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功臣中被封王的极少,当年朱元璋之时,勋臣只有六人被封王,分别是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汤和、邓愈和沐英。这六人为朱元璋征战天下、打下大明江山立下赫赫功勋,但这六人也不过是死后才被追封为王。
而被朱元璋真正封王的,就是朱元璋的二十四个儿子。朱元璋死后,四子燕王——也就是如今的永乐大帝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后登基,只封了两个儿子为王,一是封次子朱高煦为汉王,一是封三子朱高燧为赵王。
看椅子上那人黑发油亮,不带半分白发,显然年纪尚轻。既然如此,那人肯定不会是永乐大帝的兄弟,而是当朝天子的儿子。
可那人是汉王还是赵王,众公子不得而知。
那王爷还是看着指甲,缓缓说道:“方才和我比着赠金的都有哪几个呢?”那声音喑哑低沉,有着难言的萧冷之意。荣公子等人如五雷轰顶,早面无人色。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要捧田思思为花后的不是旁人,正是眼前这个威严无限的王爷。他们这次,只怕惹了滔天大祸!
荣公子等人早就骇得说不出来话了,那王爷轻淡道:“松江府的荣公子,景德镇的贝公子,华州的雷公子,一掷千金,果然好威风。就算是本王,都不免相形见绌…这么威风的人物,本王若是错过,岂不遗憾?”
荣公子等人大汗如雨,方才只恐不出风头,这会只想找个洞躲起来。得罪了王爷,不要说他们三个,就算他们的家族,恐怕都是难以幸免。别看他们家大业大,但凭这王爷的威势,要把他们家族连根拔起,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王爷还在摆弄着指甲,又道:“还有个江公子…”
江南飞虽是心惊,但在众公子中反倒是最镇静的一个,“王爷,小人江南飞。我等…”他话还未说完,旁边一人厉喝道:“住口,王爷面前,焉有你说话的地方!”那人声如雷霆,一声断喝,真如天神一般。
那人就在那王爷身侧不远。王爷在座,旁人骇然王爷的威名、白虎的奇异、大船的刀兵之气,竟没有留意那人。但那人站出来之际,众人又惊诧此人的魁梧壮硕,铁一般的肌肉。江南飞脸色惨白,也被骇得无法言语。
那王爷摆摆手道:“让他说下去。”那声如雷霆之人闻言,立即退后一步,站在王爷影子之内。他虽火暴的脾气,可在王爷面前,却温顺的有如绵羊。
江南飞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不能不搏道:“王爷,我等真不知道王爷驾到,不然给个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
那王爷轻淡道:“你们不知道本王在此,难道秋长风也不知道吗?”
众人一怔,均是望向一旁默然的秋长风。秋长风听那王爷提及,上前拱手施礼道:“锦衣卫千户秋长风参见汉王殿下。”
众人一惊,这才知道眼前这王爷,就是二皇子——汉王朱高煦,心中更是忐忑。他们都知道三皇子虽也跋扈,但毕竟不如二皇子狠辣。听闻汉王为求太子一位,甚至不惜对太子下手,他们撞在汉王之手,焉能有好结果?
那声如霹雳之人喝道:“大胆秋长风,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见了王爷,怎敢不跪?”
这次就算汉王都没有再说什么,秦淮河上晚风吹拂,带着股萧瑟的冷意。
秋长风竟还笔直立在那里,冷静回道:“王爷既知道卑职为锦衣卫,就应该知道,圣上立旨,锦衣卫上下…只跪一人,那就是天子。汉王虽威,却绝非天子,卑职不敢坏了礼数,亦不敢因为这一跪,让汉王坏了纲常。”
话音落地,众人肃然。汉王那闪烁着紫光的指甲像要凝住,河面上,竟如结冰般的冷。那一刻,众人都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秋长风。
不知许久,汉王这才转过背椅,终于露出了真容。他宽额高头,脸如红铜,颌下胡须黝黑光亮,可还亮不过一双眼眸中的寒光。汉王目光锋冷,秋长风神色坦然,二人目光相对片刻,汉王冷漠道:“本王听说你不错。”
秋长风不解汉王的意思,沉默无言,可他明白汉王方才为何刻意让手下逼他下跪,汉王要夺太子之位,进而做天子,因此要对锦衣卫立威。
汉王又道:“本王也听说,五军都督府和内阁派的人也斗不过你,纪纲对你很信任,甚至上师都看中了你,派你做事。云梦公主你都敢得罪,你最近可说是出尽了风头。”他竟然对秋长风最近的事情很是了解。
秋长风道:“国有国法,卑职依法行事罢了。”
汉王嘴角有分轻蔑的笑,“依法行事?本王只知道,出风头的人活得都不长久。”
荣公子等人见汉王转了目标,本松了口气,可这时汗水突然又淌了下来。因为汉王目光转动,又落在了荣公子等人的身上,轻描淡写道:“松江府的荣华富等人阴谋造反,勾结贼党,推下去…砍了!”

