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捕头有些难以置信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只打我一顿就行了?”相对株连九族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
秋长风道:“你等过错可暂且记下,如今有一件事情,要你们去办。”
那些捕快听说只是有事吩咐,纷纷舒了口气。郑捕头更是感激道:“大人尽管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郑捕头见秋长风如此宽宏,喜出望外之际,亦有了报答之心,只想这大人无论吩咐什么事情,都要尽力去做了。
秋长风道:“你等来捉人,当然是奉了常熟知县的吩咐…”
郑捕头有些尴尬,只是点点头。
秋长风道:“这知县却应该是受别人所令,前来找我的麻烦?”
郑捕头又是点头,不等秋长风询问,就道:“这位姑娘打的雷三爷叫做雷虎,是华州人。听说他家里有个金矿,富得不得了。这次来到常熟,是想要宴请松江府的荣公子。大人想必不知道,荣公子亦是极富,他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常熟亦有他家的产业。”
秋长风心道,我早知道雷虎要请的就是荣公子,不然何必让叶雨荷打他?你想必还不知,我知道的远比你还要多。但他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这么说,是荣公子见雷虎受辱,这才让知县为雷虎出气了?”
郑捕头默默点头。
秋长风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肃杀,“荣公子好威风,虽没有半点出身,看起来比知县还要威风。现在你就带我去见他好了。”
那小乞丐脸上露出几分惊异之意。叶雨荷见了,终于有些领悟,感觉一切都在秋长风的算计之中。
秋长风兜了个圈子,原来是想找松江府的荣公子?那荣公子,难道也和排教有关?
叶雨荷思索中,只感觉一切似乎扑朔迷离,但其中线索好像尽被秋长风掌控。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地有些奇怪,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察觉,秋长风此刻好像又变得有些不同。
在金山时,秋长风很有些茫然。到了常熟酒楼后,他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在这客栈见了小乞丐的那封信后,秋长风不但镇定,甚至有些诡异的味道。
那封信究竟意味着什么,空白的信纸什么都没写,为何秋长风看到,就会大不相同?
叶雨荷一路思索,跟着秋长风一行很快来到了荣府门前。
松江布、衣天下,荣家又是松江大户望族,府邸自然不差。就算在一个小小的常熟,荣府亦是占地宽广,看起来比县衙都要大上许多。
秋长风来到荣府门前,只见府门紧闭,便示意郑捕头叫门。郑捕头不敢有违,上前拍门,只拍了两下,朱门便开了,有个管家探出头来。那管家容颜极为苍老,脸上的皱纹直如千年的树皮。他佝偻着身子,驼着背,一肩高、一肩低,正从下向上吃力地望着郑捕头。
那管家看似眼睛都已花了,终于认出了郑捕头,说道:“原来是郑捕头,请进吧。”他也不看旁人一眼,就转身向府中走去。看来郑捕头也是常客,是以管家认得。
郑捕头回望秋长风一眼,略带尴尬。秋长风淡淡道:“既然请你,总要进去看看。”
秋长风反客为主,当先走去,叶雨荷紧紧跟随。郑捕头心中忐忑,但不得不继续跟着。
几人过了庭院,到了前堂,远远就见到有三人围坐品茶。一人身上金光闪闪,如同金子做的,赫然就是那个雷三爷。
雷三爷听到响动,见郑捕头前来,哈哈大笑道:“郑捕头手脚倒快…”正想说这么快就捉了人过来,陡然见到秋长风、叶雨荷均是无恙,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诧异无比。
另外一人见到秋长风,霍然站起,脸色改变。
那人正是荣华富,他在秦淮河上见过秋长风,见秋长风前来,顿时不知所措,略带慌张。他听到雷三爷被打,情面上只能帮雷三爷出气,哪里想得到,打人的竟是秋长风?
