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抓到冉刻求的手臂,遽然暴喝一声,甩手摔去。
以张裕一摔之力,只怕这一下定然将冉刻求摔个筋断骨折。
不想冉刻求被他一甩,竟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到了半空居然落了下来。
冉刻求轻飘飘的没有分量,竟像个纸人一样落地后软了下来。
那本就是纸人。
冉刻求不知何时已被人掉了包,张裕一时不察,显然中了对手的暗算。
青天白日下,林中本是幽暗,那碧绿的烟雾扩展开来,更将树林罩得如同鬼域。
张裕鬼脸本是恐怖,甩飞那纸人后更是惊怖万分,陡然暴喝,一飞冲天,已沿大树而上,就要冲出碧烟笼罩的范围,不想一网突从树上落下。
对手显然算计到张裕的每一步举动,每一招都是针对张裕而来。
那大网倏地罩在张裕的身上,张裕动弹不得,随网落下。
那坐在树枝上的人长啸一声,腾空冲来,手中持有一把木剑,电闪般刺入了网间!

第七章

旧情
这本是针对张裕的一个局。
树上那人不但是个高手,看起来还对张裕极为了解。
他先用言语吸引张裕的注意,再用举止勾起张裕的好奇。他说了那些话,固然是为放出“极乐烟”做准备,更深的用意却是派人潜到张裕的身后将冉刻求悄然掉包,伺机暗算。
若没有树上那人危言耸听,任何人潜到张裕身旁都是不易,更不要说将冉刻求掉包。
树上那人显然有十分的手段,不但吸引了张裕的全部心神,还料到张裕要逃的举动,早在树上布下了大网,居然将张裕困在了网中。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树上那人深知张裕的本事,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见张裕一落网中,就立即扑来再补一剑。
那人虽手持木剑,看似个画符的道士,但劲力所贯,一剑刺入,不亚于钢刀利剑。
一剑入网,就将张裕刺了个对穿。
那人却是一怔,霍然发现,网中不过是张裕的衣衫。
陡然有虎啸声在那人身后响起。那人毫不犹豫立即转身,就见张裕鬼脸迅疾接近,有拳头如钵,痛击而来。
那人立即横剑。
“啪”的一声响,木剑折断,树上那人借势倒飞,撞在一棵树上,嘴角有鲜血溢出。张裕愤怒一击,他也是接不下来。
张裕却不再追击,再次冲天而起,直上树巅,身形再一晃,消失不见。
那人抬头上望,也不抹去嘴角的血迹,只是喃喃道:“极乐烟、纸中仙、绝命天…张裕,你中了道中鬼哭神嚎三禁咒,我不信你还能逃到天上去。”
树荫碧烟中,那人脸上也如蒙上层薄雾,让人看不清楚神色。
那人看了手中木剑一眼,见上面一道血痕尚存,突然道:“正一,冉刻求如何了?”
碧色烟雾未散,烟雾中走出一人,眉目细长,赫然是响水集出现的茅山宗弟子姚正一。
姚正一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师尊,他只是昏过去了。”
他身为茅山宗四大弟子之一,称呼那人为师尊,不问可知,伤张裕那人当然就是茅山宗的一代宗师王远知——江南道教第一人!
可王远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都是道中之人,他为何要对张裕下手?
姚正一见王远知沉默,低声道:“师尊,要不要把他弄醒?”方才就是姚正一潜到冉刻求身后掩住他的嘴,迅疾弄昏了他。
“他醒后,你当然知道对他说什么了?”王远知突道。
“弟子知道。”
王远知微微点头,望向地上的冉刻求许久,喃喃道:“看起来还真的很像。他真的姓张?”
姚正一道:“这点应该不假,张裕和他似有关系,不然不会决定收他为徒。只是…他只是像而已,并没什么本事的。”
他们二人都说个像字,却没有说冉刻求像谁。
“有没有本事无关紧要了,这件事不用有本事就可做到,只要他能知机。”王远知淡淡道,“你处理余事,为师先走一步。”
姚正一躬身送走王远知,转身望了冉刻求半晌,手一挥,有股淡烟过了冉刻求的鼻端。
冉刻求打了个喷嚏,立即醒来。他似还有些懵懂,等看清姚正一的时候,吃了一惊,叫道:“张裕呢?姚道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姚正一竟似极为熟络,又道:“你说去请王宗师来收我为徒,那王宗师呢?”
姚正一轻咳一声:“师尊来过,从张裕手中救了你。因为要追张裕,又离开走了。”
冉刻求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不是说好了,你从响水集把我带到建康,就是请王宗师收我做徒弟。他来了又走,我怎么办?”
