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重若轻——轻得如同天地间的萧萧落叶。
秋风袭来,吴明彻感受到自己宝剑上的冷意,喉间起了层微细的疙瘩。
“孙思邈,你…”吴明彻喉结上下错动,本还想说两句狠话,可望见孙思邈如海的眼眸,咽了口唾沫道,“你想怎样?”
那一刻,他心中懊丧中还带分惊怖,面临死亡前,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放了张季龄他们。”孙思邈目光微闪。
吴明彻心头一震,嗄声道:“办不到!”
孙思邈看了他许久,这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你的确办不到。”
吴明彻突然感觉心中有羞臊之意,他知道孙思邈明白他为何办不到,这让他也有十分无力的感觉。
“动手的是萧摩诃和王远知…执行的人是你吴将军。”孙思邈目光缓缓从王远知身上掠过,“可策划这场反击的人当然是淳于将军。”
吴明彻不语,浑身竟有些发抖,但显然不再是畏惧。
“请带我去见淳于将军。”孙思邈道,“这点吴将军当然能做到。”
“呛”的一声响,孙思邈撤了长剑,长剑又回到吴明彻腰间的剑鞘内。
面对无数陈国的兵士,面对王远知,面对陈国大将,他竟敢收了剑?
所有人都是一怔,王远知也像怔了下,缓缓地放下掐诀的手。
吴明彻眼中露出分复杂之意,半晌才转身向院外走去。
陈国兵士闪开了一条道路,目送二人出了庭院,也慢慢地放下手中泛着寒光的钢刀。
长巷幽静迂回,吴明彻在巷子中转了几转,就到了一院门前止步,不言不语。
院门虚掩,院中极静,张家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丝毫没有影响这里的安宁。从外面来看,根本不知里面有什么。
或许什么都没有,或许有着杀机重重的陷阱…
孙思邈伸手推开了院门,走进了庭院。
院中只有一人,坐在轮椅之上,他似乎不堪秋意萧瑟,身上披着一件裘皮大衣,身旁的红泥小火炉燃得正旺。
炉上茶壶正烧着水,水已沸腾,那人拎起茶壶,将桌上的两只茶杯满了水,然后似不堪秋风无情,轻轻地咳。
他竟像根本不知道孙思邈走了进来。
可他放下茶壶,不等抬头时,就道:“孙先生请用茶。”
孙思邈走过来坐下去,却没有去拿那茶杯,他只是看着面前那人,道:“淳于将军神机妙算,当然知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那沏茶的人当然就是淳于量。
淳于量紧了下身上的裘衣,又咳了几声,这才道:“茶能让人静心的。”他缓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口,手中似乎端着千斤的分量。
他难道有什么心烦的事情?
孙思邈淡淡道:“权谋却是能让人乱心的。淳于将军运筹帷幄,很耗心神,不是区区几杯茶能够弥补的。”
淳于量又咳,缩卷了身子,这让他看起来不再像是将军,而更像个羸弱的书生。
“先生当然都知道了?”
孙思邈摇摇头。
淳于量眼中似有针藏:“先生见到王远知不在牢中时,难道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顿了片刻,淳于量一字字道:“孙先生本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孙思邈脸上迷雾更浓,并没有丝毫自得:“淳于将军错了,我不是聪明的人。”轻轻地叹口气,喃喃道:“十三年前,我就曾对自己说,我再不当一个聪明人。”
淳于量又在喝茶,他像对孙思邈所言深有感触的样子。
“因为我知道要当一个聪明人,就要付出聪明人的代价,我付不起这代价。”
孙思邈自嘲地笑笑:“其实在皇宫的时候,我就有些奇怪了,奇怪皇宫有些事情,并不合理。桑洞真怎么突然会死?贵国国主陈顼本是个狐疑的人,却为何把一切看得很淡,他似乎觉得桑洞真的死好像是意料之中?王远知为何把赌注轻易放在冉刻求身上?一代宗师,怎么会这么草率?聪明的淳于将军,又如何会忽略了其余的可能,轻易地将王远知下到了狱中?”
淳于量喃喃道:“原来有这么多问题,先生果然…看得清。”
“我那时候只是困惑。”孙思邈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在做戏。”
“显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戏了。”淳于量咳嗽道,“至少让先生看到很多漏洞。”
“因为做戏的人知道,漏洞本无关紧要的——他们只要这出戏唱下去就好。”
孙思邈淡淡道:“做戏的人要的是结果,却不是过程。你们这出戏本是演给我看…或者应该这么说…这出戏本是演给想看的人看。”
“哦?”淳于量缓问了句,并没有半分意外。
“其实你们早知道有人在捣鬼,你们也早知道捣鬼的人是李八百和张裕他们是不是?”