可叶雨荷目光落处,脸色竟变得比荣华富还难看。
她手已握住剑柄。
前堂三人,有雷三爷、有荣华富,还有一人背对庭院而坐,白衣缓带,虽看不清容貌,但其气度从容,举止潇洒,叶雨荷只从背影,就已认出那人。
她那一刻的震撼可说是无与伦比,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认定的凶徒,居然就在荣府。
那人正是叶欢!
第二章 真 相
风萧萧,有落叶凋谢,似乎被荣府中隐泛的杀机所催动,静然屏息地落在院中的青石砖上。
晚秋,更寒。
叶雨荷心冷,手更冷,纤细冰冷的五指紧握冰凉的剑柄,警惕的眼神中带着分疑问。
叶欢怎么会出现?这本来是个圈套?他有什么目的?荣府究竟有什么玄机,让秋长风刻意来此?
有略带暖意的手,轻轻按在叶雨荷的手背上。
手是秋长风的手。
秋长风望了叶雨荷一眼,只是低声道:“你自己小心,我只怕照顾不了你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向前堂走去。
踩着那枯黄的落叶前行,落叶轻轻地呻吟,似乎已预见山雨欲来的变天。日头高照,但照下来的阳光,似乎都带分冷意。
叶雨荷心中却暖了起来。当她看见叶欢时,极为震惊,感觉落入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迷局之中。这个迷局牵扯之广、诡异迷离,是她无法想象的。她原有的孤单、迷惑,甚至惊惧,都随着秋长风的一句话化作过眼云烟。
她不再感到孤单。她知道,无论如何,秋长风总是和她在一起。
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就知道——秋长风原来一直都在关心她。可他为何从来不说,反倒压抑自己的情感?
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感觉手背有些热,脸也有些红。叶雨荷长吸一口气,紧紧跟在秋长风身后。那小乞丐亦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秋长风,眼中满是肃杀之意。
叶雨荷见了,不由得暗自为秋长风担心。她早就看出小乞丐绝非等闲人物,那么他跟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叶欢终于转过身来,一样的散漫不羁,一如既往地略带倨傲。见到来人居然是秋长风,他竟没有半分诧异,只是笑道:“秋兄,一别多日,一向可好?”
他似乎对金山一行,全然忘记。叶雨荷若非亲历了金山血案,又推断出叶欢可能和忍者是一伙的,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是狠辣如斯。
秋长风竟然也笑了,笑容中带着分说不出的暧昧,“自从与叶公子金山一别,真可算是日思夜想,不曾想今日能在荣府再度重逢,实乃幸事。”
叶欢还是安然坐在那里,见秋长风走到他身前丈外就站住,笑问道:“不知秋兄想我作甚?唉…当初金山之乱,我真没想到会惹祸上身,如不趁乱赶快开溜,不然真要死的不明不白了。不知后来怎样了?”
他态度平和,很是茫然的样子,叶雨荷见了,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若叶欢真的是凶手,怎么还会这么淡定自若,难道事情还有隐情?
秋长风收敛了笑容,环看众人一眼,说道:“后来嘛…燕勒骑死了三十七个,公主失踪,就连上师都死在了那里。这个答案,叶兄可满意?”
众人脸色剧变。荣公子亦是骇得面无人色,显然也没有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金山之变发生不过数日,消息当然不会这么快传到常熟。更何况镇江知府早就封锁了这个消息,等闲人等如何能知?
荣公子显然没想到,帮雷三爷出头,居然得罪了秋长风。方才只是想着补救的方法,哪曾想,秋长风一来就盯上了叶欢,如今又知道上师死了,荣公子如何还敢插话?
前堂风更冷。
叶欢竟然还是笑容不改道:“哦…那真是太遗憾了。”
秋长风心中冷笑,暗想,看荣华富的表情,他显然不知道金山之事。这个叶欢倒很镇定,可能早就知道了金山血案的结果。这人身份神秘,究竟是谁?叶欢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显然是有底气,可他的底气究竟何在?
