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抚红衫,如蝶弄舞,带着分暖阳的温柔。那本是脱俗惊艳的女子,突如仙子眷恋着凡尘般化作了蝴蝶。
冉刻求望着那如蝶起舞的女子,眼中闪现温柔,转瞵大笑道:“我若不装神弄鬼,怎么完成蝶舞姑娘的吩咐?”
红衫女子嫣然一笑,赞道:“冉刻求,我就知道你可以的。那包裹呢?”
长鞭脆响,院中高树上突然飞来个包裹,赫然就是孙简心的包裹。
红衫女子轻舒玉手,轻易将那包裹抓住,仰面望向高树道:“神鞭王五果然名不虚传,再加上快马张三…”秋波流转,又到了冉刻求身上,“当然还有将来的大侠冉刻求。二人出马,实在无往不利。”
冉刻求摸摸下颌,似被轻笑迷眼:“可是若没有蝶舞姑娘陪着做这场戏,倒不容易让孙简心离开包裹了。蝶舞姑娘只是一现,那个孙简心就已失魂落魄。其实,不需我出手,蝶舞姑娘只要说一声,那孙简心就可能将包裹送上了。”
蝶舞嫣然一笑,妩媚百生。
冉刻求顿了片刻,又道:“蝶舞姑娘为何要查此人的底细?”
蝶舞轻移莲步,走到一张石桌旁,解包裹时,若有所思道:“有人肯出百两黄金让我们探孙简心的底细。此人绝不简单,定要小心从事。”心中暗想,冉刻求这次说错了,那个孙简心望我之时,眼中没有任何情欲在内,倒像是…
她一时间也说不出那种感觉,解开包裹时,见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只有个木制扁长的盒子在内,略显失望。又见木盒上缚红绸,心中琢磨,这里面是什么呢?
那盒子像桃木所制,除此外并无特异,红绸色泽黯淡陈旧,很有些年头。
冉刻求凑了过来,皱眉道:“我从包裹外看时,还以为是把剑,也一直以为孙简心是个剑客。难道说…剑在其中?”
见蝶舞要去动那盒子,冉刻求一把按住玉手,沉声道:“我来开。”
冉刻求蓦地望见蝶舞望着他的手,只好讪讪地移开,借势搔头道:“我总觉得那个孙简心有些门道,只怕这盒子有问题。”
轻纱后的面容如雾般朦胧,蝶舞的眸子亦有分朦胧,“那你就不怕危险?”
“我孤家寡人,有什么怕的?”
冉刻求不敢直视那目光。说话间,他已解开红绸,揭开盒盖,等看清里面之物,错愕道:“这是什么?”
木盒分为两格,一格装个细长绢质卷轴,另外一格却装了一件奇形怪状的东西。
那细长卷轴应是一幅画,但另外那个奇怪细长的东西,冉刻求却未见过。
那奇怪的东西长有尺余,弯弯曲曲的,色泽如玉,上有流纹,一端有个略弯的手柄可供握住,另一端呈弯曲回头之状,如云如花。
光线照耀下,那东西周身泛着柔和的光芒,如在雾中,让人相见之下,亦要坠入雾中一般。
不闻蝶舞回答,冉刻求伸手触摸了一下那奇怪的东西,只感觉那东西如玉所制,触手冰凉。
蝶舞望着木盒中两件物品,也有些发呆,终于伸手将那奇怪的东西拿起,看了半晌道:“这东西应是如意。”
“如意?”冉刻求皱眉道,“是什么?”
蝶舞盈盈一笑:“你常在市井,不识此物倒也正常。可若说市井百姓常用的不求人,你想必知道?”
冉刻求看了眼那“如意”,沉思道:“不求人?我当然知道,那不过是个给后背抓痒的东西。咦,你别说,倒和这东西真的有些相像…”
蝶舞接道:“听闻不求人本就是如意变化而来,民间用来抓痒,在朝廷中却是权势的象征,非大富大贵不能使用。”
冉刻求皱眉道:“看孙简心为人朴素非常,绝不会是什么权贵?他身上带了这么个贵重的东西,实在奇怪。”
蝶舞亦道:“你说得不错,此物材质非金非玉,很是罕见。据我估计,价值绝不在百金之下。”
树上的神鞭王五一直沉默不语,这刻突然笑道:“蝶舞姑娘这般说,那这如意价值不容置疑。看来我们这次就算查不到孙简心的底细,拿了这如意,也是不虚此行了。”
冉刻求摇头道:“不行,我们只是查人底细,这包裹还要原封还回去。若见财起意,不顾原则,和贼何异?王五,这次你出手的酬劳我定会付你,但要打这如意的主意,我不同意。”
王五立即点头道:“冉大哥说的是。”
蝶舞秋波流转,看了冉刻求一眼,笑道:“我们本来是连环计划,若是从包裹中查不到孙简心的底细,就还要由冉大哥还回包裹,和那个孙简心拉拢关系,继续探听他的底细。若少了件东西,于行事不利。”
树上王五哈哈一笑道:“蝶舞姑娘不必怕我不开心,我不过随口一说,还能真的贪别人的财物不成?”
