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骑一前一后,各自都快极了——果然是在赛马。傅钊落后不少,甚至太过急躁,不得章法,还不如那小丫头骑得稳。而行在前面的枣红马已经奔远了,如今只能隐约看到姑娘家被风扬起的裙角,看不清颜色,只觉得在金乌底下亮得发烫。
傅铮仍旧沉默的收回视线,石冬骑马过来了。
“殿下。”石冬手里托着的是一枚圆润的珍珠,小小的,白白的。
傅铮垂眸。
这应该是梅茹耳间的珍珠耳坠,她站在他跟前,那珍珠耳坠正好在他腰上面一点晃荡,总是不安分。
傅铮别开脸,吩咐道:“先收着吧。”
石冬有些为难:“殿下,收卑职这儿?不大合适吧…”
这一个姑娘家的首饰,他一个大男人拿着,算怎么回事?
“不然收哪儿?”淡淡瞥了石冬一眼,傅铮轻拂袖袍,策马回了大营。
孟蕴兰正在大营里头踮脚张望呢,见到燕王殿下回来,她连忙见礼:“殿下。”
傅铮微微颔首,问:“孟姑娘,十一弟和梅三姑娘他们俩是怎么回事?”
孟蕴兰便将先前他们的赌约说了一通。
“赌十一弟三天不说话?”傅铮深深蹙眉。
他声音沉沉的,冷冷的,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却透着说不出的压迫。孟蕴兰有些惧意,“嗯”了一声,不再多说其他,只是立在那儿,在心里头默默盘算着不知那二人比试的如何,又暗想循循到底赢了没啊,一时愈发好奇循循什么时候骑术这么好了?
今日的军营格外安静,傅铮亦没有动,他负手站在那儿,眸色沉沉的往大营门口望过去。
忽的,后面有士兵着急来报:“殿下,一个探子有话要说。”
“孟总兵、齐参将他们呢?”傅铮自然问道。
那士兵拱手道:“回殿下,昨夜好几个镇子被劫,今日总兵大人率兵亲自过去查探,还未归营,如今军中实在没什么人,偏偏那个探子突然吵着说要见最说得上话的人…”
如今整个营中就他一个王爷在…
傅铮略顿了顿,道:“先去看看吧。”
他是第一次进这个营帐,一身墨色银丝暗纹团花束腰锦袍,通身气派。那醒着的探子被鞭子抽得眼睛高肿,只眯了一条缝,见着傅铮,却还是认出来他来——这是在路上与他们交过手的那一位,下手利落又狠,不是好应付的。
戒备的看了傅铮一眼,那探子生硬的用汉语要求:“那个姑娘也要在。”
傅铮知道这人口中的“姑娘”指的是梅茹,他转头冷冷吩咐道:“沿路去草场,将梅姑娘找过来。”
傅铮坐在那儿,并不言语,只是淡淡望向旁处。
小半晌的工夫,营帐外面就有脚步声走近了,听上去有些急。一开口,她声音还是脆生生的:“殿下,你可不能进去。”
又听十一弟哼了一声,没说话。
然后是梅茹在笑,她道:“是了,殿下你输给我,可要三天不能说话!”少许得意,又娇娇悄悄。
傅铮垂下眼。
下一瞬,有人走进来,那脚步还是急,待见到他的时候,又是定定一滞。
傅铮偏头望过去,梅茹又是一僵,连忙低头见礼:“殿下。”
“嗯。”傅铮淡淡应了一声,又示意道,“坐吧。”
这儿是审讯的营帐,平日里就摆着两张椅子、一张书案,如今傅铮坐了一张,他身侧那张还空着,却挨得近,梅茹不愿意坐,只道:“殿下,我站着就好。”
傅铮又看了她一眼,道:“随便。”
静琴在后面垂首而立,只觉得这位燕王殿下说话声儿也实在太冷了些,全是令人发憷的寒意。她头埋得更低一些。
那探子见梅茹来了,开口问道:“究竟谁会帮我们?”
幸好这人说的是胡语,梅茹不大自在的瞥了眼傅铮,还是那句话:“自然得你先说了才知道。”
那探子也不蠢:“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非要我说?你这小丫头想诓我的话?”
