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松下一口气。王二不在,她便将顾怀丰扶着靠在桶沿上,免得他滑到水里。趁此机会,她看了一眼这人的锁骨处。
那儿一片白皙,什么胎记都没有。阿秀一滞,心里就有些难受了。他不是阿牛?
正这么沮丧想着,她的心突然又砰砰跳了两下,她的手掌正扶着顾怀丰的胳膊,陡然间,也从指尖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那是属于人的温度,阿秀吓得松开了手。她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的指尖,好像上头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
阿秀傻傻地看着顾怀丰,她蹲下身子,凑到他跟前,悄声问:“阿牛,是你吗?”
可是,怎么可能有人来回答她呢?
阿秀伸手,慢慢抚向那人的面庞。这一回,掌中的温热不复存在。她捧着那张俊脸,期望从中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她忘得实在太干净了!
阿秀不由怨愤自己,她心下压抑,又难受,怔怔看着那张脸,她颤颤巍巍地探过身去,在他眼梢底下,那颗很浅很浅的痣上,轻轻落了个吻。好像如此这般,才能慰藉一些心中的苦痛。
她的唇冰凉,那人打了个寒战,幽幽然,又醒了过来。
两人靠得极近,四目相接之下,顾怀丰道:“阿秀姑娘,你怎么还在此?”
阿秀被他逗笑了,格外开怀。她不觉亲昵道:“呆子,你还是在做梦呢。”
顾怀丰目瞪口呆,他喃喃道:“莫非,我在做春梦?”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今天这章下来,顾大人,已经顺利成为我自己笔下最爱的男主了~\\(≧▽≦)/~连可怜的小长青都比不上他啊
PS:本文所涉鬼怪的东东,都是我自己脑补


、阿秀

天光大亮,顾怀丰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通铺上了。身上盖着一袭软被,摸在手里,又轻又薄。他微微一怔,神思逐渐清明。这床软被,不是下房会用到的东西,而且昨夜进房之时,他也不曾瞧见过。
想到昨夜,顾怀丰又是一怔。印象中,自己应该是在沐浴更衣的,为何就一觉睡到了第二日?
他翻坐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脑袋晕乎乎的,特别沉重。顾怀丰很不好受,好像醉酒一般。他伸手揉了揉额间,可并没有多大用处。
苦思冥想半晌,顾怀丰依然记不起,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觉一惊。偏偏昨日在茶寮里,与阿秀师兄分别之后,自己也是如此,什么都记不起来!这两桩事情放在一起,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身体抱恙,得了什么怪病?
顾怀丰从小熟读经史,自问记忆过人,不说过目不忘,至少也都是在心里有数的。可现在,接二连三的发生这种事情,他就有些不明所以了。
如此一来,顾怀丰忧心忡忡,一张俊脸皆是郁卒之色。
外头候着的王二,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便赶紧进来,伺候大人洗漱。他见大人心事重重,于是将昨夜发生的事,一股脑的都道了出来。
顾怀丰听完,疑道:“所以,昨夜,我是因为热气闷得太久,才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王二点头:“是啊,大人,以后还是让小的来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顾怀丰脸白了一层。他又疑道:“那这床软被,从何而来?”
王二接着道:“是阿秀拿来的。昨儿夜里,她听闻大人昏迷了,不放心,便过来瞧瞧,又拿了这床上房的软被过来,说是不想让大人在这儿受罪。”
听见阿秀的名字,看着那袭软被,再联想起昨日车里,那道纤瘦的固执的,如同月牙一般的背影,顾怀丰心头一热。他头一回觉得,女子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她可以很温柔体贴,也会善解人意,而且…也很好看。
顾怀丰正好坐在床沿处,一伸手,就能勾到那床软被。薄被上还残留着他的温热,指尖轻轻拂过,质地光滑细腻。没来由的,他的心间愈发烫了,好像直接被人点了一把火。
这样美好的心境,不过维持了片刻,他登时又回想起来,先前王二口中称谓的是什么,居然是阿秀!那两道英挺的长眉,别别扭扭地,就蹙了起来。
顾怀丰冷眼看向家仆,难得板起一张脸,训斥道:“阿秀姑娘的名声要紧,她一个未婚女子,你怎可随随便便直接称呼她的名字?未免太亲昵了些!如此行事,真是有失顾府的身份!你一直是我跟前的,怎么还不懂顾府和我的规矩?”
