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虽也有叔侄相残的现象,但君王更迭,更因为是君主早死。”孙思邈缓缓道,“除令尊被刺,废帝被杀外,宣帝、昭帝、武成帝均未能长寿。”
兰陵王沉默下来,脸色微变。
斛律琴心莫名所以,不知这二人谈论的事情,究竟有何玄秘?
沉吟许久,孙思邈又道:“宣帝在位初,还能励精图治,但之后不久,所行之事就极为乖张…”
斛律琴心略有奇怪,当初孙思邈在将军府时谈论高澄遇刺旧案时,曾说过这点。
文宣帝继位后,不久就整日酗酒高歌,少理政事,甚至数次以长矛对准斛律明月,要将斛律明月刺杀在枪下。
孙思邈推测,那是因为斛律明月知道文宣帝杀兄的秘密,文宣帝这才想下手将斛律明月除去。
这刻孙思邈旧事重提,又为了什么?
斛律琴心知道孙思邈说得客气,其实文宣帝何止行为乖张,简直可说是疯狂。
据她所知,文宣帝做的疯狂事简直数不胜数,他曾独自攀到铜雀台的那只铜雀上,歌舞不绝,全城轰动。他亦荒淫无道,对看上的女人不但从不放过,而且百般折磨。最残忍的是,他在宫中设置了牢狱,经常将人关在其中,高兴时杀人取乐,而杀人工具和手法更是千奇百怪,简直不是人能想得出来的。
这些事情,斛律琴心想想都觉得恶心,不知道孙思邈为何对此人这般有兴趣。
“宣帝转变让人奇怪,昭帝也是登基一年就死,武成帝在位没数年,就一心求仙问道,很快死去…就算如今天子高纬,也是年少白发。”
“你究竟想说什么?”兰陵王神色发冷,但眼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分恐惧。
“我想说的是,据冼夫人推测…”孙思邈异常谨慎道,“高家皇室本有一种病。”
他说到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当初和冼夫人曾经交谈过的内容——
找到他,然后…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设法让他到岭南。
我可告诉他真相,但他不见得会来…
他不到此,只有死!
冼夫人说的他,当然就是兰陵王,她是认定高家有种病,只要高家的人就不能避免?还是她早看出无论谁生活在邺城皇宫,只有死路一条呢?
孙思邈慎之又慎,他不想给兰陵王错误的判断。
兰陵王怔了半晌,才问道:“什么病?”
孙思邈缓缓道:“这种病据冼夫人说,古怪莫名,简单来说,这种病发作的时候,会让人产生各种怪异的举动。”
心中回想,当初高纬找他入宫,急切追寻如意的下落,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家父没什么古怪的举动。”兰陵王冷冷道。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半晌才道:“一个女人为了心爱的男人,不惜做任何事情的。冼夫人当年是极爱令尊,不然也不会宁受族中血蛊之苦,也要跟随令尊。”
“血蛊?”兰陵王略有诧异。
孙思邈道:“不错,岭南越族本有个奇怪的规定,那就是继承族长之位的人,有无上地位,发号施令,越族人必须遵从,但这族长此生必须留在岭南,若有违背,所中之血蛊发作,此生生不如死。”
脸露钦佩,孙思邈缓缓又道:“冼夫人本是要继承族长一位,但为了令尊,宁可忍受血蛊之苦也要和令尊在一起。”
兰陵王微有动容,斛律琴心联想到斛律雨泪,暗自动容道:“但她为何要离开文襄帝?”
“因为她可忍受血蛊之苦,却不能忍受心爱的男人爱上另外一人。”孙思邈缓缓道。
“家父那时迟早要称帝,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之事。”兰陵王蹙眉道。
孙思邈看了他很久,这才道:“令尊爱的是兰京!”
第六章
目的
厅中突静,兰陵王脸上那一刻血色全无。
孙思邈说的声音虽轻,可斛律琴心听了,耳边却如同响起个炸雷。
高澄爱的是兰京?那个厨子?那个最终带北天师道高手刺杀高澄,掀开齐国灭道惨剧的兰京?
