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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蒋家竟然在樊城。”还是蒋伟的长子。
姜姬对姜武说,“如果蒋淑没死在这里,那日后蒋彪接位,蒋伟之子在樊城,那就像龚家一样,嫡系在中央,旁系在地方,互相倚重,相辅相成。但现在蒋淑死的不是时候,蒋家可能真的要变天了。”
姜武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应和,“对。”
姜姬其实也就是想找个人理理思路,再说她对着姜武不停的说,他早晚有一天会懂的,“但如果这样,蒋伟真的会把蒋淑的女儿送进王宫吗?他自己没有女儿吗?”从冯瑄第一次告诉她蒋家的事起,她就觉得这里面有个问题。什么人会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呢?如果蒋伟志在蒋家,将蒋淑的女儿随便嫁出去,或干脆留在家里不嫁都可以,嫁给鲁王……这不是给了敌人翻身的资本吗?
姜武还是听不懂,但他可以出主意:“我不知道,等冯公子来,你可以问问他。”
她摇头,她不想让自己只能从冯瑄那里得到信息,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尽量少提问,尽量顺着冯瑄的话锋说。而龚獠又根本不知道鲁国国都的事……姜姬叹了口气,现在还真是两眼一摸黑啊。
蒋盛最后几乎是步步鲜血。今日,整个樊城的人都聚集在城门口,都看到了蒋盛背棺。而蒋伟就在他身后跟着他。这让近日甚嚣尘上的流言没了用武之地。
冯营的车还停在城外,他已经明白了蒋伟的用意,此时一口郁气闷在胸口,却吐不出来。冯宾和冯丙都是一样,只有冯甲还能接受,“又不是第一回 ,怎么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冯丙与冯宾看看彼此,突然笑了。冯宾摇头道:“这些日子,大意了……”在蒋淑死后,冯家似乎已经站到了顶峰,他们不再把蒋家、蒋伟看在眼里,蒋伟又自断后路,送出把柄,他们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樊城做为重镇,位置很重要。它前面有合陵,后有乐城,可以说是个咽喉之地。有合陵在,就算有敌军入侵,也有合陵先挡着;它身后又是乐城,为了护卫王宫,樊城可以驻军,可以屯粮,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位置。
从蒋淑把蒋盛放到这里以来,蒋家已经盘踞此地快二十年了。
借着这次的风波,冯营早早的让人在樊城传播流言,樊城因为有蒋盛在也快姓蒋了,对蒋家的事本来很重视,听说蒋淑身死,蒋伟与蒋彪争权,樊城的士人几乎不必过多煽动就激动起来。
结果今天蒋伟令蒋盛以一城之尊给蒋淑背棺,之前造起的声势被这一下给打得七零八落。
这让近日顺风顺水的冯营几人都有些适应不良。
只有冯甲憋屈了半辈子,到现在还适应良好,还有心情劝冯营,“放开胸怀,你不是常这么劝我吗?蒋家有蒋家的做法,冯家有冯家的做法。往好处想,蒋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呢!只凭这点,你就比蒋淑强!”
冯营瞪圆了眼珠子,指着冯甲哆嗦起来。
冯瑄在外面站了半天,听这动静,决定还是不进去了。他转头望向姜姬的车,也不怎么想去找她。
上回她突然问出的那个问题,令他升起了一丝不安。
是因为她自小长在乡野吗?
不。她那个问题与其说是关心村民的去处,不如说是可惜那些无人耕种的荒田。她不是在可怜农人,不是慈悲,而是……
冯瑄的心抖了一下。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这是一个女人该想的事吗?他在她面前说了那么多,她仍然没有想要更多的衣服,更多的首饰,更多的追求者,她不关心她的容貌,不关心她能吸引什么样的公子,不想知道在鲁国有多少公子会娶她。
她从龚獠那里打听鲁国周围的诸侯,从他这里打听鲁国公卿世家。
她看到荒田想的是无人耕种。那她看到城池,想的会是什么?
“好高的城墙。”姜姬仰头往上望,在这种时代能建起这么高的城墙,太不可思议了。这城墙足有十几米高,城门巨大,城门外有护城河,可以看到河底全是嶙峋的石块,应该是从附近的山里凿来放在河底的。
走过城墙时她才看懂,原来城墙从侧面看是梯形,下厚上窄,这样才能稳稳立起,而且这样会有个弧度,让爬城墙的人更容易滑下来,就像滑滑梯。
走进城门后,是一大片空地,来往的车辆或行人没有聚集在这里,全都匆匆离开。空地很平整,虽然是土地,但看得出来是夯实的。
这里应该是战时列兵的地方吧?