第十一章 红 粉

夜深沉。船上静得惊人。
有明月,似乎也惊凛汉王的杀气,收敛了光辉,钻到轻云之中。
直到有人上前将荣公子四人按住,荣公子等人才如梦方醒,惨然叫道:“王爷,小人没有造反,小人没有勾结乱党呀。请王爷明察…王爷明察!”
上前的黑衣人根本不听荣公子等人的哀求,拖死狗一样的将荣公子等人拖下去,踢倒在地,单刀扬起,寒光闪烁…
雷公子双眼泛白,裤裆一阵恶臭,贝子尹身子抖得和他的扇子一样,荣公子面色已如死人,江南飞虽还能比死人好一些,可也不过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秦淮河风月韵事,竟然转变成一场血腥屠戮,他们出些风头,却引出杀身之祸。
汉王说要砍人,就和早上问好一样随便,可目光却如锥子般钉在秋长风身上。见秋长风还是无动于衷,汉王嘴角微翘,似笑非笑道:“荣华富他们并没有造反。”
秋长风“哦”了一声,竟没有说什么。
汉王又道:“本王也根本没有证据说明他们勾结乱党。”
秋长风神色居然还很平静。
汉王目光森冷,嘴角带着戏弄的笑容道:“可本王现在就要以造反之名杀了他们。秋千户依法行事,准备怎么办?”
天地静,江河冷。汉王的嘲笑,似乎比江河还要冷。
他给秋长风出了个难题。他是汉王,他要杀哪个就杀哪个,根本不用管什么大明律例。秋长风若真如所言依法行事,就要和汉王作对,秋长风一个区区锦衣卫,有什么资格和汉王作对?秋长风若求情,荣公子等人必死,可秋长风若不为荣公子分辩,自然有了被汉王嘲笑的借口。
汉王此举已然明了,其实何为律例,本王所为就为律例!
秋长风安然地站在那里,轻声道:“卑职不准备怎么办。”
汉王有些意外,凝视秋长风道:“你不准备怎么办?”他虽早料到秋长风绝不敢和他作对,但也没想到秋长风放弃的这么直接,他心中倒有些失望。
秋长风站得更直,缓缓道:“不错,卑职对汉王行事,无权过问,自然做不了什么。只不过卑职素闻汉王神武英勇,当年‘靖难之役’,圣上陈兵浦子口,不想被盛庸伏兵所围,危在旦夕,若非汉王浴血杀入,解救圣上于危难,说不定就没有如今的盛世太平…”
汉王听秋长风突然提及陈年往事,很有些诧异。但秋长风提的浦子口之役,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一战,他虽还是不苟言笑,但神思悠悠,百感交集,也没有禁止秋长风说下去。
秋长风又道:“浦子口一役因汉王之故,圣上不但转危为安,而且渡江直逼应天府金陵城下,清君侧,再立大明国统,可汉王却在乱战中身中九箭,几乎因此送命。”
汉王长叹一口气,喃喃道:“不想这多年了,还有人记得此事。”他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但对秋长风的印象,已有所改观。
孟贤见了,暗自冷笑,心道秋长风这人本是奸诈狡猾之辈,见得罪不了汉王,因此见风使舵,巴结汉王罢了。
秋长风再道:“浦子口一役后,圣上对汉王更是器重,重立了锦衣卫后,更金口谕旨,说汉王行事,自有道理,锦衣卫无权插手,不然死罪。”
汉王朱高煦听到这里,心中暗想,你一番唇舌,捧本王的同时,不过是为自己找台阶下了。
他以为明白秋长风的心思,缓缓道:“那你现在…准备如何呢?”
