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小心谨慎地提醒道:“陛下曾吩咐过,需是与庞阙相关的才报,所以,这生病之事,自然不在此范畴了。”
长青顿时语噎,要说的都被堵了回来,隔了半响,他轻咳几声,复又交代道:“武大人,李牧秋身边的暗桩可撤,不过,那人身边的,事无巨细,朕通通都要知道。”
说话间,皇帝白皙瘦削的脸上,现了些不自在的红晕,易安心下顿时了然。看来,咱们景祐年间的暗桩还得替皇帝看着女人。
不多时日,崇嘉殿内关于她的密函就堆了小半尺高。她今日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儿又怎么不舒服了,都写在那一张张薄薄的纸上,从文府,悄悄递进了宫里头。
每日就寝前阅上一张,已成为长青的一个习惯,这日,他照例待幔帐放下来,才隔着烛火,将最新的密函拿了出来。
“上午葵水至,睡了半日…”
这极为私密的字眼,猝不及防地突然跃入眼帘,长青身子一震,只觉地万分尴尬窘迫,似窥到了什么最为不该的秘密。
他面色一红,耳根滚烫,渐渐得,连这帷幔里也跟着灼热起来,他伸手扯了扯衣襟,才觉得好受些,继续往下看去。
“下午和亲王来府上,二人并西席先生聊大半个时辰,往来皆诗词。亲王约牧秋,明日与朱广略一叙…”
长青看到和亲王三字,某些封存已久的场景于脑海间,一一回现,越发清晰。
那时在金州,他们二人便习惯了并肩而立,偶尔窃窃私语,偶尔嬉笑怒骂,都是默契有加,反观自己?
长青思及此处,心底猛地生出些涩意,是了,自己于她,本就是个局外之人。
他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怎么就突然魔怔不清了呢?
翌日,长青单独召见武易安,下令撤走文墨身边暗桩,无需再提及任何关于她的事。
这样清清静静,不去想不被烦,也很好,长青这样怔怔想着,复提起朱笔又批阅一道奏请,将其狠狠驳斥回去,才觉得神清气爽了些。
待文墨彻底好起来,已是七月中,盛夏最热时节。
她病得这些日子,无忧听闻她身子不大好,登门来看过好几回,推荐了不少好大夫,又送了许多珍贵药材。
所以,待她完全好起来,便亲自前往其府上,回礼道谢。
无忧自被封和亲王之后,就在宫中挂了个职,也不怎么上心,每日里,只醉心于诗词歌赋之间,一心一意地要当个潇洒王爷。
趁此闲暇逍遥时光,他还弄出了个文馆。
这文馆,落在祁州城最繁华的街上,却是个门头最为寒酸的小宅,进去了也只不过是陋室几间,但能引得文人雅士们去了又去,视其为心中圣地。
这一切,也只因朱广略和李牧秋的一场辩文,使此处声名鹊起。
无忧这日难得没去文馆,听闻文墨登门,便亲自出府相迎,嗔怪道:“你这身子刚好就出来,怎么合适?”
文墨今日着了条鹅黄纱裙,外罩白色披风,虽是夏日,但还是觉得微微有些凉意,她拢拢披风两襟,笑道:“身子没差到这地步,王爷担心了。”
两人往无忧书房去,房内的案上还摊着一幅卷轴,文墨踱步上前,就见宣纸上的墨迹尚未全干。
无忧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临夏品评一番,如何?”
文墨摇头:“是我唐突,王爷莫再取笑,这琴棋书画四门学问,我可是连皮毛都不懂,岂敢班门弄斧?”
案边还有幅画轴,半卷着,文墨扫了一眼,似乎画着个女子,她移开眼,也不多看,反倒无忧大大方方得抄在手中,缓缓展开,解释道:“这幅是我往年所作。”
随之动作而现的,是个倚树莞笑的妙龄女子,老旧漆黑树干,寥寥几笔尽现,而女子身上的湘妃色纱裙,重重叠叠,繁复蜿蜒,铺陈在地,画工之细,令人瞠目结舌。
再看那人,螓首蛾眉,樱桃红唇,五官精致,无可挑剔,鬓间亦只挽了一柄玉钗,清清淡淡,越发衬得人宛若冰清玉洁的天仙。
文墨惊叹:“都说女人善妒,可我瞧着,这女子美得让我自愧不如。王爷的画工,亦是淋漓尽现,真是极为上心之作了。”
无忧凝视此画,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这画中之人,与我一道长大,此画乃她及笄那年所作,倒叫临夏见笑了。”
文墨以扇掩面,浅笑道:“倾慕佳人,何笑之有?”说罢,她促狭眨眼,道:“王爷既然有心,自当也要让佳人知晓,否则,岂不一片痴心空付?”
