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如今大明虽击垮元朝,问鼎江山,但元人被消灭的并不彻底。当初大将军徐达北伐,虽将元顺帝赶出了大都——如今的顺天府,但元顺帝带兵北逃,躲在草原中。
而蒙古皇帝、贵族死灰不灭,在草原并列建立了鞑靼、瓦刺两个政权,这鞑靼部又被称作北元或后元,目前由北元太师兼知院的阿鲁台扶植元顺帝的后人当可汗。而瓦刺本在天山以北的辽阔地域,元朝政权覆灭后,有个叫猛可帖木儿的自立为可汗,猛可帖木儿后,瓦刺分分合合,到如今由额森虎为国主,脱欢为太师。
无论是瓦刺还是鞑靼,真正掌控权利的不是国主,而是阿鲁台和脱欢两个太师。
这两人素来不和,但均有野心。永乐大帝几次要阿鲁台、脱欢臣服大明,这两人执意不肯,朱棣大怒,这才几次征伐北疆,可对手狡猾,朱棣数次无功而返,收效甚微。
到如今,瓦刺、鞑靼渐渐壮大,一直和大明对抗不息,成为大明的祸患。
听云梦公主满是不屑的口吻,习兰亭苦笑道:“现在看起来,这预言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公主要想想,诚意伯数十年前就能知道瓦刺、鞑靼的难对付,可算是有远见了。”
云梦公主想想也是道理,终于点头道:“前两句别的意思我明白了,可金龙诀是什么意思?”
习兰亭犹豫片刻,摇头道:“这个嘛…在下也不知道。”
杨士奇眼中有分古怪,岔开话题道:“其实何止金龙诀的意思难懂,那‘千金易求诺难改’的意思,也让人费解。”
习兰亭斜睨杨士奇一眼,点头道:“不错,这句话也让人想不明白。不过那‘子承父业起刀兵’在下倒能揣摩些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云梦公主忙问。
习兰亭沉吟道:“这句话应该是说…当年皇太子朱标早死,朱允炆替父登基,此举难免会引发兵戈冲突。”
云梦公主一拍桌案道:“是呀,好像是这么回事。”
洪武年间,朱元璋立朱标为太子,对朱标极为疼爱,而朱标也的确是秉性仁厚,有天子之风。朱元璋本一心想朱标继其大统,不想朱标得场怪病,任凭御医百般挽救无效,竟然先朱元璋身死。
朱元璋悲痛莫名,本来朱标死了,朱元璋还有二十多个儿子,无论秦王、晋王、燕王、周王都可继承大明帝位,但朱元璋偏偏立朱标之子,也就是他的长孙朱允炆为帝。
朱允炆极为年轻,而他的二十多个叔父可说是很老辣。
这么年轻的帝王,不要说管国家,就算对付二十多个叔父都是很困难的事情,可朱允炆当时展现出与年纪不相符的老辣。
几年的时间,除了朱棣、宁王外,朱允炆就将其余的叔父囚禁的囚禁,放逐的放逐。
朱棣忍无可忍,只能以“靖难”为名举事,从顺天府攻到应天府,破了南京,朱允炆自此后不知下落。
朱棣称帝,国号永乐。
这段史实云梦公主当然知道,听习兰亭一解释立刻明白过来。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若不解释,就永远不会明白。
云梦公主拍案后,见杨士奇、习兰亭都奇怪地望着他,笑道:“这《日月歌》说的其实也浅显…”话未说完,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
她终于明白杨士奇为何脸色那么难看,事实是浅显,但若说有人能在几十年前,就知道“靖难之役”,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更何况,刘伯温早在朱标之前就已身死,可刘伯温死前,竟能猜到朱标早死,算定朱允炆会登基?