秋长风沉声道:“卑职食君俸禄,当遵旨行事,今日荣华富等人造反一事,卑职无权过问…”
江南飞等人命悬一线,见秋长风和汉王对峙,将活命的希望都放在秋长风身上,闻此一言,心灰如死。
不想听秋长风续道:“可若有一日天子问及此事,卑职当如实作答。”
汉王嘴角才露出笑容,却又僵住。不知许久,汉王这才缓缓道:“你是在威胁本王?”
秋长风道:“不敢,卑职不过是依法行事。”他虽还是方才的“依法行事”四个字,但此刻再次说出,却有更加意味深长的味道。
汉王脸色一变,不待开口,他身边那声如霹雳之人早就按捺不住,纵身而出,怒喝道:“秋长风,你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还在空中,就拔刀而出,说了十个字的工夫,却已砍了七刀。他出刀之快、发力之猛,就算孟贤看到,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不想那人砍得急,秋长风避得亦快,七刀之后,秋长风脚下画圈,竟又回转原地,沉声道:“汉王手下无故向锦衣卫动手,不合法度,还请喝止。”
汉王手捋发亮的胡须,淡然道:“你大可依法行事了。”他见秋长风兜个圈子,对他这个汉王依旧狂傲,心中厌恶。他手下出手,他并不喝止,就是要看看,秋长风如何依法行事。
他不信秋长风敢在他面前出刀!
就算秋长风是个锦衣卫,可敢在汉王面前公然拔刀,汉王有几百个借口可置秋长风于死地。可秋长风若不拔刀,又如何挡得住汉王手下猛将如潮的攻击?
汉王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带了分冷笑,可笑容才起,却又僵凝。
刀光陡起,直冲天际。
非秋长风拔刀,而是那霹雳猛将的单刀飞天。
那声如霹雳之人正一刀劈出,只觉得手腕微微一麻,竟不能控制五指,单刀就已脱手飞出,他虽自负,竟然看不到秋长风如何伤他,他甚至认为,自己不过是使力过猛,引发手足麻痹而已。
单刀虽脱手,那霹雳猛将却不放过秋长风,断喝声中,双手一张,竟要将秋长风扼杀在当场。
那猛将比秋长风足足高出一头,双臂一展,如猿臂熊抱,断喝一声,似虎啸狮吼,威力无俦。
不想他才展开双臂,喝声未绝时,就被秋长风抓住衣领,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大响,那霹雳猛将沉雷般摔在甲板上,震得众人耳鼓作响。
嚓的声响,单刀这才落地,插在秋长风身旁三尺的甲板之上,颤颤巍巍,发出极为轻微地嗡鸣之声。
秋长风还站在原处,大气不喘一口,仿佛方才之事和他无关。他击飞单刀、甩飞猛将的动作如雷霆电轰般迅疾,可静下来后,却如岩石青山般高耸沉凝。
大船随即沉寂下来。众人难以置信地望着秋长风,汉王眼中,也带了分错愕,不想秋长风就这么击败了他天策卫的二十四节之一——惊蛰。
大明军队分卫,到永乐大帝朱棣时,共有七十二卫,而每卫均有万余的兵马。这百万雄兵不但捍卫顺天、应天两府,而且负责北伐和守卫边陲、沿海等地域。
朱棣的三个儿子——太子、汉王、赵王手下均有三卫,可供三人不经天子和兵部径直调用。不过朱棣对汉王朱高煦最为喜欢,甚至将自己指挥、身经百战的天策卫赏给了汉王。
汉王得天策卫后,实力大增,虽不是太子,但若论实力,早超太子之上。汉王在秦淮河上的护卫,就是天策卫。
天策卫万余人中,最犀利的却是二十四节。不是二十四节气,而是二十四个人,不过这二十四人均是以节气命名。
这二十四人,再加上汉王拉拢的奇人异士,能将谋士,这才让内阁、五军都督府拥护太子的一帮臣子大为头痛忌惮。
方才对秋长风出手的就是二十四节中的惊蛰。
此人身经百战,实为汉王手下最勇猛的侍卫,汉王用此人教训秋长风,本以为大材小用,可这样的一个人,就这么折在了秋长风的手下?
