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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心中一骇,却想,!!妃离世那时陪他的……他素来不信神鬼之说,飞天寺主持说他杀戮过重,罪孽将在爱人身上报应,他却不信,一笑置之。
如今,他心中一慌,将一侧正细细看着他的女子揽了过来。
翘楚尴尬的笑笑,微微挣开,他却不管,将她搂得更紧。这样一来,翘楚的整个脸便埋进了他的怀里。她便自嘲的想,这样也好,省的与郎霖铃打照面。
“将常妃的寝殿收拾出来罢。”
皇帝思虑了许久,终是将眸中的萧瑟一点一点散去了。那人的寝殿,十多年不曾打理,早已失了色。若不是翘楚进宫那晚匆匆一去,大概早已记不起模样了。
“谢父皇。”一侧睿王微微弯了腰。
皇帝却微微一笑,也不再逗留,招过丽妃等人回了宫去
尘烟流年---8
丽妃从来不是多话的人,明哲保身的道理也懂,所以即便对皇帝的来去匆匆略有疑虑,也不曾多言。
只这会儿,她独自坐在轿辇中却没能压下心头的纠结。
天下三分,究竟谁是真主。
小五说,八弟心思缜密,这些年隐忍不易,断不会将情绪外显了去。但睿王方才这话有挑衅的意味,她能听得出,皇帝自然也是听出了。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此怒了,若是真怒了……她拧起了眉,如今这形势之下,睿王的实力已足够与太子抗衡,甚至略略超越了太子。
常妃要她转呈的画卷到底能否保住太子,还是未知。但即便有这画卷又如何,睿王便真能放下夺嫡的心思么,他本就是因恨他父皇才起心要夺位。
轿辇停歇下来,她轻叹了一声,掀了帘子,才发觉竟已到了殿门外。
这寝殿却不是她的菱阁。
些许陈旧破败,门庭有历经寒冬而未落的残花,轻漠微风下,摇曳恍如女子飘红的裙摆,自是妖媚了去。
丽妃抚了抚微皱了衣摆,微嘘一口气。
暖阳下,皇帝一身黄袍,静伫殿门。
莫存丰正吩咐宫人收拾寝殿,里里外外多了数十人,这破旧的寝殿也终于多了一点人气。
也不过十余年未曾入住,往日精致的寝殿竟已成了这般落魄的模样。常妃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寝殿虽不奢华也不简陋,如今一看,却似她从不曾被他宠过一般。
她的心微微一疼,那个如花的女子。
若不曾相遇,是不是就不会爱上?若不曾爱上,是不是就不会心伤,亦不会丢了命?阖这相遇是缘,相爱是缘,怨起来便只能算是缘浅了。
常妃固然是个执着的女子,这样残缺的爱,她依旧顽守。
丽妃苦苦一笑,她又何尝不是,既知他已不爱,还是日日思念。那思念的滋味又何尝好受,如菟丝子般将心绕了,长出了茧子。厚了,竟真的不觉得疼了。
不谢,她亦是这样么。疼过了便习惯了,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突然想起入宫那年,在御花园遥遥那一瞥,翩若惊鸿。槐花树下,她无措抿唇,看着他走近,将散落她发顶的花瓣拂去。
她也不过是不逾二十的妙龄女子,深阁圈养,何曾见过这样如玉的男子,更何况那人是她的夫,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他动没动情,她是不知,便姑且相信是有过吧。她却是真动了心,懵懂年岁,爱上一个人,多么美好。若那人能爱她便好,若不能,真是件麻烦的事儿。
也不知打扫收拾的宫人怎么惹着皇帝了,待丽妃回神的时候,莫存丰已将触怒了皇帝的宫人带走了。
丽妃强打起精神,语态柔软,说:“睿王自个儿有府邸,恐怕也不尽会来这寝殿,皇上……”她正想说不必太当真,皇帝却已冷冷的撇了她一眼,分明是责备。
丽妃心一颤,想,此番她是多事了,这常妃的寝殿,收拾便收拾了,她实不该多说什么。再说那睿王是不是要住了来,她也是管不住的。
再一抬眸,皇帝已挨近了门栏,正细细的看着门楣上的雕花,神色却好,唇角微扬,竟似遇上了喜事。