刘伯温真有如斯神通,可预知后事?这岂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习兰亭半晌才道:“既然浅显,那后面的两句,想必公主知道什么意思了。”
云梦公主收敛惊骇的心神,喃喃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徘徊。”她念了数遍,蓦地眼前一亮,叫道:“我明白了,这两句的燕字是说父皇,父皇登基前本是燕王。他‘靖难’之前,的确徘徊很久,始终不忍下决心同室操戈,因此《日月歌》中说似曾相识燕徘徊。”
她知道得越多,心中越是骇然。
习兰亭道:“前面‘花落去’那句,想必是说太祖崩前,见铁树开花后说过的一句话。”
云梦公主沉默许久,额头上似乎也有细微的汗珠。半晌后才道:“不错,‘无可奈何花落去’应该是说爷爷驾崩时的场景。父皇曾说过,爷爷生平最爱一株铁树,常说及铁树开花难,但坐稳江山,比铁树开花更难。爷爷临去前,宫中铁树突然开花,旁人都以为是大吉之兆,只有爷爷好像很是悲哀的样子,说‘花开花落,自有定数,人死如花落,强求不得’。第二天,铁树花凋,爷爷也就去了。”
说到这里,云梦公主又是伤感,又是惊栗。因为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其中的诡异恐怖。
刘伯温身死几十年,竟能把身后事清楚的写在《日月歌》上,这是神通、还是灵异?
云梦公主虽然惊骇,还能记得《日月歌》后面的话,又道:“那‘北回南渡金走水,一院山河永乐平’两句…”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身躯颤抖起来。
习兰亭脸色更是肃然,沉默许久才道:“不错,公主当然也想到了,这两句是说‘靖难’中发生的事情…圣上迫于无奈,兴兵南下‘靖难’,到南京时,只让建文帝交出黄子澄、齐泰等逆臣清君侧。可是…建文帝不肯,反倒怕圣上对他不利,烧了皇宫,从护城河水道遁走,再也没有了下落…而国不可无君,圣上参拜太庙后,这才称帝,国号永乐。”
现在意思很明了,“北回南渡”就是说当年燕王朱棣北归顺天府时,被建文帝逼得“靖难”南渡打到南京城下。“金走水”当然就是说建文帝这条金龙走水道而逃!
“一院山河永乐平”不言而喻,就是说朱棣建国号为永乐后,天下太平。
丝毫不差,不差分毫,这是何等惊人的预言?
原来这前尘轨迹,前人早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想到这里,云梦公主整个人有如坠入诡异冰窟中,身冷心惊。
厅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想着《日月歌》,想着这看似不可能,但又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显然也是秋长风的看法,他既然在庆寿寺能比习兰亭看远一步,以他的学识和阅历,当然也从《日月歌》中读出了玄奥。
不知许久,灯火熄灭,东方发白时,秋长风才道:“普陀发生的连环命案,和《日月歌》会有关系吗?”他问话的时候,脸色很是古怪,似有惊怖、又像是战栗。
这件事太过稀奇古怪,冥冥中似乎已非正常途径能够解释。
谶语、命案、神魔、化血…
姚广孝望着窗外,嘴角突然现出分阴冷的笑,“你可知道普陀连环命案有什么共同点?”
秋长风当时故作昏迷,从叶雨荷口中了解了定海、普陀连环命案的一些事情,略作沉吟道:“好像死的都是朝廷告老还乡的官员。”
姚广孝目光萧索,缓缓道:“你恐怕还不知道一点,那里死的官员,本来是建文帝从前的臣子。”
秋长风一凛,脸色苍白中带着铁青,“难道说…”他声音中略带迟疑,没有再说下去。
姚广孝霍然望向秋长风,追问道:“难道说什么?”
秋长风脑海转念如电闪,只是反复想着“北回南渡、十万魔军”这几句话,遽然身躯一震,嗄声道:“这《日月歌》将诚意伯身死后数十年的事情说得详细,如果从顺序来看,十万魔军一句应该说的是眼下将要发生的事情,‘金走水,龙归大海’难道说…”秋长风顿了下,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道:“这《日月歌》预言,建文帝朱允炆会回来吗?”
建文帝要回来了?
