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朱允炆提出与脱欢合作的条件是杀了三戒大师,脱欢实在难以拒绝。
三戒大师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这才露出如此畏惧的神色。
脱欢坐在案后,眯缝着眼睛盯着朱允炆道:“还不知朱先生想怎样了结和三戒大师的恩怨呢?”
朱允炆望向三戒大师,眼中露着杀机道:“我和鬼力失大人前来,当然是帮太师启动金龙诀的,鬼力失大人想用金龙诀改什么命运我不想知道,但我除了想在金龙诀启动时在场外,还想顺便改一下三戒大师的命。”
他说得含蓄,但谁都明白他不是想改三戒的命,而是想要了三戒的命。
叶雨荷只能感慨,金龙诀还未启动,但已经改了无数人的命,她的命、秋长风的命、朱高煦的命,还有三戒、朱允炆等人无不在金龙诀的神秘笼罩下,若真能启动,实在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三戒大师面无人色,只是看着脱欢,如同等待宣判的死囚。脱欢脸色数变,突然哈哈一笑道:“我觉得朱先生提的要求很奇怪。”
朱允炆轻轻道:“是吗?我倒不觉得。”
脱欢脸色突然变冷,以凝冰一样的口气道:“鬼力失大人有条件,那是因为他有筹码艮土在手,但我实在看不出朱先生有什么筹码在手,可让我和你交易。”
众人一怔,这才意识到脱欢说得半分不错。
眼下金龙诀、夕照、艮土和离火均有了下落,朱允炆不过是个落魄的、被推翻帝位的普通人,他有什么资格和脱欢谈判?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太师只知道集齐金龙诀和夕照等一些东西后就可以改命,可如何来改太师可是知道?”
脱欢一怔,不由得望向了三戒大师,皱眉道:“三戒大师…金龙诀启动难道还要有特别的手段?”
三戒大师喏喏道:“这个嘛…好像不需要。”
脱欢蚕眉几乎要竖了起来,反问道:“好像?”他本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神色,这刻谁都看出了他的杀机。
三戒大师骇得满头是汗,突然跪倒道:“太师,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一定找出启动金龙诀的法子。”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三戒大师难道不知道,金龙诀六十年——也就是一甲子才启动一次吗?”
秋长风闻言心头微震,突然想到当初随姚广孝到金山,遇到乔三清前姚广孝曾在舟上吐露过几句话。
那几句话就是:“金龙诀…夕照…离火…艮土。六十年又要到了。终于要出现了。”
当初他和姚三思在舟上听到姚广孝这些话时,只感觉姚广孝在胡言乱语,可如今一想,姚广孝所谓的“六十年又要到了”这句话明显是说金龙诀启动一事。原来姚广孝当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极深的含义。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均没有想到过还有这种事情。
三戒大师结巴道:“六…十年才启动一次吗?那还不晚…”他现在当然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原来金龙诀不是想启动就启动的,六十年才有一次机会。脱欢费心费力地搜集了金龙诀和离火这些东西,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就要等六十年后再去改命了。
问题是,脱欢还有机会等吗?
脱欢若没机会,他三戒怎会还有活命的机会?
朱允炆还是平静的面容,但望着三戒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嘲弄之意道:“我只能提醒三戒大师一句,我早就算过,金龙诀改命的日期从今天算起,十三天内启动才会改命。”环望众人,朱允炆一字字道:“我们…只有十三天的时间,不然的话,只能再等六十年!”
