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一脸的风平浪静,任凭我将他抚遍,任凭我将他印记在心底,如是而已!

蓦然,腰间一紧,他从背后拥住我,双臂压紧我的身子,几乎压碎我的身骨,耳畔是他灼重的气息:“跟我离开这儿,好不好?我们到西南去,那儿山明水秀、四季如春,是一处让人陶醉的世外桃源…只有我和你,再不理会纷扰世事。”

我紧闭双眼,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假若我能两袖清风地离开,早已…随你浪迹天涯,唐容大哥,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

唐容啸天抬手抚上我的脸腮,转过我的脸,恰迎上他湿热的双唇:“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你教教我…”

 

烟花慢 慢卷绸(7)

 

悲伤的嗓音一如暮春乱红零落,令人不忍听闻。满面绯红,我心底一荡,仿有一脉清流淙淙淌过。我悄然垂首,却被他轻轻勾起,与他对视。他低声细语:“不要逃避,你说怎样,便怎样,我全听你的。”

他真切的眼眸就在我眼前,很近很近,涌动着剜人心骨的情火。我直想坠入那潭简单而深情的波流,然而,我却是不能:“是我对不起你…若璇儿真心爱你,有她伴你一生,我…也放心,我会在寂寂深宫祝福你们,即便我会心痛…”

唐容啸天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你可知道,这儿也会痛…”

我不停地颔首,泪水倾泻…他猝然托起我的后颈,俯身覆住我双唇,轻轻厮磨,婉转吮吻,携着一股压抑的心火,全然托付在此深深一吻…

软烟轻罗覆盖下的肌体,在他烫人的掌心下战栗如枝头的芍药迎风摇曳。

殿外,夜色正阑,夏风醉人;殿内,宫灯冥暗,炽情如火。

“你真要我娶公主吗?”唐容啸天轻搂着我,闷声问道。

我轻叹,无辜道:“大哥不是答应她了么?如今,大婚日子也已定下,还能有什么变数不成?”他温热的掌心抚在我腮边,灼烫着我,“我相信璇儿是真心喜欢你的,世间有哪个女子可以如她这般痴情痴心呢?宁愿香消玉损,也不愿活着忍受相思之苦。我很清楚,那是一种凌迟般的煎熬,温火慢炖,最是难耐。”

他狡黠一笑:“可见,你不如她…”

我一僵,面上一冷。他呵呵低笑,爽朗道:“当真啦,我知道,你跟她不一样。”他勾起我的下颌,眸中带笑,柔情的目光流连于我脸上,“嗯?不是么?”

我禁不住心中柔软、芳心正恬,好想彻夜相依,然而却是不能,终是无奈道:“夜深了,你该走了。”

唐容啸天放开我,淡笑一声:“好,不过你要送我!”

夜深人静,行宫中守卫繁多,然而,相较洛都龙城,那便是天渊之别,否则,唐容啸天不可能轻易地夜闯行宫,而那晚唐抒阳与我在鸳鸯水榭幽情一度,更是无法令人相信。只怕,唐抒阳早将众等侍卫击昏倒地。

闪躲着来到行宫偏门,却听见两个侍卫一言一语的对话。

“哎,听说前日夜里,刘御医惨死府中,家人全不见了。”

“啊?有这等奇怪的事?刘御医有仇人吗?是谁干的?”

“刘御医老好人一个,哪有什么仇人?”

“那真是奇怪。咳,前几日还看见他进进出出的,想不到呀,一下子就没了…”

“对了,有一件事倒是奇怪得很,我一个兄弟说,刘御医先是服了很多‘醉玉断肠散’,腹部中了一刀才死的。”

“‘醉玉断肠散’?我听一个宫女说,前几日锦平公主就是服了‘醉玉断肠散’自尽的。”

“说起来还真是蹊跷啊…怎么这么凑巧…”

夜风诡异拂来,唐容啸天拂动的衣袂下,手掌登时握紧。月色如练,白得虚渺,扫在他冷煞的脸孔上,仿有袅袅白烟腾的冒起。他的目光拧得紧紧的,凝定在虚无的某处,黑眼中似是平静无澜,然而,已有急风扫荡。

眸光微转,心底冷笑。只需如此,已经够了,让他自己去疑、去猜。

刘御医并没有惨死府中,只是被我遣回乡下了。

我始终怀疑,醉玉断肠散,或许只是一个苦肉计!经我多番打探,事实果然如此!呵,凌璇终于漂亮地赢得良人的心意——如此费尽心思得到一个男子的垂怜,她是真的爱得深、爱得苦么?只要凌璇真心爱他,一辈子携手相伴,唐容啸天也该是幸福的吧!