“靖难之役”后,建文帝从水道遁走十数年后,非但没死,而且回来了!他当然没有死,他是如今永乐大帝的侄子,比朱棣要年轻许多,朱棣没有死,朱允炆当然就不会死。
这些年来,朱允炆一直都像个幽灵般的存在,存在在朱棣的身边。
秋长风想到这里,脑海中电闪过个念头,“龙归大海终有回”,是了,姚广孝早就看过《日月歌》,也早就猜出朱允炆迟早要有回来的那一天。因此郑和几下西洋,有一个目的,就是奉朱棣的旨意要搜寻入海的朱允炆。
因为根据《日月歌》的记载,朱允炆的确入海了!
姚广孝知道的事情,朱棣肯定会知道。
找到朱允炆后,朱棣会如何?杀了朱允炆…或者重新奉朱允炆为帝?没有人知道。
但郑和显然没有找到朱允炆,朱允炆在郑和还在海上的时候,回转了大明。难道说…朱允炆因为愤然以前臣子的背叛,这才杀了那些不忠于他的臣子,将他们化作血水。
这普陀连环命案就是朱允炆的报复,而且是刚刚开始,接下来朱允炆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谁能知道?
《日月歌》能知道吗?
姚广孝让秋长风去找《日月歌》,看似小题大做,但其中显然另有玄机。找《日月歌》不是目的,让秋长风从中猜测朱允炆的举动才是目的其一。这点倒极有可能,这天底下,能让姚广孝惊动都督府、内阁和锦衣卫的事情,恐怕也只有朱允炆复辟一事了。
朱允炆当年遁走,因为大势已去,他今日终回,难道自负有夺回帝位的能力?如今朱棣掌政多年,根深蒂固,建文帝有什么把握可从朱棣手上夺回帝位?
难道是凭十万魔军?十万魔军是什么?
这世上哪里来的十万魔军?可若没有十万魔军,那些官员怎么会死?
最诡异的是,刘伯温真的如斯神通,竟将他身后数十年的事情算得如此明白!那《日月歌》还有最后两句是什么意思?《日月歌》只有这不到百来字的话,难道是预言大明到了那时候,就江山倒颓了?
秋长风想不明白。
这些话,他根本不必和姚广孝说,因为姚广孝想了多年,肯定比他想的明白。
就在这时,姚广孝突然站起,神色中带分疯狂狰狞,伸手一指窗子,嘶声道:“不错,他是回来了!”
秋长风见姚广孝如此表情,疯狂的声调,不由得心惊,霍然扭头向窗子望去。
窗纸发白,白的如死人的脸。晨风过去,吹得树叶刷刷作响,如同述说着建文帝的愤怒。
可窗外没人!
秋长风饶是镇定,一颗心还是怦怦大跳个不停。就听姚广孝幽幽又道:“你回来了?”
姚广孝前面什么都没有,可他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仿佛面前就站着个看不见的幽灵——幽灵就是朱允炆!
秋长风见到姚广孝如此,没来由的一阵发寒。
他感觉姚广孝好像也变成了幽灵,不然何以会和幽灵说话?
姚广孝望着前方,突然又龇牙笑笑,他本来枯瘦的如同死掉的梧桐,这一笑,露出黑黑的牙齿,干瘪的嘴唇,“你回来的正好。当年你可以逃出金陵,只是这次,我对你…却不会那么客气了!”