听闻此言,无忧一怔:“也是了,临夏说的在理。”
他的心里像是有条滑腻腻的鱼儿游过,拨起阵阵水纹,过了半响,才复又安静下去,消失不见。他其实,也想知道她会怎么选。
两人静静站了片刻,他才道:“妙阳听闻你身子不大好,一直折腾着想出宫来见你,就是不得法,如今不比父皇在…”
文墨点头:“劳烦王爷替我谢过公主,就说临夏很高兴,让她自己在深宫中,也多保重些。”
她有些怅惘,为何她身边的,总是些身不由己之人,还是说,人活在世界,大多数都是身不由己的?
八月,西姜使团至祁州,长青于崇文殿接见西姜使节丁叔平一行。
丁叔平在殿前道明了此行目的,一来,是核对商议纳贡数额,二来,则是西姜现太子于两年前得见妙阳公主,惊为天人,慕其才华,特求娶其为太子妃。
丁叔平说明来意后,当时一道出使西姜、知晓内情之人,已惊起一身冷汗,此妙阳非彼妙阳,怎么嫁?难道就此偷梁换柱,让那丫头顶着公主之名嫁过去,真公主就此默默无闻一生?
公主出嫁本是常事,何况妙阳公主与当今圣上并非一母同胞,此法倒不是不可,就不知皇帝怎么想了。
那些人心思转了几转,还是看向龙椅上那人。
长青的心思,一瞬间,亦是转了几道弯。
若是将妙阳直接嫁去,当年无忧出使西姜的掉包计便会暴漏,此罪自不可恕,那自己便可借此机会,彻底将他压下去。
若是将文墨顶替嫁去,那自可多几年的安定,以她的伶俐个性,在西姜,应该也能过得很好,于大周无一害,可真的非要如此么?
若是不嫁呢?
他权衡再三,还是拖字诀当头,缓缓道:“公主乃我大周明珠,此等大事,亦得看公主意见,请使节并诸位,先行回驿馆休息,容后再议。”
说着,他给小平子递了个眼色,当即退朝了去,西姜诸人也无可奈何,只得等着。
第 36 章
这次护送西姜使臣来京的,称得上是文墨旧识,他护送使臣进宫后,便自行去了文府。
自两年前那个惊魂一夜后,文墨只听说邵源伤得极重,可到底是死是活,却不甚清楚。如今见他站在眼前,脸上永远地留下道长疤,再思及此疤乃因季堂而起,她心下有些难受,喊了声“邵大哥”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抱歉地赧笑。
邵源是个冷漠的性子,此时难得浅笑,颇有些劫后重生、故人重逢的意味。他并不入座,直说来意:“墨小姐,邵源今日前来,是将军托我捎两句话。”
文墨心知季堂不会无故让人贸然来此,她心下一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安静地听着。
“此次西姜来使一行,最紧迫地是想迎娶当年的妙阳公主。”这话中,“当年”二字咬得极重,文墨顿时明了,心头微乱。
邵源又道:“西姜朝内正乱,所以他们此行志在必得,将军提醒小姐,务必多为自己打算。”他环顾四下,文墨会意,将荷香屏退出了花厅。
邵源闭目静听,过了半响,才从贴身衣物中拿出个令牌来,一脸正色:“此乃金州大营调兵符,将军送给小姐,以防万一。”
文墨定定看着那道令牌,一时间眼眶干涩,心底五味杂陈,这道兵符意义有多重,那人担心就有多浓,她如何看不到他的一片赤诚心意?
他说要护着她,可她自己也说过,要好生守着他。
邵源见她迟迟不接,又递上前去。
文墨摇头,以扇相却:“此等重物,万万不可,也请邵大哥代为转告国公一句,此事最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争上一争,只请国公务必珍重,切勿为我再冒如此大险。”
既然季堂已经托人前来提醒,那她自己必然要提前盘算,怎能坐以待毙?可说到底,最后到底会如何,还是握在皇帝手中,难道要她去求他?