早在皇宫的时候,孙思邈就有些诧异,因为淳于量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响水集发生的一切,还可说是萧摩诃告诉淳于量的,可通天殿内发生的一切,淳于量显然也了解。
这里面本有个关键的秘密。
淳于量笑了:“我们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葛聪!”孙思邈缓缓道。
淳于量双眉一挑,本是憔悴的面容有了那么分意气。
葛聪是谁?
“先生…聪明。”说话的不是淳于量,而是来自孙思邈身后。
那不是吴明彻的声音。
居然有一人无声无息地到了孙思邈的身后!
孙思邈却头也没回,只是道:“谁都以为葛道长是个生意人,可没想到的是,葛道长九字真言一出,张裕也抵挡不了。”
他身后那人嘻嘻一笑,转到孙思邈身旁道:“孙先生真是高抬在下了,在下不过随便说了九字而已,张裕不敌,都是因为王道长法力无边了。”
他说得极为客气,人也长得圆滚滚的,一团和气,正是通天殿中那个葛道人。
葛道人当然就是葛聪!
孙思邈望过去,叹了口气道:“李八百真是打错了算盘,辛辛苦苦地召集了六姓的弟子到了通天殿,不想大伙想的却不是四道归一。”
他多少有些唏嘘之意。
当初天师六姓齐聚通天殿,孙思邈见了都是暗自心惊,本以为很快就要掀起一场浩荡的风雨。
可想不到的是,如今张裕、桑洞真都完了,帛道人早被斛律明月收买,而这个葛道人不言而喻,一直都是和陈国朝廷有关。
葛道人还在笑:“孙先生以为李八百就想四道归一吗?”
蓦地有分激动,葛道人冷笑道:“他不择手段地打击茅山宗,转的恐怕不是四道归一的念头吧?他今日打击茅山宗,明日说不定对付的就是在下了。他野心勃勃,谁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想什么。”
孙思邈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什么,喃喃道:“不错,李八百在想什么,的确难以预料。因此你早早和淳于将军联系,前往通天殿,不过是想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当初葛道长有意四道之位,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了?”
葛道人脸色微红,他以为孙思邈讽刺他图谋在先,两面三刀,忍不住道:“在下不得不去。哼,四道道主之位,在下根本没想过…”
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不但四道道主名头在下没想过,这天师六姓,在下也早想抛开了。”
“可你还是姓葛的。”孙思邈叹口气道。
葛道人自嘲道:“不错,在别人眼中,葛姓好大的名头,可在下却一直认为谁想姓就姓吧,在下却不想了。这葛姓终日有如一把刀悬在头顶,这些年来,在下因为这姓氏,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他笑容中满是苦涩,大声道:“在下是个生意人而已,所作所为,有利就好!”
他说到这里,似感冲动,终于舒了口气,微笑道:“在下激动,还请将军和先生见谅。在下事情已成…”
他说话时,一直在看着淳于量。
孙思邈却想,此人城府也深,这般激动却像做作,或许…不过是想告诉朝廷,他对陈朝很忠心,他和太平大道没有任何关系罢了。
他知道淳于量也明白这点,可明白的却不见得一定要说。
淳于量微笑道:“葛道长辛苦了。一切事情,我自然会向天子言明。管保葛先生以后生意亨通,财源滚滚。”
葛道人似乎笑得嘴都合不拢:“那多谢将军,在下告退。”
他好像还想和孙思邈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施礼,退出了庭院。
茶已冷。
黄叶风中翩翩,有如蝶舞。
冉刻求望向蝶舞的方向,周身都像凝成冰,他被孙思邈甩到父亲身边,看着孙思邈和吴明彻离去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突然恨自己的无用。
钢刀虽已放下,可所有的兵士还围在他们的身边,只等淳于量那面的消息,来判断包围中的最后三个人,是死是生?
孙思邈虽惦记那面的情形,还能平静道:“你们早知道太子去响水集,可能是李八百暗中所为?”
淳于量点点头。
“你们当然也知道,李八百不但要扰乱宫廷,还要打击茅山宗?”
淳于量道:“李八百是个有野心的人。”
“于是你们将计就计,假装中了李八百的计策,信了一切都是王远知所为,将他下在狱中。”孙思邈目光清澈,“你们放出我,其实也怀疑我和李八百有勾结?”
