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底却是暗的,逆在晕暖的灯影下,只剩一个用尽全力却不停失去的驱壳。
步子顿了顿,宁则远说:“醒了?”
“嗯。”
林烟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就像石子与水泥搅在一起粗粝摩擦。
宁则远倒了杯温开水给她。林烟一口气喝了下去。像是在沙漠里干涸许久的鱼终于回到了水的温床,她那副疲惫不堪的身体不得不再次强撑过来。她也想逃避,可是她逃不掉的,她背了债就得去还,用她的一生去还。
“几点了?”林烟问。还有许多的事等着她处理,还有家里的珍珠,她真是该死,只顾着自己的痛,什么都忘了,真是糟糕透顶!
低头看了眼腕表,“凌晨三点。”宁则远说。
他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子疲倦,虽然极力克制,却依旧有些沙沙的喑哑。
林烟惊讶于这个时间点,“这么晚了?”她连忙起来,谁知她一动,就被宁则远按住。
他的指尖冰凉,透过衣料按住她的肩上,哪怕只有一点点触碰,却也格外灼烫。
林烟身体一僵,宁则远赶紧绅士地收回手,小心翼翼。
说了一句“抱歉”,他又接着说:“林烟,你先别着急,我刚才已经处理了一些,你听听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此时此刻两个人靠的有些近,林烟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胸口。橙暖的灯光下,他身上这件版型极佳的衬衫却皱皱巴巴的,还有些泪渍干涸的痕迹…那是她留下的泪,在他的胸口凝固的痕迹。
说起来很暧昧,可林烟本意是不愿再和这人有什么牵扯,尤其她因为他那句话而产生的不堪示人的犹豫,正是这点犹豫害了旭东啊…林烟不可能怪宁则远,这是她自己犯下的错,她的悔,她的恨,她的罪,怎么可能怪于旁人?相反,宁则远对她太好,好到她无力承受心底那种罪恶的折磨,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再面对这个人了。
林烟缩了缩,宁则远退了一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他定了定心神,说:“我已经让人去看过珍珠,她在你们楼下的邻居家里,你不用担心;交警那儿我让律师过去交涉,所有的事情你不用出面,安心等消息和赔偿金就好;至于医院这边,我也已经处理完了,只有…”
说到这里,宁则远稍稍一顿,才又小心翼翼地说:“只有佟先生的后事需要你出面办。佟先生的父母似乎去世的早,你身体又不好,还带着珍珠,所以殡仪那边我联系了一家,墓地也暂时挑了一块,离你父母近,这两天你可以去看看满不满意,满意了我们再付定金…”
听他有条不紊的交代这些事情,林烟微微晃神——短短几个小时,他怎么安排了这么多事?
对面的宁则远还在继续:“林烟,你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格外的诚恳,似乎怕她拒绝,所以大概才趁她昏迷过去,所以通通都做了。
自己要办的事,这人都安排的面面俱到,林烟还能说什么?她客气地道了谢,又说麻烦宁先生之类的云云。
这样的疏离与客套,宁则远坐在那边,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林烟,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他说:“林烟,你别多心,佟先生也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不想让林烟觉得有负担才这么说得,林烟怎么会不明白?可是他越是这样,林烟心里越承受不住。
病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她局促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手。
宁则远坐了一会儿起来说:“我先走了,你再睡一会儿,明早我来接你。”
“不用!”林烟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又撇清关系说,“宁先生,我还欠你医院的钱。”
暗沉的夜里,那双很亮的眸子忽的暗了暗,宁则远说:“没多少,就别和我计较这些了。”也不等林烟开口,他阔步离开。
门开门阖,宁则远走了,又留下一室安静。
林烟忽然想,如果自己刚才没有醒过来,那他走进来,会做什么呢?会待多久?又会想写什么?
心头沉重极了,像是背负着重重的山,她混乱的要命。
窗外树影婆娑,朦朦胧胧,蒙着淡淡的纱,林烟睡不着,静静看着。这样的安详让她的思绪勉强平静下来。可一想到珍珠,林烟心里又不住难受和自责——这道沉重的枷锁注定将永远陪着她!