斛律琴心脑海瞬间一片混乱,不知许久,这才渐渐清晰。
她以前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思绪一到这里,就忍不住抗拒忽略,可事实再明显不过。
当初孙思邈叙说高澄遇刺的经过时,已隐晦地提及到这点,而斛律明月那时的反应,也说明其中大有问题。
斛律琴心当然还记得,孙思邈提及兰京时说,兰京是南梁兰钦之子,厨艺了得,因此得高澄喜欢,留在高澄身边。
斛律琴心还记得,当时斛律明月突然反问一句:“因为厨艺?”
那时候斛律琴心不知义父反问的含意,可这时候再回忆起来,事情再清晰不过。
寇祭司早知道事实,因此那时候才有讥讽的神情。斛律明月就因为知道这个事实,将东柏堂变成将军府的时候,才铲除了后花园的所有菊花。
斛律琴心又记起,孙思邈提及当初刺杀之况时,特意提及高澄回转东柏堂时,只命兰京留在身边。
高澄就算再喜欢兰京的厨艺,也不用让一个厨子总陪在身边。
那时候斛律琴心也有困惑,但终究没有深想,她只是厌恶想下去。
现在事情已经很了然,高澄爱的是兰京,因此留兰京一直在身边,那高澄也爱冼夫人吗?斛律琴心一阵心悸,她无法确定答案。
但无论如何,冼夫人定是无法接受这种情况,这才向高澄摊牌,因此导致和高澄分裂?
可兰京呢?兰京究竟是否爱高澄?
或许失去的东西总让人值得珍惜,冼夫人离去后,高澄异常想念冼夫人,这才导致兰京的不满?
爱有时候会变得异常甜蜜,但有时候,也会变得可怕非常!
兰京就因为在这点上不满,最后带北天师道高手杀了高澄,而最终激起齐国灭道的惨案?
她说兰陵王爱上孙思邈时,半认真半激愤,本来更宁愿相信兰陵王是如她一样,想要挣脱枷锁,却嫉妒她能跳脱。
可现在,她也难知兰陵王的真正用意。
斛律琴心越想越心惊,只等孙思邈解释…
孙思邈却只是简单道:“在一些人眼中,这或许并没什么,可冼夫人却无法忍受这个事实,因此离开了令尊。但冼夫人显然放不下你,想将你带到岭南。”
顿了片刻,孙思邈涩然道:“可令尊不许,令尊只想用你来留住冼夫人,或许他一直也在爱着冼夫人。”
爱难言,爱艰难,有时候很多人做的事情,已难说是否为爱。
兰陵王嘴角抽搐,似笑非笑,想哭却又未哭。
“后来冼夫人推迟任族长一事,给令尊时间考虑,可不想令尊遇刺身亡,刺客和兰京有关。”孙思邈说到这里,神色感慨,“当年谁是谁非的问题,其实多说无益,但我到这里,一定要说几点。第一…冼夫人还是对令尊颇为深爱,当年在令尊遇害后,立即过江查询令尊被刺一事的真相。”
说及这里,心中微动,孙思邈突然想到,当初冼夫人在找我之前,已将一切恩怨用书信说得明白,也说怀疑宇文护刺杀的高澄,可以冼夫人的明睿,她真没考虑到是文宣帝下的手?
轻轻叹息,又想,或许冼夫人早想到这层,可兰陵王一直在齐国,她为了儿子,不能说出这一层罢了。到今日,对冼夫人来说,文宣帝已死,执着恩怨已无必要,她只是想让儿子离开这浑水。
“冼夫人在关中遇到我,而且救了我,十三年后,我因此做了她的信使。”
孙思邈望着兰陵王道:“当年令尊身死,冼夫人就想带你回转岭南,可斛律将军不许。”
兰陵王一挑眉头,有分肃杀。
“我义父不许?”斛律琴心不解,“为什么?”
