天!”
“什么?在我之前,他就已经被法王召见过了?”路易十五亢奋地提高声量。
“是啊。对了,前几天,杰尔曼伯爵去看戏时,遇到被仆人搀扶着的朵·洁尔吉伯爵夫人。听说他这样对她说:‘您以大使夫人身份前往维也纳时,我曾见过您,不晓得您还记不记得?’陛下,您知道洁尔吉伯爵夫人是何时去维也纳的吗?”
“我当然知道啊。离现在应该有五十年了吧?”
“没错。”
“那洁尔吉伯爵夫人怎么回答呢?”
“洁尔吉伯爵夫人因为老花眼的关系,所以很仔细地端详了杰尔曼伯爵一阵子。一开始她好像还搞不清楚,后来不知为什么,她的脸竟突然红了起来,仿佛就像个少女!”
“这还真有趣。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居然也有少女时代呀!”
“可是,对象也不可能是杰尔曼伯爵啊!他们的年龄未免也差太多了!”
“我再问你一次。洁尔吉伯爵夫人到底怎么回答?”
“她用颤抖的手指抚摸杰尔曼伯爵的脸,说他的容貌和那时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洁尔吉伯爵夫人没记错,这个回答还蛮符合道理的呢!不过啊……全巴黎的人都知道那个老太婆已经老眼昏花了。”
“杰尔曼伯爵的仆人八成也是个笨蛋!”庞巴度公爵夫人情绪激动地说。
“为什么?”
“杰尔曼伯爵说他和罗马皇帝尼禄很要好。他向大家忏悔,因为是他怂恿尼禄,所以尼禄才会迫害传播基督教的保罗。枢机主教罗安听了非常生气,便去质问伯爵的仆人这是不是真的,结果他的仆人竟然说:‘我只侍奉了主人五百年,所以不清楚在那之前的事。’”
路易十五轻轻地笑了笑,“这么说来,当时服侍杰尔曼伯爵的是前任仆人?原来如此。跟主人比起来,这个下人还真是洒脱啊!”
“陛下!”庞巴度公爵夫人皱起那清秀的眉头。
“我有件事想问你,如果杰尔曼伯爵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为什么能够长生不老?他的寿命远远超过一般人,不是吗?”路易十五的表情变得稍微严肃。
“他宣称自己拥有不老不死之身。好像是说有什么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
“听说他每天都会喝一种叫做ELIXIR(译注:指炼金药)的药水,所以才能常保年轻。”
“ELIXIR……”路易十五露出怀疑的表情,“我也有喝过类似的东西,可是根本就没有用。”
庞巴度公爵夫人点点头,“我也觉得他是骗人的。”事实上,一心想确保国王恩宠,求得青春永驻的她也曾喝过许多所谓的灵药,“我告诉杰尔曼伯爵,如果真有那么棒的灵丹妙药,那么这世界上有资格服用的人只有一位,就是陛下您。我请他务必要把那药水献给陛下。”
“不、不。我不需要那种奇怪的药。”路易十五用力地挥着手,“不过,你这样说了之后,杰尔曼伯爵的反应是什么?”
“他是这么回答:‘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把药水分给陛下,一定会被怀疑是在对陛下下毒,或是因御医们的憎恨,而落得凄惨的下场吧!’”
路易十五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强忍着心中的失落感,然后点点头,“他的考量也不无道理。看来杰尔曼伯爵的头脑还挺好的,还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易讨我欢心。”
“就是说呀。”
“他还有其他旧识吗?”
庞巴度公爵夫人噘起她的樱桃小口,“对了,听说他还见过圣女贞德,大家听到之后全都哑口无言了。”
“为什么呢?听起来很有趣呀!”
圣女贞德是在十四世纪中叶,法国王室与英国王室展开百年战争时出现的年轻女性。特别是在奥尔良战役时,她扮演了鼓舞士气的重要角色,使法军得以顺利击败英军。
“他说,圣女贞德所听到的神的启示,其实是他说的!”
“什么意思?”
“他说,当时他是抱着恶作剧的心态,偷偷潜进她的房里,然后小声地在她耳边说:‘站起来,拯救法国吧!’”
路易十五不禁笑了出来,“原来在三百年前,是他从英国手中,把法国救出来!这么说来,我可得要好好向他道谢才行!”
“哪有这种事。”
“对了,这么说来的话,他应该也认识吉尔斯·莱斯将军?就是那位追随圣女贞德,在战场上功勋辉煌的法国元帅啊。”
庞巴度公爵夫人耸耸她那有如玻璃制品般细致而华丽的肩膀,“您是说那个像恶魔一样的人吗?那个亵渎神明、残杀幼儿的同性恋者?”
