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事,想对皇帝说,却终究没说,记得的人始终记得,不记得或是根本无心去记的人又何必去提。
今晚,其实是常妃的死忌。
夜,一辆马车奔驰在朝歌大街上。
车内,一身青灰衣饰的男子紧盯着对座的白衣青年,低声道:“爷,支撑得住吗?”
他声音紧绷,可见青年的情况已极为不妙。
目光及处,青年双眸紧闭,搁在两侧的手已青筋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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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叔,不碍事。”
这二人正是睿王和老铁。
老铁咬牙道:“今儿个你不该出府,让景平易容伪装太子即可。”
睿王一声低笑,道:“易容术再好,总有破绽,除非会锁骨之功,否则身高大小难以乔办,不然父皇当年便不会让我代二哥过去北地。郎家那小厮是警醒之人,这事,只能我去。”
“爷,你不是说过皇帝应不会将你献策之事泄露于贤王,你今晚不以太子之貌出现也未尝不可。”
“不错,但即使父皇不说,郎家和大哥还是会猜度,明明已将罪名诬给五哥或九弟,为何父皇还有新证,最重要的是,这证据到底来自何处?”
“所以,你故意让那小厮听到你和清苓姑娘的谈话?”
“嗯。”
老铁点了点头,这样一来,矛头转指向太子,贤王只会更恨太子。
他想起一事,又道:“只是你为何还要替贤王求情?是让皇帝以为你顾念兄弟之情,更无戒心?”
睿王睁开眼来,轻轻笑了。
良久,老铁才听到他淡声道:“铁叔,其实大哥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老铁一怔,“你今日放过他,若是日后他有碍你之处”
“杀,但今晚便这样罢。”
老铁知他言语虽淡,但向来言出必行,作事狠辣,遂不再担心,眼梢却见他突然浑身颤抖。
他一惊,知这位少主子已支撑不住。
今晚,他实不该出府,因为今儿个是常妃的忌日。每年一到这天,睿王都会将自己困锁在书房密室中,不见任何人。白天还好,他仍能以一身强大的内力抑压着,但到了晚上,他便会失去常性,发癫发狂。在他完全丧失理智、陷入疯狂的时候,若有任何人靠近,必死无疑。
除了那人,谁也制他不住。
老铁忙问道:“爷,清苓姑娘适才也过去了?”
睿王微微颔首,他低吼一声,跌滚到地上,眼角眉梢却仍浮着一丝温恬,“嗯,她过来了,和我合做一场戏给那小厮看,那小厮须常出入宫廷,必定觉得她熟悉,这正好他只会愈加认定我是二哥”
能制住他的只有清苓,这个男子一心深爱的女人,说到清苓,他的情况果然缓轻些许。
老铁一试凑效,连忙将他扶起紧按住,却见他两眼已变得血红,想封住他的穴道,却根本没有办法,此时他正运劲抵抗身~体的痛苦,体~内内力十足。他的悟性本便比常人高出许多,兼之十五年的苦练,这个男子的武功早已青出于蓝。
老铁心忧如焚,一掀帘子,朝在外面驾车的景清道:“快回府!”
景清大吼一声,鞭子狠狠抽到马背上,马车在夜色中飞快疾驰起来。
贤王府。
夏海冰走后,整个厅堂即陷入可怕的窒息气氛之中。
“父皇,你好狠的心!你不但要你儿子退出朝堂,竟还要他的一只手臂。”
贤王跌跪在地上,扬声大笑,将桌案上所有东西狠狠扫跌到地。
因避讳夏海冰,郎相几人刚退进内堂,此刻,全数从里面走出来。
青衫小厮搀扶着郎相,郎相长叹一声,苦笑道:“这成败果都是命啊!”
皇后浑身颤抖,眉间一会露出狠色,一会又喃喃道:“羡儿是他的儿子,他怎能让他自废一手,不行,本宫要回宫去求他”
“四妹,事已至此,你千万莫要再多言,若将皇上彻底惹怒了,羡儿的处境只会更麻烦!”郎将军厉声道:“羡儿既保性~命,不怕无东山再起之机。”
贤王走到郎将军面前,冷笑道:“东山再起?舅父,本王还有东山再起之机么?”