然而…凌璇对他的深情,多多少少、掺和了与我的较劲。我便这么输了么?我再去纠缠,三人只会愈加痛苦,有何意思呢?罢了,罢了…她做他的唐容夫人,我做僵死的凤凰,再无瓜葛!

却有一个严厉的声音朝我吼叫:不行!不能这样!他是爱你的,他不爱凌璇。

即便是僵死的凤凰,也是凌氏逼的,也是唐容氏逼的,他们锦绣年华、红袖添香,而我却要孤寂宫墙,凭什么?凭什么?

终究、我不愿就这么输了,终究、我的心思也是阴暗、歹毒!

终究,唐容啸天知道凌璇苦肉计的真相,于某个夜里离开扬州,不知去向。

凌璇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或许,她还不知道是我暗中破坏的吧!

注①:归德府,今河南商丘。

注②:作者借用柳永《慢卷绸》。原词抒写相思之情,词中抒情主人公性别不明。

 

烟花慢 醉花阴(1)

 

午后,辰光靖好。我枯站在晴窗下,望向遥遥天际。蓝空澄澈得无一丝杂垢,晴阳下,碧水悠悠,杨柳依依,偶尔飞鸟盘旋低空,溜一圈儿又飞向远方。殿外良辰美景,入我眼中,却是梦醒时分的惊怕与空茫。

“小姐,你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小韵轻声走来,娟秀的眉眼深愁不展。

小韵要改称我为“娘娘”的,我不让。那两字,听来分外刺耳。

恍然不觉双腿已经麻木,幽茫的目光拂过那三段式的青花缠枝莲纹花觚,莹润白瓷上没有生命的莲花,即使花枝繁密地缠绕在一起,亦是被抽去了鲜活与想望,只余青色的空纹、供人赏玩。觚中的嫣红芍药蔫蔫的微垂着,花朵边染上了一圈儿枯黄,飘零如燕。

“芍药谢了。”我幽幽出声,飘忽的声音恍如深夜游荡在树林间的幽灵,惊慑了自己。

小韵灵飞的秀眉凝结出一道深纹,轻叹一声:“小姐,谢了,明年还会再开的呀!花开花谢,本是自然,小姐心怀感伤,就变得不自然了。”她殷切地看我,将手搭在我的手上,蓦然惊悚,快道,“手这么凉,奴婢去拿件外衣来。”

是呵,花开花谢,再自然不过的万物循环之理。可是,我谢了,还会再开吗?

一个宫娥轻声走来,低下身子,恭声道:“娘娘,端木府表少爷求见!”

表少爷?表哥?我心头一喜,欢快道:“快请!”

快步走出内殿,我朝外望去,一个风仆尘尘的白色影子站立在外殿门口,披着一身金红的霞光,面目模糊,神姿清彻;不知是那霞光还是白色神姿,晃得我的眼睛发晕,只觉他是一道暖暖的阳光,些微刺眼之余,酸涩了我的心绪。曲折玉廊飞临碧水之上,斜阳低尽柳如烟,水榭之外、晴灿光影宛若世间精灵;大殿门廊,尘埃尽歇,眼前的男子,恍然不再是数月之前玉树临风的翩然男子。

生涩的声音从唇齿之间挤出:“表哥——”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思涵缓缓走过来,浅白的脸上宁和温笑:“阿漫,你瘦了!”

我站定在他面前,伸手搂住他的身子,侧脸轻靠在他的胸口,宁谧地阖上眼睛,就像以往那般——在我伤心之时,我会在表哥的胸口默默流泪,静静的,无需他只言片语的劝慰。然而,此时此刻,我哭不出来,眼中再也没有泪水。

良久,叶思涵发出一声极其微渺的叹息,语气轻柔而略带责备:“傻姑娘,为何这么折磨自己呢?”

宫娥羞得低下头去,我并不在意她们向太皇太后禀报,只求心安理得。轻吸一声,我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转首看见小韵细步而来:“小韵,外殿候着。”

小韵施了一礼,明眸中晃动着殷切的恳求:“表少爷,奴婢求您劝劝小姐,小姐…太苦了…”

我佯怒道:“好了小韵,去吧!”携了叶思涵的手臂,来到内殿,砌了茶水,坐下来,轻笑着看着他。仅是数月,表哥俊雅无双的神采荡然不见,白润朗华的气色深深隐藏,换之以浓挺的眉、坚毅的鼻、胡茬微现的下颌,同是一个人,却是完全不同的姿容神采,润朗之外,平添苍硬。

叶思涵好笑道:“怎么这么看我?变老了吗?”