梅茹轻笑:“既然你怕我诓你,那就不说呗,反正又不是我有事。”
傅铮在旁边听得是一头雾水,他只能听懂梅茹的两句话,却也察觉到这二人之间有隐秘,似乎那个小丫头知道些什么…傅铮心下存疑,就听那个探子又开口了,这回换成汉语,将他知道的通通招供了出来。
傅铮按下疑惑,看了眼梅茹,又拂了拂案上的纸笔。
梅茹会意,却也颦眉。
今日营中没什么人手,如今这个探子突然招供,自然得有人记录。这位殿下肯定是不可能纡尊降贵做这些杂活的,只能轮到她来写了。
想到姨父,还有那些可怜的无家可归的百姓,梅茹这才勉勉强强上前,执起笔记下供词。
她仍旧没有坐,只是立在案边。
那人说一句,她记一句,安静的就像不在似的。
傅铮淡淡望过去。那纸上的字果然与花灯上的一模一样,那些字在她笔下似乎重新被捏过,并不如沛瑾的秀美温婉,却透着一股别样的恣意,那笔画怎么舒服怎么写,是道不尽的韵味。再稍稍抬眼,视线掠过小丫头白嫩的耳垂,就见两侧坠子轻摇,其中一个上面果然少了一颗珍珠…
只怕她自己还不知道。
收回视线,傅铮只眉眼淡淡的望着前面,静心听那探子招供。
回屠一部原本就被鞑靼追着打,一直偏安一隅,与鞑靼相安无事。谁知去年年末鞑靼南下进犯魏朝的同时,又悄然派兵绕到回屠一部后面!一夕之间,整个回屠部族被杀的不剩多少,他们余下的这些人胡乱逃到荒僻的平凉府,没吃的没穿的,就只能动手烧杀抢掠了…
孟政回营见到这份供词,不由骂了好几声他娘的。有这么这么凶悍的胡人残部在平凉府附近,那还得了?他当即要唤人进来,准备速速派兵马围剿回屠残部,早一天剿完,早一天心安啊!
梅茹耷拉着脑袋站在旁边,一颗心悄悄提起来,却仍不言不语。
她看着地上,就听旁边傅铮忽然出言阻拦道:“孟总兵,万万不可。”
梅茹的那颗心倏地一紧,这事果然跟前世一样!
孟政却不大高兴被人指手画脚,他不满挑眉:“不知殿下有何高见啊?”
傅铮道:“孟总兵,如今北辽鞑靼四处吞并,一家独大,这于我朝没有任何益处。不如考虑另立一个起来,待足够与鞑靼抗衡,便是他们之间的内斗,我们作壁上观即可。”
孟政没说话,只是拧着眉,傅铮略一停顿,又道:“依本王看,我们正好利用这次回屠一事,破掉各部联盟,还能顺势扶植起一个回屠当傀儡,岂不两全其美?若是直接剿了,本王便觉得有些可惜。”
孟政听完还是拧眉。看了眼梅茹,他道:“循循你先出去吧。”
煎熬了这么久,梅茹连忙退下。
她的身子有些僵,直到走到中军帐外,才舒上一口气。
前世那个回屠就是傅铮扶植起来的傀儡,到最后,自然跟她一样,没什么好下场。
这个人的心啊,就是狠的。
这天回驿馆,坐到了车里,静琴才讶道:“姑娘,你的耳坠怎么掉了颗珠子?”
梅茹反手一摸,果然,空空荡荡的。
她略一思量,便猜到肯定是骑马的时候掉了的。幸好没出大营多远,她连忙喊了停,就和静琴下车来找。
可哪儿还找得到?
傅铮这会子骑马行在前头,侧目望了眼那团身影,又淡淡撇开脸,只望着远山,不知在想什么。
、第 34 章
傅铮写完两封信涵,交给石冬,一转头,案上多了个小珍珠。
那粒小珍珠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屋子里头虽然暗,那珠子上却泛着淡淡的光泽。拈起来,才发现这粒珠子上有个极明显的刮痕,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擦到的。傅铮看了看,留在指尖把玩着,又去拆旁边的信函。
他去巩昌府数日,早有下人将这数日的信函收在他房中。
搁在最上头,居然是周素卿写来的。
她的一笔字是真的秀美温婉,透着姑娘家的稳稳端庄。信里没说旁的,只道得知傅铮在平凉府,便劳烦傅铮替她带几坛当地的酒麸子回京,说是外祖父喜欢,到时候正好给外祖父贺寿用。——贺太傅是个文人,平日最喜喝上几杯。平凉城的酒麸子在京城极其少见,故此也算周素卿有心。
信末她才小心的添了一句,慎斋哥哥,离京在外,切以平安为念。
面无表情的看完,傅铮将信重新搁回手边。他这会儿手里还拈着那粒小珠子呢。指尖在上面来回摩挲着,温温凉凉,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再想到这珠子的主人,傅铮略略蹙眉。
也不知为何梅茹如此厌他,难道像她积食那天夜里说的,只因为他和周素卿么?