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的笑,微微一笑,足以倾城。
数年前,太后在寿宴上说,不谢那孩子去了以后,哀家就不曾见皇儿笑了。
其实不然,皇帝是经常笑的,只是扯着面皮,带不动眼眸。他到底是眷着常妃的罢,甚至……甚至超了宫外的那人。
“年华搁置,只有花还是这样娇艳。”皇帝已信手抚上这门栏上的雕花,指尖下那冷寂的花纹却仿佛鲜活了,愈发娇艳起来。
大凡宫殿的门栏上总是雕些吉祥的纹样,甚少有雕花的,即便有也是如牡丹那样富贵的花样。
常妃偏不爱,道,不雕便罢,若雕便是秋海棠了。他自是不知为何,却也许了她,她甚少与他央什么,只一回也叫他愉悦了。
为何非要是秋海棠,闲时他也问过,但常妃每每笑笑便了,眼眸中总含着些淡淡的哀,那哀却慢慢渗入他的骨髓。
到后来,他终于懂得,她已离了世。
人与人,原来不会永远等在原地,你若退了,那人便也退了,待到你要进,却已错过了时机。
生不逢时是愁,悔不当初是恨。
尘烟流年---9
有次与朝中大学士饮酒,大学士到底是文人,多愁善感,酒后吟诗:憔悴幽花剧可怜,斜阳院落晚秋天。
他听出了愁,便笑道,大学士莫不是想起远在家乡的妻儿了。
大学士一张脸红透,却耿直地说,臣妻在庭院遍种秋海棠,每每书信便附上一瓣以诉思念之情。
他自此才懂那秋海棠的寓意。
酒宴散去,他将那大学士留下,吩咐他将妻儿接来朝歌,合家团圆,共享天伦。这是他第一次体恤朝臣,大学士感恩戴德,大呼龙恩浩荡。
他笑笑,弃了龙辇,就着月色走在小石子路上,不知不觉竟到了常妃的寝殿。
常妃离世后,寝殿被封,他也说不清缘由。宫中不乏逝去的妃子,住过的寝殿也都封给了后头进来的主子。只有这一殿,再无人入主,依稀掩着一些缘故。想起那日血染深殿,他便自嘲的想,这地儿恐是不祥。
四周烛火稀少,隔着拢纱昏黄得令人心伤。他此番第一回去注意门栏上雕琢的秋海棠,两大一小,花簇紧凑,恍若天伦。
秋海棠,亦名,相思草。
明明他与她同住一宫,远近不过一墙之隔,她却在门栏上雕琢秋海棠以示思念。莫不是心凉了,距离也就远了。
那迂酸的大学士说,有的人在你眼前,你却觉得远在天边,有的人远在天涯,你却觉得近在咫尺。
迂酸,却也真实。
他落寞一讽,这个女子,他宠她盛年,却从来没有走到她心里过。
江南初初相遇,他与芳菲谈笑间,她挽着竹篮子从外头走进来,一双眸子清亮明澈,灿若天际星子,嵌在一张宛如芳菲的脸上。
但那眸子,着实又比芳菲有神了许多,甚至有些浅浅的似曾相识。
芳菲与他介绍不谢的时候,他正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挽着竹篮子的女子,想他在何处见过这双眸子。
不谢微微一笑,欠身请了安。
他大惊,从未与外人道的身份竟被这小女子一眼洞穿。芳菲亦是惊讶,瞪大了双眸,不谢却悠然挽着她的竹篮子回了屋,将一身风华留与他。
他便怅然去想她篮中的事物。
芳菲说,不谢喜医,许是药草。
院中起了些风,将枯黄的杂草吹得胡乱晃动。莫存丰拿了大氅要伺候皇帝穿上,皇帝一摆手,独自走进了寝殿。
故人,而今说起她,竟只能用这样的词眼。
心一疼,他去看墙上尚未脱落的画卷,哑淡光辉下,女子含笑挽花,眉眼弯弯,有如新月。
她爱花,甚爱秋海棠。
那年竹篮子里!!得正是秋海棠,她后来说,其实不谢比姐姐更早认识皇上。
画舫漂江而过,她于岸头瞥见惊鸿。她素来不喜自己那张绝美的容颜,外出总是画了妆。果然,他回眸只看她一眼,眼波平淡,不起波澜。
她曾顽笑,说,皇上心如止水,臣妾那日倒是芳心微动。
他听着其实欢喜,她终究一眼看上了他这天子骄子,且不管他对她是什么心思。
始终未及思虑,他日,他却与芳菲相遇。一见倾心,自此生死不愿离,却留她一人踟蹰徜徉,每每孤夜难眠。
他低低一叹,既知竹篮虚掩秋海棠,便也终于明白,当日她为何能一眼看破他的身份。想必他在她心中亦曾有过千回百转,却最终被她搁下了。
她说,既知是姐姐深爱,不谢不敢奢想。
世道弄人,他爱的那人不愿进宫,她却进了来。