他一字字地说完那句话,就像正对朱允炆在说话。他仿佛将每个字都咀嚼了一遍,这才吐出,满是森然。
秋长风睁大眼睛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脸色益发的苍白。
姚广孝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声嘶力竭,笑得撕心裂肺。
厅堂中,只余姚广孝疯狂的笑声,不知许久…
秋长风几欲冒汗,才要劝阻姚广孝时,姚广孝突然止住了笑,又恢复了常态,坐了下来,如同个得道的高僧。
方才的魔笑,好像是别人发出的。
他闭上了双眸,对秋长风平静道:“你到如今,做得很好。不过《日月歌》一出,群魔起舞,妖孽再生,现在,你继续帮我做一件事情。”
第十五章 做 戏
又到清晨。
晨风轻舞着落花,缥缥缈缈,残萤留栖在玉露之上,微泛青光。
无论多么漫长的夜,终究会有过去的时候。秋长风踱在长街上,望着落花晨露,听着狗吠人喧,苍白的脸上,多少有些疲惫之意。
他睡了足足一天一夜,身体的疲乏可以缓解,可脑海中的疲惫,总难消弭。
走在长街上,秋长风耳边还回荡着姚广孝疯狂的笑声。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
姚三思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捧着个礼盒道:“秋大人,礼物买来了。蟠桃园上等的寿桃。”
姚三思捧着礼盒,倒满是精神。来到南京后,他不像秋长风立即前往秦淮河畔,反倒美美的睡了两天,反正秋长风说要在南京留一段时日。他错过了些事情,依旧无忧无虑。听秋长风找他做事,兴致勃勃。
秋长风见了,心中忍不住想,做人难得糊涂,像姚三思这样的人,反倒会快乐许多。他心中感慨,却只是点点头道:“你做得很好,我们去宁王府吧。”
姚三思骇了一跳,手中的寿桃盒子差点掉下来,吃惊道:“去宁王府做什么?”他见识虽远不及秋长风,可还是知道宁王的。毕竟这大明天下,不知道宁王的实在少之又少。
宁王叫做朱权,天子朱棣的十七弟、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亦是建文帝朱允炆的叔父。
当年朱允炆削藩,最后才对朱棣、朱权下手,实在是因为朱元璋诸子中,这两人并非等闲。
当初有个说法,“燕王善战、宁王好谋。”
燕王朱棣自朱元璋元末起事后,就和朱元璋一起,东讨西杀,南征北战,军事才能在朱元璋诸子中,当属头名。宁王朱权却是自幼聪明,琴棋书画无所不晓,军机谋略更是言语滔滔,在朱元璋诸子中,以智慧称雄。
朱允炆最后对二人下手,也的确是忌惮二人的能力,想先铲除其余叔父,再毕其功于一役。
不想朱允炆发难时,朱棣借朱权之兵,二王联手南下,在姚广孝的策划下,居然击败朱允炆的百万雄兵。而朱棣称帝后,因感宁王朱权的功劳,甚至许诺和朱权平享江山。
不过朱权没有和朱棣平享江山,反倒纵情山水,沉溺琴棋书画、道家学说中,诸事不管。
朱权虽不管朝政,但在朝臣眼中,也是个威望极高的人物。姚三思这种小人物,当然没机会见宁王,听秋长风要去宁王府,姚三思自然错愕。
秋长风平静道:“去宁王府当然是给宁王祝寿。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宁王的寿辰吗?”
姚三思看着捧着的礼盒,不自在道:“可我们就送这些吗?”他用了秋长风十两银子,买了这些寿桃,本觉得是大手笔,可一听要送给宁王,立即觉得寒酸得很。
秋长风笑笑道:“你是不是觉得礼物太轻了些?”见姚三思点头,秋长风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宁王什么没有见过?你送他座金山,他也不见得喜欢。”压低了声音道:“我是代表上师去送礼,就算送宁王个空盒子,宁王也会喜欢的。”
姚三思又吃了一惊,“千户大人,你说送礼是上师的意思?”姚广孝素来不收礼,可也不送礼,这份礼物若真是代表姚广孝送的,那可厚重得紧。
姚三思想到这里,腰身又挺了起来,可不由得又想,上师突然到了南京,让秋千户给宁王祝寿,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琢磨,但见秋长风不说,也不敢问。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千户大人,听孟千户说,你前晚在秦淮河上有场大战,十分的精彩?”