他嘶吼着,突然目露凶色,“本来本来八弟的计划快成功了,是二弟!是他!他以为本王不知道,焉知天网恢恢,让咱们的人听到了!本王得不到的,他也休想得到!”
郎相,郎将军闻言,俱生一股心惊肉跳之感,郎相怒道:“行刺一祸还嫌不够吗?你这泼皮还想做出什么事来?”
睿王府。
翘楚蹙眉,看着眼前仍旧幽黑的书房,那人出去一天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说是去的贤王府,但郎霖铃午间已经回了来,他却是去了哪里?正值新婚,理当不办任何朝事才是。
今晚,这王府似乎也有丝蹊跷。她记得昨夜他带她过来这里的时候,四周都有护卫巡守。但今晚,他书房四周却不见任何人,为什么?
族里之事已刻不容缓,她不得不找他。
正思虑着,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院外迫近。
“小姐”
似乎是郎霖铃主仆——
她一凛,若教郎霖铃知道她在此,并不是件好事——四处一看,左右无掩,她连忙推门进了书房,悄悄掩在门后。
正文 099 海蓝的秦歌(3)
小姐,方才那老铁来报说,说爷到宗大人家吃酒,爷喝醉了,今晚便宿在宗大人那里。可这才是你们新婚第二日——”
是香儿的声音。
“你懂什么!宗大人是行刺太子一案的主审,对案情最为清楚。”郎霖铃轻斥道。
“咦,小姐,何以爷对行刺一案如此关心——”
抠“香儿,你今晚的话有些多了。”郎霖铃淡淡打断自个的丫头,又轻声道:“既路上碰着老铁,这书房,你我也不必再去了,我过来只是看看爷回来没有。”
香儿哪里还敢说什么,低低应了一声。
翘楚又听得郎霖铃问,“翘楚一直在房里?”
枭“已经歇下了。”香儿赶紧答道:“奴婢早按主子的嘱咐,让手下几个小婢留意着,窗纱映着,说是看到吹熄烛火,睡下了。”
“嗯。”
“小姐,依奴婢看,她必定是忌惮着你,不敢来找爷”
郎霖铃却道:“这个女子不能小瞧了她去。”
“小姐?”
“选妃赛那天,我观察过翘容的言行,那女人空有一副皮囊,却是个草包,第一道试题,估摸是翘楚解出来的。w
“啊,这”
“走罢,翘楚这人,往后得紧盯些。”
书房里,翘楚摇头一笑,郎小姐果是远虑,只是今晚,在她房里歇下的是美人罢了。
睿王关心刺杀案,并非太子是他哥哥罢,她叹了口气,他今晚既然不回,她只能先回去了。
黑暗里,足下微微一踉,怕发出声响来,她忙伸手掩住嘴巴,突然,一道浅光从地上映来。
她一怔,低头一看,只见地上靠墙的地方有个小雕花铁架,架上放着一枚夜明珠子。本来有块褐红色的绒子盖在上面,她刚才似乎无意中将这绒子踢开了。
她微觉奇怪,怎会在这墙角放枚夜明珠子?
夜明珠子有照明之用这珠子似乎一早便被放在这个位置,她记得昨晚被那人抱进来的时候,隐约有看见仕女图下的地面罩着块绒子。原来盖了枚夜明珠。
她弯腰正要将布料盖回夜明珠上。目光在仕女图上掠过,又是一怔。w
这幅画,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妥——
她知道,不该有这好奇心,但下意识却将夜明珠从铁架里拿出来,放到画像前照明。
天空,月光,远处的屋舍,近处的花树,落花,吹笛的仕女,仕女背后被月光照出来的暗影。
她仔仔细细又看了几遍,却偏生找不出不妥的地方。她略有些焦躁,微微低下头。
夜明珠的光辉虽不强烈,但在这满室黑暗里,仍将她的身子拉成斜斜的影子。
她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这画哪里不妥了。
是画上这道影子!