淳于量突然不说话了,他又在咳。
只是这次咳,就算喝茶都压不住,他突然抽出条手帕,用力地掩住了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许久未停。
良久后,淳于量才道:“我其实信先生和一切阴谋无关的。”
他说话时,双眸一直望着孙思邈的眼,并没有躲避。
孙思邈也没有躲避,一直也在看着他的眼。眼为心声,一个人话可骗人,但眼眸却很难欺骗人。
“你是信的,可陈顼不信。”孙思邈缓缓道。
他并非凭空怀疑的,陈顼若信他,就不会任由他一直在笼中。
陈顼直到走后,才让淳于量放了他,是不是陈顼也怕什么?
淳于量又咳,只是这次却不再说什么,很多事情说明了反倒无趣,他不是个无趣的人,虽然他认为自己做的是无趣的事。
“于是你们定下了计策,放我出宫,我若和李八百有合谋,王远知下狱后,我当然会联系李八百。”
顿了片刻,孙思邈又道:“就算我没有参与其中,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李八百绝不会将取代茅山宗的大好机会让给我,也会找到我。”
淳于量叹息道:“不错,无论如何,李八百都会见你的。可惜又让他逃了。”
他并不在张家,对张家的事情却也了如指掌。
“可张裕将死了。”孙思邈缓缓道。
“他要死的。”淳于量目光转冷,有如刀锋,“他一直在江南,却劫持太子,背叛陈国,阴谋叛乱,一定要死的!”
他少有这么冷漠的时候,他虽是个将军,但本像个书生,只有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才让人感觉到他还是个将军——手握生杀大权的一个冷酷铁血的将军!
可张裕就算没有淳于量下令,他看起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五官溢血,呼吸微弱,看起来双眸都失去了往昔锐利的光芒,他突然唤道:“大哥?”
“我在。”
张季龄应了声,跪了下来——跪在兄弟面前,眼中盈了泪水。
他们曾经是兄弟,曾经因为误会再无联系,可今日再见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朝为兄弟,他们血脉永远是相通的!
“我要死了…”张裕虚弱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季龄脸上有黑气涌动,缓缓道:“你不会死的。”
王远知还是站得远远的,突然道:“张季龄,你以为你是谁呢?”他依旧仙风道骨,可说出的话多少有些尖酸刻薄。
天师六姓虽都是天师血脉,但早有了裂隙。
张季龄霍然抬头,双拳紧握,咬牙道:“王远知,张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定要赶尽杀绝?”
“无冤无仇?”王远知笑了,“这句话实在不该由张家来说。二十年前,张家就想方设法打击茅山宗,直到今日,张裕还想置我于死地,你说张家和我有没有仇?”
张季龄一怔,他知道王远知说的是实情,虽然他没有参与其中。
张裕一把抓住张季龄的手腕,低声道:“不要和他废话,我时间不多,一定要告诉你一个秘密——阿那律的秘密。”
他呼吸急促起来,双眸散光,似已回光返照,也就没有了往日缜密的心思,说的声音虽低,但王远知已然听到。风遗尘整理校对。
王远知色变,忍不住上前一步。
阿那律的秘密?张裕竟然知道?
张裕握着张季龄的手紧得发抖,断续道:“阿那律本在…龙虎…山的…”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头已歪了过去。
王远知霍然上前。
“就算淳于将军不下令,张裕中了茅山道术,也很难活下去了。”孙思邈带分惆怅,缓缓道,“那张季龄和冉刻求呢?”
他来到这里,本来就是要救这二人的。
“冉刻求应是张季龄的儿子。”淳于量喃喃道,“我其实也没想到过张季龄会是叛逆,但所有的事实都指明,他和斛律明月有关。”
孙思邈眼中又露出了悲哀之意。
“或许有关,或许身不由己,可这二人如今已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也一直没有对陈国怎样…不知道将军能否网开一面?”
淳于量看着孙思邈,许久才道:“其实这次计划,最大的收获,不是破除敌人的阴谋,又杀了张裕,揭穿张季龄的底细…先生知道陈国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孙思邈摇摇头,他知道淳于量会说下去的。
淳于量略有激动道:“陈国最大的收获就是证明先生没有对陈国不利之意,这点很重要!”
“真的?”孙思邈没有半分被重视的喜悦。
“真的!”淳于量用力点头,双颊红赤,但努力止住了咳,“只要先生答应为陈国做事…其余的事情都好商量。”
他神色诚恳,双眸中也带分期待之意。
孙思邈沉默许久,终于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淳于量眼中闪过分诧异,红赤的脸颊变得有些发白,缓慢道:“那我也难说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话音未落,天地间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响!