院中本有秋海棠,与他生分以后,她却亲手毁了。自此,海棠煮酒的美好芳华不再,他自有骄傲,即是念想却也不流心思。
海棠煮酒,也不知不谢是怎么想的。上好的女儿红,偏要拿这秋海棠来泡煮,他笑她奢费,她但笑不语。修长好看的手指轻捏着花瓣,一片一片的丢入酒炉子里。每每这时,他便无端歆羡起那花枝,临死终得美人缱绻。
数年后,大学士呈了一壶海棠泡煮的美酒。
他轻嗅,心潮汹涌,却故作淡然,说,酒倒是美酒,只是被那秋海棠坏了美味。
大学士说,海棠煮酒,这是臣家乡的习俗。
他问,是何样的习俗。
大学士道,海棠煮酒,愿君归。
他心一动,随口问了大学士的祖籍,大学士微一欠身,道,咸阳。
咸阳,她的家乡。
尘烟流年---10
莫存丰以为皇帝下令将这寝殿收拾出来是应了睿王的求,便自发的以为是以备睿王突发来小住的。
只是,夜间,皇帝却说要住下。
这寝殿虽是经了一番清扫,毕竟简陋,让堂堂一国之君入住还是欠了一些。莫存丰便想劝皇帝去别的殿中,比如这丽妃的菱阁便甚好。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急的他冷汗频频。随行的宫人自是不敢说话,莫存丰只好凄凄艾艾的望向丽妃去。
念着那些旧事,丽妃心中实是有些许不喜,但她早已习惯。习惯了等待,习惯了一个人独自守着一方天地。
从来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如果再等都不会有结果,那么等待还有什么意义。思念,很无力,因为从来看不到思念的结果。
但也许,思念本就无须结果,思念不过是证明,他曾在她心里存在过。
她想了想,觉得该好好笑一笑自己,这些年来的愚昧与顽固,与那死去的常妃何其相似。比起常妃,她似乎还要更悲惨一点,他的世界中,她从来不过是一缕烟,来去从不被留意。
“皇上喜哪殿便住那殿,倒是你这奴才多事。”
她终究是不够狠心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存着一点念想,心里再苦,还是希望他能收的少许宽慰。对常妃的死,他心中有愧,若住上一晚能让他觉得好过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
话都说完了,似乎也没有再逗留的理由,该回去自己的寝殿,好好睡上一觉。
皇帝似乎也察觉到了她语气中微带的一点愁苦,淡淡的抬眸,淡淡的说,夜了,回吧。
于是,她笑。
他的世界没有她,她的世界只有他。世界就是这样,从来没有公平可言。这是一场没有时限的角力战,谁在乎的越多,就输的越惨。
后宫佳丽三千,到底都是输家,能赢得一两回的甚少。
郎后赢了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却没能得到他的一丝眷恋。庄妃呢,赢了几分,若除去那双眼眸,又剩下几分。
赢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常妃与宫外那个。算起来也不过是一个人,带着那人影子的常妃,或者带着常妃影子的那个人,说不清。
这就是游戏,谁都说不清起因,说不清结尾。
说不清心里究竟是存着怎样的情怀,他竟然目送丽妃远去,仿若那渐小的身影带着数不尽的疼,像那年金銮殿中不谢恬淡的一跪。
他的心思,不谢是懂的,除了她无人更懂。
他与她胡搅蛮缠、暴虐狠戾,也不过是等她的劝慰,他爱听她绵软哄弄时音调。这世上再没有更甜腻的温度,这是她与芳菲的不同。
芳菲永远安谧娇媚,与他说的大多也是甜言,她却不是,策马奔腾自有别样风华。只有在小八面前,她才会卸下一身盔甲,抱着那娇小的孩子,软语轻笑。
他甚至是嫉妒小八的,小八有她温腻劝慰,他却没有。
于是,他骄纵、傲慢、狂肆、狠戾……却不过想挣得她一点绵软音调。此番想来,他真是无聊的可以,只是这无聊,对她岂又不是狠。
他与她冷战的那几日,他有时实在按捺不住,便悄悄去看了她。