姚三思声音极大,周围有路过的百姓听到,向秋长风投来艳羡的目光。
秋长风见到那种异样的目光,老脸却有些发红,咳嗽两声道:“也没什么的…”
姚三思道:“千户大人你太谦虚了。我想那场大战定然惊天动地,你清晨才回,想必是战了一夜,你一定是战得很累…很累很累!我看你昨天早上回来到现在,一直都睡呢。”他又运用起从秋长风身上学到的推算能力,倒是算得唾沫横飞。
秋长风一怔,就见到周围的男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周围的女人,或多或少的带了分鄙夷的目光。
当然了…还有几个女子目光发亮,看着他的神色,已大不一样。秋长风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道:“其实那场大战,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姚三思睁大了眼睛,很是虚心道:“都说云琴儿冷艳无双,难道说,她那方面的本事,还有出乎意料之举?”那晚的事情,他听孟贤说个七七八八,但孟贤也不过知道十之三四,其余的当然是姚三思自己来发挥了。
路人更是惊异,有的甚至都止步留神倾听,想听的内容,自然不言而喻。
秋长风皱眉,几乎想拿起寿桃塞进姚三思的嘴里。突然听身后有人冷冷道:“姚三思,秋千户难道没对你说,他那晚战的都昏死过去了吗?”
姚三思诧异,慌忙转身,见到身后说话那人,脸色微变,忙施礼道:“卑职见过云梦公主。”
说话那人衣红如火,赫然就是云梦公主。云梦公主身边站着两人,一是卫铁衣,另外一人,秋波明眸中带分秋的萧冷,正是定海捕头叶雨荷。
姚三思施礼时,不由得脸红,还忍不住地想,战得昏死过去?难道说千户大人竟然中了马上风?哎呀,那是太过辛苦才得的毛病,怪不得千户大人回来后,睡了那久。
他越想越歪,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公主面前议论此事。同时也错愕这公主倒是什么都敢说的。秋长风又恢复了苍白的脸色,微笑道:“公主殿下,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
云梦公主神色鄙夷,冷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秋大英雄从来只记得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风流韵事,如今早忘记如何误中美人计,被人追斩,狼狈入水的情形?”
秋长风眨眨眼睛,竟没有半分脸红,故作诧异道:“公主怎么知道我落水呢?我落水后…昏了过去,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云梦公主不想秋长风这般无赖,又气又恼道:“败类!早知道,本公主就不救你了。”
秋长风故作迷糊道:“公主救了我?我还一直以为是上师救的我,却不知公主怎么救的我?”
云梦公主冷冷道:“秋长风,你看起来聪明,其实也不过是个糊涂虫罢了,我何必让你清楚?卫铁衣,我们走!”转身大踏步离去。
秋长风望了眼叶雨荷,见她转身离去时看都不看他一眼,嘴角不由得带分涩然地笑。
姚三思见云梦公主走远,忍不住道:“秋千户,公主说你误中什么美人计,被人追砍,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长风似有些脸红,说道:“我们还要赶着去宁王府,有空再和你说。”姚三思见秋长风比兔子跑的还要快,追上去,不忘道:“可去宁王府的路上,还有工夫,秋千户,秦淮河上你被人追杀的事情,我们路上边走边说如何?”
云梦公主走过几条街巷,余怒未消,忍不住埋怨道:“叶雨荷,我早说过,这个秋长风是属狼的——中山狼,得志就猖狂那种。当初你为何不让我踢他两脚?”