翌日,还真有人来接文墨进宫,不过不是她最想见的皇帝,而是此事牵涉的另一人——妙阳。
皇帝已于昨夜宣她觐见,说了此事,问她是何意。妙阳虽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但公主的尊贵和对局势的把握,让她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拒绝了此事,皇帝未说什么,只让她退下。
妙阳见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想到了自己哥哥和文墨姐姐二人,遂将他们一早就请进宫来。
妙阳此时还未搬出去,仍住在皇城西侧的宜仁宫,待文墨到时,她正趴在软榻上,眼睛哭得红肿,无忧也已经在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在一旁叹气。
文墨上去正要行礼,妙阳将她拉到榻边,一双手冰凉刺骨,竟比她的还要寒。
“墨姐姐,我不想嫁。”她撇撇嘴,刚止住的泪珠又掉了下来,“好姐姐,我知道你最有办法了,快替妙阳想想法子。”
文墨拿出丝绢,轻轻替她拭去泪,又偏过脸去看无忧,他今日下巴上冒了些青茬,也是一脸忧思状。
她哪儿有什么好法子?
文墨想了想,扯出个笑容,宽慰道:“王爷,公主,此事说来还是因我而起,能否想办法让我面见圣上?或许我可以试一试…”这个结,说来说去,怎么都绕不开这个始作俑者的自己。
妙阳止住泪,无忧亦看着她,眉头紧蹙,疑道:“难道你要嫁过去?”
文墨心中虽怔忪,但面上仍装出狡黠一笑:“自然是去劝皇帝,让咱们俩一个都不嫁了。”
无忧站起身来,朝她拱手,恭敬地作了个揖,道:“临夏,此事我不宜出面,有劳你了,无忧并妙阳在此好生谢过!”
着人前去打探,知晓皇帝此时正在两仪殿,二人便动身前去,这一路寂静。
殿外伺候的小平子,见和亲王面色不善,身后又跟着个女人,忙堆笑着进去通报,不多时,将二人请进殿去。
长青正在批阅奏折,听闻和亲王求见,便宣他进殿,熟料与他一同进来的,竟还有一个人。
只一眼,长青就认出了那人,他原本要起身相迎,但看她低垂着头,跟在无忧身后,小心翼翼,而他的好弟弟,亦注意到身后那人的拘谨,不由得放慢步子,由她亦步亦趋。
这二人一前一后,一派心灵相通的模样,着实碍眼至极,他手中一顿,原本要放下朱笔,就那么搁在了指尖。
“皇弟此番前来,还带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刁蛮女人,究竟所谓何事?”长青声音里一派清冷。
他二人行完礼,皇帝也不说平身,无忧站着也就罢了,文墨还跪在地上,她听着这番没有温度的话,外加上这殿里的幽幽冷意,越发觉得身子发凉。
她不禁感慨,早知有这一日,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当众触怒这个小心眼的皇帝了。
无忧正要开口辩驳,文墨俯身拜道:“回陛下,此番是民女想要面圣,和亲王只不过替民女引荐而已。”
不说还好,一说便又逆了龙鳞了!
听文墨字字句句之间,都在为无忧开脱,长青只觉得更为可恨,将御笔拍在案上,几滴朱砂墨由笔尖飞出,落在白纸上,留下几点鲜红印迹,着实醒目。
他大喝道:“朕没问你话,岂容你在此放肆?”。
被他这么一声高喝,文墨不免大惊失色,泪珠在眼眶里打个转,她拼命眨着,紧咬着唇,又给忍了回去。
长青自己亦呆了,他不知为何自己要说这话,为何对她如此之差。其实,他只是看着他们二人和睦,心里酸涩,所以要想将自己心中的刺痛分一点给她罢了。
可真看她跪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矛盾又纠结,瞬时又软下去几分,长青摆摆手:“既如此,皇弟你先退下,容朕与她说几句话。”无忧应了声,退至门外。
殿中终于只剩下他,与她了。
长青开口道:“快起来吧。”她刚大病一场,这殿里凉,她又跪了这么久,不知受不受得住。可底下那人一动不动,还直直跪着,他不禁气结:“朕说的话,你听不明白么?”
文墨俯身道:“皇帝天颜难见,民女不敢造次,今日不过有几句话说,不知圣上是否恩准?”