众人愣住,脱欢脸色终变,喃喃道:“十三天?”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若朱允炆说的是真的,那错过了就是终生的遗憾。
脱欢凝望着三戒大师,微笑道:“这些事情,三戒大师好像没有对本太师说过。”
三戒大师狰狞的脸上有着卑微的可怜:“太师…我…”
脱欢目光锐利,截断道:“本太师明白了。”转向朱允炆,“从现在起,这个三戒可由朱先生处理了。”
众人心中微冷,只感觉脱欢看似平和,但冷酷无情,实在让人心寒。
三戒大师闻后惨叫道:“太师,我也有方法的…”不待说完,龙虎双骑就已夹住了他,方才鬼力失袭击三戒,龙虎双骑还在保护三戒,这刻对三戒如同对囚犯般,显然这二人绝对是听从脱欢的命令。
就在这时一人突然道:“先放开三戒大师。”
众人凛然,纷纷扭头望过去,不知道这时候还会有谁敢违背脱欢的命令,等看清楚那人的时候,脱欢皱了下眉头,只是摆摆手,龙虎双骑立即放开了三戒。
说话的那人却是也先。
也先不知何时走进了金帐,就站在众人身后不远,他缓步走到朱允炆的面前,儒雅的脸上露出几分微笑道:“我虽从未见过朱先生,但早听说过朱先生的大名了。”
朱允炆见也先前来,微有不解的样子。
鬼力失在他耳边低语道:“也先…脱欢的儿子。”鬼力失虽不满朱允炆对他隐瞒了宝藏一事,但知道目前他和朱允炆是在一条船上,就算要闹翻也不急于这时。
朱允炆点点头,问道:“不知王子有何吩咐?”
也先上下打量朱允炆半晌才道:“朱先生这些年来想必过得并不很得意。”
朱允炆听也先语带嘲讽,竟还是平静的神色,回道:“不想王子对我以往的事情也有兴趣。若是王子喜欢,我有暇的时候,可和王子说个几年了。”
也先微微一笑道:“朱先生也不用特意提醒我时间紧迫,实际上,在下并没有丝毫嘲笑朱先生的意思。”
叶雨荷见也先竭力忍住咳,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想起他前几天的态度,暗自心惊。眼下看来,也先无疑更像个君子,但叶雨荷知道,这人骨子里面是个疯子,她实在想不出这个疯子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
也先继续道:“在下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以朱先生目前的情况,就算拥有明太祖朱元璋留下的无尽财宝,但要想重夺帝位也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朱允炆沉默下来,他当然明白这点。如今朱棣坐镇天下十数载,大明天下太平,老百姓不管谁当皇帝,只知道谁搅乱他们的正常生活就是叛逆。他此刻就算起兵,胜算也可说是微乎其微。
也先望着朱允炆的表情,又道:“因此朱先生最后的希望当然就是希望用金龙诀改命…更要紧的一点却是,朱先生想动用金龙诀中的十万魔军夺回帝位!”
朱允炆一震,失声道:“你如何知道十万…”话语戛然而止,平静的脸上首次露出震惊之意,忍不住向三戒大师望了眼。
三戒大师却是嘿然冷笑,带了几分不屑却又得意的表情。
叶雨荷闻言心中凛然,蓦地想到《日月歌》中“龙归大海终有回,十万魔军血不停”的一句话。
当初就是《日月歌》中的这句话引发了观海连环血案,让叶雨荷从观海追到了青田、金陵,进而引发金龙诀等事,也让秋长风卷在其中,命运改变。
到如今,叶雨荷全部心思均在救秋长风的性命上,对十万魔军一事虽还困惑但早就淡漠,今日听也先重新提及,这才再次震撼。
难道说金龙诀不但有改命的功能,还能调动天地玄奥之力,比如说什么十万魔军?朱允炆真的可依仗这些玄之又玄的兵力重夺帝位?
十万魔军真的存在?
一想到《日月歌》所言几乎全部实现,又想到“十万魔军血不停”几个字,叶雨荷脸色苍白,似乎已预见兵戈烽烟、血流成河的场面。
也先更是不慌不忙道:“我知道的事情有些朱先生只怕也不知道,但这无关紧要,我只要知道朱先生一定要启动金龙诀,这个目的和我们一致就已足够。朱先生既然隐忍了这么多年,对汉王…”看了朱高煦一眼,略带嘲弄,道:“对汉王这个堂弟都能做到等闲视之,对于三戒大师,想必也不用太苛求了…”
朱允炆目光闪动,半晌才道:“王子的意思是,一切都可等金龙诀启动后再说?”