惊蛰重摔在甲板之上,转瞬鱼跃而起,脸色狂怒,暴喝道:“锤来!”他本是纵横疆场、睥睨捭阖之将,如今竟被个小小锦衣卫千户摔个跟头,实在难以忍受。
立即有大锤送来,递交惊蛰之手。那大锤长达丈许,锤头有如硕大的倭瓜,看起来竟不下百来斤的分量。
惊蛰还要一拼!汉王目光带分思索。
就在这时,河面上突然有一声锣响,秦淮河畔静了下来。汉王一摆手,止住了惊蛰的出手,目光投远,望向远方的河面,眼中有了分惊诧愤怒之意。
锣声响后,就听秦淮河画舫上的话事人用颤抖的声音道:“有…公子赠田思思姑娘黄金千两,明珠百颗…”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都露出古怪的神色,就算秋长风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皱了下眉头。
很显然,荣公子等人踩了马蜂窝,在汉王没有解决这面的事情时,就算秦淮河主事人,也不敢评论花国之后的名次。秦淮两岸的富贾、公子、百姓虽是等得不耐烦,但也必须等。
不想等汉王的,只有等死!
但在这紧要关头,竟还有不知死活的人赠送秦淮八艳彩金,实在让人意料不到。
这人究竟是谁?
汉王收回目光,笑了起来,可那种笑容,让人看了,有如在冰天雪地中吃冰一样,“秦淮的才子,果然与众不同。带他们过来。”
他说的话素来都是简单有效,可他话才说完,就听秦淮河上又是锣声一响道:“现在宣布,秦淮河花国论后结果是——田思思为花后!云琴儿、卞小婉、万婷婷、柳眉儿并列为花国四妃…”
结果公布,两岸百姓哗然一片,叫骂的有之,喝彩的也有…
汉王朱高煦脸色铁青,握着椅子把手的一双手,早就青筋暴起。这结果虽是他要的,但这过程,却是出乎他的意料。虽有人出千两黄金、明珠百颗助他取胜,但他没有半分高兴的表情。
他喜欢掌控其中的自信,可到现在,却有被人摆布的感觉。
秦淮河的话事人难道不想活了,竟敢不等汉王的意思,擅自选出结果?
众人都在错愕时,汉王突然长舒一口气,转怒为笑道:“荣公子,你们倒也懂得做事,竟这样为本王挽回了面子。你们既然识趣,本王也非不通情理的人,除了秋长风,都下船吧。”
荣华富、江南飞等人一听,如蒙大赦般的喜出望外,呆呆地跪在那里,却忘记了离去。
汉王说的就是命令,定要无条件服从。惊蛰虽不解,但还怒喝道:“汉王有令,你等还不快走!”
荣公子等人打个寒战,不敢多说,惶惶退下。孟贤见了,心中暗喜,只以为汉王想要专心收拾秋长风,不想惊蛰望向孟贤,暴喝道:“你是秋长风?”
孟贤骇了一跳,忙道:“在下孟贤…”
惊蛰不理,又喝道:“王爷下令,除了秋长风,都要下船,你没有听到?”说罢持锤上前一步。
孟贤感觉气氛不对,骇然退了两步,赔笑道:“在下愚昧,这就下船。”说罢转身跑到了船舷处,放眼一望,暗自叫苦,原来小船早被荣公子等人划走,茫茫河水,他又如何下船?