再往里走,则全是低矮的草棚,这些草棚竟然也是住人的,还有一些人力拉的车停在草棚前。这可能就是平民住的地方了。再往前走,才是砖石盖的房子。
最叫姜姬吃惊的是城里有很大很宽的一条大路,路面平整,应该也是过军队的路。那些拉车的平民或普通士人,都不敢走在这条路上,都是尽量靠边走。应该是这种路面不容易修整,所以为了避免平时让人走太多压坏了,才不让普通人走吧。像冯瑄说的城池会征丁修路,那时她还想修的是什么路,现在看修的就是这种军队走的路吧。
现在他们的队伍正走在这条路上,路两旁的行人看着他们的队伍的眼神都充满敬畏。
姜姬远远的看到一个比旁边别的房子都高出一截的屋檐就知道,蒋家到了,她叫回姜武,“你就跟在我们的车旁,别下马。”
姜武不解,但听她的,稳稳坐在马上。
一会儿过来了几个人,看到姜武没有下马,就走过来对他说:“公子,敢问车中可是姜女公子?”
姜武能听懂却不会说鲁言,他记得姜姬说过,不会说就不要开口,点头或摇头,挥手或摆手,这就行了。
他就点点头,挥了下手。
这几人就对着车行了个礼,道,“请随我等来吧,已经为女公子准备好屋舍了,另有仆婢若干可供驱使。”
樊城的蒋盛府邸可比龚家在合陵的房子大多了。如果说龚家是豪奢,那在蒋盛府邸的映衬下就成了用金子堆出来的土大款。在龚家,姜姬只觉得龚家好有钱!好有钱!但在蒋盛这里,却令她有了林妹妹初进大观园时的感受: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
姜姬让姜武不下马,不解剑,蒋家从人就坦然自若的姜武进府。姜姬的车也径直开进了府内,过桥行径,都无人阻拦。
蒋家给姜姬准备的屋子也像仙宫一样美丽。她的屋子前后都是花圃,竟然全是牡丹花。现在应该没有牡丹种植的系统学科,这就说明蒋家至少有一个匠人是擅长培植野牡丹的,这种人在这个时代,应该算是大师了。
庭前花圃跟屋子比也只是寻常了。屋子从前庭到栏杆全是白色大理石造的,远看简直像是玉石打造一般。姜武走在前面,愣是不敢把脚往上踩,就那么束手无措的站在那里。
姜姬上前一步,刚好把姜旦推到他怀里,“你抱着他走。”然后率先走上去,有她带头,后面好歹姜谷、姜粟两人也敢下脚了,就是仍不免小心翼翼。
进了屋,二十几个仆婢上前行礼,个个礼仪端正,把姜姬一行人衬得跟乡下人似的。
姜旦不肯下地,姜姬知道他是害怕了,一直要姜武抱着。而姜武也浑身僵硬,姜谷和姜粟紧紧缩在姜姬身后,头都不敢抬起来。
仆婢中有一老翁,对姜姬道:“女公子请不要拘束,任何事都请尽管吩咐。”
姜姬:“我想先沐浴。”
这是她目前最想做的事了!从上路后,她就没洗过澡!天天坐在车里,五个人!姜旦还有些管不住屎尿,这个味啊……
老翁应诺,很快准备好了浴池领她过去。那是一个石砌的池子,热气腾腾,姜姬闻到了轻微的硫磺味,温泉?这里有火山?
她让姜谷和姜粟也下来,老翁以为这是她的女仆,就让侍候的人把洗头洗身的香膏给两人,然后就带着人退出去了。
他出去后,姜谷和姜粟才敢脱衣下水,姜姬已经泡进去了,舒服的让她想叹气。隔着一道帘子,姜姬看到姜武和姜旦,喊道:“你先带他出去拉拉尿尿,然后一会儿把他送过来。”
没了外人,姜武也自在了,说:“你们收拾不住他,一会儿我给他洗。”
姜旦最讨厌洗澡,每回洗澡都要先玩一回老鹰抓小鸡,抓住了给他洗也各种捣乱,有时故意尿到人身上。还真是只有姜武或姜奔治得住他,其中又以姜武最厉害,因为以前姜元还没来时,他给姜旦洗澡,姜旦只要一咬人,一瞎叫乱嚷嚷就会被姜武倒提起来打屁股,姜姬有回看到吓得尖叫,赶紧把姜旦救下来,姜武却说以前他爹他爷爷就是这么打他的。那回她算是知道这里的人养孩子有多么糙了。
姜武带着姜旦出去,姜姬三人赶紧趁机洗澡。姜谷对着那十几罐不知是什么的香膏、香水发愁,这都是怎么用的?