也先抚掌笑道:“朱先生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三戒大师,当然不用朱先生这般大动肝火,你说是不是?”
众人都有些意外,不解也先为何会替三戒大师这个卑鄙之人求情?
三戒看起来又喜又忧的样子,有些胆怯地望着朱允炆。
朱允炆沉默许久才平静道:“好,一切事情可在金龙诀启动后再说。不过太师…”转望脱欢,“我等既然有诚意,还望太师能考虑鬼力失大人的提议。”他话题一转,又回到方才鬼力失提及的盟誓上,似乎再不把三戒大师放在心上。
三戒虽暗算了朱允炆,不过朱允炆对朱棣都能忍,就更别说是三戒了。如今顾全大局,居然轻易就将和三戒大师的恩怨放在一旁。
可众人还是知道三戒处境不妙,只感觉朱允炆平和的态度下波涛汹涌。三戒更是眼珠乱转,似乎想着以后之事。
脱欢像是把方才的风波看成了笑话,哈哈笑道:“如此当然最好,不过,万事俱备,还欠东风,事情不如一块解决,汉王,你说呢?”
朱高煦本要和脱欢讨论条件,朱允炆蓦地出现,反客为主,反倒将他边缘化。这刻见脱欢逼他表态,斜睨朱允炆一眼,沉声道:“若鬼力失大人将艮土拿出,本王自然会命人将夕照送来…”
也先忍不住道:“几时可到?”
朱高煦道:“今日可到。”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在场多人闻言均是松了一口气。
叶雨荷的一颗心却提了起来,金龙诀启动在际,她终于见到些希望,但知道对她和秋长风来说,困难不过刚刚开始。
朱允炆要参与金龙诀改命都是如斯的艰难,她和秋长风对金龙诀启动并无半分用处,能否参与进来,关键就在朱高煦的身上。
朱高煦斜瞥了秋长风一眼,缓缓道:“可在夕照到来前本王也想和鬼力失大人一样,与太师在迭噶前立下盟誓,不知太师意下如何?”
第五章 惊 天
众人均望脱欢,只等脱欢的答案。
脱欢又习惯性地眯缝起眼睛,只透过那一线看着朱高煦道:“你想和本太师定下怎样的盟誓呢?”
朱高煦看也不看秋长风,但却说出了让秋长风都极为动容的话来:“本王想请太师应允,金龙诀可改命时,本王和叶雨荷要同时在场,能分别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叶雨荷一怔,感觉朱高煦这个要求有些奇怪,眼下朱高煦和秋长风结盟,共谋利益,按道理来说,朱高煦应该让秋长风来改命才对,可他为何反倒要叶雨荷越俎代庖?
不过在叶雨荷听来,她来改命和秋长风改命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因此她对朱高煦的提议稍有困惑,却没有多想。
她这时并没有想到过,朱高煦的要求看似随口提出,但大有深意。
也先听朱高煦的提议后脸上闪过几分异样,立即望向秋长风,秋长风却垂下头来看着脚尖,捂住嘴又轻轻地咳。
脱欢似乎也有些意外,眯缝着眼睛似乎在考虑什么,片刻后向朱允炆询问道:“朱先生,这金龙诀启动可改几人的命呢?”
朱允炆略有迟疑,缓缓道:“并无限制,只看改命之人的寿命。”
脱欢不解道:“要看改命之人的寿命?”
朱允炆缓缓道:“造物神奇,实在不可思议,但有得必有失,天地定数。有人要改命,必定有人要丢命的。”
众人错愕不已,一时间难以理解朱允炆的意思。
也先却明白了,在旁道:“这么说想要改命的人无论是要改谁的命,自身都要折寿甚至殒命的?黄楚望本可长命百岁,但经采石矶改命后不几年就销声匿迹了,只怕也是因为改命的缘故?”