月亮所在的位置,不该在仕女背后的左侧方成影,应在仕女背后偏右的地方成影才对!
是画师的笔误?
只是,若这作画之人连影子这等微细的地方也不忘渲染上,又怎会如此操心将影子错画呢?
她不觉伸手抚上那道影子,随即一惊,那个地方并非是平整的!她心里一紧,将画卷慢慢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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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静。四下闻不到一点声音,让人感觉仿佛谁伸出手将你的心脏突然往上提一样。
她吸了口气,借着夜明珠的光,往墙上看去。
墙上与画中影子对应的地方,有道凹痕,在那凹凸的地方上,竟镶嵌着一枚翡翠叶子。而在那凹痕的另一侧,还有另一道凹痕,然而,第二道道凹痕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难道说这墙里有什么秘密?她越发紧张,捏着珠子的手甚至渗出汗水。
她知道,她该将珠子放回铁架上,将布绒盖回珠子上,然后悄悄离开。
然而,她却鬼使神差的将画放下,在画上摸索着,很快隔着画摸索到另一处不平整的地方,她飞快将画再次卷起来,这处不平整的地方正是墙上并无镶嵌翡翠叶子的另一道凹痕。而这道凹痕却正是那道仕女影子本来该在的地方,不偏不倚。
她心头一跳,这时,她自不会再认为这道仕女影子是画师的失误,而是这扇墙后的秘密——
她握紧夜明珠,仔细想了想,微微咬住唇,伸手去抠那枚翡翠叶子,一抠之下,那叶子果然从左边的凹痕处应声而脱,她这时方知道那是类似磁石的东西。
她屏息静气,将叶子放进右边的凹痕里——亦即仕女影子该在的正确位置。
一声微响,脚下竟突然震荡起来。
虽已做了心理准备,仍吓了一跳,幸好没有惊叫出声。只见,她脚下旁侧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地穴。地穴下面一片漆黑,竟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她压着心里的震颤,将夜明珠擎紧,往穴里照去,映入眼里的竟是一道长长的石梯。夜明珠的光无法将下面的情形都照透。
她知道好奇心会害死人,更知道,在像这样的王府里,藏着这些秘密,并不奇怪,她知道,她不该再往前一步。可是,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已经手捏夜明珠,进了地穴。
刚走了几步,头顶刚和地穴口持平,头上立刻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隆的声音。
地面重新合上。
她深吸了口气,才没把手里的夜明珠给吓摔出去,明白这里装着极精妙的机关。
她颤抖着站在石梯上,将夜明珠往下探照,待看清地穴里的情形,她脚一颤,惊骇得差点从梯上摔了下去。
正文 100 海蓝的秦歌(4)
下面是一座铁牢。
牢门却半开着,铁栅上拴着一跟粗长的锁链。那锁链已经断开,一截还挂在铁栅上,另一截跌在牢门外。
牢门外有桌椅,桌上的煤油灯已经熄灭,地上横卧着两个黑衣人。两人一动不动,胸~前均破了一个血淋林的洞,那洞呈五指形状,竟似是教人硬生生破的膛。
牢旁还有一扇铁门,铁门虚掩着。
抠空气中血腥扑鼻,无陈腐之息,说明两个黑衣人是新死的这里原来似乎囚着一个人,用铁链锁铐着,而这个人现在已经挣开锁链,杀人逃脱了。
他会往哪里逃,是通过这石梯回到地面,从睿王的书房逃了出去,还是穿过前面这扇铁门出了去?
这虚掩着的铁门到底通向一个什么地方?这个被睿王在书房地牢囚禁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枭按眼前两个黑衣人的死相来看,这人只怕是个极残暴的人。
若他是往上逃的,已经从睿王的书房逃了出去还好,若他是往牢里这扇铁门逃的,除非这扇铁门能通向外面的世界,否则,就是说,她和那个人还处在同一个幽闭的空间里。
念及此,翘楚不寒而栗,捏紧夜明珠转身便往回走。
实际上,按往常,她是必定不会下来的,刚才竟是鬼迷心窍一般来了这里见鬼的好奇心!