长青拗不过她,遂亲自上前扶她起来,熟料她亦不领情,只是俯身跪着,倔强地可恨,他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何事,说吧。”
文墨这才抬起身,见刺眼的明黄衣摆就在眼前,她定下心神,道:“民女前来,为的是西姜求娶妙阳公主一事…”
她还未说完,长青挑眉:“你有何意见?”
“民女认为,妙阳公主不可嫁。”文墨道。
长青负手,看着跪在眼前的瘦削身影,哼道:“不过仗着自己有些口才之能,便妄论国事,且说来听听。”
文墨不理他的胡搅蛮缠:“妙阳公主若是嫁了过去,两年前和亲王出使西姜时的算计,便会大白天下,届时西姜必然震怒。若是如此,公主性命有忧不说,和亲王也难逃一劫,就连大周与西姜的一场仗只怕同样的避无可避…”
这段劝诫之言,长青何尝想不到,可从她口中一点点说出来时,他却只抓住了三个字——和亲王,这个认知让他不免怒火中烧,说的话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所以,你眼巴巴地过来替三弟求情?庞阙刚走,你就勾搭上三弟,哼,果然有些本事,难怪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一个个跟丢了魂似得,魔怔个不清!”长青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好好羞辱一番才好。
文墨又惊又气又怒,又不可思议,她不知自己一番话怎会被曲解成这样,刚要开口解释,面前那人袖袍一甩:“妙阳不嫁,你就给朕嫁过去!”
声音清寒又决绝,文墨怔怔听了,满腹草稿忘得一干二净,脑中只来回反复这两句羞辱之言,她低低拜道:“谢陛下恩赐,民女告退。”也不等眼前这人反应,她自顾站起来,向外走去。
无忧亦听到皇帝的这几句话,他站在殿门前,看着文墨一点点走来,面色苍白,步履趔趄,他知她大病初愈,此刻只怕受了寒,忙一把扶住了她。
长青早就后悔万分,正要追上前,拉住她解释个清楚,可抬眼就看见无忧身影隐在金乌之中,正伸手扶住那人,搀着她一并离开。
他的脚步就硬生生收住,眼睁睁看着文墨失魂落魄的离开,那一步一步踏在长青心尖上,亦将他的心尖蹂躏出了血。
是夜,崇熙殿设宴。
西姜那帮人轮番敬皇帝酒,长青亦不推辞,来者不拒,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宴罢时,只能瘫软在銮驾上,被抬回了崇嘉殿。
长青到现在,喝酒一向有节制,可今日里,就跟放纵一样,根本不管什么自控二字。
崇嘉殿里的宫女太监来来回回,又是替他解衣裳,又是擦脸,还有伺候醒酒汤药的,连太皇太后都给惊动了。
如此折腾这一番,长青总算清醒了些,他坐起,揉揉额头,似有根弦绷着,隐隐作痛,他正想再躺下,一睡了之,便瞟到了案前的一封密函,水绿色,实在打眼。
自收回成命后,他已经许久没见到这种密函出现在此,这个颜色的信笺,在他心上,只属于一个人。
其实,昨日邵源找过文墨之后,文府最后留下的那个暗桩很苦恼,他不知道此事,到底该不该向上头禀明。
若是报了,皇帝金口玉言根本不想看见此人消息,若是不报,日后知晓了,不知会不会更加不高兴?
思来想去,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写了下来。
密函辗转到武易安手上,他亦烦恼,来回掂量,还是往宫里递吧。
所以,就便出现在了这儿。
小平子见皇帝盯着那密函,一动不动,忙解释道:“圣上,这是武大人送来的。”
长青微微颔首:“拿来给朕,你们都下去吧。”他的声音中透着份喑哑,裹着浓浓的酒意,还有种他自己都没在意的悸动。
那张薄薄的纸,就这么轻易地捻在指尖,来回摩挲之下,他竟没有勇气看上一眼,他伤她那样的深,她肯定恨死他了吧。
烛火明末,火苗窜动,长青就着将密函一烧而尽,看着那一点点在手中消失,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来人,明日宣文远如长女觐见。”这话出口,他就轻松许多。
第 37 章
夏日清晨,太阳刚从云间探出个头来,承天门前就整齐地排上两列,皆是等着上朝的大臣,可等来等去,只等到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平公公步出宫来。
小平子朗声道:“诸位大人,昨儿晚上皇上喝多了,今早身子不大适,便不听朝了,各位大人,若有什么折子,直接给奴才就是。”
长青素来勤勉,从不如此,这可是景祐年间破天荒的头一回。
不过,昨夜皇帝那狂放恣意的喝酒之姿,可是切切实实落在众人眼里,现在听说不上朝,也不奇怪,就三三两两地散了去。
凌仕诚携了本奏章上前,拱手道:“平公公,不知皇上如今可好些了?”