心中却想,叶姐姐还说秋长风对我不错,其实大错特错。不知为何,我一听他说话,就心里来气。
叶雨荷神色淡漠,半晌才道:“踢这样的人,只怕脏了公主的脚。”
云梦公主转怒为笑道:“不错,我们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转望卫铁衣道:“就算卫千户,看起来都比秋长风强上许多。”
卫铁衣如铁的脸有些赫然,慌忙摇头道:“在下比不上秋千户的。”突然动念道:“公主,听人说,秦淮那晚,秋长风虽是锦衣卫,但对汉王殿下好像并不巴结。”
云梦公主白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卫铁衣见云梦公主神色不屑,诺诺道:“我不想说什么。”
云梦公主扁扁嘴道:“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肯定是想说,我若能拉拢秋长风,说不定可利用他对付我二哥了。”
卫铁衣不语,但显然是默认的表情。云梦公主啐了一口道:“可凭秋长风,也配本公主示好吗?哼,不要多说了,去给宁王贺寿吧。”
卫铁衣心道,你不对秋长风示好,那晚为何主动前去秋长风的房间?虽是这么想,可终究不再多说。
云梦公主心中却满不是滋味,只是在想,本公主当初就顾全大局,想要拉拢秋长风,可他真的好歹不分,不知自爱,枉费本公主的好意。
不知为何,她心底深处,对秋长风上了秦淮画舫,始终耿耿于怀。方才不屑讥讽,倒有一大半是朝着那个缘由。越想越烦,只想早些赶到宁王府。
原来她和杨士奇等人探讨《日月歌》的内容,对其中的很多内容一知半解,对“龙归大海终有回”几句,根本不甚了然。云梦公主认定问题的关键是在金龙诀是什么东西,偏偏杨士奇、习兰亭也想不出究竟,杨士奇无意说了一句,《日月歌》起首的几句,是说太祖时的事情,要那个时候的人,才可能理解。
云梦公主知道父皇朱棣可能会知道,但这件事显然不好去问父皇。脑筋一转,突然想到宁王就在南京,而且寿辰将至。宁王知古通今,多半会明白这《日月歌》的秘密。一念及此,她立即想趁给宁王拜寿之机,询问此事,不想早上就碰到秋长风,闹得一肚子的郁闷。
正思索间,突然见前方巷口有几个乞丐正围着个小乞丐喝道:“你哪里来的,懂不懂规矩?”
那小乞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张脸好像多日没有洗过。被众乞丐围住,脸上带分愤然道:“什么规矩?”
为首那乞丐,歪带了草帽,更像是个混混,盯着那小乞丐道:“你不认识老子陈小二吗?在南京乞讨的人,都要先交点保护费给小二爷,这才能要饭。”
云梦公主听了哑然失笑,不想要饭的竟然还有这么多规矩。叶雨荷望见,脸上突然带了分异样,蹙起峨眉。
那小乞丐眼中冒出股怒火,叫道:“我不要饭。”他蓦地向前一冲,撞在陈小二的身上。陈小二猝不及防,被他撞个四脚朝天。那小乞丐冲出了包围,转身向云梦公主的方向跑来。
陈小二面子挂不住,喝道:“给我抓住他。”
那几个乞丐才冲过来,云梦公主喊道:“哪里的无赖,滚远点。”一个乞丐见呵斥的是个女人,并不畏惧,居然一拳挥来,叫道:“你又是哪里的…”
话未说完,拳头未至,那乞丐就被个钵大的拳头击中面门,倒飞了出去,鼻血长流。其余乞丐一见不好,呼哨声中,早就跑远。
卫铁衣收了拳头,退到一旁。云梦公主本一肚子的火气,见状心情大悦,笑道:“卫千户好本事。什么小二、小三的,见到本公主,都要滚得远远的。”转望那个小乞丐,笑道:“你过来…”
那小乞丐见卫铁衣这般神勇,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叶雨荷见了,心中陡然一凛,暗想一个乞丐,怎么会有这么分明的眼眸。
云梦公主大咧咧道:“卫千户,给他几两银子。”卫铁衣立即掏出几两银子递过去。
不想那小乞丐反倒退后一步,嗄声道:“我不是乞丐。”他蓦地如同受到侮辱般,转身就要走。
卫铁衣、云梦公主一怔,想不到这小乞丐居然有这大的脾气。
那小乞丐才待举步,突然见一只玉白的手递过了两个肉包,“吃吧。这包子是我刚买来要吃的,不脏的。”
那小乞丐愣住,顺着那玉白的手望上去,就见到叶雨荷温柔、同情的一张脸。
叶雨荷素来都是神色冷漠,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对那小乞丐,竟然和蔼许多。她眼中,隐约带着分怅然追忆,知道有种人,注定不是乞丐的,因为他有骨气。
记得多年前,她就认识个像乞丐的孩子,那时她其实也是个孩子。可见到那像乞丐的孩子,宁可饿得奄奄一息,可也不去跪下乞讨,那孩子倔强的眼神,就已震撼她幼小的心,因此她不顾一切地用初绣着蝉儿、心爱的手帕,包着个洁白的馒头递给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