有一日,他远远的看着她呆坐在秋海棠侧面,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狐。那小白狐甚是乖巧,拿鼻子去拱她的手心,她便轻轻的笑,眉眼弯弯。
自此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她的笑,这一刻心里竟也晴朗了起来,他便想,不谢还是笑起来更好看,更像芳菲。
她却远远的侧过脸来,朝他淡淡一笑,恍若嘲讽。
他一慌,撇开了眸。
再回眸,她正徒手去拔那开得正娇的秋海棠,嫣红花汁从她指间流出,将那小白狐的毛发染红了。她抚着白狐,笑道,小狐狸,红色也好看。
小白狐似生气了,从她身边箭一般的逃开,却跑到了他的脚边。
他素来不喜这些小畜生,但这次却觉得这红白相间的小狐狸煞是可爱,竟伸了手去抚。那小狐狸张口便咬,他也只是拧紧了眉头,没将它踢开。
不谢惨白着脸,几步走到他身边,低眉看了一眼他被咬伤的小口子,见无大碍,便自顾自的抱起小狐狸。
他自是不悦,却也不开口,只等她开口赔罪。
不谢懂礼数,知道此番虽是小狐狸咬的,算起来也是她的不对。于是,淡淡的告歉,也不等他开口,淡淡地折身。
他捉了她的手腕,死命的握紧。他甚至看到她咬着唇强忍着疼,却笑得风轻云淡,他说过她的笑很好看。
最终却是他撤了手,在看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之时。他心中大骇,只觉得她的眼里没他了,再没有了。这样的恐惧,竟使他收了力道,任她离去。
末了,她倚在门侧,似笑非笑说,皇上不进来坐坐么。
尘烟流年---11
这话说的足够讽刺,他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走,心想,若入宫的是芳菲,我何须受这样的气。
莫存丰狗腿的说,常主子此番是过分了。
他便瞪了他一眼,呵斥,她再不是也轮不到你这奴才说嘴。
莫存丰悻悻的闭了嘴,低垂着脑袋,有点像方才那小狐狸,被她喝斥一番后亦是这副模样。
皇帝轻轻的笑了,她喜那小狐狸,翘丫头似乎也喜欢,这又是前世修来的缘么。却不知,后来那小狐狸去了哪里,是死是生,有无人照管。
若是留在这殿里,他许是可以……他又讽讽一笑,怎么还能在呢,十多年了,若不是走了,也该是死去了,这寝殿自她以后已无人照管了。
见一众婢子怀抱着褥子往床榻边走去,莫存丰皱了皱眉,终究是多年未经打理了,这床榻恐怕也是要换新的才行。
他正想传话让人送新的床榻过来,皇帝却摇了摇手。
倦了,只想在这里呆一呆,想一想那年的她,除此以外,却没别的了。惊鸿若真要住,明日再理便是了。
莫存丰究竟是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人,眼神何其锐利,一眼便看懂了他的心思。他想了想,正要招婢子退下。
一名年少的婢子却尖叫了一声,一团白色从床榻上窜出,箭一般的冲向了墙角。
婢子颤颤的指着床榻,说,狐狸。
莫要大惊小怪,莫存丰轻斥了一声,心里却也有几分疑惑,双眼往墙角望去。
那狐狸个头算不得大,比围场所见那雪银也不过大了稍许。只是,这寝殿虽已废弃,这狐狸断也是进不来的,那眼前这小狐狸又是哪里来的。
疑惑归疑惑,到底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便要下令将这小畜生捉出去。皇帝向来不爱这些,据说是因为宫外那位不甚喜爱。
但那年,常妃殿中那只小狐狸,皇帝也是喜欢的。
莫非……他心头一颤,这小狐狸只怕不寻常。
皇帝冷冷的看着墙角的小白狐,眸色渐渐转变,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变成了欣喜。她留下的,那么多年,这是她留给他的。
那小狐狸却似通了人性,也不怕人,竟悠悠地走近了他。行至脚边,还拿那小巧的小鼻子去拱他的乌金靴。
他扯了扯唇,去抚它的头。
不谢,你如今化为这小狐狸,陪着朕么。
那小狐狸却轻轻避开,张口就咬。
他心一疼,那年被咬伤的小口子仿佛又要裂开了。
还是那迂酸的大学士说,伤过留疤,心碎难补。
