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严肃道:“我老婆子的话,哪次不算数?”
玉轻烟擦拭她嘴角的糕屑,笑道:“祖母向来说一不二,烟儿就躲在祖母的树荫下保全一命咯。”
老夫人思忖,这丫头越来越会装了,笑里藏刀,刀刀刺人。
“我已修书给你爹,跟他商量着让驰儿、杰儿去军中历练,给霜儿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那敢情好,祖母就多多费心了。”
玉轻烟忽然想起那串檀木佛珠,“对了,祖母送给烟儿的那串檀木佛珠,昨日太后传召烟儿进宫,烟儿转赠给太后,祖母会不会生烟儿的气?”
老夫人一愣,道:“无妨,那檀木佛珠原本是你娘的,你娘临死之前托人交给我保管,说你长大后转交给你。”
玉轻烟错愕,檀木佛珠是长乐公主的?
那么,就可以解释萧太后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了。
可是,萧太后认出檀木佛珠是长乐公主的旧物,那也没什么呀,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玉轻烟还是想不通。
————
宇文熙吩咐小李子出宫去买新奇可口的膳食,献给母后,讨母后欢心。
萧太后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尝了他呈献的吃食,含笑道:“说吧,有什么事求哀家?”
“母后不愧是母后,儿臣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母后的眼睛。”他贼贼地笑。
“还有很多奏折要看,说吧。”
“母后已见过轻烟…母后觉得轻烟如何?足可当儿臣的皇后吧。”他审视着母后,心跳越来越快,血液慢慢沸腾起来。
萧太后笑颜微敛,正色道:“玉轻烟端庄大方、知书达理,确是可堪重任的大家闺秀。”
宇文熙心里乐开了花,这么说,母后是应允他迎娶轻烟进宫?太好了!
她盯着儿子,一字字道:“哀家绝不会让玉轻烟进宫!绝不会让她嫁入皇室!”
这瞬间,他从万里云端急急下坠,坠入万丈悬崖,摔得遍体鳞伤,心碎成片。
母后的决定绝不会轻易改变,且她说得极为认真、郑重,不像是开玩笑。
为什么?
他四肢无力地后退,脸上布满了浓浓的失望、不解与愤恨…
这究竟是为什么?
“陛下,洛都还有不少高门闺秀,比玉轻烟美丽、高贵、聪慧的,哀家都为你找来,让你挑选。”萧太后见他步步后退,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甩开,“陛下,听母后说,母后是为你好,玉轻烟再好,也不适合你。”
“在儿臣心中,轻烟是最美的、最好的,谁也及不上她!即使有人比她更好,儿臣也不会娶旁人!儿臣只要她一个!此生此世,儿臣只要她一人!若今生不能娶她为妻,儿臣终身不娶!”宇文熙大声宣告,语气斩钉截铁,谁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听母后说,母后知道你很喜欢她,可是,她喜欢你吗?她愿意一辈子住在宫中陪你吗?再者,她希望她的夫君一心一意待她,没有三妻四妾,没有后宫佳丽,你做得到吗?”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九五之尊,必须雨露均沾,哪能独宠一人?陛下,玉轻烟虽好,却不是你的良配。”
“只要她愿嫁,儿臣什么都依她。她要儿臣一心一意待她,儿臣便一心一意待她,她要一世独宠,儿臣便不纳妃嫔,唯有中宫正位。”他饱含深情地说道,五官浸染了彻骨的爱与痛,令人动容。
萧太后怒斥:“胡闹!你是大魏国君,怎能为了一个女子不纳妃嫔?怎能独宠一人?”
宇文熙大声嚷道:“为何不行?儿臣是国君,儿臣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陡然扬起手掌,“啪”的一声,扇了他一巴掌,她厉声喝道:“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还有没有列祖列宗?”
他白皙的脸上现出清晰的五指印,怒火烧红了他的俊脸与眼眸,他咬牙一字字道:“儿臣非娶她不可!”
说毕,他转身离去。
“站住!”
萧太后厉声大喝。
宇文熙止步,僵硬地站在殿门前。
她抓起御案上的檀木佛珠,放在他掌心,“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他低头一看,这不是他的檀木佛珠吗?
两三岁的时候,他就抓着檀木佛珠玩,是父皇赐给他的,保佑他平安长大。
长大后,他不再玩这串檀木佛珠,将它收藏在锦盒里,母后为什么拿出来?