就这么煎熬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林烟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刚刚泛起鱼肚白。
宁则远说要来接她,可林烟真的没办法再面对这个人。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些,她就准备离开了。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林烟停下来问这间单人病房以及佟旭东的费用。护士告诉她一个数字,林烟听了忍不住皱眉。
她现在无业,还带着个珍珠,佟旭东的钱她不能动,得留给珍珠上学用…再加上要给佟旭东办后事,林烟怎么想怎么乱,只觉得自己好没用。
皱着脸匆匆走出医院,经过停车场时,她又是一滞——宁则远的车停在那儿,他一夜都在…知道这个事实的一瞬间,林烟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下一秒,她就慌忙低下头,尽量避着那个地方快步往外走,似乎生怕被他看见。
“阿烟!”
寂静的清晨里忽然有人这样喊她,让人不容忽视。
林烟怔愣住,循着声望过去,只见一人从医院里走出来,面色焦灼——
沈沉舟?
第54章 .21|
与初恋重逢这种事,听起来很美,可林烟没有想要再遇到沈沉舟。
这个男人曾经给过她最纯真的爱恋,也给过她最幻灭的伤痛。
四年前,林烟因为沈沉舟,白白挨了魏茹那一刀,那个疤跟随她至今;四年前,也正是沈沉舟救的她,没有他,也许她就死了,痛死在那条绝望的走廊里!
他们两个可以称得上钱债两清,感情相抵…她真的不欠他什么。
四年未见,沈沉舟似乎变得愈发风度翩翩,只是这会儿脸色略微有些憔悴。相比之下,林烟实在糟糕极了。一张脸没有血色,惨兮兮的白,两只眼肿的老高,头发凌乱地披着身后,整个人看上去落魄又不好。
不过,在沈沉舟面前,林烟已经无所谓了。
看着那人阔步走近,她再也不复当初的悸动,只是从容地打招呼:“沉舟,好久不见。”
她喊他沉舟…这一瞬,沈沉舟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人就是好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林烟,他仿佛又回到两人心无芥蒂的时候。一颗焦灼又惶恐的心渐渐轻松下来,他说:“阿烟,我看到新闻才知道…你还好吗?”
她失去了一个亲人,失去了一个家,还活生生背负上一条血债…怎么可能会好?
林烟垂眸。那种巨大的痛楚再次钻出来,让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度窒息。她忍不住头晕目眩,身体软绵绵的,险些再度晕倒。
沈沉舟察觉到不对,连忙伸手扶住她,“阿烟,你…”他满脸担忧。说话之间,他的视线越过林烟悄悄望向她身后,远处有一个不修边幅的人缓缓走过来,好像是…宁则远?在这里遇到宁则远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这副样子…沈沉舟默了默,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
林烟没有察觉到这些,她稳住身形,又抽回胳膊。
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林烟客套地道谢,又抱歉地说:“沉舟,对不起,我家里还有别的事,先走了,下次再聊。”听上去格外诚恳。
她的眼神最是无辜与纯良,说话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抿起,让人看着就相信她的话,所以林烟最会哄人。
可是,沈沉舟了解她。
所谓的下次,不过是她一个离开的幌子,联络方式都没有留,哪儿来什么下次?
眸色微黯,沈沉舟知道林烟对他是真的没有别的感觉,否则,她不会毫无芥蒂的喊他沉舟——这两个字于她而言,再没有多余的意思!但他不一样,他对林烟充满了歉疚却无处表述…
“阿烟,我送你。”
“不用,不用!”