他想,那迂酸的大学士大抵是不谢的什么远房吧,尽挑着他的伤疤说话了,他当初就不该让他把妻儿接来朝歌。
不谢,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女子,早已不在了。
这些年其实后悔,若是他早一步进门,她兴许就不会死。那该死的倔强,他想,如果还有什么能换回她的命,他都愿意去换。
那年,他揪着太医院老医正的衣领,红着眼眸说,救不活她,朕杀你全家。
后来,她还是没能活回来,他也没有杀了那医正一家。
夏海冰跪下求他,说,常主子定是不愿多做杀孽,尔今求皇上让!!!!走得安稳一些,来生能投个好人家。
莫再跻身帝王家,他想海冰胆子若是足够大,他该说这一句。
夏海冰对她的心思,他岂是看不到的,但他每每在夏海冰面前很骄傲,因为她心里的人总共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一个是小八。
莫存丰将那小狐狸揪起,交给身后的侍卫。
小狐狸吱吱的叫着,一双眼眸忽闪忽闪,直勾勾的盯着皇帝。
莫存丰正想去敲小狐狸的脑袋,皇帝却笑笑,说:“好生伺候着。”
这语气,莫存丰心想,倒与往日说小皇子的时候有些相似。呸,他的脑子,竟拿这小狐狸与小皇子做比较,小九小皇子自是比这小狐狸要可爱上千倍万倍。
皇帝漠漠一笑,让众人退下。
年岁终究是大了,这么一折腾,身子也乏了,到有些想睡了。他想了想,也不唤人伺候,和衣往那破旧的床榻上睡去。
睡意朦胧,仿佛看见一个人,面容姣好,眼眸清亮。他细细的去看,却见那人眉眼弯弯,像极了他的不谢,嗯,是他的不谢。
那头的日子好不好过,冬日会不会冷,夏日是不是太炎,她总是怕热的。以往夏日,她的寝殿总是要备上降温的冰渣子。
他说,芳菲怕冷,你倒是怕热。
她便笑说,不谢终不是芳菲。
他看见她眼里微隐的水,心一动,她已笑着去抱小八,再一看,眉眼弯弯,眼眸平淡,仿佛什么都不曾说。
她总是这样的,笑着远比哭着令人心疼。她说,不谢不是不会哭,只是不能在皇上面前哭。
他微微一怔,她已接着说,不谢若哭起来,只怕会更像姐姐,到时候皇上还能分得清哪个是姐姐么。
他沉默,这对毫无差异的双生子,他以为他会分不清,却从来不知道,他一眼就能分得清。有时,他看着芳菲的脸,却无端的想起眉眼弯弯的不谢,仿佛那笑是生在他心底的,再也拿不走,谁也拿不走。
他一急,已脱口唤了她的名。那女子却笑一笑,转身就走。他大急,便要起身去拉她,才一动,却惊觉,不过是梦了。
此番,十数年,他终于在梦中见着她了。
尘烟流年---12
这世间总有一些孤苦,你得试着自己去忍受。忽而熄灭的烛火,忽而刮起的大风,这破旧的寝殿刹那幻化为诡异的罗刹宫。
自古帝王最惧恐的,大多是这样的孤独。登基数十年,有后宫佳丽三千,子女数十,但能懂他孤寂的,也不过一人。
她说,高处不胜寒,倒不如平阳暖阁。
他笑她不懂高位上的愉悦,她便说,倒是了,姐姐也这么说过。
芳菲喜爱登高,他问过缘由,她只说,居高临下别有一番风味。芳菲是爱那高高在上的优越的,不谢与她姐姐实在不同,她只爱平地的厚实。
她说,皇权高位都是过眼浮云,她想要的不过一个家。
家,何其易得,不过是一双人彼此相眷。家,又何其难得,他是全天下人的主,他有妃嫔上千,算起来,他有很多家,却从来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家。
皇帝由床榻上起来,也不唤人,自己去点了桌上的小灯。豆大的烛火在风中左右摇摆,溢出满室的昏黄。
足下一暖,皇帝略略一低眉,不由得笑。
那小狐狸是怎么从莫存丰那里逃脱的,竟又窜了进来,自发地蜷在桌下,正懒懒的打着瞌睡。
那困极的神态,就如小儿嗜睡的娇憨。芳菲未曾入宫,惊灏他是花了心思去护养的,小八倒不曾花过半分心思。他总想着有不谢在,他大可不必花那心思,后来,小八跟他也就疏离了。
小八周岁生辰,他遣人送了些赏赐就想算了,后来觉得不妥,又亲自去了常妃的寝殿。才进院中,就看见小八拖着小小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走着,脸上还挂着泪珠。