姜姬游过去,从左边起一个个试,凡是香香滑滑的,不是洗头的,就是洗身上的,纯香而略微油腻的,那是抹发的或抹身的油,纯香的像水一样的,那是香水。冯瑄和龚獠都爱用香料,她就从他们身上闻到过不下数种香味,龚獠更是喜欢每天换用不同的香水或香膏,还送给姜姬了两罐,不过她觉得没洗澡用上了味道更特别就没用过。
“这些,洗头洗身,这些,洗完出去擦,粉先不必管。”还有香粉,她记得龚獠和冯瑄说这个是用在容易出汗的位置,她当时猜的是这些人都要骑马,应该是扑在腋下或大腿内侧的吧。
反正猜错也不要紧。她就挑了喜欢的香味用了,姜谷和姜粟都只用她用的那几样,等她们洗完出来,互相抹油擦香水时,冯瑄在帘子外面说,“公主,有件事你一定想知道。”
姜谷和姜粟赶紧拿旁边的布把姜姬从头到尾包起来,她们俩还是光着。姜姬一头黑线,她这三寸丁的样子,你们才该包严一点!她让她俩先冷静下来,听到外面姜武也抱着姜旦跑回来了。
姜姬让姜谷和姜粟去穿好衣服,再对姜武说:“你带着姜旦进来洗吧。”
然后她站在帘子里面,隔着帘子问冯瑄,“公子请说吧。”
冯瑄:“蒋伟向大公子献女了。”
终于,蒋伟动手了。
这里是樊城,是蒋家地盘,马上就要回乐城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姜姬说:“他献的是自己的女儿?”
冯瑄一愣,她怎么知道?
“正是。”他说。
姜姬立刻竖起耳朵。
“蒋伟有三女,愿全都奉给大公子任凭驱使。”他说。
不太对……
“任凭驱使?为奴为婢也可以?”她问。
“正是。”冯瑄说。
第33章 兄弟
姜元有些紧张。
这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碟,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周围侍候的侍女、童儿,纵然年幼,或坐或站,一举一动,却像用尺子比出的一样,齿动裙摇,都美得像一副画。
怜奴一直跟在他身边,有他在,姜元才没有出丑。
冯家的人全不见了,从进门起,他周围就全是蒋家的人。他不相信冯家的人会心甘情愿的离开他,肯定是进不来!
姜元对怜奴道:“去把你哥哥叫进来。”
这指的是姜奔。怜奴知道姜武受伤后,姜奔有十几日都被姜姬圈在身边不让他离开。等姜武好了,姜奔虽然得了“自由”,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日日守在姜元车旁,就算来了,也不敢靠近。怜奴见过几回,姜奔像跑丢的狗一样,茫然的让马跟着车队。
但姜元大概根本没注意到姜奔的去而复返。
怜奴应了一声,坦然自若的越过蒋伟和蒋盛,走到外面,唤来童儿,让他领路。蒋盛家的童儿也和老家的一样,怜奴哼了几个小曲就把童儿给“收买”了,童儿好奇的问他:“你脸上怎么戴着一块布?”“你叫个什么名儿?”“你出来几年了?那是你的主人吗?”
怜奴陪童儿说笑几句,这童儿的嘴严得很,对蒋盛的事守口如瓶,但对他的妻妾子女却有有些看不起,怜奴问了几句,他都说了。
“娘子不喜欢我等,她还想日夜服侍公子,可公子才不喜欢见她呢。她最爱打人了!”
“芙蓉夫人最温柔最爱收买人心,上回见我还给了我一盒糖呢。”
“小公子和娘子一样,喜欢打人,上回还把街上一个人给打死了,公子生气呢。”
怜奴也说了自己的事,比如他的娘是蒋家歌伎,爹是蒋家公子,只是不知是谁,后来娘死了,他就被送了人,主人心好,赐姓赐名,他如今叫姜莲。
两人说说笑笑的到了大门外,怜奴见姜奔就在车旁,正要出声,突然看到姜武从另一边出来,他挟起童儿立刻躲到一旁。
童儿小声说:“他跟你有仇啊?”
怜奴笑着对童儿说,“我杀了他娘。”
童儿捂住嘴,机灵的说:“那他一定想杀你!”