“据冼夫人所言,文襄帝还是气恼冼夫人的离去,因此交代斛律将军,冼夫人若想再见儿子,必须留在齐国。”
斛律琴心蹙眉道:“这未免有些太不通情理。”
孙思邈眼中似藏着什么,却只是轻轻点点头:“将军恐怕也觉得不近人情,因此对冼夫人说,文襄帝有令,兰陵王必须留在齐国,往昔的一切恩怨,等兰陵王成人后,自行决断。”
轻轻舒口气,孙思邈望定兰陵王道:“如今到了兰陵王你自行判断的时候了。”
斛律琴心略有紧张,心绪百转,一时间也无法知道兰陵王如何决断。
兰陵王沉默良久,嘴角突然有了分哂笑:“我一直设想千百种缘由,可却从未想到是这种结果。”
缓缓站起来,面对那屏风,望着那上画的险峰大河。
险峰虽险,终可攀越,大河虽宽,亦可渡过,可人渡不过的往往是心中那隐痛情结。
“先生方才说过,高家有种病?”兰陵王背对孙思邈道。
孙思邈犹豫道:“这是冼夫人的猜测,我曾见过贵国天子,也曾和兰陵王相处,但未有定论。”
“原来喜欢一人,也是种病。”兰陵王自顾自地说。
斛律琴心一颤,不知兰陵王所言何意,望向了孙思邈。
孙思邈保持沉默。
“家母执意让先生带我去岭南,一方面是因为先生神通广大,一方面是否也考虑过,无论如今的齐国天子,亦或是我,那种连先生都无法明白的病,迟早会发作?”
兰陵王背负的双手绞在一起,指节都开始发白。
斛律琴心忍不住地心惊,这才想到问题的严重所在。
实际上,自文宣帝开始,高家的疯病就开始有了征兆,而高家诸子中,可说无一善终。
难道说这种厄运,真的会落在高纬和高长恭的身上?
可喜欢一个人,难道真的也是病?斛律琴心无法分辨。
孙思邈沉默许久,这才点头道:“是。”
兰陵王身躯微震,又道:“因此家母希望能和先生联手,看能否医治我的病?”
“可能。”孙思邈缓缓道。
“我若不去呢,先生就不会帮我医治?”兰陵王身躯僵硬。
孙思邈摇摇头:“只要有人让我医治,我定会出手。我学医多年,本为解救病人疾苦为第一要义。”
斛律琴心再望孙思邈时,眼中已现出自豪之意,她没信错孙思邈,她亦没看错孙思邈。
兰陵王衣袂无风自动…
孙思邈望着他扭曲的十指,缓缓又道:“可直到如今,我真的看不出你有任何毛病。”
斛律琴心一怔,兰陵王双手突紧,又缓缓地松开。
有风冷,可孙思邈眼中却有分温暖,无论谁听到他的话,都不会怀疑他的心意和判断。
斛律琴心想说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有出口。
良久,兰陵王才道:“先生请回,我要再想想。”
夜已深,风如刀,月光照雪,泛着霜一样的颜色。
斛律琴心出了王府后,一直沉默,直到将至将军府时,这才停下了脚步。
孙思邈也止住了脚步,微笑道:“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斛律琴心却未离去,她咬着唇,脚尖划着地面,突然问道:“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孙思邈反倒有些奇怪。
“或许我今天不该向兰陵王说起那些,有些事,他或许也是身不由己。他未见得想让蝶舞死,但命运如此。”
说到这里,斛律琴心又忍不住悸动。
真的是命运如此?还是因为一个人的控制?
孙思邈沉默片刻才道:“你说的对,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身不由己的。”
“可兰陵王绝对就是张丽华。”斛律琴心忍不住道,“你早知道这点是不是?你若不知道,怎么会送他到张家,你若不知道,也不会在他身上耗费工夫。你本来就是为兰陵王来的。”
孙思邈只是笑笑。
斛律琴心不满意孙思邈的沉默,忍不住追问,“你究竟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张丽华的身份呢?”