王二目瞪口呆。不过是叫了“阿秀”二字,就落到这样当头的重责,他有些委屈,赶紧替自己辩解道:“大人,是阿秀姑娘让我这么喊的,她说姑娘姑娘的,未免太生分了些。”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顾怀丰睨了一眼过来,一双桃花眼里,皆是不悦,还有些罕见的凌厉。王二立刻噤声,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无非就一个称谓罢了,怎么好端端地徒惹来一顿骂。真是晦气!
这一日,直到三人再次上路,顾大人还是冷着张脸,连带着阿秀笑眯眯地,向他欠身问安,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算做回应。然后,顾怀丰不发一言,先踩着圆墩子,径直探身入了车内。
看着他这副与人闹别扭的模样,阿秀心下有些不解。昨日夜里还好好的,呆呆的,不过睡了一觉,怎么今天早上就成这样了?她看看王二,王二摊手。
两人挤眉弄眼的一幕,正好被撩起车窗帘的顾怀丰看见,他哼道:“还不速速出发,岂非要耽误正事?”
阿秀暗忖:“这呆子,莫不是中了枚烟的戾气,要不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她心下狐疑,便向车窗边的顾怀丰看去。那人亦正好往他们这儿瞪来,两人视线相及,阿秀微微一笑,他却直接放下了车窗帘子,隐隐约约,留下半边清隽的侧颜。阿秀无语,只觉得好笑又好气。
她掀帘而入时,顾怀丰仍像昨日那般,身子的大部分都面向里侧,手中捧着一卷书,是个认真研读的模样。
阿秀也不打扰他,自顾坐在昨日那处。只不过,她一早就将那道青布车帘握在手里,免得它四处乱飞。昨夜,她暗暗打定主意,不管这顾怀丰是不是要找之人,这一路,自己也需尽心护他平安。何况,此人的身子骨弱,想必比寻常壮汉更易招惹那些鬼怪一类的东西。
所以现在,阿秀更是当心他的身子,免得他吹风着凉了,再招来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枚烟就够她防范和对付的了,若是再有其他,那阿秀就要头大了。
她这般贴心的举动,自然落在后面顾怀丰的眼里。他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待准备再翻一页时,他叹了一声,终于开口道:“阿秀姑娘,现在是白日,我不觉得冷。你这样,倒让怀丰我过意不去。”
阿秀没料到他会主动说话,她应道:“大人客气了。这一路,我多受大人和王大哥的照拂,也着实过意不去。这些小事,又不吃力,无妨的。”说着,她回首挥了挥手里握着的那道帘子,开怀一笑。她这一笑,唇角弯起的弧度略微大了些,露出俏皮的虎牙来,可爱万分,和世间纯真美好的少女别无二致。
都说女子要笑不露齿,可顾怀丰隐隐觉得,阿秀这样很好。她的脸色虽苍白,可她的笑靥,实实在在是温暖又有力量。
待那份笑意收敛了,阿秀道:“顾大人,以后直接唤我阿秀就行,别总是姑娘姑娘的,实在太见外了。”
顾怀丰浅浅吁出一口气,心里终于平衡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向手里的书卷,过了好半晌,他才小声道:“既然如此,阿秀姑娘不妨直接称呼我为晚山。总是大人大人的,也显得见外。”他顿了顿,解释道:“晚山乃是顾某的表字。”
这回轮到阿秀吃惊了,两道远山眉挑成一条直线。她道:“大人,那怎么可以?你是朝廷命宫,还是钦差大人,我一个山野村妇,实在是不敢造次。”说着,她回过头去,留下一袭朱红的背影,好像一团火。
顾怀丰傻傻愣住,他心头正莫名失落之时,前面那人突然喃喃自语道:“晚山,晚山…”也不知念了多少遍,悉数落在他耳里,格外清脆动听。顾怀丰心尖一颤,不禁就要张口答应了,就见阿秀又回过头来。
她笑道:“顾大人,你的表字真好听,不愧是。我不懂什么诗词歌赋,就觉得这两个字念着念着,像是能看到画一样,特别的美。”
顾怀丰第一次被人这样淳朴的恭维,还是个女子,那张白皙的脸上起了薄薄的红晕,是属于一个男子的青涩。他手拢唇边,干咳了一声,好生谢过阿秀,这才问道:“阿秀姑娘,还不知你姓甚,又是何方人士?”