淳于量、孙思邈饶是冷静,却也被那声响震得一颤,倏然扭头向响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响声来自张家庭院的方向!
第五章
父子
张裕死了?
王远知一惊,他知道张裕早该死了,若不是张裕,任凭谁中了他茅山三禁制之一,都熬不过半个时辰,更何况张裕连中他的三道禁制。
可张裕毕竟非同凡响,不但活着,还很精神,他破不了茅山禁制,但靠龙虎宗自封之法,用符箓压住禁制发作。
但葛聪为人虽像生意人,所练的九字真言的确有通神之能,竟破了张裕的自封,引发了茅山禁制。张裕内伤尽发时,又中了王远知一掌,随时都有毙命的可能。
王远知却没想到张裕这时候会毙命。
张裕不能死,阿那律的秘密还没有说出时,张裕就不能死!
这些年来,天师六姓中人分崩离析,但其中有志之人,从未放弃寻找天公将军临死前说的阿那律。
阿那律就是如意,拥有者万事如意。王远知就算身为茅山宗主,也不能不对阿那律动心。
王远知一步就到了张裕身前。
茅山道术中,有一种还魂道术,一个人将将咽气时,若施此术,还能让那人多说几句。
他霍然伸手,就向张裕抓去,心中蓦地一凛,周身泛起了寒意,只因为他见到张裕眼眸突睁,其中精光闪现。
张裕复活了?
还是借尸还魂?
若是旁人见到这种情况,只怕惊走了三魂七魄,王远知却立知陷入了极大的危机,张裕是诱他前来。
他其实也有防备,防备张裕诈他前来,但他还是过来了,因为他实在放不下阿那律。见机不妙,他立即吸气,准备迎接张裕的濒死一击。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发出攻击的竟是张季龄。
张季龄本在垂泪,可在王远知到来的那一刹,脸上突然黑气弥漫,然后他抢在王远知前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涨了起来,如同个充气的球一样。
所有人眼珠子都瞪得溜圆,不信这人会有这般变化。
张裕眼中突闪过分惊惧,叫道:“不要!”
喝声中,张季龄霍然向王远知冲去。
王远知脸色立变,倒退不及,一掌拍出,正中张季龄的身上。
“砰”的一声大响,张季龄竟然整个人爆了开来,庭院中立即烟雾弥漫,陈国兵士饶是身经百战,蓦地见到这种奇景,忍不住惊呼慌乱。
王远知就感觉一股热浪冲来,全力后退,等落地时,竟撞在一棵大树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嗄声道:“生死判?”
他没小瞧张裕,但低估了张季龄。
张季龄实在太窝囊,窝囊得让所有人都几乎忘记了他也是龙虎宗的高手,甚至是张裕的大哥。
可张季龄不是自废了武功,怎么还会有这般神通?
方才张季龄炸开,不过是个幻象。鼓动的是衣衫,炸裂的也是衣裳,他本人早倒退了出去。
烟雾缭绕中,王远知还能看到张季龄对他一击后突然抓住张裕、冉刻求二人倒飞了出去,霍然撞到一面木墙上,入了一间厢房内,再没了动静。
陈兵稍乱,就听一人喝道:“包围那间厢房。若有人出,射杀!”
发令之人正是吴明彻。
陈兵本有些慌乱,闻言立即将那厢房包围,或挺刀,或引弓,却不敢轻易进入厢房。
方才那一幕诡异非常,让他们意识到眼前面对的人并非简单的刀枪弓箭能够解决。
吴明彻神色凝重,手一挥,只听“夺夺”响声不绝,无数铁钩射在了那厢房的木质墙壁上,转瞬的工夫,那间厢房被拆得干干净净,一块木板都没有留下。
众人举目望去,又惊又奇。
他们亲眼见到张季龄带着张裕、冉刻求逃入了这间厢房,可房子拆除后,一目了然,房间中,并无半点人影。
张季龄三人,竟凭空不见。
爆炸声传来,孙思邈微震,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淳于量很快恢复了平静,叹息一声道:“你虽为他们求情,但他们却不见得信得过你。你如此努力,只怕白费了力气。”
孙思邈道:“我做事,只因为自己要做。结果如何,非我能预测。”
他简简单单的话语中,没有失落,只有执著。
淳于量怔了下,又咳了起来,蜷缩起身子。
风更冷,炉火也黯淡了下来,有兵卫进了庭院,匆忙地到了淳于量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又退了出去。
淳于量望向孙思邈道:“原来张季龄等不及先生为他们说情,抢先发动,伤了王远知,然后带张裕和冉刻求逃了。”
他知道张季龄逃了,居然还很平静。
陈国最有名的三员大将中,他无疑是最憔悴无力的那个,可若论沉着冷静,谋略深远,却远胜过其余两人。
孙思邈喃喃道:“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他们逃到了张季龄所住房旁的厢房,然后就不见了。”淳于量平淡道。
孙思邈叹了口气:“只怕房间下会有暗道。”
淳于量讥诮地笑了下,又满了杯茶捧在手上。茶杯虽暖,可他眼中满是寒意。
“淳于将军算无遗策,既然将张府重重包围,怎么会算不出张府下会有密道呢?”