“这串檀木佛珠不是你的那串,是那日哀家传召玉轻烟,她转赠给哀家的。”萧太后缓缓道,语声里饱含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意,“她并不知檀木佛珠的来历,可你知道。两串檀木佛珠一模一样,你父皇赐给你一条,赐给长乐公主一条。”
“那又如何?”宇文熙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往深处想,很害怕知道更多的真相。
“长乐公主尊称你父皇为‘皇叔’,可你父皇为何赐给她檀木佛珠?”她低缓地提示。
“许是父皇怜惜长乐公主孤苦伶仃,便赐给她檀木佛珠保佑她一生福寿安康。”他的解释那般苍白无力。
萧太后望向殿外晴艳的日光,日光那么刺眼,那桩往事那么刺眼…天空那么高远,往事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她目色悠悠,缓缓道来:“长乐公主的父皇,也就是昭武帝,昭武帝无子,只诞育四个公主,长乐公主最年幼,你父皇即位时,她年仅十七,还未指婚。哀家数次提起她的婚事,你父皇皆以国事繁忙、朝中无文武双全的驸马为由,一拖再拖。起初,哀家当真以为你父皇不喜欢长乐公主才有意拖着,后来才知…”
宇文熙不敢想象,父皇为什么有意拖着长乐公主的婚事?
“当年的长乐公主比玉轻烟还要美几分,容貌瑰丽明艳,高门子弟无不追随左右。不过,长乐公主看不上那些高门子弟,觉得他们都是夸夸其谈、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无心姻缘。”她陷入了十几年的往事,神色怅惘,“哀家试探过长乐公主,她有心上人,却并不想嫁人,哀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长乐公主的心上人是谁?”他艰涩地问。
“有一日,哀家闲来无事,去长乐公主的寝殿找她闲聊。那时正是午后,宫人大概都去打盹儿了,哀家便进去,听到有人在说话,是长乐公主和…”
“长乐公主和谁在说话?”
“是你父皇。”萧太后说出来,忽然间觉得轻松不少,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已有十几年,她不敢告诉别人,“从他们的谈话中,哀家知道了,你父皇喜欢长乐公主,而长乐公主对你父皇也心存仰慕之心。”
宇文熙跌坐在椅上,父皇和长乐公主,就像平西王和皇姐,为什么会这样?
她神色平静,仿佛已经看透了俗世红尘的冤孽,“你父皇强留她在宫中,说可以谎称她身染顽疾,无法婚配,如此便可长留宫中,与你父皇在一起。虽然长乐公主不掩饰对你父皇的思慕之情,但她知道这是皇室丑闻,有违人伦纲常,她要嫁人,一定要离开皇宫。因此,他们起了争执。”
他忽然想到,如若轻烟不是玉大将军的女儿,是父皇的女儿…
不!
绝不是!
顿了片刻,萧太后继续道:“哀家得知此事,不敢泄露半个字。哀家想过劝你父皇,但你父皇生性固执,怎么会听得进哀家的劝?哀家只好从长乐公主身上下手,对她说玉将军忠君爱国、刚正不阿、性情耿直,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是良配,且玉将军思慕她,是可托付终身的大丈夫。她动心了,后来决定下嫁玉将军,可是…”
越接近事实,宇文熙的心就跳得越厉害,“父皇不赞成?”
她颔首,“长乐公主决意下嫁玉将军,你父皇极力反对,哀家知道他们一定会吵起来,便去乾元殿瞧瞧,哪知…”
那一幕,她永远不会忘记。
时隔十几年,她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她深爱的夫君,将自己的侄女强压在龙榻上,撕裂长乐公主的衣衫…
“父皇做了什么?”宇文熙颤声问道。
“你父皇强行宠幸了长乐公主。”萧太后轻轻阖目,仿佛看见长乐公主备受折磨的凄惨模样。
冷气从脚底窜起,四肢一点力气都无,他剧烈地喘气,却喘不过来。
她睁开眼,柔缓道:“长乐公主寻死多次,皆被宫人救下。一个月后,许是你父皇见她日渐消瘦、决意求死,便放她一条生路,让她下嫁玉将军。”
宇文熙道出最后一丝希望,“说不定长乐公主下嫁玉将军后才怀了身孕…”
萧太后叹气,“长乐公主出嫁时,哀家一直陪着她,她作呕数次,是害喜的症状。”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他喃喃道。
“陛下,玉轻烟是你父皇与长乐公主的女儿,她出世比你早一个时辰,是你姐姐。”她怜悯地抚摸儿子的头,语声含悲。
“说不定长乐公主嫁入玉府后滑胎了呢。”他紧张得双臂发颤,瞳仁闪烁。
“长乐公主嫁入玉府后九个月便诞下玉轻烟,若是滑胎后再怀孕,九个月如何来得及?”萧太后语声沉缓,“熙儿,母后不让你娶她,便是因为如此。你与玉轻烟是姐弟,怎能结合?”
宇文熙痛楚地闭上血红的眼眸,泪水滑落,脑中全是轻烟的一颦一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们是姐弟…
————
一大早,玉轻烟女扮男装进宫,花了银两进了天牢,本以为可以见到高晋扬,却没想到,他已不在天牢。狱卒说,高晋扬已被转移到别处,不过转移到哪里,他不知。
她思忖,难道是宇文熙偷偷地将高晋扬转移到别处,然后再放了他?