朱允炆有些意外地看了也先一眼,终于道:“王子倒是知之甚详…”转头看了三戒大师一眼,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他当然已猜到,也先知道这么多事情肯定是三戒大师告诉的,毕竟三戒大师亦是别古崖的弟子,对金龙诀一事不可能全然不知。
叶雨荷根本不去想减寿的事情,只在想如今万事俱备,除差朱高煦的夕照外,眼下最要考虑的是如何防止也先的破坏!
她当然知道也先绝不会让秋长风活命,很可能会破坏朱高煦的提议,心中忍不住忐忑。她在秋长风身边时总被秋长风的锋芒掩盖,做事束手束脚,但前几日见到秋长风的情形后她早立下决心,再不能让秋长风独自承担一切苦厄,她要把困难尽量先行解决。
出奇的是也先只是笑笑,竟未反对朱高煦的提议。
脱欢闻言微笑道:“既然改命一事大伙互利,本太师实在想不出有反对的理由了。来呀,请出迭噶。”
众人均没想到脱欢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有几分意外之喜。
脱欢命令一下,帐内金甲力士轰然响应,命令霎时传出了金顶大帐,不多时,帐外的兵士就抬进一尊两尺多高、一尺多宽的黄金雕像来。
帐内瓦剌众人,甚至是脱欢见到那黄金雕像也即刻肃然起敬,现出极为严肃的样子。
那黄金雕像很是怪异,叶雨荷乍一看完全不知这雕像究竟代表什么神佛,就听秋长风一旁低声道:“瓦剌人虽凶悍残忍,但也重诺言,他们信山神,这个迭噶就是他们最崇敬的山神,对迭噶立誓后,他们就绝不能再反悔,不然的话,会被瓦剌上下臣民唾弃。”
叶雨荷心中暗喜,才看出那雕像不像是个人,而像是座山的样子,怪不得她看不出究竟。
秋长风见叶雨荷少有的期冀,心中暗叹。方才情形迂回百转,他虽沉默无言,但脑海中实则早想了千百个念头,他当然知道也先绝不会就这么放过他,更知道无论朱高煦还是鬼力失所提的承诺,均约束不多,就算真的能够改命,变数也是极多。甚至可以说,改命之前,他们或许还是安全的,但改命后,他们反倒处于极危险的境地。
叶雨荷的这般期待令秋长风心中突然一阵茫然,暗想:“我相思这些年,本是立意等完成任务后才和她相认。可时局变幻到如今这种局面实在是意料不到。我和她在一起后危难重重,从未有过安宁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有了几分期待,就让她期待片刻也好。”一念及此,终于忍住了先警告叶雨荷的念头。
迭噶早被摆上高台,脱欢终于从案后走到迭噶前,双手合十庄严道:“迭噶在上,瓦剌脱欢今日和鬼力失、朱允炆、朱高煦等人结成盟友,当会齐心协力,重启金龙诀,共同改命。其间不得互相离心,彼此加害,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他以堂堂太师的身份这般立誓,可说是其意甚诚。
叶雨荷见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向也先望去,见也先正移开望向她的目光,心中暗自凛然。她一直提防也先捣鬼,但奇怪的是,也先自从上次派人暗杀秋长风后,再没有找过他们的麻烦。
鬼力失、朱允炆、朱高煦见脱欢这般立誓,均是面露欣然赞同之意,先后在迭噶面前同样立誓。
誓言立完,脱欢回到案后坐下,开门见山道:“如今该做的都已做完。不知鬼力失大人的艮土、汉王的夕照什么时候能让本太师看看呢?”
鬼力失哈哈一笑道:“太师这般爽快,我怎会推三阻四?不过要取艮土…多少有些不方便。”见脱欢皱眉,鬼力失忙又道:“只要太师给我准备个帐篷安歇下,一个时辰后,我就把艮土给你送来。”
众人很是奇怪,不知道鬼力失究竟在搞什么鬼,为何不痛痛快快地将艮土取出来,非要等一个时辰?难道说他和汉王一样,都要等手下送来艮土?可鬼力失为何还要帐篷,他真的是要休息?