“你莫要急。”姚正一微笑道,“如今茅山宗正缺乏人手,你又是骨骼清奇,师尊一见你就很喜欢,决定收你为弟子。”
冉刻求舒了口气,微笑道:“姚道长果然言而有信。”
“可世上没有平白掉到嘴里的包子。”姚正一缓缓道。
冉刻求皱了下眉头,半晌才道:“当初他们要暗算孙先生,孙先生让我先逃,可严太玄却不想放过我…幸亏道长打倒了他,救下我。”
他缓缓述说着当晚的情形,实际上是在整理着思绪:“你救下我,立即就带我到江南,将我先安排到这里做个道人,让我莫要和任何人接触。你去找王远知宗师,求他收我为徒。”
他心中其实一直都在奇怪,奇怪姚正一居然对他这个小人物这般热心尽力。
姚正一道:“你做的不错。人要得到什么,当然得要遵规矩才好。”
冉刻求脸色微红,心中有些苦涩。他暗想:因此我一到这里,就闭门不出,怎想到送签时碰到了孙先生和慕容晚晴,也见到了张丽华,见到他们没事,我真的很开心。可我为守承诺,这才对他们避而不见。
他知道孙思邈不会逼他,孙思邈从不逼任何人行事,可他避不开慕容晚晴,结果他还是忍不住去找孙思邈,然后稀里糊涂地到了这里。
知道姚正一的言下之意,冉刻求深深吸口气,做了决定。
“道长你救了我一次,我要报答你。王宗师不会平白收我为徒,我肯定要尽一份力。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只要我力所能及,道长尽管说吧。”
姚正一脸上浮出分笑意:“你果然是个聪明人,看来宗师收你为徒,并没有下错决定。”
姚正一笑容渐敛,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意,缓缓道:“眼下,茅山宗面临一个极大的危机,宗师正在应对,急需你助他一臂之力。”
“我?”冉刻求有分难信的样子。
他的确难以置信,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世间有什么事情王远知都做不到,却需要他去做!
日正高悬,秋意却冷。
孙思邈回到三清殿的时候,只见到遍地狼藉,殿中殿外连个鬼影都没有。
慕容晚晴不知应该轻松还是叹气:“看来,你心中虽还想着张丽华,她却忘记你了。”
张丽华和那老仆均已不见,不用问,想必是下山回转家中了。
今天的事情看起来和张丽华没有半分关系,张丽华绝不可能和李八百、张裕他们扯上关系。慕容晚晴心中这么想,可总是难以释怀,这么说,张丽华来此,只为了求签?
孙思邈立在殿外,不知想着什么,许久才道:“走吧。”
他向山下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回头望向钉子般立着的慕容晚晴。
“你不走?”
“去哪里?”
孙思邈叹口气:“当然是去张家。”
“去张家做什么?”慕容晚晴又问,贝齿咬着下唇。
这个问题似乎让孙思邈很难作答。他想了很久,才道:“我不知张丽华现在如何,总要去看看。”
“她如何,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张季龄的女婿,用得着这么关心吗?”慕容晚晴终于按捺不住,埋怨道,“怎不见你去看看冉刻求,他现在比谁都要危险。”
孙思邈立在阳光下,影子看起来都有些孤独:“你不懂的。”他心中在想,眼下很多事情我不明究竟,但有些事情我根本无法解释。
“我不懂,才要问你。”慕容晚晴执著道,“孙思邈,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但你到建康,当然不是为了她,你应该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去做,怎么一直在她身上浪费工夫?”
孙思邈未答。
慕容晚晴心中突然有了分恐惧,试探道:“你到建康,难道就是为了她?”
这不可能的。孙思邈和张丽华认识没有多久,他们之间,甚至话都没有多说几句,他们之间难道会有别人想不到的关系?
孙思邈还是沉默,只是脸上又现出沧桑之意。
“你不必知道太多的。有时候知道的多,不见得是好事。”孙思邈终于开口,只说了一句,就向山下走去。这一次,他并没有征询慕容晚晴的意思。
无论慕容晚晴走不走,这条路他总是要走下去的。
十三年前,他是如此,十三年后,他也没有改变。
这世上总有要改的,也总有不变的。
慕容晚晴未走。不知为何,她心中满是惊恐之意。可她害怕什么,自己又说不出来。
她其实不但害怕,还有丝气愤,她不想孙思邈再见张丽华。
她不知道义父斛律明月的计划。但她知道,张丽华肯定是义父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孙思邈在张丽华的身边,必定会比在她身边要危险得多。
她一直奉命行事,却对孙思邈没有恶感,并不想孙思邈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消失不见,慕容晚晴心中暗想:他既然不在乎我,我何必关心他呢?更何况,我和他本不应该有什么关系!虽是这么想,她终于跺了下脚,准备向山下冲去。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听从斛律明月的安排。
可她一直跟着孙思邈,除了因为斛律明月的命令,难道也没有别的原因?