话才毕,他突然喝道:“是谁?”
只见他的长鞭夭矫如龙,倏然从树中飞出,卷在另外一棵大树上。王五身形一荡,已借长鞭之力飞扑屋顶。此人身形中等,就是双臂极长,有如灵猿一般。
见王五似发现敌踪,蝶舞忙护住包裹。
冉刻求也飞身窜上屋顶,见王五茫然四顾,忙问:“怎么了?”
屋顶鬼影都不见一个,王五手拖长鞭,极为错愕道:“方才我抬头看天,无意中看见屋脊处像有人伏着。难道是我花了眼?”
他的神色犹自不信,突然撮唇做哨,发出一长一短的声讯。片刻后,陋巷处传来回声。
冉刻求听了,立即道:“张三没有发现问题。”
他看似粗扩,却也心细,在蝶舞前来之时,早请王五在树上留意动静,让快马张三在巷子外防人进入。三人配合无间,有暗语互通,因此一听张三回音,就知并未发现敌人。
王五脸色发红道:“可能是我眼花,害你们担心了。”
冉刻求哈哈一笑,拍拍王五的背心道:“兄弟是谨慎,何必自责?”他和王五从屋顶飘落地面,心中却想,王五鞭法奇妙,苍蝇都抽得死,眼力更不用质疑,他怎会看错?
他又想,可若说真有人能在王五眼皮底下消失,那实在是骇人听闻。有谁会来偷窥我等,莫非是那个孙简心?这人若跟踪到此,就是知晓了我等的全部计划,无论心智、武功,均是远胜我等,若惹恼了此人,只怕我等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到这里,内心惴惴难安,但神色不变,只怕兄弟和蝶舞担心。
蝶舞见二人并无所获,倒不紧张,放下了如意,伸手取了木盒内的画轴,轻蹙娥眉道:“从如意上看不出孙简心的底细,眼下只有从这画儿中看看有没有线索了。”
她轻展绢画,只看了一眼,咦了声,半晌无语。
冉刻求、王五均向那画看过去,不约而同也是轻咦一声,神色有些发呆。
那幅画并非什么山水花鸟,只是画了一个女人——绝美的女人。
女人入画,绢画薄薄,微风吹拂,吹得绢画颤颤,那女子好像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
冉刻求不识书、不识画,一眼看过去,却也知道那画儿画得极好,他从未见过那般栩栩如生的画卷,更觉得那画中的女人骨子里面有几分的忧郁。
画中女人并未蹙眉,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感觉到了抑郁之气。同时又觉得那无双的工笔,画的已经不是女人的容颜,而是那逝去的年华,还有年华中无可排遣的一股伤逝。
呆立许久,察觉蝶舞一瞬不变地望着他,冉刻求干咳两声,“这女人是谁?”
看蝶舞摇头的动作如花丛蝶飞,冉刻求收敛了心神,“总觉得这女人像一个故事。”
他说得奇怪,可蝶舞偏偏懂了。
“你说得不错,只看这画,就可想到这女人身上定有个故事——很伤心的故事。”望着那绢画中的女子,蝶舞心中也有几分怅然,忍不住想,孙简心随身携带一幅女子的画像,难道说这画中女子是他的情人?
终究还是收了画,连同那如意一块放回了盒子,蝶舞轻轻系上红绸,如整理凌乱的心情。
冉刻求见蝶舞系好包裹,伸手接过,不发一言,转身就向院门走去。
他们这次行动失败,从包褒中除了得到一肚子疑惑外,并未查到孙简心的任何事情。他们的连环计只用了一半,冉刻求眼下就要去接近孙简心,继续查探孙简心的底细。
等冉刻求走到院门前,蝶舞目光中突然带着迷离,急上前两步道:“冉大哥…”
“什么事?”冉刻求止步,却不转身。
蝶舞盈盈一笑,转瞬有分愁意,压低声音道:“冉大哥,方才王五若没有看错,我只怕来人不善,很可能就是那个孙简心。此人绝对高深莫测,心意更是难测,若知道是我们捣鬼,你送上门去,只怕对你不利。”
“然后呢?”冉刻求淡淡问。
蝶舞轻咬红唇,许久才道:“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卷入此事,凶险非常。我倒觉得,不如…放弃这个任务好了?”