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起,知道惊蛰逼了过来,孟贤突然转过身来,抱拳向汉王的方向道:“汉王,方才小人孟贤还忘记给汉王请安,这里补过。小人告辞。”说罢,一纵身,竟跳到河水之中,不见了踪影。
惊蛰也是为之一怔,不想孟贤竟这般选择。
汉王朱高煦望着孟贤跳水的方向,喃喃道:“孟贤…”片刻后,目光一冷,凝望秋长风道:“秋长风,你方才想必也看到了,花国论后不过是一些人的游戏而已。本王若是喜欢,就算丑若无盐,也能捧她做花后。”
秋长风保持沉默,他善于倾听,当然知道汉王有言外之意,而且汉王要说话的时候,旁人最好还是听着,不用接话。
汉王眼中露出分欣赏之意,突然问道:“你在锦衣卫中,现在还是个千户?”
秋长风不得不答道:“是。”
汉王嘴角微抿,带着自负,“若凭本事,纪纲多半不如你。本王想捧一个人,没有谁能够阻拦!你很不错,喜欢做什么,不妨和本王说说…”他话中有话,自然是想说,本王可捧田思思做花后,当然也能捧你秋长风为指挥使——锦衣卫第一人。如何选择,不过是在秋长风的一念之间。
和聪明人说话,本就不用说得太多。
秋长风立在那里,半晌才道:“汉王,卑职是锦衣卫。”他也没有多说,但言下之意很是明显,他是锦衣卫,要听天子之令,而不是汉王的。
惊蛰才待呼喝,汉王一摆手,哈哈大笑道:“好,很好。秋长风,你没有辜负父皇重新设立锦衣卫的期冀,父皇选用你等做事,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本王几次试你,但你的表现,也没有辜负本王的所望。”
他笑容似是极为欢畅,船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倏然不见,方才发生的事情,亦像是汉王的一场游戏。
秋长风也露出笑容,沉静道:“汉王过誉了。”
汉王笑着摆手道:“好了,天已晚,你下船吧,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
秋长风目光微闪,虽有不解之处,还只是躬身施礼道:“卑职告退。”他转身到了船舷处,遇到的也是和孟贤一样的难题,正为难时,汉王吩咐道:“给他一艘船,送他上岸。”
船上众人又是一怔,他们见秋长风数次忤逆汉王,都以为汉王就算不取秋长风的性命,也要给秋长风难堪,不想汉王突然变得好性格,竟对秋长风极为客气。
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让人诧异。
秋长风一笑,转身施礼谢过。
等秋长风下了大船后,汉王本是笑眯眯的表情,突然又变得和冰雪一样的冷。众人见到,均是凛然。
汉王只是望着画舫的方向,眼中的光芒,蓦地变得比刀锋还要森冷。
那话事人忤逆他的意思,他竟也没有雷霆震怒,抓了那人杀掉,只是又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
那手掌宽阔、有力,缓缓握起,咯咯响动,而那血紫色的尾甲,泛着兵戈般的寒光…
夜沉沉,繁星点点如眸。明月如钩,撒落清辉在扁舟上,秋长风立在扁舟之上,双眉紧锁。
事情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后来又是谁赠金给田思思,话事人恁地这般胆量敢违背汉王的意思,汉王为何轻易撇开这事,是不是因为汉王看出些什么?
缓缓叹口气,秋长风喃喃道:“能有这般手笔的,难道是那个叶欢?他这一招,既救了荣公子等人,还讨好了汉王,可谓是一箭双雕。叶欢究竟是谁呢?他故作惊人之笔,又有什么目的?可就算是叶欢,也不可能让话事人敢得罪汉王,究竟是谁,敢和汉王唱反调?”
船儿离去,秋长风还立在岸边,心中琢磨。终于摇摇头,才待离去,突然听到水声,不由得扭头望过去,只见到一艘小船划了过来。月色依稀风依旧,那小船行在河上,也带分轻柔之意,船上立着个温柔的女子,丫环打扮,大大的眼睛,见秋长风望过来,轻声道:“是秋长风秋公子吧?”
秋长风略带诧异,他完全不认识这女子,不解这女子怎么会认识他,缓缓点头道:“在下秋长风,可不是什么公子。”
那温柔的丫环嫣然一笑,掩嘴道:“秋公子自谦了。”秋波流转,上下打量着秋长风道:“不知秋公子可有闲暇,我家小姐请公子到船上一叙。”
秋长风皱眉道:“你家小姐…是哪个?”