小八看见他,一愣,小身子歪歪的倒向一边。这一下摔得重了,他仰头看向一侧,不谢就静静的看着,也不扶他。
瞧着那张与惊灏相似的小脸,他隐隐有些心疼,便责怪了不谢几句,大抵是,不要苛求小八之类的。
不谢便淡淡的笑着,说,皇上亲自教授太子,不谢也该教教小八,将来也好帮太子治理天下。
见不谢没有妥协的意思,他便亲自去扶小八,那孩子却握着小拳头,一撅嘴,拍开了他伸出的手,说,小八自己起来。
这骨气,他甚是喜欢,他的儿子没有一个是软弱的,就算是在孩提时代亦不可。
皇帝微微一笑,将蜷缩的小狐狸抱起,如当年不谢那般。总算是个念想,权当她真的化身这小狐狸了,当年不曾给予的温暖,如今再给是不是太迟了。
小狐狸微眯起眼眸,似乎在打量他,又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再咬他一口。大眼对小眼,如此过了半刻,那小狐狸却从他身上挣脱,迅速窜进了偏殿。
皇帝懒懒的拉过一张椅子下去,也不管那小狐狸去做什么。这十多年都能活着,这小狐狸大抵也是个不简单的东西。
才这么想着,那团雪白的小东西又回来了,迅速的窜到了他脚边,还仰着头看着他。皇帝无奈,这小狐狸倒像有赖上他的意思了。
这么想着,却也认命的将它捉了上来,指下却触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他微带疑惑,低眸去看,却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镜子。
他又是一笑,敢情这小狐狸是窜到偏殿去拿这小镜子了。人之天性爱美,倒不曾想,这小狐狸也……
笑归笑,对这小镜子却也有几分好奇,许是不谢留下的罢。眸光触及镜面的时候,他却变了脸色,适才的如暖阳般笑容生生的僵硬在脸上。
尘烟流年---13
许多往事在眼前一幕一幕,变的那么模糊,曾经那么坚信的,那么执着的,一直相信着的,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手将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一一打破。
这一刻,倒真不知道该哭好还是笑好。他便只去想,这小狐狸真不是平凡的畜生,大抵是天上某个神身边偷跑出来的吧。
十数年不曾被饿死就算了,拖出来的小镜子竟能看到过去。
谁没个过去,但那镜子存心与他过不去,偏偏给他看的是不谢。那个女子,他心中纠结,原是不想再去想那些过往,却又压制不住想看的冲动。
于是,在看与不看的战争中,理智落败。
镜子里,不谢有笑有哭,不谢给小八画妆,不谢给小八说教。他的不谢,除去在他面前的端庄温和,有这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样子。
这些年,他究竟错过了多少,待到想起,已成枉然。
他阖着眼,镜中画面停留在夏海冰低低的一跪,他说,皇上,常妃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故意的。
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境下,她也没有任何波动的情绪,仿若他信或者不信,她并不介意。一句你信我,已是她最大的妥协。
昨夜的疑虑愈发强烈,他甚至想,或许她真的不过是捉不住了,又或许是芳菲为惊灏谋权施的一个小计谋。
但芳菲……他摇头,芳菲最是善良的,怎会说些无中生有的话。
你肯定无法想象那镜子的魔力,他不过才想到芳菲而已,画面竟真的换到了江南,芳菲温柔浅笑的模样,一如从前。
他的心便又有了一点要复苏的意思,但现实是你从来无法预料的残忍。
江南别院的后山上,扶风弱柳与皎洁秋月并肩而立,是怎样的完美风致,若你忽略那美人脸上微浮的一点骄奢。
耳中听得芳菲柔软的声线,恰如春莺娇啼,她说,不谢,你该知道是你偷了我的东西。