脱欢点点头向孔承仁望去,孔承仁立即明白过来道:“好,在下这就给鬼力失大人准备帐篷。大人…朱先生,这面请。”
鬼力失大摇大摆地离去,朱允炆却若有所思看了朱高煦一眼,微微一笑,朱高煦却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这是个极为细微的末节,任凭谁一看,都感觉这堂兄弟之间有着难以填补的裂痕,朱允炆当然恨朱高煦,可他已经将仇恨深埋在心底,只等有朝一日发作。朱高煦当然也是恨朱允炆…
朱允炆恨朱高煦的时候,朱高煦当然就恨朱允炆,这本来是个相互关系,也是莫名的关系,很多原因都会让人产生恨。
可叶雨荷不知为何,见到这二人目光相错的时候,总感觉其中还蕴藏着别的味道。
当然这只是她微妙的感觉,不待深想时就听脱欢道:“鬼力失大人已经去取艮土了,不知汉王什么时候把夕照送到呢?”顿了片刻,略带讥诮,“是不是要本太师给汉王也准备个帐篷呢?”
朱高煦缓缓道:“本王不需要帐篷,但要出帐篷;不但要出帐篷,还要出这山谷。”
脱欢目光闪烁,缓缓道:“这么说汉王是要出谷通知手下把夕照送来了?”
朱高煦道:“太师英明。”
脱欢展颜一笑道:“既然这样还等什么?龙骑,带些人手保护汉王。”
那额头高耸的龙骑凛然遵令,走到朱高煦面前施礼道:“汉王,请。”
朱高煦当然知道脱欢的意思,这龙骑看似保护,实则是监视。看了眼秋长风,缓缓道:“秋兄和我一路,叶捕头,你暂时留在这帐中如何?”
叶雨荷微怔,她知道秋长风现在几乎可说是弱不禁风,很难自我保护,她怎肯离开秋长风半步?
秋长风却伸手握住叶雨荷的手低声道:“我…去去就回,你自己小心。”
叶雨荷心中激荡,可不想不听秋长风的话,咬牙道:“你…也小心。”她身在瓦剌的军营,只感觉步步杀机,心中实怕这一别就会成为了永别。
秋长风点点头,在龙骑的带领下,跟随朱高煦出了牛皮金顶大帐。
叶雨荷望着秋长风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变得空空荡荡,难有着落。无论金龙诀改命,还是帝王家的纠葛,抑或草原中原的纷争,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能置身其中只是因为秋长风。
秋长风还有几天的性命?夕照能不能取来?夕照就算取来,金龙诀能不能救了秋长风?
恍惚思虑间,叶雨荷听到一个声音冷漠道:“其实秋长风对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叶雨荷缓缓转过头去,望见到的是也先儒雅但略带嘲弄的一张脸。
见叶雨荷蹙眉很是困惑的样子,也先又道:“朱高煦把你留在这里,因为知道秋长风更有用,可他必须要留下一个人来让太师安心,朱高煦就选择舍弃你。若他们取不来夕照,他们固然难逃一死,但你更是必须要死!”
叶雨荷微惊,看起来如蹁跹鸿飞的那种惊。
也先嘲弄之意更浓,兴奋得脸都有些发红,竟能抑制住要咳的冲动。
他不会放过秋长风,他恨秋长风,他一定要击败秋长风。他当然知道秋长风的弱点在叶雨荷,在秋长风为了救叶雨荷不惜背叛朝廷的那一刻起,这缺点就被无穷地放大了。
眼下的也先就要从这缺点入手,彻底击垮秋长风。
“秋长风这么聪明的人,他当然也明白朱高煦的意思。我们都不能肯定朱高煦是否取到了夕照,秋长风当然也不肯定,但他还是选择把你留下…”也先最后兴奋地下个结论,“他把你留在了极其危险的境地,说明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你要重。你说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如你想的那么好吗?”
也先说完这番话后,本有八成的把握能击垮叶雨荷的。他以为叶雨荷会辩解,以为叶雨荷会愤怒,以为叶雨荷会伤心,他想了叶雨荷太多的反应,他准备一一驳斥的。
不想叶雨荷突然笑了。
笑容如惊鸿掠过碧水般的那丝波纹——波澜不惊、平静自然。
也先怔住,看着那笑容问道:“你笑什么?”