怜奴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饼,递给童儿,“这个收买你,帮我去传个话,去找那个站在车旁,头发短短的男人,就说爹爹叫他进去呢。”
童儿收起金饼,笑着睇了他一眼,蹦蹦跳跳的去了。
怜奴最了解这些童儿了,长在蒋家,全都黑了一颗心,如果他不掏出金饼,只怕这童儿下一刻就去找姜武“告密”了。
姜奔垂着头,姜武说:“跟我走,去洗个澡,还有换的衣服,还有吃的。”
姜奔不动,姜武说:“你何必怕姜姬?”
“她对你与对我不同!”这是姜奔最不忿的地方。他与姜武本该一样,但姜姬对姜武就亲密,对他就像对仆人一样。他不是仆人!他、他也是“爹爹”的儿子!
姜武冷冰冰的说:“你不是正希望她这样吗?你早就跟我说过,姜姬与你我不同。她的确不同,你与我只配跟在她身后,趴在她脚下!”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姜奔的眼睛,冷笑道:“就像你趴在爹的脚下一样!”
“你!”姜奔抓住姜武的胳膊,两人之间的气氛登时险恶起来!
蒋家大门外有很多人,都是一些依附在世家周围的乡野之人。焦翁也是其中之一,刚才他去旁边酒馆里打了一瓮酒,回来看到这一幕,就席地而坐,打算边饮酒边观赏。旁边一人蹲到他身边准备蹭酒,见此道:“焦翁不去拦一拦?”
焦翁道:“一个窝里的狗,总要分出个高下。”
周围所有的人都看着,姜奔骑虎难下,可姜武就算被他抓住手臂也没有动一动,他只是一直用轻蔑冷酷的眼神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仇人,一个他看不起的仇人,姜奔既羞又恼,还有不安,他总觉得姜武这样看着他,就好像他不再把他当兄弟一样。
围着他们兄弟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期待一场好戏,还有人解下随身武器扔到两人脚边。
“姜奔,用某的刀!”
“姜武,某的剑借你!”
恰在此时,一个漂亮可爱的童子从人群中钻出,他穿着布鞋,头上扎着红绳辫,白净的脸蛋圆嘟嘟的。他跑到两人面前,轮流看了看姜奔和姜武,似乎在认人,然后扯着姜奔的衣角道:“你爹爹喊你进去!”
姜奔瞬间轻松了,他甩开姜武,扭头大步挤开人群走了,童子连忙跑着跟上去。众人见无戏可看,都散开了。
姜武站在那里,心里既难受又愤怒,他握紧拳头,扭头从另一边走了。
焦翁提起酒瓮灌了一口酒,扬声道:“大哥不着急!日后有的是机会!”
姜武回头看了眼焦翁,见他继续自顾自喝酒,也不知是不是对他说的,更不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一瞬,还是走了。
姜姬正在给姜旦穿衣,蒋家准备的衣服奇怪得很,件数多,配饰多,姜谷和姜粟都不知道怎么穿,那些细带子、宽带子都是系在哪里的,她见冯瑄穿过,大概知道,只是刚才冯瑄来传了句话就走了,现在再找人来问也不合适,只好她自己慢慢猜。
听到沉重又快速的脚步声进来,她就知道是姜武回来了,但是只有一个脚步声,她暗叹了口气,知道姜奔还是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
之前她有点迁怒姜奔,更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明显的表现出对姜元的崇拜,让她觉得他跟他们不是一条心,交加之下,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很糟。今天到了蒋家后,她觉得眼前露出的冰山一角已经比她想像中更残酷了,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庞然大物,所以……他们这一家人才更该团结在一起。就算姜奔仍然对姜元一心一意,也别让他和他们离了心,这才特意让姜武去喊他。
现在看来是白费了。
“过来帮帮我。”她扭头对姜武喊,也不问他跟姜奔谈得如何。
姜武黑着脸过来,弯腰看看姜旦,左右转了一圈,把他抱起来,“是不是下面绕着了?”
姜姬看到一条细腰带和宽腰带绕在一起,连忙解开,“穿好了,穿好了!”
姜旦跳下来后,直奔帘外而去,那里已经摆好了午食,姜姬也早就闻到香味了,出来一看,连她都惊喜的想冲过去了。
到这里来以后最让她痛苦的就是烹饪方式的单调,不过这是由落后的灶具限制的,做不了太复杂的饭菜。她在合陵吃的蒸饼比干饼好吃一千倍!至少不费牙,不用使出吃奶的劲咬、嚼,不用硬吞下去,而且她觉得蒸饼已经有一点发酵了,这表示以后馒头包子什么的也不是梦啊!