她才要举步,突然顿住,扭头向身侧望去。那一刻,她突然有了分悸动。
她身边不远处的大石上盘膝坐着一个人。
那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慕容晚晴,仿佛石头在那里的时候,他就已坐在了上面,亘古不变。
可慕容晚晴却知道,方才她和孙思邈来这里时,石头上绝对没有人。
那人怎么来的?为何来此?他究竟要做什么?
问题没有答案。慕容晚晴却蓦地发现这人有些眼熟,只一回忆,立即发觉,她曾见过这人一面——擦肩的一面。
那是在永乐楼前。
当初,她和那人擦肩而过,发现那人有着和孙思邈极为相似的一双眼。只是不等她去追,那人就消失在人流中了。
事后她想想,感觉这种人绝非寻常人物,却怅然不知这人究竟是谁。她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此人,却不想他又在她面前出现。
是偶然,还是必然?
慕容晚晴心中错愕,却终于能认真地观察这人。
那人身上的青衫,洗得有些发白,还有几处竟缀着补丁,显得颇为寒酸,可穿在他的身上,却无半分窘迫之意。
因为他不是那种需要华丽衣衫才能拥有自信的人,他几乎不萦于身外之物。
他的鼻子很直,他的额头很高,他的嘴也有些宽,他的面容看起来和俊朗潇洒无缘。他闭着眼的时候,让人感觉他更像个苦行僧人。
可他睁开眼的时候,谁都不觉得他是个僧人。僧人没有大志逸飞的那双眼!
慕容晚晴观察着那人的时候,那人也在看着慕容晚晴。
许久,慕容晚晴才回过神来,暗自诧异,不解自己究竟想要从这人身上得到什么答案。她记起了孙思邈,转身就要离去。
她和这人之间,根本就不认识,也没什么好谈的。
不想那人突然道:“你认识孙思邈有段日子了,但并不了解他。”
慕容晚晴心中一阵不舒服,霍然转头道:“总比你要了解!”她这时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人似乎对她和孙思邈之间的关系颇为熟悉。
那人笑了,如烟中带分轻淡的讥诮:“哦?你了解他?你了解他什么?”
慕容晚晴怔了下,脑海中瞬间闪过孙思邈的所有资料。
孙思邈年幼患病,久病自医,成为神医,更是个神童。他自小精研黄老、诸子百家之言,正当巅峰时却前往昆仑学天师张陵封藏之道,一学就是十三年。他出昆仑后,到邺城,经响水集,至建康。暗中有传言说他见过如意;斛律明月怀疑他会对齐国不利;李八百拉他入伙反对齐国,逼他交出如意。可他还是他,一直没有对付齐国的打算,好像也一直没有和李八百在一起。他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可如果真不放在心上,如斯奔波是为了什么?
他究竟想做什么,慕容晚晴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慕容晚晴还是不知道。她以为跟了孙思邈一路,了解太多太多事情。回首时却蓦地发现,对于孙思邈这人,她根本还是不了解。
一路漫长却又短暂。有些人就是相伴一生,彼此都还不了解的。
要了解一个人,绝不是要知道他的名姓,他的一生,更要知道他的心。
慕容晚晴茫然立在那里,干涩道:“不错,我对他根本不了解。那你呢…你了解他吗?”
那人淡淡道:“虽也不多,但我敢说,若我都不了解他,这天底下只怕再没人能够了解他了。”
“为什么?”慕容晚晴不由道。
“因为我知道他的过去…他的将来…”那人目光中带分难以捉摸,说的更是难以琢磨。
知道过去还可让人明白,知道将来是什么意思?
他难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竟能知道一人的将来?
慕容晚晴有丝恍惚,错过了些事情,找最关心的问:“他有什么过去?”
“别人都知道他有辉煌的过去,却不知道他过去一直有副枷锁——很难卸下的枷锁。”那人缓缓道。
慕容晚晴有些不信:“他这种人会有什么枷锁?”
“每个人都有枷锁…那是一种痛苦难解的情结,寂寞的时候撕咬着你的伤口;那是一面你不想去面对的镜子,空虚的时候照出你的软弱。”那人目光射来,似看穿慕容晚晴内心深处,“你我都有这种枷锁,他自然也不例外。”
慕容晚晴本想反驳,却触动心事,咬了咬红唇,终于明白这人说的枷锁是什么。
良久,慕容晚晴弱弱道:“他有什么枷锁?”