她微微将裙子往上拉高,好让自己尽量走快一些。终于走到最后一级石梯,她将夜明珠凑过去照明。
然而,将头顶的石板,脚下的梯级看了个遍,都没找到任何类似开关的东西。
难道这开关竟在牢里?
她一咬牙,快步走下去,尽量不去看地上那两具尸首,在四周的墙壁敲打察看起来。
突然,一阵低吼夹集着似乎是水浪的声音传进耳里。
她心惊胆战,差点没失声叫喊出来。
声音是从铁门后面传过来的——
她将夜明珠放进怀里,几乎不假思索便返身再往石梯上走,虽然也是前无去路,但牢里黑暗几不可视物,她兴许能在梯顶的阴暗里躲阵子。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较刚才更低沉了几分的嘶吼声、水浪声又从对铁门背后传进来。
那声音里似乎溢着巨大的痛苦,她原要往上踏去的脚步便这样犹豫下来。
那声音她有丝熟悉,说不上哪里熟悉,却熟悉。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但怎么会是他?郎霖铃不是说他到宗大人家吃酒去了吗?
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竟已傻了一样原路折回,走到那铁门背后,将虚掩的门慢慢打开。
她很害怕,却似乎有股强~烈的力量在驱使着她,她别无选择,她突然发现,她竟然听不得他痛苦的声音。
在浑身颤抖中,她微微探身出去。
睿王府,一处院落烛火微漾。
这正是王府总管方明的卧室,烛光将几个男人的脸色照映得很难看。
“都半个时辰过去了,怎还不见人来报爷的情况?”
出声的是方明,他为人持重,这时却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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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看看爷。”
微粗的嗓门,却是景清。
“不行,”老铁随即打断他,“爷进去前便交待过,明天午前,谁也不能进去。”
景平虽也已担忧到极点,却仍保持着几分冷静,一咬牙道:“爷既如此交待过,咱们便照做。按我猜测,两名暗卫过了时辰仍没来报,很可能已经被爷杀了。”
“若咱们此刻贸然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爷也绝不望见我们出事的。”
老铁没有出声,却缓缓点了点头。
景清却“呀”的一声惊叫出声,“那是锁魂铁,那铁的韧性即便是上好的宝剑也斩劈不断,爷怎么可能”
“我前些天与他试招来着,他的武功又进了一层。”老铁苦笑,“这是好事,但只怕那根铁链也困他不住了。我们既无法可图,只能让他受这一晚罪了。”
景清埋怨道:“铁叔,您不是说清姑娘今儿个与爷见面了吗?怎不将她带回来?”
老铁微微叹了口气。
倒是景平一笑,压低声音道:“爷必定不允清姑娘过来的,你该知道,这对清姑娘来说,是件危险的事。”
景清不敢辩驳,点了点头。
方明低道:“如今看来,咱们只能静待天明了。也罢,爷武功高,密室里有无甚机关,我们倒不必过虑,明日正午一到,我们便到书房恭候爷之驾便是。”
景清皱眉道:“但地底那处有个两眼深泉,万一爷走到泉里去怎么办?”
景平倒是唇角一扬,笑着说,“爷的水性,还轮到你操心?”
翘楚怔怔看着眼前的情景,浑身震颤。
这铁门后,竟是另一片天地。两眼又大又深的泉,周植花树,还有一间竹舍,但这些比起在泉里浮沉的男人的容貌又算得了什么。
泉边,跌着一枚铁面。
所以,泉里的人应该是睿王。
但他不是,他有着和秦歌一样的容貌。
可是,太子又怎么会在睿王府地底?