那丫环咯咯一笑道:“公子去了,不就知道了。”说罢轻侧身躯,做了个请的姿势。她态度已十拿九稳,认定了秋长风必定赴约。
月过中天河映月,柳梢依依话相思。
如此风月,浓浓的情怀,兼又带分神秘色彩,任何一个男子似乎都很难拒绝这种邀请。无论如何,只要是男人,总是要去看看。
秋长风好像不是男人,只是立在那里,冷淡道:“我素来懒赴没因由的约会,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那丫环船头一怔,见秋长风真的走远,不由得焦急道:“秋公子,你要逼死奴婢吗?”
秋长风略带错愕,止步道:“此话何解?”
那丫环苦笑道:“我家小姐早听媚娘姑娘说起秋公子的事情,一直想要见见公子。奴婢夸下海口,说若请不回公子,就要投河自尽的。”秋长风听到“媚娘”两字的时候,已然动容,皱眉道:“你家小姐认识媚娘?”那丫环见秋长风有松动的意思,抿嘴道:“是呀,不但认识,还是好朋友呢。”
秋长风目光微闪,点头道:“那好,烦劳你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那丫环又惊又喜,忙道:“谢谢秋公子赏脸。”等秋长风一上船,她立即荡起双桨,向河心划去。
花国论后会已散,曲终人散,繁华的秦淮河上虽还是灯火点点如星落,但多少带了分清冷的味道。
本来花国论后之后,还有盛会,但因汉王之故,就算什么风流才子也是早早地退却,不敢触犯汉王的逆鳞,又如何敢醉酒狂欢?
秋长风见前方画舫碧绿的栏杆,朱红顶盖,灯火几点照在海蓝的船舱上,少了分胭脂的靡靡,却多分胸襟豁然的开阔。
小船划到画舫旁时,秋长风眼尖,见到雕花的窗子内,有宫灯明亮,有一女子正托腮望着灯火。
虽不过是惊鸿一瞥,但秋长风早看出那女子风姿之佳,可说是他生平罕见。
等到了画舫之上,引路的丫环掀开湘妃竹帘,客气道:“秋公子,小姐就在里面,请你进去吧。”
那画舫门前有个翠绿鸟笼,可鸟笼中并没有飞鸟。
秋长风瞥见,眼中闪过分诧异,但转瞬泯灭。舱门前悬着两盏纱帐绢灯,上面仿佛刺着人物故事,秋长风只是抬头看了眼,就已举步进入舱内。
湘妃竹冷,那秀丽精雅、如梦如幻的船舱内,却弥漫着柔轻的香气。
有飞凤铜制香炉内,燃着令人心醉的瑞脑香。香气轻弥,让这如梦的画舫上,更添了分倦懒醉人的味道。
船舱内坐着个女子,如云的秀发,托腮纤纤的玉手,只是一望,尽显楚楚的风情。那墨染般的秀发有缕垂在莹白的手上,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丽色。闻竹帘声响,那女子并不站起,只是托腮向秋长风望来。
那剪水秋瞳只是一转,秋长风却如同被射中了一箭——箭带惊艳。
惊艳的让秋长风都有分讶然。
云梦公主也很美,但和媚娘比,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媚娘和这女人比,又显得太过成熟沧桑。媚娘风情无双,望向男人的时候,可融入那男子的悲欢喜怒,可那女子似乎不用风情,只用一双水波惊艳、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让人沉湎其中、忘记一切。
那女子见了秋长风,并不站起,只是轻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秋公子了?”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丽色,自有一番难描的意味。
秋长风叹口气道:“你不认识我,却派丫环来找我,倒也是怪事。”
那女子终于起身,嘴角虽有笑容,可眉心似乎有些蹙着,这样的美人,又有什么哀愁?她就用西子捧心的姿势走过来,低声道:“妾身不认识秋公子,但却听别人说过秋公子的大名事迹…”
秋长风目光闪烁道:“媚娘?”他虽这么问,但心中知道绝非这个答案。他了解媚娘,也知道媚娘绝不会对别的女人提及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