林烟连连摆手,正要转身往外面走,沈沉舟心一急,直接扯出她的胳膊。
力道有些大,非常冒昧,林烟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意识到不妥,沈沉舟松开手道歉:“阿烟,对不起,我只是想…时间这么早,送一送你。”
天际的青色慢慢消下去,天光透亮,林烟站在微薄的晨曦下,很平静地说:“沉舟,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不过,我家里真的有事,先走一步。”
她说的依旧诚恳,其实只是不想拂他的面子,骨子里还是疏离…沈沉舟无可奈何,那些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走到医院大门的宁则远恰好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一句,他微微蹙眉正要上前,林烟忽的转身快步走过来,两个人直接打了个照面。林烟吓了一跳,她原本想避开宁则远,所以才提前离开,没想到还是撞见,也不知他听了多久,又看了多久…林烟尴尬愣住。
清晨的街道没什么人,宁则远手里提着冒热气的早餐,许是热热的豆浆,又或是暖暖的包子…与自持矜贵的他,实在不搭。
林烟眼睛有些酸,连忙撇开眼。
“宁先生,再见。”
她低低说了一句,生怕那人再多说什么,连忙招手拦了辆的士,钻进车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林烟,又这么落荒而逃,宁则远怎么会不知道她躲避他的心?她真是丁点都不想看到他,简直避之如蛇蝎…
宁则远前所未有的挫败。林烟对着沈沉舟都可以亲昵地唤名字,怎么轮到他就是冷冰冰的“宁先生”?
他难道比沈沉舟还要讨厌?

“宁先生,1207病房的林小姐已经走了。”
“嗯,我知道。”
宁则远推开病房的门,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将早餐搁到柜子上,他坐在床边。宁则远一晚没睡,这会儿英俊的脸上透着沉沉的疲惫,已是累极。
他缓缓阖上眼。
空气里似乎还有她的味道,微甜,又酸,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
佟旭东的葬礼在三天后。
他生前亲戚之间走动的不多,所以过来吊唁的人很少,还有一些是原来交好的朋友。
林烟作为他的未婚妻,站在灵堂前,穿着肃穆的黑色连衣裙,发间别着一朵白花,面容憔悴,身体瘦弱,就像尘世间已经凋零的花瓣,落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息。
这几天林烟很难熬。那房子里到处都是佟旭东的身影。她开门走进去,下一秒就听到有人说“阿烟,回来了”;她转个身,也能看到他忙碌的背影,还回头冲她笑;就连早上依旧能闻到厨房飘出来的小米粥清香,她恍恍惚惚走过去,经常会脱口而出唤道,旭东…
可从来没有人回应,对着空荡的房间,林烟无声哭泣。
那双鞋她拿回来的时候,上面还沾着他的血。林烟洗了一个下午,才认真清洗干净。可这双鞋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穿,林烟将它摆在门口,每天看着,每天忏悔,像苦行僧每日必做的功课。
好像只有如此,她才好受一点。
这些对林烟而言都不是最难熬的,最最煎熬的,是珍珠每天追着她要爸爸。
爸爸…她去哪儿弄个爸爸给小丫头呀?
昨天她不得不告诉珍珠,说爸爸死了。可那么小的人哪里知道死的定义。她懵懵懂懂地问,妈妈,什么是死啊?林烟再也忍不住,抱着珍珠哭泣,泪水滴滴答答,像是雨。珍珠什么都还不懂,只知道妈妈哭了。软软的小手帮林烟擦泪,她还说,妈妈别哭,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林烟心好痛啊…
她的罪孽好重!
珍珠今天也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娃娃头别在耳后,梳的整整齐齐。到灵堂的时候,她忽的紧紧抓住林烟,“妈妈,我怕。”她怕漫天漫地单调的黑白色。林烟抱着她,泪水又忍不住掉下来,“珍珠,我们去看看爸爸,好不好?”
水晶棺里,佟旭东就安静地躺在那儿,面容安详,只是再也睁不开眼,再也不会动。
隔着棺木,珍珠重重喊了声爸爸,她很兴奋。可是里面的人再也不会有回应了。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珍珠很着急,手拍着上面,爸爸、爸爸的喊。但她亲爱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林烟痛哭流涕。她一哭,珍珠也哭了,口中喊着爸爸,爸爸,又软软地求林烟:“妈妈,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小嘴扁着,小手胡乱擦着眼泪,让人心疼。
林烟更加痛苦,心如刀绞似的疼。
她好恨自己,好恨啊!