她这般说的时候,神色失落溢于言表。
可她的表情绝非是痛惜那百两黄金,而像是失去了心爱之物。
冉刻求背对蝶舞,神色竟也有分失落,突然道:“我记得你说过,这任务完成与否,对你至关重要?”
蝶舞无声地点头,转瞬道:“可在我心中…你的安危…”
不待她说完,冉刻求已截断道:“我这人做事素不言婆婆妈妈,更不喜中途而废,你等消息就好。”说罢推门大步离去。
金灿灿的落日透过敞开的院门照进来,落在蝶舞身上,带分烟霞的迷离。可那分迷离之意远不及她秋波泛起的朦胧。
冉刻求夜半时分才到孙简心所住的客栈前。
这时月消隐,星却繁。他在客栈前徘徊许久,心绪亦是如繁星般凌乱。
他虽是市井之徒,但头脑极为活络。他见到孙简心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此人绝非常人,他最初见到孙简心时并非在茶楼,而是在昨日黄昏的巷口。那时,他如寻常百姓般在看兰陵王,无意中发现孙简心出手。
这刻知事情可能败露,他虽不是卜者,还是心中推算,此客栈极为简陋,孙简心气魄非凡,却安居此地,可见此人成大事不拘小节。孙简心若不知我计,我借还包裹之际接近他,倒可能挖出他的底细,可他若知道我的来意,我再这般举动,未免太过可笑。可不以此法,我如何完成蝶舞的任务?
冉刻求在店前徘徊了两步,又想,昨天黄昏时,孙简心竟能在兰陵王刀下救出那孩童,武功高明可见一斑,但这人出手不是为了杀人,只是救人,可见这人宅心仁厚,和这种人打交道,当以诚对之。
一念及此,他浑身上下陡然轻松了很多,哈哈一笑,自语逍:“要说诚实,我可诚实半天了。”说罢,便大踏步地走入客栈。
他早在茶楼出手之前,就在客栈打听过孙简心登记之名,不然在茶楼何以能猜出孙简心的名姓?
进入客栈,更不多话,径直上了二楼客房处,向最里的房间走去。
他虽决定以诚对诚,但毕竟还抱着套人底细的念头,难免底气不足。
越靠近孙简心所住的房间,他心中越是忐忑,不知从哪里诚起。
脑海中突然泛起绢画上的那个女人,冉刻求暗想,孙简心随身带个女人的画像,难道是个痴情种子?如是这般,他冉刻求倒和孙简心很有些谈资。
胡思乱想间,他到了门前,习惯性地敲门——两快一慢。心道,自己将和伙伴的联络暗号都敲了出去,其意算诚,那孙简心想必定然感动。
也不知道孙简心太过感动还是怎地,迟迟不见开门。
冉刻求皱了下屑头,轻推房门,咯吱声响,房门竟然开了。只是走廊还亮,房内黑黝黝地看不真切。
冉刻求心中微凛,暗想,孙简心绝对是高手,可这样的一个高手,怎么会不知人来?
难道说…他不在房间?亦或是此人已离开了客栈?
一念及此,冉刻求心中微急,奔到床头,见帘帐低垂,才要掀开,内心中陡然有分急剧的不安之意。
房中暗暗看不真切,但冉刻求在刹那之间已感觉有危险逼近。
就听窗棂“咯”的一声响,房间内有香风传送,但先香风一步前来的却是寒风。
寒风中,有琴弦声动,琴声已到他的身后。
冉刻求心中凛然,不待回身,就地侧滚开去,忙乱中回眼望去,就见有剑光如弦,划过他方才所立的位置。
剑光后,持剑之人蒙面而立,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整个人如融入了黑暗之中。
方才,他躲闪若是慢上片刻,只怕就要被那如弦的长剑刺个对穿。
冉刻求心中大骇,脑海中瞬间回想起蝶舞所言,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卷入此事,凶险非常!
难道说蝶舞直觉准确,早看出孙简心心狠手辣,要致他于死地?
念头如电闪间,又有琴弦声动。
那剑光如律,剑发琴声,刹那间又到了冉刻求的面前。
冉刻求大喝一声,手臂一挥,竟砸在剑锋之上。“铛”的一声响,有火星闪耀。
冉刻求胳膊好似铁铸,竟将那剑身荡开。
长剑荡开,但持剑之人手一抖,剑身曲折,随着火星,反刺冉刻求的肩头,有血飞溅。
火星中,冉刻求脸色铁青,只见到持剑之人如星的一双眼,不由大喝道:“孙简心,你为何杀我?”