她本是一个极为有主见的女子,可自从遇到孙思邈后,就开始变得软弱。
这刻她心神激荡,竟不知不觉被这人的言语吸引,只想听个究竟。
“不如我先给你讲个故事。”那人静静道。
有日照,日照天地,却照不到多年前的流沙和风华,也照不去那人脸上现出的阴影。
“十三年前,孙思邈还很年轻。”
慕容晚晴想说,他现在也很年轻。可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她心中推算,十三年前,不正是孙思邈意气风发的时候?那也是他入昆仑之前。
“年轻人就有冲动,他自然也不例外。”那人继续道,“在别人眼中,他虽有神医之名,但终究不是神。”
“谁都不是神。”慕容晚晴忍不住辩解道,“他不是神有什么稀奇的?”
“不是神,就要遵循世俗的规矩。有时候,世俗规矩比神的旨意还可怕。”那人淡淡道。
慕容晚晴怔了下,不知这和孙思邈的枷锁有什么关系?
听那人又道:“那时候,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他说到这里,神色悠悠,望着西北的天空。
慕容晚晴神色有些异样,只是道:“那倒从未听别人说过。后来…他们如何了?”
那人自顾自道:“那女人未嫁到夫家时,丈夫就死了。那女子正是如花年华,却不得不到夫家守寡,这么一来,难免抑郁成病。那夫家本是…关陇门阀,在关中一直都是势力滔天,而孙思邈又是当年声誉最隆的圣手,因此,那夫家重金礼聘孙思邈去医那女子的病。”
他顿了下来,眼中不知是什么感情。像不屑,又像是有分羡慕。但所有的情绪很快地泯灭,只有那日光静静地照,静静地西斜。
慕容晚晴不闻他说下文,终于问道:“然后呢…”她想问的是,难道孙思邈爱上了那女子?
“孙思邈那时候就是无双妙手,他轻易地治好了那女子的病,也爱上了她。”
那人叹了口气,喃喃道,“那个女子,无论是谁都是难以抗拒…孙思邈也不能。”
他少有地现出分惆怅。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他如果是个局外人的话,为何会有这种惆怅?
难道说,他当年也见过那个女子?
慕容晚晴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咬唇半晌:“然后他就娶了她?”
“他是想娶那女子,但那夫家不许。想那夫家本是极有权势之人,认定那女子嫁入家门,就是他家的人,当然不想那女子改嫁。”那人轻轻叹口气。
慕容晚晴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伤心,同时又有些奇怪,这些流年秘辛,义父斛律明月都没有对她提及,这人为何会知道?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和孙思邈有何关系?
但她显然更关心故事的下文,问道:“然后呢?”
“孙思邈那时年轻气盛,竟第一次请人去那夫家求婚。”那人顿了下,突问道,“你知道他请的人是谁吗?”
知道慕容晚晴不能答,那人说出了答案:“他请的人是独孤信。”
慕容晚晴吃了一惊。她当然知道独孤信是谁,也知道那时候独孤信和周国太祖宇文泰是八拜之交,更对孙思邈极为器重。由独孤信出面,想必事情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然后呢?事成了吧?”
那人缓缓摇头:“没有。独孤信虽登门前往,但那夫家仍旧不许。”
慕容晚晴忍不住地惊诧:“那夫家连独孤信的面子都不给,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那人不答,只是道:“独孤信无奈,劝孙思邈放弃打算。独孤信爱才心切,甚至想将女儿嫁给孙思邈。”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苦行僧般的脸上有分异样。
慕容晚晴却没留意,只是在想,孙思邈当年倒是抢手货。独孤信身列西魏八大柱国,又是当时的美男子,听说他的女儿个个都是美若天仙。他这么欣赏孙思邈,难道孙思邈娶了他的女儿?可没有听说呀。
果不其然,那人道:“孙思邈没有同意。他不爱则已,一爱如火,执意要娶那女子为妻。独孤信见其意志坚定,表面不悦,实则暗中去找宇文泰,试着玉成这件婚事。”
慕容晚晴又是一惊,错愕道:“那时宇文泰已是西魏第一人,由他出面,关中只怕没有人敢不听从吧。那夫家同意了吗?”