秋长风心思飞转,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缓缓道:“虽是遗憾,但今日能见到叶公子,遗憾也能减轻些。”
叶欢很是秀挺的眉毛耸动了下,神色讶然道:“秋兄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我是凶手?”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荣华富更是面容骇然。
秋长风嘴角带笑道:“你当初也在金山,我若说不怀疑,那是假的。叶公子也知道我很难做,无论如何,也得表示一下。”陡然提高了声调,“郑捕头,把叶公子锁回衙门问话!”
他断然一喝,变脸可说是比变天还快。
众人失色,就连叶欢亦是眼中寒光一闪,握着茶杯的手微紧,竟还没有发作。
郑捕头一直跟在秋长风身后,闻言虽有些错愕,还是持锁链欲上前捕人。荣公子见状,急忙走过来道:“秋大人,误会,恐怕是误会。秋千户,叶公子是正经商人,怎么会和凶案有关呢?”
郑捕头持着锁链,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秋长风笑了,笑容中带着少有的憎恶之意,“荣公子果然不同凡响,锦衣卫办案,你竟然也会质疑?松江府的荣家,只怕是嫌自己太富贵了吧。”
荣华富脸上失色,心中有苦难言。原来叶欢和雷三爷几乎同时前来荣府,要和荣家做笔买卖。那雷三爷本是华州雷家的主事人,也是当初秦淮河雷公子的父亲。荣华富结交雷公子,也无非是想将生意做大,若能和叶欢、雷三爷搭上关系,松江府的布匹在塞北、关外可算是都有了门路。
这对荣华富来说本是好事,哪里想到转眼变成了大祸。
叶欢如果真与上师之死有关,他荣家如何逃脱了关系?
一想到这里,荣华富昂首道:“秋千户,在下不敢质疑你办案,但有话好好说…”
秋长风目光陡寒,缓缓道:“你还太年轻,想和我好好说话不够资格,你不妨找个能和我说话的出来。”
荣华富一怔,挺胸道:“荣家的事情,在下还是能担得起的。”他一直对秋长风忍气吞声,可毕竟也是年轻人,见秋长风行事倨傲,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忍不住地来气。
秋长风笑了,笑容如针,“你担得起?你拿什么担当?脑袋吗?当初李碧儿的命案,一尸两命,若非有人为你求情,你多年前就被流放海外,客死他乡了。这件事不知道你是否也担当得起?”
荣华富脸上顿失血色。
原来,李碧儿本是顺天府一个名门千金。当年荣华富在顺天府时,偶遇李碧儿,结下一段姻缘,甚至让李碧儿珠胎暗结。荣华富结识李碧儿,本是看中了李碧儿的背景,可李碧儿的父亲不久之后被贬,荣华富见状竟将李碧儿抛弃。李碧儿含羞带愤,竟然悬梁自尽,一尸两命。
李父虽被贬,但在朝廷还有人脉,断然状告荣华富。朝廷追究,几乎要因此将荣华富流放,此事在当时虽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荣华富自此以后收敛了很多,但每次念及此事,都是心有余悸。是以当初在秦淮画舫上,秋长风提起顺天府的李碧儿,他才惊惧不已。
听秋长风再次提及旧事,荣华富当然知道秋长风的言下之意。案子虽结,但秋长风身为锦衣卫,想要翻案并不困难。
李碧儿虽是悬梁自尽,但真要追究下来,荣华富也有罪过。
汗水骤然而出,顺着额头流淌,荣华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庭院外有个声音道:“他担不起,却不意味着你可以肆意妄为!”
众人诧异,不想这时候居然会有人指责秋长风行事。众人均向院落望去,只见一个人从院落那头走过来。
叶雨荷见到那人时,神色诧异。她虽也算见过不少怪人,但真的从未见过那种怪人。
那人看起来竟是方的。
四四方方的一个人。
那人国字脸,脑袋看起来棱角分明,肩很宽,手臂亦很长,垂下来几可过膝,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门框。那人走起路来,每一步好像都用尺子量过,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他就那么缓缓地走过来,走到秋长风的面前,方正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可他的眼中,却带着无边的仇恨。
叶雨荷见到那人眼中的恨意,不由得心中泛寒,因为那恨意显然是从骨子里面流露出来的。她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对秋长风如此痛恨?