孙思邈道:“我学医多年了…”
他没头没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斛律琴心想了半天,终于醒悟道:“所以一个人是男是女,你很快就能分辨?你第一眼见到张丽华的时候,就知道她有问题,或许已知道她是谁,是不是?可你为何不对我们说?”
孙思邈轻轻地叹口气:“我什么时候知道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什么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谁!”
斛律琴心一怔,琢磨着孙思邈这句话,一时间感觉含意万千,许久才道:“原来你什么都明白。”
孙思邈只是笑笑,心中在想,当初冼夫人请他到岭南之前,给了他一幅兰陵王的画像。冼夫人念子情切,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打探儿子的相貌,兰陵王虽多戴面具,但冼夫人当然知道儿子的长相。
兰陵王和娘亲长得很像,因此他一眼见到冼夫人时,就明白她是兰陵王的母亲。
更何况,冼夫人当初蒙面之时,像极了张丽华,他当初一见张丽华,就有怀疑了。一切的一切,错综复杂,实在一时难以向斛律琴心解释明白。
他也觉得没有必要解释。
正如他所言,他只关心,兰陵王何时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月更明,风仍冷。
斛律琴心一泓秋水望过来:“那你肯定也明白你和兰陵王做赌,你输的机会极大…”
她关心的不但是孙思邈和兰陵王的赌注,还关心孙思邈的心思。
良久,孙思邈这才点头:“不错,我输的机会很大。”
斛律琴心突然觉得寒风都有了分温柔。
“但你为什么还要赌?”
“有时候…赌不一定要赢的。”孙思邈微笑道,“输了,或许也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你以后若能明白这点,一定能懂得更多。”
“我怕很笨,明白不了这点,你能不能经常教我呢?”斛律琴心垂头咬着唇。
孙思邈看了她许久,轻声道:“只要你肯学。”
他的笑容在寒冬里有着说不出的温暖,斛律琴心那一刻欢喜无限,等抬头时,才见孙思邈已转身远去,暗夜中,背影多少显得有些孤独。
斛律琴心忍不住一阵心热,不想他再孤独下去,可回头望了眼将军府,终于暂时放弃了召唤。
她还有些事要做。
她也知道急没有用,可也真心希望兰陵王早日作出选择。
只有兰陵王作出选择,孙思邈才可能离开邺城,只有孙思邈离开这里,她才能有进一步的决定。
一想到这里,脸色微红,斛律琴心入了将军府,才到前院,就已止步,所有的羞涩转为心惊。
斛律明月站在树下,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明月千古孤单,斛律明月看起来何尝不是如此?
历来高处不胜寒,斛律琴心一想到这里时,心惊又变成了关怀——无论如何,她总是斛律明月一手带大。
“义父还没睡?”
“你去见了长恭?”斛律明月反问,声音中听不出半点心情。
斛律琴心点点头,突然有股冲动,想问问蝶舞的事情。
她很想知道,是兰陵王还是义父将蝶舞送到死地,可见到树下那如山岳般的身影也带分疲惫,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长恭怎么说?”斛律明月问道。
斛律琴心略有犹豫:“他不准备再娶女儿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忐忑,只怕斛律明月会雷霆大怒,不想斛律明月居然仍很静。
这种安静,反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良久后,斛律明月才道:“那他如何答复孙思邈呢?”
“他说再考虑一下。”
不闻斛律明月的反应,斛律琴心蓦地涌起一股冲动:“义父,我有句话想说。”
“哦?”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可斛律琴心还是鼓起了勇气:“我想说,义父能不能如孙思邈一样,让兰陵王自己作选择?”