傅铮也知道自己跟周素卿这事上是不大光彩。他年纪不小了,需要成亲,周素卿是个不错的选择,温良贤淑,才学也高,背后还有贺太傅,娶回来当王妃,似乎再稳妥不过。
偏偏那丫头说周素卿沽名钓誉,又怨他识人不清…
沉默半晌,傅铮叹了一声,再唤石冬进来,将周素卿这事吩咐下去。
他起身,孤零零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而出。
天色有些晚了,薄暮沉沉,这驿馆不大,走到外头,再拐几个弯,就能看到那三个小的凑在一起的身影。十一弟今天跟梅茹赛马赌输了,所以他三天不能说话,这会子憋着劲坐在那儿,一脸郁卒生着闷气。那两个小丫头不知在说什么,笑意盈盈。
傅铮没有上前。他知道自己一过去,什么都没了。
立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心里有一处倏地一紧。
又叹了一声,傅铮转身走了。
…
自那两个探子招供之后,梅茹便不再去军营,她每日都往梅湘那儿跑。梅湘伤的重,可一天天好汤好药的养着,也逐渐恢复起来,如今还能站起来走动走动,只是他脸上心思愈来愈重,亦越来越迷茫。
梅茹大约猜到一些,却也不问,只是每日告诉梅湘外头的消息。
“哥哥,听闻姨父昨日写了八百里急报回京。”
“哥哥,陛下似乎同意要派使臣去和回屠谈结盟的事。”
“哥哥,回屠那边也答应下来要谈。”
…
梅湘一直就那么听着,不言不语,这日梅茹过来,正要准备絮叨着说外头的事,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问:“循循,你可知道那使臣何时去?哥哥我也想跟着去看看…”
梅茹心中一喜,面色却还是如常。她道:“还早着呢,得等京城的人过来,哥哥若是真想去,我这便去问问姨父。”
梅湘沉色点头。
孟政这两日正好在驿馆呢。自从皇帝老头定下傅铮的那个怀柔提议之后,他这个一门心思打仗的大老粗无事可做,只能眼巴巴回来看望小乔氏了。小乔氏那会儿在看书呢,蹙眉拂了他一眼,道:“你站远点。”孟政“噢”了一声,乖乖退后了一步,手却还是粘在她的腰上。小乔氏回头还要说什么,孟政便不管不顾亲下来。“臭死了!”小乔氏嫌弃,孟政一把将她抱着,拂了烛火道:“夫人香着就好。”
夫妻一年多未见,他哪儿还忍得住,这会子只恨不得使尽浑身力气。
小乔氏那样清冷模样的人,在他身下也是面色潮红,千娇百媚,被折腾来去。
床幔里的动静直到天方将白才渐渐消停下来。
这日见姨父心情大好,梅茹顺便提了哥哥的事,孟政道:“这事儿得问燕王殿下,陛下这回定了殿下负责此事呢。”
傅铮?
梅茹一怔,央道:“劳烦姨父去跟殿下说说,行么?”
见自己外甥有上进的心思,孟政极爽快答应下来。他去见傅铮,熟料再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奇怪,“循循,殿下允了湘哥儿的事,只是…让你也一道去呢。”孟政皱着脸。
“我?”梅茹惊讶。
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根本不能抛头露面,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梅茹微恼:“不是有鸿胪寺的人来么?”
孟政哈哈笑道:“等那鸿胪寺的老头过来,咱们早失了先机!”他又解释道:“故此殿下并不想多等这些时日,如今这儿只有你一人通晓回屠话,所以殿下他…”
这又把她架在火上烤了,梅茹还是蹙眉。
“姨父,循循不想去,咱们不是抓了他们的两个探子么,他们是懂的。”
孟政无奈:“还不是胡人多狡猾,怕被他们诓了么?带个咱们自己的人总是好一些。”
梅茹没有答应,这事对她来说,不是从京城到平凉府那么简单了。
那是一个她不知道的世界,她怎么去?