此时此刻,高晋扬已在南郊。
五更时分,有人来到天牢带他离开,直奔南郊。
虽然他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拒绝两个神秘人的好意。
两个神秘人扔给他一袋银两,然后策马回城。
他想来想去,觉得小皇帝放走自己的可能性大一点,可是,若他要走,也要带玉轻烟一起走。
高晋扬回城找玉轻烟,才走了一丈远,便有三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这些黑衣人隐身在树顶,他没有察觉,可见他们的轻功之高。
黑衣人围成一个圆圈,手持弯刀,面无表情,一瞧便知是身经百战的绝顶高手。而且,这些高手应该不是魏国人,是谁派他们来杀他的?
他全神戒备,徒手迎战。
黑衣人神速地围攻而上,如幻如影,疾速得令人匪夷所思。
高晋扬凝神分辨,看准了各人的变幻与位置,陡然出击。
**这些黑衣人是绝顶高手哦,扬哥哥能打败他们吗?明天是大结局,预计会晚点发布,妹纸们耐心等待哦。
122缘深缘浅,缘来缘去(完结)
黑衣人不仅身形诡异,招式也诡异得很,明明是直劈过来,却忽然变成收势,转而刺向下盘。 如若只是一人用这种令人猜不到的招数,他尚可应付,连猜带蒙,三十人围攻,他如何应付?
不到三十招,他的左臂就被黑衣人划开一道伤口。
好汉不吃眼前亏,高晋扬使出绝招,光速般地移形换影,影似鬼魅。
只见一道虚无的影子在黑衣人中穿梭,影子掠过,便留下一道血痕。
在黑衣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伤了他们之后,立即腾身飞起,溜之大吉旒。
黑衣人奋起直追,一道道黑影嗖嗖地掠过。
追了几里地,高晋扬再次被他们围困。他长身而立,身姿萧萧,手持精钢软剑,清风荡开散落的鬓发,蓄满了凛冽杀气的黑眸寒鸷慑人,令人觉得下一瞬会跳出一只魔兽扑过来。
黑衣人的弯刀再次出击,高晋扬大喝一声,一股气流自体内泻出,衣袍破裂开来,着实吓人浓。
三十人围攻一人,战况激烈,一道道黑影在银白的光影中跳跃、穿梭,其中那道熟悉的影子在黑影的追击之下左冲右突,往往从刀锋惊险地避过,从围砍中奋力突围而出…
他杀红了眼,魔兽怒吼,无数的潜能被激发出来。
这是他一生中最凶险的一战!
这是他必须赢的一战!
激战中,高晋扬身上各处接连受伤,黑衣人也陆续受伤,血花飞溅。
断肢横飞,血腥弥漫,谁更残忍,谁就是王者!
黑衣人一个个地倒地身亡,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衣袍上的血色越来越鲜浓…
大腿、后背、前胸,伤口无以计数,他仍然挺身站立,伤口汩汩地冒血,滴落地面。
然而,他绝不会倒下!
最后,只剩四个黑衣人,却不放过他,弯刀“咻咻”地飞过去。
高晋扬闪身避开,精钢软剑出击,虎啸龙吟一般,直击黑衣人的咽喉。
又一个黑衣人死了,但他的胸口中了一刀,血花喷溅。
后来,所有黑衣人都死了,他仍然屹立不倒。
他的唇角微微一牵,好似在笑…他的俊脸布满了血珠,衣袍染血,分外怵目…精钢软剑慢慢滑出他的手,掉在地上…慢慢的,他闭上双目…轰然倒地…
最后一瞬,高晋扬的脑海浮现了玉轻烟的音容笑貌。
————
内监来报,萧太后薨了。
闻言,玉轻烟惊愣住了,萧太后好端端的,怎么会薨了?
眼下宇文熙还未公布萧太后的死讯,只传她进宫协商。她没有多想,立即进宫,问个究竟。
她踏入慈宁殿,殿外有几个宫人侍立着,大殿静谧,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寝殿里,宇文熙站在榻边,默默地凝视榻上那人。
萧太后躺在榻上,穿戴齐整,一袭深青凤袍彰显了她的身份,淡淡的妆容留下了她的风韵,宛若仍然在生。
“太后怎么会…”玉轻烟低缓地问。
“今日凌晨,母后暴毙…”宇文熙的脸上犹有泪痕,悲伤欲绝地说道,“太医检视过…母后该是寿终正寝…”
“太后年纪尚轻,身子骨不是很硬朗吗?怎么会寿终正寝?”
“母后在青州四年,每日服用汤药,那汤药对身子有害,掏空了母后的身子…”
她还是无法相信,数日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没有了呼吸、没有了体温,永远离开了。
萧太后之死,是不是有内情?
可是,她不能问,小皇帝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皇帝了,而是阴险腹黑、冷酷无情的帝王,也许,萧太后暴毙便与他有关。因为,今时今日,还有什么人可以伤得了萧太后?
宇文熙跌坐下来,泪水滑落,“皇姐走了,母后也走了,我身边没有亲人了…轻烟,我该怎么办?”