难言的沉默,如天边孤寂的明月。
斛律琴心只见到斛律明月的背影,却看不到他的表情,实际上,就算她看到斛律明月的脸,也同样看不出他的表情。
这些年,她一直在斛律明月的积威下长大,看到的永远是斛律明月的威严和冷漠,以及稀少的柔情…
“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斛律明月终于开口。
斛律琴心还待再说,斛律明月已举步离开,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月正明,照天地亮色,可照在斛律明月身上,似乎只照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他静静地走回到书房,静静地坐了下来,却没有再喝茶,他那一刻的表情,出奇地冷漠。
不知沉坐许久,他才缓缓站起来,突然跺跺脚,地面方砖竟无声无息地划开,地下现出一条甬道来。
甬道幽深,透着阴冷的光芒。
斛律明月没有半分意外的表情,齐国大小事情,均在他掌控之中,将军府的每个角落有什么,他自然清楚明白。
他缓步走进了甬道,甬道的尽头是个石室。石室幽静,隐约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那喘息声在无边的静寂下,显得如此地惊心动魄!
斛律明月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他只是点亮一盏油灯。
油灯亮起,昏暗一点,照出了石室的轮廓,石室内空空荡荡,石室的角落,有四根铁索从墙上探出,扣在一老者的四肢上。
那老者面容苍老,看起来已奄奄一息…
听到脚步声,那老者艰难地抬起头来,见是斛律明月,眼中露出死灰之色。
斛律明月举着油灯,淡淡道:“老夫最后问你一次,你说还是不说。”
那老者周身一颤,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斛律明月,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要求人吗?”
“老夫不需求你,只想问问你,当初你趁孙思邈为斛律琴心解毒时,带人出手暗算孙思邈,究竟是受谁的指使?”斛律明月平静道。
那老者大笑起来:“你不知道吗?”
“是不是郑玄?”斛律明月淡淡道。
笑声陡凝,那老者极为意外的表情,显然是被斛律明月说中了答案。
“郑玄又是受谁的指使?”斛律明月又问,目光如箭,始终钉在那老者的脸上,不放过他的一丝表情。
“这还用问?”那老者狂笑起来,“斛律明月,这些年来,死在你手上的道中人已难以尽数,无论北天师道还是天师六姓,哪个不想杀了你?郑玄身为楼观道的道主,自然要想办法和你作对。”
“绝对不是。”斛律明月简洁道。
那老者反倒一怔,嘴角带分讥诮:“那你认为,郑玄为何要和你作对?”
“老夫只知道一点,天下熙攘,皆为名利!无利可图的事情,目前只有孙思邈、张仲坚才会做,郑玄绝对不会。”斛律明月说得平静,但目光中厉芒闪动。
那老者微呆,叹口气道:“你说的不错,这天底下和你作对的人物,似乎只有这两个才不图名利,只可惜,我为何不落在孙思邈的手上?”
他言语讽刺辛辣,斛律明月却如未听到,只是道:“王远知志在超越寇谦之,葛聪见风使舵,得过且过,张仲坚一心为龙虎宗复仇,李八百、裴矩均是北天师道余孽,用心老夫是知道的。只有郑玄参与进来的动机,让人费解。”
沉吟片刻,斛律明月自语道:“他伊始看起来极为平庸,但很显然,他一直用平庸遮掩着他本来的目的。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他早就离去。他不像葛聪,行事不得已为之,但他一直留在邺城,是为了什么?”
那老者虽是痛恨的表情,但眼中也不由露出分钦佩。
斛律明月还是斛律明月,一切点滴,均在他盘算之中。
“刺死寇祭司的人,是不是郑玄?”斛律明月目光射来,突然发问。
那老者失声道:“你怎么…”他戛然声止,脸上色变。
“老夫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斛律明月轻淡道,“老夫不过是猜的,不过你已经告诉老夫答案了。”
那老者咬牙道:“斛律明月,你不是人。”他眼中钦佩早变成惶恐,感觉在斛律明月眼中,无论说与不说,一切无可遁形。
“如果郑玄杀了寇祭司,那引孙思邈来见老夫的显然是他。”
斛律明月眼露杀机:“他果然不是一般人物,竟想挑动老夫和孙思邈自相残杀。”
那一夜,孙思邈追踪而来,斛律明月几乎要出手,但孙思邈却能忍住。
想到这里,斛律明月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郑玄为何要杀了寇祭司呢?”
那老者咬牙道:“你猜?”