梅茹心里有些烦,索性回屋重修方物志定定神。看到那些漂亮首饰、漂亮衣裳,她心情就好上许多。
这日歇过午觉,外面忽然有人敲门。静琴替梅茹斟完一杯杏仁茶,这才转身去开门。
梅茹抿了一口茶,执起笔继续抄录,就听外头静琴的声音不大自在,“我家姑娘还在歇着呢 。”静琴这样回道。执笔的手顿了顿,梅茹眉头悄悄拧起来,待静琴回来,她问:“先前是谁来?”
静琴连忙压低声,回道:“是燕王殿下跟前的人。”
“说什么?”梅茹蹙眉。
“说殿下有事找姑娘你商量。”静琴顿了顿,又道,“姑娘,我给推了。”
梅茹点头。
她这日没有出门,但翌日不得不去梅湘那儿。她那个哥哥只怕还在等消息,梅茹总不能一直不出去见他。
她早早就起了,熟料刚下马车,梅茹便见到了石冬,立在初春的料峭里,身板笔直。她微微一怔,再看向里面,又忍不住蹙起眉来。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梅茹叹气。
果然,傅铮立在院中,见到她,只沉沉唤了声“三姑娘”。
梅茹了解他,这人想要的东西,总会得到手。前世,他要二姐姐,最后自己当了皇帝,管别人如何说?如今,他顶着陛下的压力行事,要一个稳妥胜算,就一定会想办法把梅茹带着。她再躲,也躲不掉,不如把事情说个明白。
暗暗叹了一声,梅茹正色道:“殿下,我不过是一介女子,只通晓这些蛮语俚调,其他什么都不会…”
“你会这些就足够了。”傅铮顿了顿,淡淡安抚道,“其他的自有本王应付。”
梅茹遥遥福了福身。
得了她的话,傅铮这才阔步离开。经过梅茹身旁的时候,他停下来,一双墨黑的眸子低低望着面前小丫头,顿了一顿,傅铮道:“三姑娘,在外面你跟在本王身边就好,本王定护你周全。”
“…”
梅茹有些意外,她怔了怔,只低着头,没有说话。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时不时吹过来,掠过耳畔,沙沙的响。梅茹垂着眼,入目是那人长袍的衣摆,团花暗纹,这会子被风阵阵吹起来,像只灵巧翻飞的乳燕。
如此说定,傅铮派那两个探子回去,跟那边议好时间,一行人便往回屠部去。如今这一支残余在平凉府不远处的地方,行了不过两日,傅铮他们就到了对方之境。
那些胡人一个个本就生的人高马大,又满脸凶神恶煞,瞪过来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傅铮气定神闲,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那个小丫头走在他身后,这会子正抬眼四处打量呢,丝毫不见惧色。
傅铮别开眼,淡然走入帐中又落座。
梅茹因为要翻话,只能在他身后坐下。这人端坐在前面,背影笔直又挺拔,仍是像一柄出鞘利剑,透着丝丝渗人的寒意。梅茹垂眸。
帐内,那帮胡人见对方的王爷居然领着一个年岁不大、个子不高的姑娘过来,一时忍不住,都哈哈笑了。
梅茹头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她一时略有些惶惶不安。
瞥了梅茹一眼,傅铮转头淡淡道:“我们魏朝巾帼不让须眉,便是这样的姑娘也是不容小觑,诸位笑话一个姑娘做什么?倒显得你们可笑了…”他说着,视线拂过众人,眸色清清冷冷。
那两个探子一向怕他,现在被傅铮多盯了一眼,连忙将傅铮的话柔和的转给最上面的那人听。众人不笑了,却仍是蔑然轻哼。后面,梅茹已经定下心神,这会子落落大方的冲众人淡然一笑。
她一笑,那帮大男人倒真不好再为难一个小姑娘,一时还有些尴尬窘迫。
傅铮没有回头,拂见众人的脸色,便知自己身后发生何事。他嘴角弯了弯,亦轻轻笑了。
、第 35 章
今日坐在傅铮身后,梅茹是切切实实意识到这人是真的厉害。
他的话一贯都是不多的,可他身上就是有一股莫名压人的气势在。尤其他那双眼总是冷极了,寒彻入骨。但凡对方提的要求不合理,他便淡淡转开眸子。旁人若是再威吓什么,傅铮只道:“如今是你们被鞑靼赶尽杀绝,又不是我…”
戳别人痛脚,这人真是极其在行的。
对方自然生气,说的话愈发难听,嚷嚷个不停。梅茹听在耳中,面无表情。她只是稍稍倾身,将这些话一字一句的通通告诉傅铮。傅铮是略微偏过头来听的。他这样,垂下眼帘,正好能看到小姑娘柔软额发底下的眉眼。她对着他,声音难得小小的,软软的,没那么强硬。傅铮忽然笑了笑。梅茹看了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冷冷提醒道:“殿下,您若是再不停的戳他们痛脚,对方可是信誓旦旦的,要将我们几个除之而后快呢…”
他们几个进帐的手无寸铁,还不是任对方宰割?