“杰尔曼伯爵是这么形容的吗?”路易十五兴致勃勃地问。
敏感的庞巴度公爵夫人脸色发青,“陛下贤明,您说得一点都没错。杰尔曼伯爵和莱斯将军的确私交不错,说他们是至交也不为过;而且他还以此为傲,动不动就向大家炫耀呢。”
“原来如此。”路易十五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亲耳听听那些故事,一定非常有趣。老实说,庞巴度公爵夫人,我从以前就对莱斯将军很感兴趣。”
庞巴度公爵夫人嫌恶地摇摇头,像只小兔子似地,缩在路易十五世的怀里颤抖着,“喔!陛下如此尊贵之身,怎么可以听那种东西呢?那实在是太残酷了,听完之后,包括恭特夫人在内,有好几位贵妇都昏倒了!”
但是路易十五轻轻地笑了笑,完全不把她的担忧当一回事,“恭特夫人不是连一只黑猫走过椅子底下都会昏倒吗?好吧。总之还是谢谢你了,庞巴度公爵夫人。莱斯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得很。他是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精神变得异常,最后终于发疯而走向毁灭的人。”他眼里露出锐利的光芒,“但他年轻的时候可是法国数一数二的财主。不过,百年战争结束后,他便丧失生存的价值,一直堕落,还把财产全都挥霍光。破产后,穷愁潦倒的他,突然迷上传说中可以创造出黄金的炼金术,最后,在一些邪恶魔术师们的煽动开始崇拜恶魔。晚年更以他那座位于马什库勒的城堡为据点,开始狩猎那附近的孩童,残忍地夺走他们的性命。听说他的城堡里遍地都是惨遭虐杀的腐烂孩童尸体,有的被切开、有的则被剁碎。杰尔曼伯爵说的大概就是这些吧?”
“是……是的。”庞巴度公爵夫人点点头,怯懦地答道,“听说当时在将军的城里,牺牲者凄厉的哀嚎声一直不绝于耳。还有,当士兵进入城里,准备逮捕将军时,看到孩子们的尸体已堆成一座山,到处充满腐臭的味道。”
“那里就是蒂福日城吧!听说那座城的墙壁和地面沾满被害者的血迹,那些暗红色的污渍到现在都还洗不掉呢!”
“什么?好恐怖喔!”庞巴度公爵夫人不禁失声尖叫。
“残杀可爱的孩子根本就是恶魔的恶行,怎么可能是出自人类之手呢?”
“像莱斯将军这么有身份地位的人为何会堕落至此呢?”
“我也不知道。人心就像迷宫一样复杂。他之所以选择犯罪这条路,或许也有他的理由吧。”
“但是……”
“俗话说‘物以类聚’,大概也只有像杰尔曼伯爵那种怪人,才懂得莱斯将军的心理吧……”路易十五坐起,将手抱在胸前,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而庞巴度公爵夫人则侧着身,静静地等待国王再度开口。“杰尔曼伯爵也会预知未来吗?”
“我有听过。不过他只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预言,比如说什么像龙一样大,又会吐烟、吐火的船,可能会称霸海上之类的……我想应该不太可信吧!”庞巴度公爵夫人并没有提起杰尔曼伯爵曾预言帝国政权将会灭亡。
“预言家倒是挺有用的。”路易十五望向远方,喃喃自语,“总之,杰尔曼伯爵既可怕又博学多闻。那种头脑聪明的人就算再怎么怪,再怎么不可信,总有一天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陛下?”