而蒋家的饭种类更多了,盘子里摆的饼有好几种,大小形状不同,她能认出一种是普通不带馅的蒸饼,一种能透出肉油来的是肉饼,另有三种看不出来。
除了饼之外,还有了炖肉,很大的一块切成方形,她拿筷子拨了一下,才认出是猪肉。
姜姬叫姜武过来,“你来,坐在这里。”
姜武坐下,脸上的表情仍不好看。
“张嘴。”
姜武看了眼她的筷子,从善如流的张开嘴,她就挟了一块塞到他嘴里,烫得他一个劲吸气。但这肉特别香!软、嫩!他还没嚼几下就顺着喉咙滑下去了!
“这就是猪肉。”姜姬一边笑,一边用筷子点点他的鼻尖。
姜武还在回味,明白过来,顿时笑出来,满腔郁火烟消云散了。
炖猪肉极香,有几块上面还硬硬的毛茬,不知是用什么酱炖出来的,这酱应该也是某位大师的传家秘技了。
以前她从来不敢想自己能吃下这么一大块肉,但现在她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吃到最后,她想起来不知现在有没有养殖猪,如果养猪这种技术也是被大家族垄断的,那下一次吃猪肉还不知是猴年马月,这么一想,她连最后一滴油汤都没放过,用饼沾着全吃光了。
那几种她好奇的饼,有一种抹了花椒和盐,一种则是黄糖,还有一种裹着花生芝麻,都很香。
这是她吃得最满足的一顿了。离开这里后,她会想念蒋家的饭的。
姜旦没吃完猪肉,却不肯分给别人,他抱着猪肉碗不放。姜姬过去,拿筷子打他的手,连打几下才让他把手放开。
“你谁也不想给吗?”她问。
姜旦小小的脸凶狠的瞪着他们,“不给!”被迫把手放开后,他仍盯着桌上的猪肉碗不放。
姜姬说:“那你就留着吧。”
每人一块肉,不可能还有人没吃饱,姜谷想把他的碗拿起来是怕他吃坏肚子,就被他打。姜姬让姜谷和姜粟都离开,都不要去管姜旦。于是等蒋家下人来收走桌案杯盘时,姜旦自己抱着碗站到一边,蒋家下人也没有去要碗,直接把东西收走了。
姜武想过去让姜旦把碗放下,不会有人要的。
“让他抱着。”姜姬说,“就让他一直自己抱着。”看他能抱到什么时候。
结果姜旦就一直抱到了晚上睡觉还不放开。姜谷想趁他睡着给他收起来,姜姬说:“不必动。”
姜谷说:“衣服会弄脏的。”
“那就让他明天穿脏衣服。”
同样是深夜,冯营却还没有入睡。蒋伟献女时,他也在旁边。“为奴为婢……”冯营摇头,“蒋伟想干什么呢?”他转头问冯瑄,“女公子真的一口就说出蒋伟送的是自己的女儿吗?”
冯瑄道:“千真万确。”
冯营皱眉,冯丙道:“这也不奇怪,一般来说,蒋伟要献,自然该献自己的女儿。”
“可他送女儿给大公子做奴婢有什么用?又不是儿子。”冯营想不通,“女儿自然该为她争取地位,哪怕是个夫人。若他想送人给大公子为奴,他的儿子也不少。”
冯瑄也觉得这个说不通,“会不会是以退为进?”
冯营一开始也这么怀疑,可接着就摇头,“他也只有三个女儿,何况一诺千金,他的女儿做了婢女,日后也当不成王后。”这样三个女儿不就都砸手里了吗?
姜元一样想不通,他问怜奴蒋家到底有几个女孩。
怜奴就扳着手指给他数,“蒋淑有二女,蒋伟有一女,蒋珍有四女。”他说的都是身份上没有瑕疵的,剩下的女儿不说也罢,“但蒋淑的女儿最好看,年纪也最小,蒋伟的女儿和蒋珍的都大了。”蒋家三兄弟生女儿的顺序很有意思,蒋淑是前面只生儿子,到老了生出来两个女儿;蒋珍是前面只生女儿,后面才艰难的蹦出两个儿子出来。蒋伟最平均,男女都生的有,但死的也多,他娶过的老婆是兄弟中最多的:四个。
姜元好奇道,“蒋伟是不是爱好美色?”