阿秀仍是笑,她答道:“顾大人,我自小跟着师父,你问的那些啊,我都不记得了,只知自己叫阿秀。”
顾怀丰见她笑意不如方才那般明亮和恣意,他心下慌忙,匆匆道:“阿秀,我唐突了。”说罢,他一时愣住,额上沁出密密的汗意。顾怀丰又急忙解释道:“阿秀姑娘,我,我…真是唐突。”
阿秀又被他逗乐了,此刻眉开眼笑,小女儿的情态尽现。“顾大人,真无需这么客气的,以后就这么喊我吧。我听着,也自在一些。”
顾怀丰听了她的话,偷偷地默念了几遍,心里渐渐溢出一道甜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虽短,但对呆萌的顾大人而言,实在太重要了~\(≧▽≦)/~简直是质的飞跃啊。
我家阿秀也很可爱,哇咔咔,我喜欢。

、追逐

安州至霈州,满打满算,需要三日。可因为遇到了所谓的贼寇,顾怀丰一行,被耽搁成了五日。
贼寇埋伏在一条极其僻静的山路两旁,待黑色马车经过时,一齐杀了出来。他们统一着灰布麻衣,以黑布蒙脸,手中用的皆是阔刀,人数不多,约莫三四个,但身手不弱。
见此阵仗,王二赶紧吁住马车。他正欲告饶,当头那人不发一言,手腕一挑,执刀向他砍了过来。王二心下大骇,吓得屁滚尿流。就听铮的一声,一把油伞挑开青布帘子,由马车中探出,硬生生替他将那柄阔刀挡了下来。兵器之间猛地相劈,嗡嗡作响。阿秀顺势掠了出来。
她的身形极快,坐在后面的顾怀丰不愿阿秀冒险,有心要拦,却根本拦她不住。他往前一扑,只揪到了朱红裙裾的一角。随着阿秀的动作,嘶的一声,那片裙摆被扯断了。白皙的手掌上,空余一块夺目的红。
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顶天立地,怎能让一个萍水相逢的弱女子涉险?!
将那一抹朱红妥帖地藏进衣袖内,顾怀丰便要出去帮忙。正巧,一个庞然大物被踢了进来。
被阿秀一脚踢进来的,正是王二。他打了个滚,一把抱住要往外冲去的顾大人。“大人,您千万别轻举妄动。阿秀姑娘她说能对付,我们若是出去,就给她添乱了。”
顾怀丰愣住。
是了,他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通拳脚功夫,如何帮她?思及此处,他无比失落与自责,只恨自己无用极了,竟要一个女人为他拼命。
顾怀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就见阿秀仅凭一己之力,便缠住了所有的人,而且丝毫不落下风。在一片灰色包围之中,那袭红色,英姿飒爽,格外显眼。或脚尖轻挑,或执伞相挡,衣袂翻飞,动作秀美,能够让人看得入迷。
顾怀丰自小规规矩矩,从未亲眼见过真刀实枪,更别提这种生死相搏、惊心动魄的关键时候。
此时,他的一颗心,随着阿秀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上下起伏不定。他整个人一直紧绷着,但不是害怕的情绪,而只是担心那人的安危。
要解决这几个无名小卒,对阿秀而言,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可顾怀丰却着着实实地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阿秀将那些人一一敲晕,平安无事上了马车,他才重重舒出一口气。“阿秀,你没事吧?”他焦急问道,而那两个字极其顺畅地脱口而出。这种时候,他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礼教之类的东西!
阿秀笑眯眯地摆手:“顾大人,我没事。比这些厉害的,我都能对付,你就放心吧。”
望着她那张明媚笑颜,顾怀丰亦难得笑道:“没想到阿秀你的武功这么好,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怀丰佩服的很,以后得闲了,劳烦教我个一招半式!”