玉轻烟鼓舞道:“你是大魏国君,是陛下,坐拥江山,享万民敬仰。你要执掌朝政,让大魏国万世昌盛、国富民强。这是你的责任。”
他点点头,“对!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大魏国子民受他国欺负,不能让大魏国在我手中衰败!我要坚强!”他用可怜、祈求的目光看她,“轻烟,你说过会永远支持我,是不是?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她不忍心在他丧母的伤心时刻说出刺激他的话,便颔首。
“皇宫这么大,宫人这么多,可是我仍然孑然一身;他们不会帮我、不会真心待我,我害怕,轻烟,我真的害怕。”他搂住她的腰,靠在她身上,低闷地说着,“你瞧,寝殿这么大,这么空旷,黑影幢幢,是不是很可怕?每当我闭上眼,那些黑影就扑过来,压着我,我喘不过气…”
“那只是错觉。”玉轻烟安抚道,“这几日我留在宫里陪你,待太后出殡后我再出宫,可好?”
“轻烟,只有你待我好。”宇文熙埋脸在身上,掩藏了喜色,“你待我最好。”
轻烟,只有你真心待我好,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纵然是高晋扬,也不行!
轻烟,有三十个绝顶高手等着高晋扬,他们都死了,高晋扬也不知去向,或许已经死了,或许残了废了。可我不会告诉你,此生此世,你只能在宫里陪我,直至你我寿终正寝的那一刻。
母后,你为什么要说出真相?你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说给儿臣听?儿臣不想知道,轻烟与儿臣不是姐弟,不是…
昨夜,子时,他悄然来到慈宁殿,宫人都睡着了,萧太后也睡得正熟,毫无防备。
宇文熙点了她的穴道,扶她坐起身,她看见了眼中那抹邪魅的戾气,隐隐猜到他的意图,惊惧地问:“陛下,你想做什么?”
“母后放心,儿臣会好好打理朝政,不会让你失望。”他坐在榻沿,乖张道,“母后聪明一世,却总是糊涂一时,该说的不能说,不该说的更不能说。什么都说了,遭殃的是自己。”
“你什么意思?”萧太后震惊于儿子邪戾的表情。
“四年前,母后对皇姐防不胜防,对儿臣也是如此。母后,这怨不得儿臣。”
“哀家是你母后,你不能这么待哀家!”她怒道,却苦于动弹不了。
宇文熙笑了笑,“谁阻止儿臣和轻烟,谁就得死!”
虽然面泛笑意,却有骇人的杀气从齿缝间流泻。
萧太后骇然,没想到她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一只凶残的白眼狼。
“你和玉轻烟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怎能结合?”她心痛万分地劝,“陛下,你强行如此,有违伦常,天理不容啊。”
“儿臣不管!什么有违伦常,什么天理不容,儿臣统统不管!儿臣只知,此生没有轻烟,儿臣不想活了,什么兴致都没了…”他的俊脸布满了痛、恨与叛逆,“父皇与侄女长乐公主生了轻烟,儿臣与轻烟为何不可以?”
“冤孽啊,造孽啊…”她哀声悲叹,热泪盈眶。
宇文熙给出最后一次机会,“儿臣送母后去行宫静养,余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萧太后怒不可揭地斥责:“你眼里还有列祖列宗吗?你对得起你父皇吗?哀家绝不会让你任性妄为!放开哀家!”
他的眼皮上翻,眼里戾气翻涌,甚为骇人,“母后,是你逼儿臣的!”
他的右手捏着一枚细长的银针,一咬牙,刺入她的后颈风府穴。
她后脑一痛,感觉到一枚银针缓缓刺入,全身僵硬。
“逆子!逆子…你弑母,天打雷劈…”
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然而,她的声音慢慢低弱,眼眸渐渐阖上。
宇文熙扶母后躺好,看着面目平静的母后,忽然间心痛如刀割,痛得四肢抽搐,泪雨纷飞。
“母后,儿臣也不想这样…可是,若儿臣没有轻烟,儿臣活不下去…是母后你逼儿臣的…儿臣给过你机会…”
他趴在她身上,悲痛欲绝地哭。
静夜里,呜呜的哭声那般凄凉。
————
虽然朝中大臣对萧太后暴毙心存疑问,但无人胆敢提出异议。
三日后,萧太后出殡。
出殡事毕,这日黄昏,玉轻烟提出出宫一事。
宇文熙吩咐传膳,“陪我进膳后再说此事。”
她想了想,便当作是陪他最后的晚餐。
席间安静得很,二人一反寻常时候的滔滔不绝,不太说话。
宫人收拾餐碟时,他忽然道:“我已放了高晋扬。”
“当真?”她脱口而出,难以掩饰心中的惊喜,却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连忙收敛。
“我对他说,他必须隐姓埋名一辈子,不许再回京,他答应了。我再问他,洛都是否有留恋的人或事,他想了想,说没有。”
宇文熙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期待她的反应。
玉轻烟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高晋扬离开洛都,对洛都没有任何留恋?