怜奴惊讶道,“爹怎么会知道?”他撇撇嘴,“以前还有人说我是蒋伟的孩子,不是蒋淑的呢。”家中歌伎,自然蒋伟和蒋淑都有可能染指。如果不是蒋伟不敢碰蒋淑要过的女人,蒋淑又在看中歌伎后就将她金屋藏之,后面说难听话的就更多了。
“蒋伟屋里的女人最多,家伎生下的孩子至少有一半都是他的。”怜奴道。
姜元大笑,“这个你怎么会知道?”
怜奴道,“爹别觉得我是信口胡说,蒋家人中只有蒋伟最爱流连在女人那里,还有个笑话呢,据说有一次蒋伟去找女人,进门看到一双自己的鞋,转头就走了,走到一半又明白过来,道‘我在此,鞋怎么会摆在那里?’,他再回去,进去一看,屋里的人是他的儿子,蒋盛!”
姜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完叹道,“他说要把女儿送我做奴婢,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怜奴道:“他都说出来,爹你收下也没事啊,横竖爹身边也少人服侍,多几个解语的也没什么不好。”
姜元却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熄了灯,姜元在床上闭着眼睛把冯家与蒋家放在两端来回思量,仍拿不定主意。他是必定要在两家中择一女为后的,是冯家,冯营之女?还是蒋家的女孩?
选冯营之女,好处是以后就有冯家来替他抵抗蒋家。但冯营这老狗是个墙头草,说不定到时他把头一缩,任由蒋家逼迫他。
而蒋家的女孩中,选蒋淑之女,好处是蒋淑已死,蒋彪被赶出蒋家,他立此女为后,不会受到蒋淑制肘,也有蒋彪去对付蒋伟。
但他又担心蒋彪对付不了蒋伟,一旦身败,他这王位还坐得稳吗?
他在上面翻来覆去,怜奴躺在地上,突然说:“到了莲花台,爹,你能让人跳折腰舞给我看吗?”
“折腰舞?”姜元可没听过什么折腰舞。
怜奴说:“我听说那舞跳起来就像天仙一样美,跳这舞的女人也都美得像天仙一样,我还从没看过呢。”
姜元也不由得向往起来,道:“若此舞当真如此美妙,吾必一观。”
第34章 求亲
一连停了数日都不见起程,姜武开始不安了,偷偷问姜姬,“他们是不想让爹爹回去当大王吗?”
“没有他也没有别人了。”这对那些人来说才是最糟的吧,“我猜,可能是在分猪肉。”
那天吃了一顿猪肉后,第二天就又是鸡肉与羊肉了。不但姜旦对猪肉念念不忘,姜武他们也一样。一说分猪肉,虽然姜武不太明白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也能领会到其中滋味。
住在蒋家没什么不好,除了见不到别人之外。从进来起,这个小庭院中就只有他们几个人和蒋家仆婢,别的人一个都见不到。只有第一天冯瑄过来了,之后都没有再来。姜武上次出去能找到姜奔是叫了蒋家的仆人领路,再想出去,仆人就会问是否招待不周?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
姜武被人说了一车话,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姜姬见这样不行,就让蒋家的仆人把焦翁找来,说他每日都要陪姜武练武,还要教姜旦骑马,所以还要蒋家找一个空地给姜武练武,把他们的马送进来,让他们每日都可以练习。
她提了这些要求后,蒋家也一一满足了。
姜武更加不安了,“他们什么都答应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姜姬看着在一旁玩“球砸人”游戏的姜旦,她说了再多遍,姜谷和姜粟还是会陪他玩这个游戏,明明木制的球砸在身上一下一块青,她们明明能躲开还是故意让姜旦砸中,就为了让他开心,她也就懒得说了。
“……我们去见爹爹。”她说。
很讽刺的是,她明明知道姜元杀了陶氏,但在这种时候,她能想到的最安全、能让他们不再像睁眼瞎子一样的地方就是姜元身边。
怜奴听到童儿传话,有些惊讶:“真是我家女公子这么说的?”
这童儿上回从他手里得到一块金饼,这几天就老在他周围出没,道:“这是那边传来的话,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套出话来,又跑到前面来告诉你的。如果你不想让她来就快告诉我,我能想到办法让她来不了。”
怜奴笑着拧了下童儿的脸蛋,拧得童儿一蹦躲开他,“不用这样,那是我家女公子,你只管听她吩咐,带他们过来就行了。”
童儿狡猾的说:“那你不先去给你爹爹说一声?女公子突然来了,打扰到你爹爹就不好了吧?”