 

烟花慢 醉花阴(2)

 

玩心稍起,我取笑道:“表哥越发吸引人了,一定有好多姑娘倾心不已。”

“就会打趣我,一点儿都没变。”他宠溺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尖,忽而沉沉地看我,嗓音像是棉絮吸足了清水一般沉重,“阿漫,听表哥的话,不要苦了自己,我会尽量想办法…”

我星眸微张,一丝黯然沉落眸底,浮于表面的,是刻意伪装的轻松与淡定:“表哥,你一向了解我的,我岂会为了旁人旁事而亏待了自己?”

叶思涵同意地点头,稍稍放心,眉心却又刻上一缕轻愁:“阿漫,锦平公主与啸天的事,我听说了,啸天只怕都是为了你——”

我急忙打断:“表哥,如今我已是皇后,扬州小朝廷再如何不济,我也早已不是端木府的闺阁小姐,一切…已是身不由己。而且,这‘皇后’之名,怕是一副无形的枷锁,要累我一世,锁我一生,姻缘之事,我再无资格谈及!”

他惊诧地看着我,眸中惊起一抹敬佩的光色:“你呀,言谈举止,跟以往很不一样了!”

是呵,短短数月,一路从北至南,惊天巨变,痛彻心扉,我怎能不变?我宁愿,仍然是窝在娘亲怀中撒娇、纠缠着爹爹教我骑马的的小女孩…心中苦涩如海,我却只能笑颜以对:“表哥怎没有与西宁怀宇一起回来?”

“我…发生了一些事情…无法抽身…”

他别开眼睛看向西窗,目光微有闪躲,旋而起身,走到窗台下,凝望着那雕梁画栋飞云暮色…

心中一沉,我走上前,扯住他下垂的手臂,追问道:“什么事情?表哥,告诉我!”

叶思涵兀自遥望,郑重道:“阿漫,你别问,这与你无关。”

我不依不饶道:“你们三人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些什么?记得还在洛都的时候,那日你们匆忙离去,也不管我和陆姐姐。”我扳过他略为坚硬的的身子,绝然地望进他的眼眸,“表哥,告诉我,我只想知道而已。你们是不是去刺杀平凌王了?”

他迎上我的眼睛,与我深深对视。他的坚持,我的任性,四只眸子一眨不眨地互相瞪着…向来,表哥总是拗不过我的倔犟性子。他黯淡着眼眸,垂下额头,无奈道:“知道的越多,对你无甚裨益!”

我央求道:“表哥,说吧——”

“我受伤了,在乡下养伤,便…回来晚了。”叶思涵再次将目光延展向广阔的天宇,“是的,我们刺杀流寇之首平凌王,然而,没有成功…后来,我们进宫行刺,仍是没有成功,逃出来后,我们被追杀,一路往南逃,东躲西藏的,就耽误到现在了。”

他的语声平静无澜,好似说书艺人讲述别人的传奇故事,我惊奇地看着他,想不到洛都的贵胄才俊对大凌王朝如此忠心耿耿:“你们真的去刺杀平凌王!”

逃亡,无异于一场流动的生死追逐,个中的惊心动魄,可以想象。他探究地看着我,眸中带起一种意味不明的忧色:“怎么了?傻姑娘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我转眸一笑,忽然灵光一闪,问道:“没什么。表哥,如今洛都兴朝发兵南下,你说,隆庆王会打到扬州吗?”

叶思涵刚要回答,却传来一阵娇脆而略为惶急的喊声:“皇嫂,皇嫂——”

“公主,您不能进去——公主——”小韵故意扯大嗓音,阻拦的声音却是越加焦急。

心口一紧,却不由得在心中高声冷笑。这娇脆而毫无顾忌的声音,不是锦玚公主凌萱,还有谁?

 

烟花慢 醉花阴(3)

 

叶思涵惊奇地转过身,看向身姿袅娜的韶华女子。一袭烟黄色栀子花开流纱裙,身上的洁白栀子花清新俏丽,摇曳枝头,似要破纱而出,趁得整个人儿灵洁动人。

我静静站立,一如几上的青花缠枝莲纹花觚,冰冷地望着韶华女子,亦被别人遗弃在角落里,任凭生死。凌萱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思涵,惊讶、赞叹、神往,惊破了眼眸中的一池清水:“皇嫂,这是…”

叶思涵的身子微微一顿,眸中惊起一片尴尬之色,恭敬施礼:“草民见过公主!”