“老夫不用猜的。”斛律明月嘴角带分冷嘲,“当年之事,没有谁比老夫更清楚了。寇谦之在时,北天师道兴旺一时,不过人的贪欲无穷,他们妄想插手齐国政事,让朝廷不满,才引发齐国灭道。”
那老者嗄声道:“因此为高澄报仇不过是个幌子?”
“也非幌子,只不过是个诱因罢了。”斛律明月目露沉吟之意,“不过早在那之前,北天师道就已分裂过一次。寇谦之夫人姓郑,本天师六姓之一,一直为了寇谦之扬名而竭尽心力,只是一直无所出,寇谦之才又寻一妾,生有一子。”
那老者目露惊奇,这些陈年往事,实在知者甚少,但斛律明月显然事无巨细,尽数皆知。
“郑夫人之前又收一养子,和寇谦之亲子并为北天师道门下双子,寇谦之有意将北天师道交给亲子继承,引发郑夫人的不满,因此带养子奔走草原。而寇谦之虽后悔,但再无法挽回。”
“寇谦之的儿子也未继承北天师道。”那老者忍不住道。
“那时候寇谦之已经发现北天师道被朝廷猜忌,更被太子等人忌恨,他若身死,北天师道只怕转瞬会遭到灭顶之灾,因此他让亲子远走苗疆传道。”
斛律明月神色感慨:“事后果如寇谦之所料,北天师道在他死后,随即遭受灭顶之灾,而寇谦之亲子到了苗疆,被苗王重用,变成了寇祭司。”
那老者越听越是惊奇,再望斛律明月,眼中已有敬畏之意。
他实在想不出,这个疆场的常胜将军,思维也是这般缜密。他更不知道,斛律明月心底究竟还有多少未说出的秘密。
但斛律明月为何要对他说出这些事情?
斛律明月陷入沉吟,又道:“冼夫人当年查文襄帝之死时,遇到了孙思邈,但为了解决岭南和苗疆的恩怨,又去了苗疆。
“这女子非同凡响…只可惜…”
斛律明月说到这里,心中叹息,暗想若冼夫人能留在高澄身边,大齐说不定是另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以冼夫人之能,既然可将岭南治理得太平无事,自然可让齐国更上一层楼。
只可惜,高澄、冼夫人因为一个兰京而决裂,造成的后果不堪想象,而高澄因兰京身死,更是给齐国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环望石室,斛律明月眼中露出分厌恶之意,这是将军府,这之前也是东柏堂。这里的石室,本来是高澄、兰京当年所用之地,他接管以来,如对待东柏堂后花园的菊花一样,将一切毁去,只留下了这铁制的锁链,不想今日还有用到的时候。
只是旧物可以毁去,记忆却是益发地清晰。
回过神来,斛律明月又自语道:“冼夫人和寇祭司只怕在那里遇到,以冼夫人的才华美貌,寇祭司只怕也动了心。寇祭司能出苗疆,一方面是对冼夫人钟情,因此为冼夫人继续询查高澄遇刺真相,他也顺便帮冼夫人找回儿子,可更重要的目的,只怕是帮寇谦之恢复声誉。”
寇祭司毕竟是寇谦之的儿子,一心以恢复父亲的声誉为重。
说到这里,斛律明月心中暗想,可苗疆素来不理中原之事,也对族人严格限制,不能轻易离开苗疆,寇祭司能出来,只怕是受了大苗王的指使。只不过,大苗王如此做法,难道是认为天下将定,因此早寻依靠?
嘴角带分哂笑,斛律明月摇摇头:“不过若论才能,寇祭司是远差寇谦之了,他不但未能重新恢复北天师道的声誉,反倒死在邺城,而郑玄杀死寇祭司的目的不言而喻。”
顿了下,斛律明月做出结论:“郑玄多半是郑夫人的那个养子,一直为当年未继承北天师道的道统一事耿耿于怀,因此杀了寇祭司,顺便嫁祸老夫身上,用的是一石二鸟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