怜奴道:“我自然要去说的。”
童儿躲在门边,看怜奴当真去找姜元说了,这才失望的走开。
姜元这几日心神不宁,他那天没有明着答应蒋伟献女的事,之后蒋伟就不再过来了,反倒是蒋盛日日前来,可仍然见不到冯家的人,明明距离乐城只有一步之遥,他却被困在此地,动弹不得。
怜奴过来悄悄说:“女公子说要来陪伴您。”
姜元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姜姬,突然眼前一亮,道:“快叫我儿过来!”
从上午等到下午,那边才传来话说姜元有请。姜姬立刻带着所有人过去,连焦翁都带上了。
这是姜姬第二次走在蒋盛的府邸中,上一次是坐车,只觉得那辆大车不管走哪里都没有阻碍,穿过花园或驶上小桥都没问题,这次她用自己的双脚走才发现,原来蒋盛这个家里的每一条路都很宽,都是用石板拼成的。只是这些路,恐怕都要花不少钱。龚家那么豪奢,也没有在家里的每一天路上都铺石板。
焦翁用步子丈量了一下,道:“可供双驾牛车通过,再加二十步卒。”
姜姬讶异道,“焦翁怎会知道这个?”
焦翁道:“某以前替人打仗,也做过间客,要是当时那人的家有这么宽的路,某也不必花那么大的力气。”
姜姬:“……”间客是说他是内奸还是刺客?但不管哪一种,可以正大光明的说吗?他这么坦然,她该怎么答?
有时她真觉得在这个世界三观都要重塑一遍会更好。
姜元见到姜姬,特别是她身后的焦翁时,大喜过望,亲热的牵着姜姬的手领她进来,又让人送上糕点,又把姜旦抱过来问了两句,转头道:“莲儿,你把妹妹与弟弟领进去吧。”
怜奴这才不得不出现,他谨慎的站在姜元身后,看到姜武手臂都鼓起来了,也不再向前走了,伸手对姜旦说:“弟弟随我来,哥哥有糖给你吃。”他掏出一颗圆溜溜的金色糖球,姜旦一看就扑过去了,他抓住姜旦,把糖球塞到他嘴里,才对姜姬说:“妹妹也跟我来吧。”
姜姬一直拽着姜武,刚才他想扑过去时,她使劲掐着他的手心,此时笑是笑不出来的,她只能一句话也不说的拉着姜武过去。
姜元对姜武道:“这些日子也不曾见过你,一会儿与我过两手。”
姜姬这才知道他想留下姜武。说不定姜元现在会觉得姜武与姜奔更有用。说起姜奔,刚才他就站在门口。他们进来时,他虽然早就看到了,却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们。
看来姜奔是真的跟他们远了。
理智上,她知道这很可惜。可感情上,她却有种爱谁谁的感觉。如果姜奔跟他们不一心,早点分开还更好。
她牵着姜谷与姜粟的手,拉着她们俩进去了。
绕过回廊就是卧室,卧室里有几位挽发的红衣侍女,她们正在陪姜旦玩,他面前都是各种点心,怜奴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姜谷和姜粟一进来就跑到姜旦身边了,可她们俩也插不上手,只好站在一旁看。姜姬看到姜旦拉了姜谷一把,还递了块点心给姜粟,突然眼眶一热。她转过身,站在廊下,假装在赏廊下花圃上的花草,听到身后姜旦胆怯的叫她:“姐姐,给你。”
姜姬回头,见姜旦捧着一块糕点送到她面前。
她摸摸他的头,突然发现她竟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摸过姜旦的头了。
“姐姐不吃,你吃吧。”她笑了一下,看到姜旦露出受宠若惊的欣喜,她开始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太严苛了,他是陶氏的孩子,也是她最亲的弟弟。
她把姜旦推回去,看他在姜谷和姜粟以及那些侍女的陪伴下玩游戏就放心了,而回廊另一端正是姜元,她守在廊下,竖起耳朵,想听听他在做什么、说什么。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姜元好像也被人晾着了,他在家里时每天都有人排着队找他,每一刻都有人想见他。
这明显是蒋伟因为姜元没有答应他的条件,就把他给“关”在了这里!乐城近在眼前,现在是姜元该着急了,他一定想赶紧继位,免得夜长梦多,他的父亲姜鲜就连身在莲花台都能被人夺了王位,他只要一刻没坐在王位之上,就一刻不能放下心。
但这不可能是因为蒋伟想献三个女儿为婢,他一定提了别的要求!
另一边,冯营也正在着急,“今日还是见不到大公子。”他看冯瑄,“你不是溜进去了一回?就不能再试一次吗?”