不可能!
难道是他觉得他不再是以前的高晋扬,无法给她幸福,便不带她走?
是这样的吗,高晋扬?
“轻烟,在想什么?”宇文熙妒忌得发狂,她一定在想高晋扬,担心他的安危。
“我只是感慨,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她意兴阑珊地说道,忽然间觉得人的一生太漫长,了无生趣。
他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拉着她来到寝殿,绢纱宫灯的光照在他脸上,流光溢彩,夺人眼目。他含情脉脉地凝视她,执起她双手,“轻烟,我已亲政,是大魏国真正的国君,我希望,我很想、很想你当大魏国母仪四方的国母,当我的皇后,当我的妻。”
玉轻烟知道他从未放弃过,知道他迟早会再次提出来,她已做好了准备,“陛下,我对太后说过,我不喜欢皇宫高高的朱墙、封闭的围城,我喜欢外面广阔的天地、多姿多彩的生活;我要嫁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的男子,没有妾室,只爱我一人。”
“我只爱你一人,此生此世,我不会再爱旁的女子,也不会再纳妃嫔,唯有中宫正位。”宇文熙郑重道,情深款款,“你喜欢宫外,可以,你随时可以出宫,只要黄昏时分记得回宫、回到我身边便可。”
“你不明白,那种感觉不一样。”她不知怎么解释了。
他是九五之尊,为她做到这份上,已属不易,可是,她的心已给了高晋扬,再也容纳不了别人。
或许,直截了当才有效果。
她硬气心肠道:“陛下错爱,我很感动,但仅仅是感动,我对陛下没有男女之情,无法与你共度一生。”
她斩钉截铁的话,像一柄匕首刺入宇文熙的心口,剧烈的痛蔓延开来,他低哑地问:“我这么爱你,为你做了这么多,为何还是得不到你的心?为什么…”
玉轻烟试图让他明白爱情的真谛,“感情之事,无法勉强。陛下,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希望你喜欢、心爱的人开心、幸福。”
他无法苟同,真正的爱,就是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不离不弃,死了也要共赴黄泉。眼睁睁看着她和别的男子双宿双栖、举案齐眉、幸福一世,他却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唯有无边的孤独陪伴他,他不甘心,他做不到!
“轻烟,你忘了吗?这一年来,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他扶着她的双肩,低声下气地恳求,“只要你嫁给我,陪着我,我什么都依你,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只要自由。”她笃定道,“陛下,强扭的瓜不甜,你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
“是不是没有高晋扬你就活不下去?”宇文熙陡然怒喝,炽烈的怒火烧红了他的脸颊与眼眸,眼里缠绕着血红的痛与恨。
“是!我喜欢他、爱他,非他不嫁!”玉轻烟索性承认。
“他死了!”他怒吼,俊脸撕裂开来。
“你杀了他?”她低声问,一柄匕首不断地切割她的心,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母后杀的。”他差点儿承认是他杀的。
她双股发软,滑坐在地,高晋扬真的死了吗?
无论是萧太后杀的还是宇文熙杀的,结果都一样。
宇文熙扣着她的双臂,拽起她,一双赤红的眼眸燃烧着妒忌、痛恨的火,“他已经死了,你再想他、念他,他也活不过来了!”
玉轻烟目光幽冷,语声幽暗,“是你杀的吧,太后也是你杀吧,连弑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
他的眼眸睁得圆滚滚的,眼白骇人,戾气滚沸。
“禽兽不如!”她怒斥,觉得眼前的男子完全变了个人,面目可憎。
“即使你如何骂我,我也不会生气。”他的怒气渐渐平缓下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的卑鄙的事吗?”她语调清冷,语气鄙夷,“很早、很早以前,你就开始欺瞒、算计我。你以为我喜欢宇文策,就对我说,宇文策喜欢的清倌与我有几分相似,宇文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清倌,而不是我。你成功了,自那以后,我对宇文策死心了。沈昀死了,你知道真凶是谁,却在后来才告诉我,真凶是宇文策,高晋扬也知道真凶是宇文策,却不告诉我,你让我对高晋扬有心结,这可真是一箭双雕啊,高招啊。然后,你知道我与高晋扬的事,对我说长公主怀了他的孩儿,让我对他死心。其实,长公主与高晋扬清清白白,只有君臣关系。陛下,你做了这么多事,花了这么多心思,不就是要我喜欢你吗?”
宇文熙大声承认:“是!我花尽心思,就是要你看到我的好,要你喜欢我,可是,你看不到我,你心中没有我,为什么?我哪点比不上高晋扬?我是九五之尊,哪里比不上他?”他摇晃她的身,声嘶力竭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
玉轻烟嘲讽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陛下为什么不看看自己,冷酷无情,阴险狠毒,这样的人,教我如何喜欢?”