我轻勾冷唇,介绍道:“这是我表哥,叶思涵。”

凌萱腼腆地轻笑着,莹白的脸上仿若栀子花含苞待放,静静释放着醉人的娇羞:“叶公子不必多礼!不知叶公子在此,真是唐突了!”

“不碍事,草民正要告退!”叶思涵拘礼地欠身,转而望向我,目光恳切,“阿漫,不要为难自己,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眼梢带出一圈轻松的笑意:“那我就不送了!”

叶思涵从凌萱身旁走过去,掠起一股极淡的风,拂动她有些散乱的发丝

凌萱仿佛经惊醒一般,骤然转身跑去,失了声音地大叫着:“叶公子——叶公子等一下——”

略略转身,清冷的目光越过窗台,只见叶思涵转身站定,姿态谦恭有礼,却是微微蹙眉;凌萱低垂螓首,脸上红晕宛若西天秾艳的流霞,玉葱纤手不安地绞着粉嫩丝帕,丝帕边缘一朵栀子花呼之欲出…

“公主何事吩咐?”叶思涵有礼道,但闻语声中深深隐藏的不耐。

凌萱的嗓音越发低了下去:“听闻端木府…瘦兮湖乃江南园林之盛景,叶公子可否带本公主游览一番…”

叶思涵敛紧眉峰,犹豫道:“草民刚刚回到扬州,杂事繁琐,近几日怕是无法…”

凌萱急急地抬首,仿佛不堪阳光的照射,复又低垂了眸光:“不碍事的,叶公子得闲了再说不迟…只要叶公子放在心上便可。”

“草民先行告退!”叶思涵望我一眼,微微挑眉,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我但笑不语,看着他转身离去。

凌萱低垂着娥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踱步进来。这小妮子,一池春水、一腔少女情怀已经冉冉流动了。

她与我一起坐下来,欲言又止的,脸腮飞上一朵嫣红,断断续续地说道:“皇嫂,这…叶公子…我想…他有没有…心上人?”

心中一笑,我平静地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没…没什么…”立时,凌萱红透了脸颊,眸光低低地流转。

心中一片明了,她会适时地出现,定是太皇太后指使她来探风的。灼灼地逼视着她,稍带一丝冷意,我故意问道:“妹妹急急地闯进来,可有什么急事儿?”

凌萱尴尬地别开目光,不敢与我正视:“没…没什么急事儿!”

我把玩着手中的青花山石茶花纹杯,这茶杯色泽淡雅,花叶伸展自如,自有一番芸芸众生的气象——行宫中所用的器具,一应是青花瓷,素丽洁净,仿佛这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承载不了富丽堂皇的釉里红瓷。我缓缓道:“我也不清楚表哥有没有心上人,我嘛…可以帮你问问,只不过…要问出真心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凌萱眼睛一亮,明眸中盈满了笑意,撒娇道:“好嫂嫂,太皇太后那儿,我一定帮你,要不,今晚嫂嫂就去问问?”

我深深蹙眉,思虑道:“嗯…我得再想想,你也明白,太皇太后对我甚是严苛…”

凌萱着急地起身,走到我身后,伏在我的身上,嗲声嗲气道:“好嫂嫂,你就帮帮我吧…”

我故作重重地叹气:“可以是可以,不过,万一太皇太后发现我一夜未归,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保证道:“不会的,我一定帮姐姐掩饰得好好的。”

 

烟花慢 醉花阴(4)

 

一杯接着一杯,恍然不觉已经灌下一壶。这酒馆的清酒有如白水,无甚酒味,丝毫不能令我酩酊大醉。自从唐容啸天离开扬州,我形容槁木,魂若幽灵,或者木然枯坐,或者黯然昏睡,以往那个活泼、任性的端木情,被我残忍地压入时光的最底处,任凭自生自灭。

亥时已过,我还要喝,喝个痛快淋漓,喝到昏睡过去,直至再也无法醒来。然后,我会站在明日的彤色朝阳下,深深呼吸,挥别昨日,迎向明日的明日…即便是屏风上没有生命的锦绣凤凰,也要呼之欲出,斑斓华衣,高贵风华,展翅临飞。

兴朝攻势猛烈,或许,不久的某一日,这个名存实亡的大凌国祚,就要分崩离析了吧。

呵,那不正是我所祈愿的吗?