孙思邈惆怅又道:“所以无论如何,他们还是逃不出淳于将军的罗网。可能他们从地道的另一端出去的时候,发现陈兵早就埋伏在那里。”
淳于量笑了笑:“世上的人若都像先生这样,那肯定会安静很多。因此…”顿住凝望孙思邈的眼,“他们还是在我的手上。”
他的意思很明白,孙思邈若不答应为陈国效力,冉刻求等人仍旧只有死路一条!
冉刻求还没死,可心早就一寸寸地凝成了冰。
蝶舞死了,死在他的面前,他那时候几乎想和蝶舞一块死的,但张季龄拎着他撞入厢房的时候,他并没有挣扎。
他眼下虽会为女人去死,但绝不想这时候耽误旁人的生。
三人冲到屋中,滚做一团时,张季龄不知动了什么地方,冉刻求就觉得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冉刻求根本没有喊,他只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向下滚去,不知滚了多远,撞到一面墙壁才停了下来。
四周漆黑一片。
转瞬有灯燃起,冉刻求四下望去,发现四周均是石头砌成的墙壁,看起来竟像是个绝地。
他见到这情形没有吃惊,在他心中,这时候到了什么地方,都没什么两样。可让他吃惊的是,他很快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手足被绑,正坐在墙角,见到冉刻求时,也是一脸惊奇。
那人正是慕容晚晴。
“你…你怎么…”冉刻求才要发问,立即明白过来。
李八百、张裕本是要用慕容晚晴要挟孙思邈的,慕容晚晴被关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张府下的机关,不脱离龙虎宗范畴,张裕当然也知道的。
慕容晚晴没说话,目光望向了灯火来处。
点灯的是张季龄,他身边躺着一人,却是张裕。张裕双眼闭着,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过去。
外边天翻地覆,慕容晚晴却什么都没听到,蓦地见到张裕这种模样也不由吃了一惊。
张季龄脸上黑气更浓,突然轻声道:“仲坚…”
他叫得很谨慎,似乎面临条毒蛇,只怕被毒蛇咬上一口,他叫得也很轻很淡,甚至没有去看冉刻求。
冉刻求没应,只是看了张季龄一眼,带分询问之意。
他不再拒绝别人叫自己张仲坚,对张季龄的怨恨也少了许多,因为他知道张季龄是有苦衷的。
他虽从小就没了父母,但却从不是愤世嫉俗的人,可他还是难以开口叫声父亲——虽然方才张季龄拉着他逃命的时候,他有那么分激动。
无论如何,这次张季龄并没有抛弃他。
张季龄终于望向冉刻求,目光中并没有柔情,他看着冉刻求,居然还很客气的样子:“一会儿…仲坚…你带张裕逃走…”
他突然伸手从手指上取下那个碧玉指环,递向冉刻求道:“给你。”
冉刻求一怔,不接指环,只是看着张季龄发黑的脸:“张裕怎么了?”
“他昏过去了,一会儿能醒来。他还有活命的希望,只要你能带走他。”
见冉刻求并不伸手,张季龄脸上黑气更浓,终于有了分焦急之意,他顾不了许多,一伸手就将那戒指套在冉刻求的手指上。
见冉刻求没有挣扎,张季龄顿了下。给冉刻求套上戒指的时候,他是握着冉刻求的手。
冉刻求手冰冷,张季龄的手却火热。
不过片刻,张季龄一咬牙,突然松开了手,在石室墙壁一拍,地面霍然又裂开个黑黝黝的洞口。
“你带张裕从这里走!”
慕容晚晴变了下脸色,她当然听出了什么。
她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这是要命的时候,可张季龄似乎不要走,也不准备让冉刻求带她走,是不是说明张季龄准备先杀了她?
慕容晚晴还是沉默。
事到如今,她并不想说太多。
冉刻求未动,只是望着张季龄道:“那你呢?你怎么不走?”
灯芯爆了下,那点光彩似乎全落在了张季龄的眼中。
可是灯芯爆了又黯。
张季龄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