他在泉里浮沉着,双眼紧闭,似乎遇溺了。
翘楚脑里一片空白,却再也顾不上去想什么,飞快褪了鞋子,踩进泉里,向泉中的男人走去。
101 海蓝的秦歌(5)
竹舍有灯火映来。
她远看的时候,就已觉得这水不浅,这一刚进去,脚下虚浮似不见底,方知这眼泉果然极深。上官惊灏刚才似乎还有些许意识,虽闭着眼睛,身~体还在水上微微动着,这时已经没了顶。她心里一惊,连忙吸了口气,潜进水里去。
若不是他已经昏了过去,她真想将他大骂一顿。他出现在别人的府里也就罢了,还要掉到水里去,落水也算了,旁边的泉冒着热气不掉,偏掉进这个冷的。似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泉水并不脏污。
大冷的天,泉水寒冷刺骨,这浇头至脚的寒凉,她的身~体几乎便要本能的游回岸去。
玖波面映来的光太小,水底昏黑,无法视物,她咬了咬牙,开始在水里摸索起来,触手却都是水泡。她心里大急,往前游去,却仍旧什么都没摸索到。
她想了想,微微一使劲冒出水面,连吸了几口气,一咬牙,往更深的地方潜去。
在水里连连抓摸了好几次,她越来越慌急,身体也越来越僵硬,在她几乎要绝望、却始终不敢游上去的时候,她终于摸到他的手。
治她鼻子一涩,将他抱进怀里,带着他往上游去。
她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虽然水的浮力让他的身体变轻了些,但这寒凉如冰的水,快速地吞噬着她的力气和意识。
扣在他脖颈的手慢慢松了,身子往下沉跌下去。
她在水里看到湖面的光映在他的身上,他虽已无意识,在水里沉睡着,长发飘散开来,如水藻一般在水里舒展着,但那浅浅的光束照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如芝兰玉树般美丽。
她一笑,随即一惊。她不能昏过去,否则,她死了,他也会死。
这个想法让她从昏沉中突然清醒过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竟然游回他身边,将他带了上岸。
替他做了很久很久的急救,帮他将压积在肺胃里的水压挤出来,给他渡气,直到感觉到薄薄的呼息从他唇边逸出。
这一连串事情做完,她突然意识到她竟然从来没想过他会死。
明明将他从水里带出来,她颤抖着将手指放到他鼻端下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
那时,她竟然也不绝望。
或许是不敢绝望。
这时,她无力地枕伏在他身上,听到他心脏强~烈搏击的声音。
她终于掩嘴低声哭了出来,为这个生命力顽强的男人。
目光不经意落到他的右锁骨下方,她瞬间震怔住。
他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被撩开了,也许是在水中,也许是在她刚才为他做急救的时候她记不起了。
但他锁骨以下、靠近右心口的地方,那块形色犹如梅花的细小印记她却记得。
昨夜,她曾和拥有这枚印记的男人纠~缠了一宿。
可是,那个人是睿王,是上官惊鸿
她浑身冰冷,目光落到不远处那枚铁面上。
到此刻,她怎么还会认为眼前这个人是上官惊灏!上官惊灏怎么会在睿王府地底的密室里!
她从他身上撑坐起来,颤抖着摸上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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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
谁给她开了这样一场玩笑?
这两个异母所生的男人,怎么竟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到底谁才是秦歌?
手指蓦然一窒,他鼻端的呼息又渐渐弱了。
她一惊,不敢再多想,将他搀扶起来。
这时的他需要换套干爽的衣服,需要一个温暖的环境。否则,他仍然会死。
她已费了这么大的劲,怎么能让他就这样死去?