正要举杯饮尽,一只古铜色的手夺下我手中的酒杯,我尚未反应过来,旁侧传来沉厚的、懒洋洋的嗓音:“这种酒,能喝醉人吗?”

微眯眼睛,缓缓抬首,映入眼底的,是一张傲俊如铸的脸庞,微有风尘之色,冷意袭人的黑眸俯视着我。呵,他可真是神出鬼没!竟然知晓我藏身小酒馆喝酒。

我拍拍桌子,豪爽道:“坐下,陪我喝酒!”

他轻而易举地拉起我,修俊的脸孔映现出深浅不一的笑纹,揶揄道:“要想喝酒,我那里有上好的酒,保你三杯即醉,可有兴趣?”

我甩掉他的手,斜睨着他,散乱的眸光高低流转,不屑道:“什么酒?说来听听?”

“如有兴趣,就跟我走吧!”话毕,他转身走出酒馆,一身玄色广袖锦袍修整出他冷峻而傲岸的气度,潇洒如行云流水。

我迈出步子,仿佛踩在云絮似的那般虚浮。心口一惊,后背激出冷汗,方才清醒些许。走到大街上,六月初的暖风拂面而过,痒痒的撩人心怀。灯火阑珊,门庭上的灯笼渐次黯淡下去,微弱的红影投射他的玄色袍上,滋生出圈圈的暖意,连那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也是暖色的。

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脑中灵光闪现,遂而迷离地盯着他:“唐大哥,我有个好提议,拿你的好酒到我家去,我们喝个不醉不归!”

唐抒阳一双黑眸晶光流动,豪气道:“好!我们喝个痛快!不过,我先送你回府,你看你,衣袍上都是酒水,回去先换了,别着凉了!”

眸光一闪,我扬声道:“那不行,我跟你回去拿酒,否则,你会跑了的!”

唐抒阳朗怀笑开,拉过我的手腕,并肩走到一匹纯白色骏马旁边,不及我反应,已然被他迅捷地扶上马背,紧接着,他猛地一跃、翻身上马,坐在我背后,将我拥紧;顿时,后背像是温火烧烤一般烘热,熏得我脸颊滚烫,一路烧到脖子根儿,一直到心口——心口猛然揪紧,僵直了身子…

他一抖马缰,白马飞一般冲射而出,激越的马蹄声,一路叫嚣、张扬,穿越整个扬州城,穿越整座城郭的朦朦夜色与离离灯影…呼呼乍响的暖风扑面而来,掠起我的袍角与发丝,扬起我萎顿的情绪与虚白的容光…

唐抒阳自然是住在“烟花慢”酒楼。他从后门悄悄进去,拿了酒便出来,一路狂奔来到端木府。

换了一身裙装,香绯色芙蓉秋水飘丝纱裙,仿若一层烟纱轻轻拢在肌肤之上,温凉相宜,朦胧如雾,若隐若现,却全然不是轻佻的媚姿,而是无邪与妩媚的天然雕饰。陆舒意见我穿过这身纱裙,笑着打趣我:如何?遣情情更多!永日水精帘下、敛羞蛾。六幅罗裙窣地,微行曳碧波。看尽满池疏雨、打团荷①。

 

烟花慢 醉花阴(5)

 

打开屋门,盈盈站在他面前。只见他黑眸微张,目中缓缓流动着兴趣盎然的丝滑光亮,慢慢的,衍变成一种温热的赞赏之意。

我不知道为何要选择这套裳裙,只觉如此六月薰风,如此迷离夜色,只有这袭纱裙是相宜、应景的。我越过他,轻声道:“走吧!到五里柳堤喝酒去!”

腿间的裙袂随着步伐的脉动,波动如月华如秋水,腰间的宫绦自然地下垂着,宫绦中间窜着的一枚莹润玉佩,随着我举步一荡一荡的。

唐抒阳大步赶上来,与我并肩,压制着语中笑意:“你别走那么快!”

我一愣,方才觉得确实走得快了,仍是不服气道:“是你走慢了…你今日刚到扬州的吗?”

夜色之下的瘦兮湖,万籁俱静,灯影稀疏,暗影重重,汉白玉曲廊仿佛处子般静静卧立,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他的声音弥散在静寂的夜空之下,犹显得低沉:“是的,刚到。端木小姐应该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