“我不知道。”那人回道。
慕容晚晴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宇文泰还未来得及亲开金口,孙思邈已等不及,竟胆大包天,带着那女子私奔了。”
慕容晚晴怔住,从未想到一向从容平和的孙思邈,竟也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时刻。她心中忍不住想,原来他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这样不顾一切。
这刻,她心中有了羡慕,少了分嫉妒,轻声道:“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没有?”她希望天下有情人都在一起的。
阳光正耀,那人的脸上却像凝着一层冰。
“孙思邈当年虽是个神医,却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么做,实在自不量力!他虽带那女子离开了那夫家,但未出城百里,就被那夫家派人拿下。”
慕容晚晴一惊,颤声道:“后来呢?”
“后来就是…那夫家的人当着孙思邈的面,要将那女子处死!”那人一字字地说出来,已带了寒冬般的冷。
慕容晚晴一阵心悸,竟不敢再问下去。
那人神色益发的冷漠,继续说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那夫家玩的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故意放走了孙思邈,又轻易地捉回他,告诉他,要救那女子只有一个办法。”
慕容晚晴问道:“那夫家究竟是哪个?”
她留意到那人方才提及关陇门阀几个字,知道当年关陇最负盛名的就是八大柱国,分别是宇文泰、独孤信、李虎、元欣、李弼、赵贵、于谨和侯莫陈崇。
那夫家不给独孤信面子,就说明他家能和独孤信抗衡,想必也是其余七家中的一位。可只凭这些信息,她还是不能推出那夫家是哪姓。
那人不答,只是道:“那办法就是,他们不信孙思邈的医术,配置了一种奇毒之药,让孙思邈服下,只要孙思邈支撑三个时辰不死,他们就放那女子和孙思邈走。”
慕容晚晴一惊:“孙思邈服毒了吗?”
“他服下了那毒药。”那人眼中也闪过分感喟,“那夫家当然试用过那毒药,无论多强壮多有本事的人,一炷香的工夫,都会立即毙命的。”
慕容晚晴虽知孙思邈肯定没事,但听到这结果,还是娇躯震颤,一股酸楚冲上鼻梁。
她未亲眼见到当初的事情,但脑海中早闪过那十三年前的凄凉和挣扎,忍不住心酸。
沉默片刻,那人缓缓道:“可实际上,孙思邈尽管七窍流血,但仍坚持过了三个时辰,这点让那夫家很是不解。”
他说到这里,脸上也有分困惑。显然,他对十三年前的往事虽是明了,可也有一些细节并不了解。
“后来呢?他救了那女子吗?”慕容晚晴急问。
那人只是摇摇头。
阳光虽暖,可慕容晚晴遍体泛寒,立在那里,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她伤心难过,显然不仅仅是因为故事的结局…
那人目光中闪过分奇异,还是说了下去:“那女子早被那夫家处死,而那夫家一直就是在玩一个游戏,可他们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他们不知道如何来处置孙思邈。”
顿了片刻,那人又道:“孙思邈知道一切后,当时对那夫家主事人只说了一句话…”
那人的目光突然变冷,冷得如冰,仿佛他那一刻,化身成了当年的孙思邈。
“你们最好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回来!”
青天白日下,慕容晚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可更冷的是听到那人又说:“然后孙思邈就死了,死得很是狰狞。”
慕容晚晴几乎跳了起来,嗄声道:“你说什么,孙思邈死了,他怎么会死,他明明还活着!”
她经历了太多离奇诡异的事情,这刻没有毛骨悚然,更多的只是困惑不解。
难道说,眼前这个孙思邈不是当日的那个孙思邈?慕容晚晴心乱如麻。
那人顿了许久,这才又道:“不错,他没有死,他还活着。那时候的他应该是假死…”
他似乎也不敢确定,喃喃道:“那夫家见孙思邈死了,就让两个家仆把他尸体拖出去喂狗。不过狗还没找到,两个家仆却死了,也是七窍流血死的,孙思邈的尸体却不见了。”
慕容晚晴听得离奇,立即道:“不错,他应该是假死。不那样,他也逃不脱那夫家的控制。”
“可能是这样吧。”那人点了点头,自语道,“那夫家主事人很是恐惧,几乎用了所有的力量去找孙思邈的尸体,但一无所获。然后就过了十三年。”
望着白云悠悠,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十三年了,活着的原来都活着,死去的却让人难忘记。”
那人似有感慨,也似给故事下个注脚,喃喃道:“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
他本是大志逸飞的人,但说及这故事的时候,显然也沉湎了进去。
他对这个故事如此感怀,难道仅仅是个知情者?是不是因为他在这故事中也曾演过一个角色?
慕容晚晴呆立在那里,也喃喃地念道:“红颜讵几?玉貌须臾…”
只是简简单单的二十四个字,却道尽世间白云苍狗,沧桑几许。
慕容晚晴又想落泪,抬头道:“因此,孙思邈的枷锁就是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