如果可以,她宁愿死的那个是她…
珍珠哭累了,歪在林烟怀里,却还在哽咽地说要爸爸。林烟心里痛苦不堪,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自己也是狼狈的要命!楼下的李姐最先过来帮忙。见娘儿俩都哭成个泪人,李姐叹了一声,将珍珠抱到灵堂后面的休息室哄她睡觉。
林烟道谢,李姐叹气:“楼上楼下别这么客气,何况上回我顺手带了珍珠一晚上,你那个亲戚就送那么重的礼过来…”——李姐口中说的礼是佟旭东出事那晚宁则远让人送过去的。林烟也是第二天去接珍珠的时候才看到,很贵重,她根本还不起。
这会儿听李姐提起这件事,林烟默然无言。
佟旭东的事她原本也不想要宁则远帮忙的,可大概是虱子多了不痒,再加上宁则远这几天没有出现,都是他的律师跟林烟在联络,林烟心下稍安,只想着什么时候把钱还给他。
想到钱,林烟忍不住叹气。
灵堂里人来人往,下午的时候,秦嫣和杂志社几个同事过来吊唁。鞠完躬,象征性地安慰几句,他们便告辞离开,秦嫣却多留了一会儿。
“林小姐,节哀。”
“谢谢。”林烟机械的回答。
秦嫣顿了顿,又说:“我和旭东是多年的老朋友,他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个很好的女人。”话里为他们无限惋惜。
从旁人口中听到佟旭东,又听到佟旭东这么评价自己,林烟心口窒息的要命,忏悔又自责的痛楚掠过心尖,难受极了——她哪里好啊,她也是个懦弱又自私的普通人,也会犹豫,也会迟疑,就那么一瞬的迟疑还害了旭东…
她真是该死!
林烟低低垂眸,浑身僵硬又冰凉,宛如坠落在无边的海底。
“林小姐,我是旭东的朋友,你是他的未婚妻,还带着珍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和阿则,我们会尽力帮你的,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我们和你,这样泾渭分明的称呼,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
灵堂外下着雨,宁则远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撑伞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又清隽。他应该站了有一段时间,雨落下来,在脚边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秦嫣从里面出来见到他,不由微微一愣,“不进去?”她问。
“不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之中,他淡淡的回了一句。
“既然不去吊唁,不如送送我呗?”秦嫣偏头问他,一如从前。
宁则远浅笑:“我想再待一会儿。”他的笑容很轻很淡,仿佛风一吹就散,莫名透着股悲戚。
不知为什么,秦嫣心底忽然难受起来。走出很远,她回头望过去。宁则远还站在那儿,上好的西装料子上覆着蒙蒙的水汽,像一层淡淡的雾,衬得他的身形越发模糊。
秦嫣黯然回头。
该怎么做呢,她不知道…
——
秦嫣走后没多久,再没有旁人来,林烟有些累,灵堂里点着香,有点闷,她出去透气。
外面的雨势刚好变大,廊檐下的雨水如柱倾泻,漫天大雨中有个人撑伞站在那儿,笔挺的像一棵孤寂的松。
隔着重重雨幕,林烟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那一身黑色,格外肃穆,却还带着丝丝救赎的意味。
林烟静静看着他,眼底莫名涌起一些哀伤,是旁人看不懂的哀伤,只有她自己明白的伤。
他也静静看着她,薄唇微抿,不言不语,生怕惹恼了她。
一片雨声喧哗之中,林烟说:“外面雨大,进来吧。”她说着转身走进去。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支离破碎,宁则远微微一怔,心头蓦地突突跳了跳。
…所以,林烟对他没那么讨厌了?
第55章 .22|
灵堂外的雨势很大,打在屋檐上,打在窗外芭蕉叶上,滴滴答答。
灵堂内是一色的白,白色的火烛,白色的寒菊,白色的纸扎…唯独悬下来的幡是黑色的,在潮湿的风中来来去去,像流连世间不愿离去的魂魄。佟旭东的照片摆在正中间。这是一个年轻的面容,眉宇间凝着笑意,是青葱的岁月,更是无拘无束的生命。
可如今只能躺在后面的水晶棺里…
宁则远凝视片刻,俯身鞠躬。鞠躬之后,照例需要对家属说些安慰的话。林烟这会儿站在旁边,双眼低垂,两手交握,头发妥帖地盘在脑后,鬓间别了朵白花。从他这儿望过去,只能看到女人消瘦的下颌和红肿的眼…这个模样的林烟,与宁则远记忆中的那个她重重叠叠映在一起,那一年的林烟是无根的浮萍,现在却是凋零的花——她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抽去了灵魂,被生活磨去了生机…
薄唇微抿,宁则远蹙眉,幽黯的眼底是密密的疼惜之意。
可这里是佟旭东的灵堂,他再心疼,再不舍,也不能对未亡人做什么,其实,也不该对未亡人肖想什么的…大不敬!