庞巴度公爵夫人担心地凝视着国王,而国王则对她笑了笑,“不必担心,庞巴度公爵夫人,我自有想法。我想,我近日内就会召见杰尔曼伯爵,然后拜托他帮我做一件事。这可是机密,我连我的部下都不随便指派呢!像杰尔曼伯爵那样怪异、像是骗子的人,反而比较不会被怀疑。嗯,这个人一定能顺利替我达成任务……”
不久,杰尔曼伯爵的身影便经常进出路易十五的香波堡。这让许多贵族都感到相当讶异,于是各种谣言随之诞生,例如杰尔曼伯爵用炼金术为法王路易十五制造黄金、或是正用魔术保护国王,以免遭敌人攻击、又或是正以军师的身份替下一次的战争作准备。然而过了一阵子后,他就像刚开始出现时一样,忽然从巴黎消失了。
人们很快地将他遗忘,转而寻找新的事物。偶尔在饭席间,有人会想起他的名字,不过却再也引不起话题。因此,没有任何人会将他和法王路易十五联想在一起。

2

一名高挑的男人拿着插着一根蜡烛的烛台,缓缓步下阴暗狭窄的石阶。渗入地面的雨水使得石阶潮湿不堪,冰冷的空气中只有他尖锐的脚步声环绕着。
那是一条通往地下监牢的阶梯。空气里飘着霉味,石头间长满青苔,老鼠、蜗牛和蜈蚣在地面上爬行。男人走下阶梯后,映入眼帘的是四间并排的小房间,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但四周却是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男人衣着华美,气质高贵。他留着一头长长的金发,眼睛的颜色因为烛光的关系,有时看起来像是绿色,有时却又像是蓝黑色。男人再度迈开脚步,往最里面的房间前去。途中有一些使用过的旧刷子立在那儿。
男人停在一扇以铁片等金属加强巩固的木门前。那是一扇坚固的门。男人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生锈的钥匙,插入钥匙孔。一阵沉重的声响传来,门锁打开了。男人握住铁把,将门打开。门上的铰链嘎嘎作响,房内飘出一股污物的臭味和血腥味。
“吉尔斯·莱斯。”男人对着房内小声地说。
“是谁?”在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有人做出了回应。那声音简直像是蔓延在房里的黑暗所发出来的,沙哑、沉重且不成声。
男人将蜡烛稍微举高一点,进入了房内,“是我。”
房里的木制平台上发出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蜡烛所散发出的摇曳火光,像在舔舐般地微微照亮低矮的天花板,房间里一扇窗户也没有。空气也相当混浊。可能因为躺在平台上的关系,老人费劲地起身,将身体转向正面,然后缓缓把脚放到地上。房间湿气很重。
“是谁?”老人把右手举到面前,蜡烛的光线使他不由得眯起了眼。老人非常邋遢,不但散发出一股臭味,而且全身像是涂了一层泥巴似地肮脏至极。他的头发很长,散乱无比还全都打结了。满是皱纹的脸比幽灵还惨白,眼睛因充血而泛红。皮肤上布满斑点和污垢。他的衣服破烂不堪,不知是擦伤还是指甲断裂的关系,手上都是血。老人的身体不断地发出恶臭。
“吉尔斯·莱斯。是我。”男人走到老人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老人有点惊讶地抬头望向那名男人,借着蜡烛的火光,紧紧地盯着他看。老人干裂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是你……你都没变呢!跟那个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是吗?”男人用一种戏谑的口气反问。
“你、你怎么……进来的?”
“用钱啊。”男人一派轻松地说,“贿赂守卫就可以了。”
“你、你来做什么?”老人以愤怒的语气质问他。
“听说明天就是你的行刑日吗,将军?”男人用一种冷漠的态度问。
“我……早就不是将军了。我只是个悲哀的老人罢了。”老人有如机械般地回答。
然而男人却毫不在乎,“我去了你的蒂福日城一趟。那里真是可怕,就像被强盗搜刮过一样。
士兵们虽然已经把孩子们的尸体清走了,不过城里还是充满腐臭味。流到地上和喷到墙壁上的血迹还在,让人感觉像身历其境。将军,我记得就连贞德击溃包围奥尔良的英军时,也没有那么凄惨啊……”
“圣女贞德……”老人缓慢地眨了眨眼。歪斜的眼眶中泛起些微泪光,“可怜的女孩……”
“吉尔斯·莱斯。”男人收起原本的和蔼,冷酷地说:“你应该感谢我。一听到你被逮捕,我立刻从葡萄牙赶回来,然后到你的城里巡视。我找到‘那个’后,便帮你处理掉了。虽然我认为那些蠢士兵应该也不会发现,但我要亲自确认过才放心。最麻烦的其实是那些祭司,要是他们也找到‘那个’,又发现‘那个’所代表的意义,那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老人并没有回答。他双手抱着头,垂靠在膝上。
“吉尔斯‘莱斯,你为什么要做出那些事?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孩子?”
老人久久无法回答男人提出的尖锐问题,但男人耐心地等待着。蜡烛的火焰随着从门缝中吹进来的风晃动着。
过了一会儿,老人的肩头开始微微颤抖,接着从腹部发出低沉的笑声。老人抬起头,脸上带着疯狂的表情。
“你问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那还用说吗?说起来,那也是你在很久以前教我的。我只是又想起来,然后照着你的话做而已!结果竟然变成这样!我被逮捕了!我被审判了!我的名誉不但被剥夺,还被印上恶魔的烙印!你懂吗?我就要被处刑了!明天就要被处刑了!我这个悲惨的老人,明天就要送命了!”
男人再度露出戏谑的眼神,对老人的讽刺嗤之以鼻,“哼,你说得是什么话。那根本就是你自作自受。你仔细回想自己仗着权势所做的恶事,然后到地狱去慢慢忏悔吧!这就是你那些残酷暴行的报应!”
“地狱!你是说地狱吗?难道你不打算救我吗?”
“没错,我并不是来救你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断言道。
“那……你是来做什么?”老人突然变得怯懦,降低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