他目眦欲裂,“若非为了你,我又怎么会冷酷无情、阴险狠毒?”他赤红的眼眸热泪盈眶,似有红泪如倾,令人动容,“若非为了你,我何须亲手弑母?何须费尽心思?只要你喜欢我一点点,我就会很满足…”
“原来,罪魁祸首是我。”泪水簌簌而落,她不知是自责多一些,还是见他哭成这样,也悲痛得哭了,“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会罢手?”
“你宁愿死也不愿与我在一起?”宇文熙低哑的声音破碎了。
“是!”
“那么,这辈子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除非你无时无刻绑着我,否则,你阻止不了我寻死!”泪光摇曳中,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寒的笑。
陡然,他掐住她的嘴,布满了泪水的脸微微斜抬,眼中邪戾乍泄,“轻烟,你就这么恨我吗?你就这么想死吗?”
她懒得再废话,闭上眼…
宇文熙抱起她,将她拥上寝榻。
玉轻烟惊骇,激烈地反抗,然而,他身怀武艺,三五下就将她制得死死的,还用衣带绑住她双手,固定在头顶。
“放开我!”她激烈地挣扎,“宇文熙,放开我!”
“是你逼我的…”
他除去明黄色龙袍,慢慢解开她的衣衫,覆压着这具馥郁芬芳的娇躯。
此时此刻的小皇帝已变成一只暴怒的禽兽,熟悉的脸膛变得很陌生,邪戾可怖,令人心惊胆战。
她不再叫骂,强迫自己冷静!冷静!这样才能想到法子阻止她!
宇文熙吻她的脖子、香肩、锁骨,一路下滑,勾吻那粉红的花蕾…她的身躯芬芳迷人,令人沉醉,他无法克制地吻下去,体内的情潮一浪高过一浪…纵然琼脂般的雪肤、凝玉般的娇躯是埋葬他的坟墓,他也甘之如饴!
玉轻烟骇然,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办?
当她感受到他的昂扬火热抵着自己,她再也无法冷静了,疯狂地挣扎、扭动,使出全身的力气反抗他的劫掠…他使力压制她,赤红的眼眸变成两个深洞,势要吞噬她…
忽然,她的眼眸慢慢闭上,不再反抗,不再动弹。
宇文熙大吃一惊,连忙叫她、轻拍她的脸腮,可是,她毫无反应,如死一般。
所幸,她还有鼻息。
当即,他吩咐宫人去传太医,为她穿上衣衫。
————
宫灯低迷,幽暗而暧昧。
玉轻烟躺在龙榻上,盖着薄薄的绣衾,幽幽转醒。
“你醒了。”
坐在榻沿的宇文熙欣喜地笑起来,扶她坐起身,然后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要她喝下去。
她谨慎地问:“什么药?”
他苦涩道:“你觉得我会害你吗?太医说你气虚体弱,要温补。”
她一口气喝了汤药,接着便要下榻,被他阻止了。
“夜深了,今夜便在这里过一宿吧。”宇文熙温柔款款,不再是之前的暴怒、悲痛。
“我要出宫。”玉轻烟坚决道,已不再相信他了。
“你要出宫也行,去哪里都好,但你必须打落腹中的胎儿才能走!”他的脸膛立时变得冷酷。
她惊愕地呆住,腹中孩儿?她怀孕了?有了高晋扬的孩儿?
他眸光冰寒,似一道犀利的剑气,直逼她的心口,“太医为你把脉,你的确有一月的身孕,是高晋扬的吧。方才那碗汤药是安胎药。”
她不作声,无法克制悲伤、哀痛的蔓延。
怀了高晋扬的孩子,他却死了,宇文熙说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吗?
高晋扬,你在哪里?