秋长风也在望着那个人,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手,这是他一贯的看人方式。他素来白皙的脸上,又像去了一分血色,更加的苍白。
叶雨荷早就留意,秋长风脸色越白,代表事态越严重。秋长风如此谨慎,难道他已看出眼前这人并不简单?
这人有什么来头,居然连朝廷的锦衣卫都不放在眼里?
荣华富眼中也露出诧异,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荣府,而且会为他出头?
那人盯着秋长风,一字字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秋长风又笑了,他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因为笑本来也是他的一种武器,也是一种掩饰。
“你说得很对!”秋长风缓缓道,“荣华富担当不起,我也不能肆意妄为。不但是我,大明律例下,谁都不能肆意妄为!”他目光凝冷,盯在那人的脸上道:“排教的莫四方也不能!”
叶雨荷微惊,没想到眼前这个四四方方的人,居然就是排教中权位仅次于教主的排法,亦是和乔三清、简五斗、牧六御并称的排教四大排法之一——莫四方。
莫四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荣府?叶雨荷越想越是奇怪。莫四方听秋长风道破他的名姓,有些长方的眉毛不由得耸了下,“荣华富的罪过,多年前就已经赎了,这点你不会不知道。你身为锦衣卫,就算想翻案,只怕朝廷也不会同意!”
秋长风微笑道:“你莫四方只是排教的排法罢了,大明律例,不是你们排教的规矩。”他笑容中渐渐带着难言的冷意,遽然道:“郑捕头,将荣华富一块儿拿下!若有不听号令者,以违抗朝廷旨意论处,格杀勿论!”
郑捕头早就心惊胆寒,他当然知道排教不好惹,可更知道锦衣卫的犀利。
锦衣卫行事,素来都是代表天子的旨意,这是大明天下,排教眼下虽算大明第一教,可如何能对抗朝廷?
一想到这里,郑捕头立即出链,硬着头皮就向荣华富的脖颈上套去。
莫四方神色一凛,手指突然一弹。
前堂忽然有声雷响。
那声雷响得十分突然。虽过了晌午,日头偏西,但蔚蓝的天空没有半点乌云,怎么会突然有雷响?
叶雨荷微惊之际,就见到一道蓝光从莫四方的手上射出,射在那铁链上。铁链倏断,那蓝光射断铁链后并不停留,眼看就要射到郑捕头的喉间。
郑捕头大惊失色,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只能等死。陡然间,有道绿丝突现,后发先至,居然缠上了那道蓝光。
然后就是“啵”的一声响,绿丝炸裂成灰,可那蓝光色泽一黯,回到了莫四方的指尖,消失不见。
郑捕头额头见汗,还是有点茫然,不知道那蓝光惊雷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是秋长风救了他一命。
灰烬散落,可方才的光电似乎都落到了秋长风和莫四方的眼中。
莫四方双眸中寒光闪动,恨意更浓,但也带了分惊惧之意。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锦衣卫,一出手就能破了他的蓝电!
他看得明白,秋长风用的不过是寻常马蔺叶子。可就是这寻常的叶子,用在秋长风之手,居然有如此神通?
排教中四大排法各有所长,乔三清以盘水、行云、布雨等绝技称霸水上,莫四方却以惊雷、蓝电、洞天之术称绝排教。
当年莫四方只以惊雷、蓝电之法,就连杀昔日与排教争夺水路控制的十七大敌,甚至连当年洞庭湖号称“天上猖狂、湖中龙王”的江如龙都被他蓝电击心,一击而杀。
莫四方刚才就是用惊雷之法先声夺人,然后蓝电击出。杀郑捕头用这种法术,倒是杀鸡用牛刀,但他更想先声夺人,警告秋长风,这里毕竟是江湖,并不是锦衣卫随便插手的地方。
不想,秋长风竟用一条马蔺叶就破了他的蓝电。
莫四方神色沉冷,可心却忍不住地狂跳。他终于发现,眼前这人不但是锦衣卫,而且是个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秋长风破了蓝电,神色中反倒带了分肃然。他缓缓道:“莫四方,我知道你不差。”
莫四方只是冷哼一声,知道这时候秋长风绝不会没事赞他,他在等秋长风的下文。
果然,秋长风又道:“你虽不错,但惊雷、蓝电、洞天之术,也奈何不了我的。你除非能杀了我。不然,此事传出去,你们就是在和朝廷作对,我只怕排教会因此事有灭顶之灾。你真的还如此自负,要把一切后果担起来吗?”