冯瑄把袍角提起给冯营看,上面有一道裂口,缺了半片衣角,“叔叔,我是想进去的,看。”刚爬上树就被人当鸟射了。
冯营转了两圈,又开始埋怨冯宾:“如果当时的亲没退,你现在也有理由进去了!”
冯宾也不说当时是冯营听冯瑄的去退的婚,道:“你现在也可以再进去一次,就说要代我提亲。”反正他老婆已经回娘家了,说除非冯宾从冯家一路跪到她家,不然休想让她回去。
不过当时哪怕是冯甲都听出来了,冯宾是在嘲笑冯营。
谁知冯营把这话当真了!第二天竟然真的去找蒋伟,说要求见大公子。
蒋伟道:“你见大公子有何事?”
在蒋家屋檐下,那是一定要低头的。
冯营假装没看到蒋伟坐上首,他进来连站也不站起来一下,对他说话就像对他蒋家从人。冯营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直言道:“我有一弟,愿求娶大公子之女。”
蒋伟瞪大眼,突然笑起来,“冯营,女公子身上流的可是永安公主的血!她用你冯营的车驾,以绫纱做帘,用锦绣铺地,这等样人,怎么会入你冯营的眼?”
旁边还在受罚,只着内衣跪在地上的蒋盛都惊讶的抬起头。
冯营道:“非是女公子,乃是另一人。”
蒋伟听到不是姜姬就没兴趣了,挥挥手道,“盛儿,你领他过去吧。”
蒋盛借口要回去换衣服梳头,趁此机会叫来一个童儿道:“等我跟那老匹夫走了以后,你赶紧去问我爹……”他小声对童子交待了一番,才整整衣冠出去了。
他带冯营走这一路,走得比乌龟都慢,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姜元这里,已经是中午了。
冯营走这一路汗把衣服都浸透了,蒋盛硬是能带着他在盛夏在他家里绕了七八圈!不过冯营硬是跟上了,没有对蒋盛说一句不好听的,搞得蒋盛都郁闷了,什么小手段也使不出来,只好把他带到姜元这里。
姜元正在与姜武和姜奔对打,他以一敌二,虽然无人叫好,自我感觉却不错。
蒋盛带冯营绕过小桥,看到这一幕时,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柳家枪?”蒋盛仔细认了认,确实是柳家枪,但大公子怎么会使柳家枪?
冯营却知道姜元从涟水离开后就去了袁州柳家,在柳家住了四年后,不知为什么突然逃了出来。他听说的是柳家想把女儿嫁给姜元,他才跑了。现在看,说不定是真的。因为姜元竟然会柳家枪,这是柳家只传嫡脉的枪矛术,会传给他,想必是打算日后由姜元和柳女的孩子来继承柳家。
……怪不得他要跑。
冯营竟然有些同情姜元了。
姜元教给姜武和姜奔的自然不是柳家枪,只是一些简单的格挡之术,但今天他却教了他们半招,只这半招,就把姜武和姜奔手上的枪矛打下去不下一百次了。
“捡起来。”姜元只是轻喘,姜武和姜奔却已经喘不上气了,他们每人的两条手臂上都是层层叠叠的青紫,连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冯营是想等一等的,蒋盛却上前道:“求见大公子!”
冯营心中暗笑,这蒋盛倒是把他爹的霸道学了个十成十,只是这城府却一分没得。他突然老神在在,积攒多日的焦燥都被蒋盛给解了。
姜元被打扰也丝毫不怒,反倒因为看到冯营那张老脸而高兴了起来,笑呵呵的用枪杆击了下姜武与姜奔的屁股,“快去换衣服,让人看了笑话!”
蒋盛之前来可没见过这两人,奇怪他们之前是藏在哪里?上前一步道,“某也粗通武艺,愿请大公子指教!”
姜元愣了一下,打量了下蒋盛,笑道:“指教不敢,请!”
蒋盛就脱下长袍,赤膊擎一根长矛,举步上前。
姜元单手持矛,似乎没有一点防备。
冯营看蒋盛仿佛冲阵一样冲杀上去,一手掩口,遮住笑意。如果姜元当真在柳家学过四年,那蒋盛想必不是姜元的对手。
果然蒋盛刚冲上去还没对上半招就被姜元挑了矛,捂着手臂跪了下去。
姜元见蒋盛跪下,胸中郁气一扫而空。他把矛尖徐徐抵到蒋盛喉间,连冯营都上前一步准备求情时,蒋伟赶到了,他快步奔来,冲姜元喊:“求大公子饶了小儿!”
冯营马上对跑来的蒋伟说,“大公子不过是教导他一招半式,蒋公何必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