她用尽力气将他搀扶起来,往竹舍走去。
才走了几步、体~力不继,两人一起摔下。
“啪”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也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是一枚匕首。
抚住昏沉的头脑,她突然有了主意。
她捡起匕首,将匕身从鞘里拔出,咬了咬牙,狠狠朝自己臂上一划。
皮开肉绽,辛辣的痛楚从臂上传来,她的意识顿时清醒了许多
当将他放到竹舍上的床榻时,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到榻上。
屋里布置简陋,只有一张竹榻,屋子四角置有雕花铁架,铁架上各放着粗身白蜡,轻轻燃着。靠近窗几的地方,吊了几盘寒兰,幽香扑鼻。
只是,这些东西雅致归雅致,但除去榻上一~床薄被,屋里竟再无能御寒的东西。这样下去他会冷坏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已辨不出原来衣服的颜色,一臂的血水,刚才将他扶进来的时候,用了大力,伤口几乎痛麻了。
她略一思索,把刚才放进怀里的匕首掏出来,割了块布料,将手臂粗粗包扎了一下,又将他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褪下来,用被子将他紧紧裹住,拿起他的外袍跌跌撞撞往屋外走去。
她记得,冷泉旁边另有一池温泉
用他的外袍蘸了热水,替他擦拭全身。如此来回几次,他的身子开始暖和起来。
她重将被子披到他身上紧紧裹了,心一宽,才发现自己竟僵硬得再也无法动弹一下,身子一滑,摔到地上。
102 海蓝的秦歌(6)
翘楚是被颈上遽烈的痛楚惊醒的。
那火辣辣的痛,她无法呼吸,甚至想叫也叫不叫不出声。
她吃力地睁开眼来,只看见睿王从榻上覆下身子,被子全然从他身上松跌到地上,他只着一条褒裤,大手狠狠抓在她的脖子上。
他两颊布着不自然的潮红,额上全是汗水,两眼不复平素的深澈,净是狰狞的血丝和浑浊,那暴戾的神色仿佛一只野兽。
玖她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从他的眉眼里明白他似乎失去了理智。
她心中惊骇,用力去捶打他的手,然而他的手像钢铸铜浇一般,她无疑是以卵击石。
上官惊鸿,你这个混蛋!她心里低咒着,她没在泉里淹死,没在这里冻死,却要被他勒死,早知道,她便不救他!
治脖子快要被拧断的痛苦,让她的目光渐渐散乱,视线落在地上,被上一点寒光引起她的注意。
她吃力地用手去够身旁的匕首在她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她将匕首拾了起来。
她心一狠,便要朝他背脊刺去的时候,在匕首距离他的肌肤不到一寸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她清楚知道,这一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必须要用尽全力,将他刺成重伤,否则,死的便是她自己,男人的体~力,他的武功不是她能承受的。
可她还是迟疑了。这张失去理智、却似曾相识的脸庞,不管他是秦歌,还是上官惊鸿,她都下不去手。
她心里苦苦一笑,就是这一瞬间,这微小的犹豫让他迅速捕捉到了,他一声冷笑,狠狠打掉她的匕首,随即大手一握,将她的手拗断,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她痛得泪水从眼里急飙而出,她的左臂自己被刺伤了,右手让他折断了
来不及咒骂,一阵劲风向胸~前袭来,她知道自己刚才的犹豫意味着什么,想起地牢外那两个黑衣人的恐怖死法,她紧紧闭上眼睛。
预期的痛苦没有从身上传来,她惊颤的睁开眼睛,却见一件东西从自己半开的衣襟里跌出,睿王眯眸凝着那东西,凶狠嗜血的眼眸里竟然有了一丝柔和。
他的手仍五指成爪,凌空搁放在她心口的位置,离她的衣服也许不到半寸。
她惊出一身冷汗,和原便冰冷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
她再看那东西,是那支从常妃宫殿里取回来的小弓弩。
竟是这小玩意儿救了她一命!
她咬了咬牙,将小弓的握紧在手中,屏住呼吸从他高大的身子下连滚带爬的仓惶爬到一边去,爬离他的制肘。
“苓儿,是你吗?”
他柔声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向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又惊又骇,却又一时怔住。
她从没有看过一个人的眼睛里竟能同时有这么多种复杂的情绪存在,仇恨、暴戾、狂烈、杀伐、温柔、珍惜、不舍,一一从上官惊鸿那双漆黑如墨的眸里交错而过。
她只听得他大吼一声,随即抚住头,弯俯下身子,厉声道:“苓儿,立刻离开这里!”
她不知道“苓儿”是谁,是郎小姐吗,是她吧,不管是谁,但她想,那必是他用心去珍惜的人,她能听出他语气里的痛苦却又深深抑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