叶雨荷根本没有也先预想的反应,淡淡道:“若真如你说的那样,我只有感激…”
也先皱眉,实在不解女人的心思:“感激?”
叶雨荷嘴角的笑容还带着几分虽浅但却好看的弧线说道:“我感激他终于肯让我置身危险,我也感激你能帮我想到这点。”叶雨荷没有说的却是:我如果真的能帮秋长风分担危险,我——心甘情愿。
也先望怪物一样地看着叶雨荷,突然红赤上脸,只感觉到热血喷涌,忍不住又是惊天动地地咳,咳得撕心裂肺。
他直到这刻才知道,这世上除了撕心裂肺的痛外,原来还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叫做两情相悦。
秋长风出了金帐后,才发现又有乌云蔽日。
乌云其实和雪一样的寂寞,总想着去遮挡阳光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却不知道,它遮住了阳光反倒更让人忽略它自身的存在。
秋长风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中还有几分牵挂,但他很快就振奋起了精神。他当然明白,争取活的机会并不需要多愁善感。
早有人牵马过来,秋长风和朱高煦先后上马,在龙骑带人前后的簇拥下向谷外行去。
龙骑带的骑兵均是极为的剽悍,他们无言地将秋长风和朱高煦夹在其中,过了绿草,踏上了积雪。
谷内是春一样的温暖,但行走不远,就让人再次感到冬的冷酷。
积雪如银,铁蹄踏在银雪上留下了冬的烙印。偶尔有几处山坳转角竟有梅花默默地绽放着——孤傲中带着几分萧瑟。
朱高煦的脸上也有几分萧瑟,实际上,自从朱允炆突然出现后他就益发的沉默。终于向四周看了眼,轻声对秋长风道:“你是否知道我带你出来的用意呢?”
秋长风呼吸着益发寒冷的空气,回道:“汉王想必是怕我留在那里也先会对我不利。汉王的器重之情,在下倒很感动。”
朱高煦多少带了几分欣慰的表情道:“不错,你眼下只有跟着我才会暂时的安全。”顿了片刻,“我也只有依靠你才能做到想做的事情。也先是个疯子,但他也是个高傲的人,他不到最后的时候还只希望打垮你的信心。”
秋长风知道朱高煦言下的意思就是:如果真到了最后的时刻也先肯定要杀了他,而不只是在意志上摧毁他。他轻淡地笑笑,道:“因此我现在还能残喘一会儿了…如果取到了夕照,再加上艮土,金龙诀真的启动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命看到。”
朱高煦脸上突然露出极为奇怪的神色,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秋兄,我知道你绝不会束手待毙的,因此我会给你创造机会。我也信你一定能取到夕照的。”
秋长风一怔,一时间难以理解朱高煦什么意思,他不解的其实是朱高煦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眼下不就是去取夕照吗?为何朱高煦信他能取到夕照?这句话看似好像朱高煦口误,但秋长风当然不会这么想,他再想片刻,脸色突然变了下。
朱高煦紧盯着秋长风的脸,还待再说什么,突然长舒一口气,在冰冷彻骨的寒风中吐出了一股白雾。
众人已到了谷外。
苍山鸟飞绝。空旷的荒野中,极目望去,看不到半分人迹。
龙骑望着朱高煦沉静道:“汉王殿下,夕照呢?”他当然明白脱欢让他跟随朱高煦的意思,因此极为留意朱高煦的举动。
朱高煦看着龙骑突然问道:“你怕本王逃了?”
龙骑微有尴尬却沉默不语,他身为脱欢手下龙、虎、豹、熊、狼五骑之首,自有惊人的本事,可他的本事并不是在言辞交锋上。
朱高煦涩然地笑笑:“你放心好了,本王不会逃的。我若要逃,何必来此?更何况…天地虽大,但这次若是失败了,哪里还会有我的容身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