见她这样,傅铮眸子里的笑意持续久了些,他问:“三姑娘,你怕死么?”
梅茹冷笑,直直望着他道:“我怕。”
她的眼底、她的话里透出真正的凉意,像是从阿鼻地狱攀爬出来的怨气。傅铮静静看着,敛起了笑意。他的眸子愈发的黑,愈发的让人猜不透。
梅茹垂下眼,眨了眨,继续面无表情的提醒道:“殿下,对方已经很不高兴了。”
傅铮淡淡道:“无妨,本王也不高兴。”
他偏回头,一脸冷然。
这种时候总是看谁沉得住气,又不怕死。
比定力,大概真的没人能比得过傅铮。
这人长久以来一直安心当个闲散王爷,从不显山露水,写写诗作作画。旁人说起来,也只是佩服一句燕王殿下才学是一等一的好,无出其右者。他蛰伏了这么久,一直在等机会,梅茹觉得,他的机会等到了。
回屠部虽然蛮横,但其实已经走投无路。他们自然将这桩招安的交易应承下来。这桩交易目前看起来确实有受制于人的危险,但总比被鞑靼赶尽杀绝好。至于以后,自然是等势力大了,再慢慢谋划吧…
谈妥这些,又约定互派使臣,梅茹便无事做了。她又不想跟在傅铮身边,待傅铮空下来,又未吩咐她事情呢,梅茹便溜出来。
走出营帐的时候,外头的阳光有些烈,她不由眯了眯眼。
不远处,梅湘正在看胡人养的战马。那些马奔得极快,腾空的时候跃得极高,比寻常他们骑的马确实要厉害不少。梅湘看得出神,安静的立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哥哥!”梅茹跑过去。
梅湘回头,唬了自己这个妹妹一眼,重重叹道:“循循,若是被爹娘和老祖宗知道今日之事,他们肯定要扒了你的皮!”
自从得知循循要跟着一道过来,梅湘便是百般不愿意。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此做实在是太不妥当,若是传回京城,只怕格外不妙。
谁家愿意要这么一个不守规矩的媳妇?
这会子他忧心忡忡,抬手重重敲了敲梅茹的脑袋。
梅茹捂着脑袋愤愤道:“哥哥未免也太过迂腐,本朝还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再拿姨母的学问来说,也是多少男儿家比不上的。”
梅湘说不过她,只是语重心长提醒:“回了京就收收心。”说罢,又深深叹气:“循循,你也不小了。”
他的话里愈发稳重,梅茹觉得今日的哥哥又有些不大一样,但她也不好多问,只是试探道:“我这次回京了,那哥哥你呢?跟我们一道回京吗?”
梅湘笑了笑,摇头道:“哥哥不回京,等挣着脸面能见爹爹娘亲了,再回去。”
不知为何,闻听此言,梅茹眼眶蓦地涌起些湿润。
她觉着哥哥真的不一样了。
梅湘身子刚好,不能久站,梅茹这会儿挽住他的胳膊,靠着哥哥,忽然好不舍得,“哥哥。”她软软唤了一声。梅湘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是淡淡的笑。
这天夜里,他们留宿在回屠。
回屠部算是逃难过来的,这儿荒僻,夜里只烤了几只羊招待贵客。
那羊肉烤的滋滋的响,金黄滴油,梅茹隔着好远就闻到浓郁的香味,她又有些馋了,却根本不好意思过去吃,只能远远看着。
后来,还是这儿的婢女送过来,托盘里搁着好几碟东西。梅茹一喜,再定眼一瞧,眸子里的笑意又没了。
那几碟全是小菜,而她心心念念惦记的烤羊肉就一点,还不够一筷子的!
偏偏那个婢女还解释了一句:“这位姑娘,你们的那位大人说夜里不能吃太多,所以吩咐只送这些过来。”
她口中的大人就是傅铮,梅茹郁卒。她就知道傅铮这人最是斤斤计较,上回告诫她莫要贪食呢,这会儿便趁机取笑她…真是够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