停顿片刻,他沉沉地说:“林烟,节哀。”
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衬得她这样的未亡人越发纤瘦,亦越发孤苦,惹人怜。
林烟回:“谢谢你,宁先生。”千篇一律。
灵堂里只有他们两个,宁则远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他抿了抿干涸的唇,周围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诡异的他有些不自在。
忽然,林烟抬起头一双眼定定望过来,那张肖想的脸就近在咫尺!宁则远的心又不受控地快速跳了两跳,砰砰如雷!
“宁先生,你请坐。”林烟指着旁边淡淡的说。
旁边是专供来吊唁之人休息的地方,宁则远稍稍一怔,沉隽的眸中泛起微不可见的讶异波澜。
林烟说着又走到后面去。看着她柔弱的背影,想到那天她软绵绵栽在自己怀里,宁则远心中有一股不可遏止的念头在疯长,他好想再…视线拂过佟旭东遗照上,他又尴尬别开眼,默默坐在一旁。
林烟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杯热茶和一条叠得整齐的毛巾。
宁则远彻底怔住。眸子里那些讶异的波澜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是层层的涟漪,是高高的海浪,是最暖的阳,照着他…宁则远受宠若惊,只愣愣看着林烟。
“宁先生,抱歉,这里只有纸杯,你…”
宁则远确实挑剔的厉害,可这会儿他连忙接过来,微笑道:“没关系,我喝的惯。”
那个纸杯太小,他不经意地就碰到林烟的手…林烟的手好凉!
“这条是干净的毛巾。”她说着,将毛巾放到他手边的桌上。
宁则远不明所以,“这…”
林烟不答,只是瞥了眼他身上那套沾着蒙蒙水汽的西装。
宁则远今天这套黑色正统西装做工极好,料子上乘…宁则远会意,薄薄的唇弯成一个浅浅的笑意,像是月牙,“谢谢。”他说。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心生异样的,可是,他早就快死了,只因她这样善意的举止,又死灰复燃!
可是…林烟今天对他是不是太好了一点?这好的太不真实,宁则远心头忽然又莫名惶然。
果然,林烟接着说:“宁先生,请稍等一会儿,结束之后,我把钱给你。”
钱钱钱!宁则远觉得自己能被林烟气死。
那颗刚刚活转过来的心瞬间蒙上一股恶气,足够他抓狂又憋闷!
“林烟,你…”
宁则远蹭的站起来,他手里还攥着那杯茶,这会儿动作一大,纸杯中的热水就晃了出来,正好溅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白,那块皮肤直接烫成暗红色。宁则远却不觉得疼,他只是难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纾解一点。
手中的纸杯因为男人的力道愈发不规则的变形,热水在杯沿之间摇摇晃晃,让人心惊。
收回视线,林烟眨了眨眼,她平静地说:“宁先生,你如果不方便,可以直接留下账户,我转给你。”
她说话的口吻要多倔强有多倔强,实在让人生气,可是她低头的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宁则远郁结难平,胸膛急剧起伏,可对着这样的林烟,他实在没法发作,“林烟,我真不要你还钱,你明白吗?”他低低地说,语气甚至有些哀求。他帮她,从来不是要她的钱啊…
林烟点头,却说:“宁先生,这些钱对你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我和旭东都不愿意…”
自尊,这是林烟的自尊,也就是佟旭东的自尊!
林烟视他的帮助为可怜,为施舍,为负担,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绝对不会要的,还会想尽办法还他!
宁则远挫败极了,他气不可遏,很想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可是他难得靠她这么近,他舍不得离开…澄澈的眸色渐沉,他默然无言地坐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被热水烫到的地方真的很疼。
可这都比不上他的心疼!
林烟真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