阿秀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不禁垂下眼眸,微微赧笑。她的脸色虽然苍白如霜,可身下的红裙如火,衬得这人犹如一朵羞怯的山茶花,就这么,悄悄绽放在了顾怀丰的心里。他一双手探入袖中,紧紧攥着那片嫣红,淡淡撇开了眼。
等王二将几个贼寇仔细搜完身,他们这才重新上路。那帮人身上并无什么显眼的东西,更别提书信之类的东西,看着和一般的流寇无异,但顾怀丰不敢大意,他让王二寻了另外一条路。因此,这一趟绕远了不少,白白多了两天。
等他们到霈州的那日,已是掌灯时分。在城内的驿馆投了宿,顾怀丰心忧水患和灾民一事,也不顾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仍执意去布政使方大人府上拜谒。
要说他这个钦差,完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这几年,大周皇帝沉迷女色,逐渐昏庸,只知寻仙问药、歌舞升平,早就不理什么朝政了。若不是这次的洛水之祸实在骇人,暴露出朝廷里的一个贪污缺口,皇帝他根本不会动怒,也根本不会一连处置了数十人。
可朝堂结党营私严重,京城内,地方上,一层层、一环环扣在一起。哪怕皇帝杀了那数十个倒霉的,还有其他人在。而且,都还是顾怀丰惹不起的人。
何况,现在到了霈州地界,并不是顾怀丰熟识的地方。他无权无势,还空顶了一个惹人厌、遭人恨的钦差头衔。若是真心想要为百姓做点事,还是得去求人。
顾怀丰万万没料到,他这日刚到霈州,就吃了好大一个下马威——那位方大人并不在府。方府管事告诉顾怀丰,方大人正巧前几日去下辖的其他州府巡视去了。问方大人何时回来,那管事的挠头,只答不知。
顾怀丰知道这位方大人有心相避,而此人心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他也一清二楚。但只要想到那边厢有几万的灾民在等着他,等着救命的银子,他心下就沉甸甸的,怎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在方府稍坐了一会儿,未喝一盏茶,他就告辞了。坐回车里,顾怀丰这才长叹一声。他一介书生,报国心切,才执意考取功名。可入仕之后,他便发现,这个所谓的国,和原先设想的,总是不一样了。
顾怀丰心中彷徨失措。再一想到前几日遇险,居然要一个女子出手相救,他就更觉不堪。自己这样无用,到底还能做什么?!
他正妄自菲薄之际,外面赶车的王二突然唤了一声“阿秀姑娘”,又接着道:“夜深了,姑娘你怎么在此?”顾怀丰闻言,鬼使神差般的,掀开了一旁的车窗帘。
夜色暗沉,细雨绵绵,长街的青瓦飞檐下,立着一个纤细瘦弱的暗红人影。她手里执着一把油伞,却未撑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温婉地好像一幅丹青。
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心安,只这一眼,他的心就不受控地疯狂躁动。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开始追逐这道红色的身影。
隔得太远,顾怀丰看不清阿秀望过来的眼神。可他觉得,那人的眼眸中,满满的,好像都是担忧之色。
其实,阿秀真的是在担心顾怀丰和王二的安危,尤其之前遇上过不要命的贼人,所以,她才执拗地,不顾檀木之躯,在这儿等着他们。
何况,自从客栈那夜之后,枚烟就再也没有主动出现过。想来她是刻意收敛了煞气,不愿让阿秀感知到她的行踪。因此,无论如何,阿秀不敢大意。
如果顾怀丰是阿牛,那她自然要护他周全,出生入死,上天入地,不在话下;如果他不是阿牛,那他也是个好人,阿秀打心底里不希望他出事。
这一刻,能够见到阿秀,顾怀丰原本郁卒的心,瞬间好了不少。他浅浅一笑,眉目舒展,很是丰神俊朗。
“阿秀,快些上来,咱们回吧。”他高声唤道。难得的语气轻快,让他褪去身上原本沉重的学究味,终于像一个时值弱冠的翩翩少年郎。
阿秀撑伞过来,身姿飘飘渺渺,虽不绰约,但别有一番风韵。顾怀丰看在眼里,心头欢喜异常。就好像这人的一步一步,都是为了他,都踏在了他的心尖上,又好像自己一伸手,就能勾到她这个人一般。
若是放在从前,顾怀丰必会唾弃自己,怎可像个登徒浪子,对女人有此龌蹉的念头?!可现在,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阿秀见他们平安无事,也松下一根心弦,面上皆是轻松之意。距马车不过几步之遥时,她的心中却陡然生出几分不妙来,而握着的伞柄之处,青芒渐盛,一道暗涌缓缓流动开来。
有煞气!而且…很熟悉。
她顿住身形,眼波微微流转之间,瞄到一个影子,虚虚浮在对街的屋顶之上,格外鬼魅。虽离得远,但阿秀知道,对街那道影子在盯着自己。
她心里虽震动,但面上仍是个镇定的模样。阿秀重新看向车窗边翘首以盼的那人,微微欠身,道:“顾大人,你们先回吧,我还有事。”
顾怀丰一愣,不觉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何事?要紧么?可需要我们同去?”