莫四方变了脸色,他似乎也意识到后果的严重,忍不住迟疑。
秋长风斜睨向叶欢,见叶欢还和没事人一样坐着,缓缓道:“今日我只拘叶欢、荣华富二人回衙门问话,与旁人无关。荣华富若是无罪,自然会放…”
叶欢脸色变冷,竟还能一声不吭。
秋长风有些诧异,搞不懂叶欢为何还能如此镇静。秋长风正待开口,就听一苍老声音道:“莫四方一个人的确留不住秋大人,可若是加上我这个老头子呢?”
那声音从庭院处响起,众人又是一惊,向庭院处望去,只见到庭院里空空荡荡,除了立着那个年迈的管家外,再无他人。
方才是谁说话?
难道竟是那七老八十、驼背白发的管家?
叶雨荷有些不信,却见荣华富又惊又奇,正望着那白发苍苍的管家。别人听不出那苍老声音是谁传出,可荣华富自出生就听过这种声音,如何分辨不出?
说话的正是那驼背斜肩的苍老管家!
秋长风也在望着那管家,瞳孔突然暴缩,许久才道:“牧六御?”
那管家本躬身弯腰,看起来头都快要垂到地面了,闻秋长风发问,陡然放声长笑,挺直了腰身道:“不错。不曾想这么多年来,还有人认得老夫!”
他一挺腰身,才显出身材高大,竟如天神。脸上虽还是皱纹如木,但豪气飞扬,哪里还有方才垂暮管家的半分影子?
就算荣华富见到,都是骇然失色。他自记事起就知道,这管家一直在荣府,从未见到这管家直起腰身。他父亲一直留着这管家,荣华富很多时候还以为父亲是在可怜这管家,哪里想到过,这个老人竟是排教的牧六御!
牧六御为何屈身荣府,荣华富也想不明白。
秋长风目光已经眯成线,看看莫四方,望望牧六御,缓缓道:“不过这些年来,你等和朝廷一直相安无事,为何老了老了,偏要和朝廷过不去呢?”
莫四方怒道:“是你们和我们过不去,竟还倒打一耙!”
秋长风目光闪动,略带奇异,“我们和你们过不去?”
牧六御突然一摆手,阻止住莫四方的下文,说道:“秋大人,当年荣华富的确不对。但他早就受了惩罚,老夫不到不得已,也不想和秋大人动手。”
他本是狂放,遽然间变得恭敬起来,不由得让叶雨荷感觉很是奇怪。
秋长风淡淡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想和你们动手。但你们若是阻挠朝廷办事,什么事情就都说不准了。”
莫四方才待怒喝,牧六御长吸一口气,突然道:“难道秋大人不肯放过荣华富?”
秋长风眼中厉芒一闪,缓缓道:“我并非想要为难他,只想锁叶欢回去问话罢了。荣公子若阻挠官家做事,我就会锁他回去。”
牧六御道:“他若不再阻挠秋大人呢?”
秋长风叹口气道:“我其实很忙,并没空管太多的闲事。”
牧六御极为老辣,如何听不出秋长风的言下之意,立即道:“那请秋大人走吧。带叶欢走。”
叶欢倏然变了脸色。
莫四方叫道:“老牧,你这是什么意思?”
牧六御脸色一沉道:“事实未明之际,我不想节外生枝。四方,你难道不知道和朝廷作对的后果吗?”