小平子应道:“圣上头还疼着呢,所以太皇太后才让圣上多睡会。”
凌仕诚又关切道:“不瞒平公公,我家正有个解酒的方子,想献给皇上,不知能否通传下?”
小平子当下了然:“凌小姐出入这宫中,可是得了皇上金口准予的,凌相若有什么好方子,劳烦小姐送来便是。”
凌仕诚笑了笑,试探着又问:“昨夜,老臣瞧着皇上不大高兴,不知所谓何事,老臣也好替皇上分忧啊?”
小平子亦笑道:“不瞒凌相,皇上身边从来不让人近身伺候,也怒我无能为力了。”这个老狐狸还真是…小平子想着待会回宫就告诉皇上去。
两人说话之间,一小黄门从安福门出了皇城,往文府而去。
文墨昨天在两仪殿跪久了,当下便着了凉,回来之后,身上的两条腿就整整冰了一夜,荷香特地给她捂了个暖炉在脚边,直到早上方缓和了些。
她还未起身,前头院子的小环就过来,说是皇帝赶着召见,老爷夫人命小姐速速梳妆进宫面圣。
文墨颇为意外,昨天都已经闹得如此不欢而散了,还见什么,见鬼么?
她只要想到那人的尖酸刻薄之言,便气得跳脚,怒意更加,哪怕将他大卸八块,也抵不住这心头恨意。
可今日召见,莫非这该死的皇帝真要下旨,让她嫁过去?文墨这样想着,脸色凝重,她背过身去,只当不听见。
荷香和小环大惊:“小姐,你可别让皇上等啊。”
就让他等着去吧,文墨这样想着,继续装睡了去。
文远如在前厅陪着那位小太监,此时亦是完全摸不清头脑。
其实,也只因文墨未将她在西姜所做之事完全告知,所以此刻对于皇帝突然召见自家女儿,文远如只觉得心下甚为不妙。
着丫鬟去后头叫人,可左等右等,直等得那位公公都不耐烦了,小环这才回前厅回禀说,大小姐的身子不舒服,起不来。
文远如知道自家女儿没这么不靠谱,昨日妙阳公主接她进宫,回来之后脸色便一直不大好,不知遇到了何事。
他看了看那候着的小太监,拱手抱歉道:“劳烦公公,小女身子确实不适,不如下午未时进宫,可否通融下?”
那小太监一愣,还从没人会和皇帝讨价还价,他扁扁嘴正要发作,忽然记起临行前,皇帝特意交代了他不得无礼,所以也只好点头同意。
小侍子回宫复命,长青此时还昏沉沉地倒在榻上,待听闻文墨身子不适时,才强撑起来,一时止不住地头晕目眩,问道:“她现在如何了?”
小侍子尴尬地摸摸头,回道:“奴才不知,未见着人,只说下午未时进宫来。”
长青听了,眉头紧蹙,埋怨道:“既然她身子不好,就别再让她进宫来,省得又吹风受寒,你怎么这么不会行事!”他想了想,又吩咐道:“赶紧着郑院使去文府瞧瞧,别怠慢了。”
小侍子应了,慢慢退下。
长青复又躺好,整个帐幔在眼中打着旋,一片眩晕,他哭笑不得,暗暗决定,以后不再逞能喝酒了。
郑太医到时,文远如已去了衙门,只有潘氏在,她千恩万谢将太医领进了后院。
隔着帷帐,郑太医搭手把脉,过了片刻,才捻着须道:“小姐,身子虚寒,体内多有阻滞,思虑过甚,唯有静心调理,才能好起来。”说完,他又下去开了个方子,才回宫复命。
在皇帝面前,郑太医将所见所诊一一答了,长青满意地点头,又问道:“可让她今日别折腾来宫里了?”
老郑身子一滞,长青气结,怎么最关键的又没提?!
未时二刻,文家马车才出现在了安福门,那候着的小太监早就不耐,此刻忙将人往里引,一边还嗔怪道:“皇上只怕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