不谢惨白着脸,这样的白,有些骇人,有些心疼。她挺着肚子跪下,恳声说道,不谢知错,若是姐姐愿意,不谢可以还给姐姐。
那时距离小女儿出生日子不出两月,她行动以来已经有些不便,她本不想到江南的。但他那几日心情不大好,她看出来他是在想念芳菲,便亲自到太后面前请了懿旨,说是要回江南省亲。
太后甚疼不谢,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不谢倒是个孝顺的孩子。这话,他懂,是告诫。
不谢的双亲已经离世多年了,江南唯一的亲人便是芳菲。
俱芳菲骄傲的笑着,说,不谢,你以为他是你的么,你凭什么说还。
不谢只是低着头,将腰身挺直。这样的小骄傲,他瞧着心微微疼,她在芳菲面前总是卑微的。她说,姐姐向来得人宠爱,不谢从来就比不上姐姐。
他那时听着微微失神,这样娇美的女子低眉说着自己比不上别人的时候,怎不叫人心疼。但心疼也就过了,他终是最爱芳菲的。
他又听到镜中芳菲笑语,不谢,你我赌一赌如何。
不谢依旧不开口,静默如同峭崖上疏疏站立的冬树。芳菲的挑衅,她沉默以对,她说过,自小便习惯了相让。芳菲想要的,她从来不争,所以,他,她也是不争的。
他便气恼,她为什么不争,为什么,兴许她争一争,争一争又能怎样的,他终究自认为不曾爱她的。
随后是骨碌碌的声音,心脏一颤,他看见芳菲后仰的身子与脸上的笑,不谢紧皱的眉头与失措的神色。
两只交握的手,一样的修长好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歆羡那秋海棠,他想,他只是歆羡被她指尖划过的美好。
虚虚的掩住镜面,有些东西已不必再去看。
他呆呆的坐在,又呆呆的站起,他想,他该去睡一觉,明早还要早朝。但他又想,他其实不想去早朝的,若是看到惊鸿,他该做怎样的表情,若是见到惊灏,又该是怎样的情绪。
被掩住的镜子依稀传来轻微的声音,不谢低低的说,你信我。
他于是笑,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那样一个跪着他面前求他相信的女子。她腹里有他的孩子,他残戾的一脚揣了她。
真是个可恶的习惯,他狠狠的诅咒了一番,又颓然在床榻上坐下。
想起那个篝火宴,想起那悲伤的一曲,翘楚说,皇上,常妃定是爱你的,若非如此,怎会许你来生。
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这是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么,不谢,你何必念着这样一个人。翘楚说的其实很对,一个人若对你很差,你便不要再记着了,心不会疼么。
他又纠缠,低低的说,不谢,你还记着我么,还是早在江南就已经忘记。
大学士说,情是亘古难解的题,愁人无数。
他冷笑,自古帝王多无情,同样他也是,除去对芳菲。
大学士撇撇嘴,说,皇上莫要不以为意,您对常妃便没有任何爱恋么。
一壶海棠煮的酒,将那大学士的胆子壮了十倍。
他冷冷的撇了一眼,心想,明日便这迂酸的呆子处死。
但多年过去了,大学士依旧是风华无限好,一派风流倜傥的耿直模样,偶尔冲撞他几句,多是以常妃说事。
他此番觉得自己要疯了,脑中无数念头一拥而上,要将他撕裂了。他苦笑,扯过被絮将自己深深的埋起。
那小狐狸乖巧的蜷在一侧,似乎也忘记小镜子的事情,自顾自的睡了。
皇帝却是瞪大着眼眸,眼望着桌上未灭的烛火。一摇一摆中,仿佛有个女子款款走来,轻轻一笑,道,皇上得空来瞧不谢么。
他微微一笑,又想起一件事。小八这孩子身承不谢的善良与隐忍,是可造之材,明儿若进宫,便住下罢,顺便聊一聊政事。
风过,熄了烛火,他微微一怔,再不见那窈窕身影。
心一疼,竟是无端眷恋。
不谢,若得来生,切莫再相逢,嗯,切莫画了妆出门,兴许便错过了。
他微微笑着,低低垂眉,道,尘烟流年,有你甚好。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