莫四方虽是愤然,但好像对牧六御颇为敬畏,竟不再反对。
秋长风一笑道:“牧老果然明白事理…”转望叶欢,秋长风目光如锥,才待开口,就听到咚的一声大响,忍不住回头一望。
荣府的两扇大门倏然倒了下去,一人走了进来。
叶雨荷望去,眼中不由得又露出讶然之意,莫四方固然很怪,可进来那人比莫四方更怪。莫四方怪在长相,那人却是怪在举止。
那人竟扛着根木头走了进来。
木头长约丈许,合抱之围,一眼看去,只怕有数百斤的分量。两个彪形大汉扛这木头,恐怕都要踉踉跄跄,可那人扛在肩头,竟行若无事。
长木上还有水滴流淌,似才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那人扛着木头,一直走到了前堂,将那巨木竖起,砸在了地上。青石砖面陡裂,那木头竟然戳入地面半尺,立在了地上。
那人却不魁梧,脸上白一块、黄一块,戳木立地后,一字一顿道:“谁都不能走,秋长风更不能走!”
秋长风眼中闪过分惊凛,半晌才道:“乔排法上次匆匆一别,这次也要留客吗?”他早已看出,扛木前来那人,正是在江上和捧火会激战的乔三清!
叶雨荷又是一震,脸露诧异之意。入荣府之前,她还只是以为秋长风小题大做,可这一炷香的工夫,荣府竟接连来了排教的三大排法,实在让叶雨荷意料不到。
乔三清、莫四方、牧六御齐聚荣府,难道说,排教本身,就有惊天的事情发生?不然这平日难见一个的排法,为何竟有大半数聚集此地?
乔三清冷望秋长风道:“你不是客!”
秋长风缓缓地吸气,还能笑得出来道:“不是客是什么?”
乔三清五指如钩,用力一握,深入那巨木之中。他凝望秋长风,脸色突转激动,厉声喝道:“你是敌人!我们排教的敌人!眼下排教上上下下,无不想食你肉,啃你骨。你今日要想离开这里,势比登天还难!”
他声音凄厉森然,就算叶雨荷听到,都不由得心中泛寒。她不懂乔三清为何对秋长风这般痛恨?
秋长风也是不懂,但还能镇静地问:“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对荣华富不客气?”
乔三清目光厉然,冷笑道:“秋长风,事到如今,你何必还在这里装模作样?你杀了我教教主,还敢来此,难道真的视我等于无物?”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排教的教主死了?秋长风杀了排教教主?这怎么可能?
那雷三爷震惊当场,叶雨荷亦是难以置信此事。叶欢只是看着那小乞丐,皱着眉头,因为他也弄不懂秋长风带那小乞丐前来的目的。那小乞丐却只是望着脚面,但衣袂无风自动,显然心情极为激动。
叶雨荷震惊中回过神来,望见那小乞丐的举止,更是奇怪。她暗想,那小乞丐本来是要请秋长风带他来见牧六御的,为何牧六御现了真身,那乞丐却不去相认?
看起来,这里的所有人,竟然都有秘密。叶雨荷想到这儿的时候,心中更是凛然。可不由得又想,我其实也有秘密,只是不能对旁人说罢了。
见到面对三大排法、略显孤单的秋长风,叶雨荷突然想到,若秋长风真的杀了排教教主,这三大排法肯定要取秋长风的性命。秋长风虽然武功高强,但如何能面对这三人的围攻?到时候,秋长风有难,她该如何选择?
帮是不帮?
低头望了下手掌,心中还能感觉那掌背的热力,叶雨荷有些发呆,可早就有了决定。
秋长风立在那里,似被乔三清所言震惊。沉默半晌,忍住向那小乞丐望去的冲动,终于道:“我为何要杀排教的教主?”
他见牧六御皱眉、莫四方双拳紧握、乔三清愤然,只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排教教主死亡的消息确实无误,而且这几人显然早已知情。他见到那小乞丐的时候,就意识到排教有大事发生,却根本没有想到过,排教的教主竟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