心,很痛,很痛,五脏六腑绞在一起,透不过气…
“轻烟,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须打掉孩儿。”宇文熙平静得可怕,一双俊眸冷冽无比,毫无温度,“或者,你留在我身边,生下孩儿,我会视你的孩儿为亲子。”
“卑鄙!”玉轻烟怒骂。
“要不要孩儿,你自己选。”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已成长为真正的帝王,最是无情帝王家。
“我考虑一下,三日后答复你。”
事到如今,她只能采取缓兵之计。
期限之前的那夜,午夜时分,她打晕宫女,换上宫女的衣袍,趁着夜色溜出皇宫。
然而,才走了一小段宫路,她就看见前方一丈处的夜色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姿昂挺,一袭明黄色龙袍被浓夜染成墨色,脸膛亦被夜色染黑。
玉轻烟知道,宇文熙的表情不是冷酷无情,就是怒火狂烧。
他沉沉走来,不发一言地牵起她的手,走回乾元殿。
她挣脱了手,径自回偏殿,关上殿门。
他看着那紧闭的殿门,眸光阴鸷冰寒,昏黄的灯影为他的龙袍泼上暗红的血色。
————
三年后。
一丝凉风吹散了夏夜的闷热,水榭里粉紫薄纱飞扬似水,洋溢着欢声笑语。
夏荷清香淡淡,碧池里一支支或粉红或洁白的荷花悠然摇曳,亭亭玉立,风姿无双。
水榭内,稚嫩、清脆的女童笑声与沉厚磁性的男子笑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传出水榭,可见他们玩得很开心。
一女子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玩闹,淡淡含笑,眸心闪过一抹轻愁,但只是一闪而过。
虽然生养过,虽然过了三年,但玉轻烟仍和以往一样,身段窈窕,姿容清美。
“父皇,我还要…我还要…”娇媚、可爱的小女孩兴奋地蹦跳,“我还要骑马。”
“欢儿,父皇累了,让父皇歇会儿。”玉轻烟笑道。
“欢儿当真还要骑马?”宇文熙坐在宫砖上,拉着她的小手,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孩。
“骑马,我要骑马。”宇文欢奶声奶气地说道,秀美粉嫩的小脸蛋绽开了花儿。
“欢儿,时辰不早了,该睡觉了。”
玉轻烟走过来,拉过女儿,想抱起她,却被她推开。
宇文熙搂住宇文欢,她的小胳膊环上他的脖子,稚嫩道:“坏母后,母后坏。”
玉轻烟伸手来抱,故意板起脸,“欢儿,过来。”
“你别这么凶,欢儿还是小孩子。”他摸摸女儿的头,宠溺地笑,“还早,再玩一会儿。”
“陛下,你总是这么宠着她,会把她宠坏的。”玉轻烟语含轻责。
“父皇是好父皇。”宇文欢笑嘻嘻地依偎在他怀里。
“跟父皇亲一个。”
他嘟起嘴,她也嘟起小嘴,轻轻的一吻,是父女间温馨、怜爱的吻。
然后,他继续扮马,她骑在他背上,笑逐颜开,欢乐无穷。
玉轻烟看着这对“父女”,轻声低叹,不知道三年前的决定对不对。
三年,她试了几次,都没能逃出宫;宇文熙不让她走,严防死守,她断了出宫的念头,在宫中养胎,同时对他提出条件:她可以留在宫中,但她不会嫁给他,他也不能硬来,必须尊重她。否则,她会千方百计地逃离。
她相信,只要高晋扬还活着,他就会回洛都找她。
这三年里,宇文熙住在天子寝殿,她住在偏殿,他待她很好,每日都与她一起,却没有勉强她。他没有娶妻纳妃嫔,后宫空无一人,只有她。即使满朝文武不断地上谏,要他充裕后宫,他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她劝过他纳妃嫔,每次提起此事,他不是当没听见,就是动怒。
有一次,他被她闹得烦了,道:“你当了我皇后,便可为我广纳妃嫔。”
玉轻烟便不再提这事了。
她没有名分,宫人却都知道陛下待她如妻,称她为“皇后”。起初,她矫正过宫人的称呼,然而,宫人依然如故,不怕她动怒,久而久之,她也就随宫人叫了。
宇文欢出世后,宇文熙即封她为“安乐公主”,满朝都以为安乐公主是陛下和玉大将军之女的女儿,玉轻烟没有揭穿真相,算是保全他的颜面。
他视宇文欢为亲生女儿,极为宠溺,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放在她面前,任她挑选。
奶娘、宫人稍有疏忽,即被杖责一百大板。宇文欢病了,他迁怒于宫人,前后斩杀十余人。
玉轻烟劝说过多次,他才有所收敛。
朝政再忙,他也会抽出时间陪女儿玩乐。
自女儿周岁后,有一半的夜晚是跟他睡的。
玉轻烟不敢想象,如若她带走女儿,他会不会发疯。
她一直在等高晋扬,等他来找她,可是,三年了,他从未出现过。
高晋扬,你还活在这世上吗?或者,你已经回到二十一世纪?