阿秀笑着摇头:“一位故人邀约,我去去就回。”
顾怀丰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看着阿秀,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对她,知之甚少。如今,她不过是遇到了故人,就不再和他同行,那以后呢?
阿秀别过顾怀丰,撑伞往长街深处去。
顾怀丰探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酸酸涩涩,连发髻上落满了浑浊的雨珠,都毫不在意了。
阿秀边走,边环顾四周。果然,那道影子一直跟着。她不疾不徐地拐了好几个弯,直到一个偏僻深巷里,才顿住脚步,没有其他的动作,只静静等着。
那道黑影慢慢显了形:“阿秀,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豁了个口子,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百年光景。
阿秀额上的两道远山眉微微蹙起,她不敢相信地疑道:“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哈哈哈

、桐江

“阿秀,是我,桐江。”
那个黑色身影的脸上,并没有所谓故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沉重,也许,还带着几分沧桑。随着他一点点的靠近,黑色的戾气逐渐飞散萦绕在阿秀四周,而且越发诡异与强悍,好像是沁入清水的墨锭,浓得化不开。
到了阿秀的跟前,桐江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他低低道:“跟我回吧。这三百零三年九个月又一十六天,我没有一日,不在找你;没有一日,不在恨你;没有一日,不想令你魂飞魄散…”他的声音平静又清冷,好似在说什么最寻常的话语。
只有翻滚如云的雾气,才出卖了一些他死死隐藏的情绪。
如果可以流泪,阿秀会潸然泪下。她心中酸涩,不是因为此刻疏离又威吓的几句话,而是为了早就魂飞魄散的朝云,亦为了眼前的这个他。
这世间,没有谁比她更能明白,这种数着日子、一天天煎熬的痛苦。因为,她亦是这样,靠着执念,度过了千年。
“你想用我来祭她?”
阿秀并不惧怕,反而上前一步,仰面凝视着他。哪怕中间隔着三百多年的时光,他依旧是他,万年不变的阴鸷面容,和最初相遇时一样。
那时候,阿秀做鬼不过百来年。那段时间,九州饥荒,死的人很多很多。她遇见桐江时,他正冷着一张脸,将抢来的半块烙饼,递给身旁瞎眼的妹妹——朝云,顺便自己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只这一幕,就让阿秀决定跟着这对兄妹俩。反正她也无所事事,整天游荡。
过了一年,饥荒还在继续。那个男子因为一个红薯,活生生被人打死了,化作了世上最可怕的怨鬼。鬼差要带桐江去地府投胎,可他不愿意,只说放心不下妹妹。
一言不合,两方自然就打了起来。可桐江哪儿是那些鬼差的对手?眼见着他的魂魄要被勾走时,蹲着一旁看热闹的阿秀,终于出了手。
至此,她带走了桐江,与他作伴。此后,没过多长的日子,他俩又接到了那个瞎眼妹妹。再后来,桐江怨气越聚越重,亦越来越厉害,逐渐成了鬼界一个风声鹤唳的名字,到很后来,连阿秀都打不过他。
他们占了山头,收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妖魔鬼怪,日子也算逍遥快活。直到阿秀一次又一次地,固执地要去找阿牛,然后,一切都变了。
久远的记忆突然袭来,被死死定在檀木内的三魂七魄,就又开始互相撕扯。阿秀痛苦不堪,头痛欲裂。
“桐江,当年,你没了朝云,我亦…没了他啊!”她难受的摇头,只想摆脱那些痛楚。垂在耳旁的发丝,在一片浓雾中,轻轻飘摇。
桐江伸手,那只手比阿秀的脸更加苍白,像是蒙上了一层秋霜。他指尖轻轻掠过那些柔软的发丝,却依然落到虚空之中,根本触摸不到。
“阿秀,跟我回去吧。”他说:“我会让你形神俱灭的时候,好受许多,不会再如此的难受。或者…我给你留下一缕魂魄,这样,我们就又能作伴了。阿秀,朝云没了,我其实最舍不得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喃喃自语之间,那道阴寒的戾气越发霸道,从四面八方向那抹纤瘦的朱红逼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