无论他是生是死,她都会一直等下去,等下去…
宇文欢清脆、稚嫩的笑声传荡开去,宇文熙愉悦的笑声回荡在耳畔,玉轻烟看着他们,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她知道,他没有放弃过,默默地付出,默默地等待,等待她转变心意,等待她接受他。
可是,他是否知道,她也在等待,等待那人回来。
忽然,玉轻烟感觉到,水榭外的黑暗似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盯着水榭内的一切。
她举目四望,近处昏影暗暗,远处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她想看到的人。
可是,那种感觉很强烈,她感觉他就在不远处,他回来了。
————
两日后。
浓夜如墨。
宇文欢选择跟父皇睡,宇文熙便抱她过去。
玉轻烟辗转反侧,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极度的寂静中响起声音,她猛地惊醒,凝神细听,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她立即下榻奔去,在昏暗中寻找那抹熟悉而久违的身影。
终于,她看见窗扇旁的黑暗里站着一人,轩昂挺拔。虽然那人一身墨黑,隐在黑暗中,但她仍然认得出来,是他!他真的回来了…
“晋扬…”
她嗓音颤抖,饱含哭音。
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好像已僵化。
玉轻烟飞奔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紧紧地抱着…悲酸,喜悦,各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化成一行行的泪水,染湿了他的黑袍…
他掰开她的手,她拽住他的衣袂,死死地拽住,哭着道:“不要走…晋扬,不要走…”
终于,他缓缓转身,昏暗中,一张黝黑的俊脸面无表情,眸光毫无温度。
她惊喜交加,真的是他!他真的回来找她…
她再次抱住他,依偎在他胸前,泪流满面,却是开心的泪水。
“时隔三年,何须如此?”高晋扬语声清冷。
“带我走,好不好?”玉轻烟哑声道,明明他的胸膛是温热的,却觉得冰冷。
“你有女儿,有夫君,走去哪里?”他僵冷而立,语带嘲讽。
她明白了,原来他误会了。她搂着他的腰身,抬眸看他,“我没有嫁给他…这三年来,我和他清清白白,只是住在乾元殿而已…欢儿是你的女儿,是你的…三年前,太后暴毙,他强留我在宫中,后来他知道我怀了你的骨肉,以腹中孩儿要挟我,强迫我留在他身边…”
高晋扬还是不太相信,“当真?”
她急急道:“若你不信,可随便找个宫人问问,我是否嫁给陛下,陛下是否封我为皇后。”
“可宫人都叫你为‘皇后’。”
“那是陛下吩咐他们这么叫的。”
其实,他怎会不信她?他只是不愿打破她现在的幸福罢了。
这几天,他暗中看他们,他们一家三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幸福美满,他羡慕、心痛,本想不现身,不扰乱她的心情,可是,他到底忍不住。
他缓缓拥她入怀,她感受着被他拥抱的感觉,这才感觉到久别重逢的缠绵之意。
时隔三年,玉轻烟爱他如初,心意不变,即使与宇文熙朝夕相对,她依然不动摇。
她拉他坐在榻沿,坐在他怀里,抚触他的剑眉、鼻子、脸颊…还是这张熟悉的俊脸,只是多了几分沧桑之感,还是她心底的模样,她无法不为他心动…她慢慢凑过去,轻触他的唇,他含吻她的芳唇,情火立即烧起来…
唇瓣厮磨,灵舌相绕,火辣的缠绵里,他们的呼吸急促起来,心魂相依。
然后,高晋扬说起自己的遭遇。
那年,他杀了三十个黑衣人,身受重伤,晕倒在地。醒来时,他才知道被附近的农家救了。由于他伤势很重,几度垂危,数次从鬼门关逃出来,一直卧榻静养。待伤势好了大半,已经过了一年半。一年前,他回洛都打听她的下落,得知她已是宇文熙的皇后,还诞下安乐公主,他想进宫探探虚实,可惜他的功力尚未恢复,进宫凶多吉少,便打消了念头。
这次,他再也克制不住,潜进宫中,终究和她相见。
“带我走,好不好?”玉轻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送来。
“粗茶淡饭,平淡如水,你愿意吗?”高晋扬含笑问道。
她郑重地颔首,可是,宇文熙会放她走吗?
他笑道:“不如我们去西秦国、北燕国,再干一番事业。”
她斜睨他,“平平淡淡才是真,你不觉得吗?”
他笑起来,“带欢儿一起走?”
“欢儿出世后,陛下很喜欢她,当她是亲生女儿,宠溺得不行。若我们带走欢儿,只怕陛下…”玉轻烟无法想象,宇文熙会痛不欲生的吧。
“如若将欢儿留在宫里,留给陛下,你舍得吗?”高晋扬多少猜到她的意图。
“也许,陛下有了欢儿,会安慰一些,会放我走。”她伤感道,“只是,欢儿长大后,会怪我这个当娘的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不要她。”
“过几年我们回来看看欢儿。”
他站起身,携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玉轻烟毫无留恋,抱着他的腰,跟随他腾身飞起,跃上屋顶。
他们在夜色下飞翔,在星辰下飞奔,衣袂飘飞如仙。
而天子寝殿里,宇文熙抱起熟睡的宇文欢,来到殿外,仰头望向半空中那渐渐远去的人儿。
热泪滚落,泣不成声。
“父皇…父皇…”她喃喃道,在他怀里蹭了蹭。
“父皇在…”他低哑道,轻拍她的后背。
不是不知高晋扬回来,不是不知玉轻烟会随他走,不是不知这个结局,可是,宇文熙有心无力。
这三年,他一直在努力,可是,她看不到他的好,始终不愿将她的身心交给他,他累了…他对欢儿倾注了全部的爱,他欣慰的是,欢儿回报了他的爱,欢儿完全属于他,谁也夺不走…
轻烟,你的心始终为高晋扬而活,那么,我放你走。
仅此一次!
欢儿,从今往后,只有父皇与你相依为命,只有父皇爱你、疼你。
欢儿,父皇会给你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你会成为最幸福、最高贵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