说话间,冉刻求飞身上了房梁,才待凌空反击,火星陡灭,窗棂又是“咯”的一声响,室内突然静寂若死。
冉刻求只闻自己剧烈的心跳之声。
就在这时,房间门口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有如鬼叫。
鬼叫之后,有灯火照亮了房间,一人持灯缓步走了进来。
灯影摇曳,更显那人举止沉稳,他进屋后见桌椅凌乱,略有诧异,抬头向梁上的冉刻求望去,淡淡道:“阁下印堂发暗,肩头隐透血红色泽,难道是可度人却难度自身,也中了桃花劫难?”
冉刻求死死地望着来人,神色先是错愕,转而哭笑不得。
那人却是孙简心。

第三章

如意
冉刻求从屋梁上跳下,摸了把肩头,手心隐有血迹,庆幸自己伤得不深。一颗心还大跳不停,他暗想,方才那刺客若是再留片刻,只怕自己小命难保。
刺客是谁?
他初以为是孙简心对他下手,现在才知道另有其人。他转身到了临窗处,见窗扇虚掩,还在晃动,闻幽香残留,问头苦笑道:“我算来算去,却没想到孙兄的桃花劫应在我身上了。”
孙简心缓缓坐下,略带不解道:“冉壮士此言何意?难道说,分手后又见到茶楼上那个女子了?”
冉刻求微怔,只感觉孙简心话中暗藏玄机,倒不易回答。
他本以为刺客是来行刺孙简心,却被他倒霉撞上,刺客发现有误,这才遁走。可孙简心行若无事,见屋中鸡飞狗跳,却问也不问,冉刻求又怀疑那刺客本和孙简心一伙,就是要来杀他。
而孙简心提及蝶舞,是随口一问呢?还是已看到他和蝶舞在一起,有所暗指?
冉刻求想不明白,却更觉得灯光下的孙简心扑朔迷离,忍不住道:“孙兄难道不知方才有人要杀你吗?”
“我进屋时,只见到冉壮士人在梁上…”孙简心眉头一挑。
冉刻求闹心道:“你只看到我在梁上,却不知道有人摸进你的房中,想要杀你!我辛辛苦苦地…为你…找回包揪,特来还你,误打误撞帮你挡了一劫。”
“有人要杀我?”孙简心困惑的模样,对包裹却不放在心上,“我素来和人无怨无仇,怎会有人杀我?只怕是…”上下打量着冉刻求,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冉刻求鼻子差点气歪了,“你的意思,难道是有人摸进你的房间,却是要杀我了?”
见孙简心深以为然的样子,冉刻求叫道:“这种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我早算准…你有桃花劫,我救得了你一次,却救不了你一世,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他将包裹丢在桌上,转身就走。
孙简心突然道:“冉壮士…留步。”
冉刻求止步,却不回头,冷冷道:“你还要说什么?”心中暗笑,我这真情流露,还不把你感动得痛哭流涕?
孙简心并未流泪,只是若有所思道:“你两次说帮我挡住了桃花劫,难道说摸进房的刺客是个女的?你看清她的面貌了?”
冉刻求道:“她蒙面的,我怎么看得清?但刺客身上有香味…当然是女的了。”
“有香味的不见得是女的,可能是包子。”孙简心沉吟道。
冉刻求气极反笑道:“好,好!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我。你明早起来,吃肉包子的时候,可要小心些,莫被鱼骨头刺到了。”
他头一次诚实做人,不想却被气得七窍生烟,口不择言,“我言尽于此,若再理你…”
本想说再理你就是孙子,可又觉得说得太绝,看孙简心淡然自若,又不像留客的样子。冉刻求到现在除了得到一肚子气和一身剑伤外,再无所获,但就此离去,又是心有不甘。
正为难时,听孙简心轻声道:“蝶舞姑娘也是受人指使吧?”
孙简心说的声音虽轻,冉刻求却如闻雷响,差点跳起来,回转身,脸色已变,“你说什么?”
灯光朦胧,更给孙简心带分神秘之意。
灯光闪耀,也照得冉刻求脸色阴暗不定。
孙简心嘴角浮出微笑,“要探我底细,何必这般麻烦?明日你带我去见蝶舞姑娘,找到指使之人,我告诉他就好。”
冉刻求吃吃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他武功算不上高绝,但自负谨慎,此时却实在想不通孙简心怎么找到他们的行踪。
孙简心笑笑,“要跟你和快马张三不容易,但跟着蝶舞姑娘的小轿还不困难。你想问我怎知你们的关系?”
见冉刻求茫然点头,孙简心道:“快马张三、神鞭王五配合得极巧,显见抢包一事是经过周密安排。张三来得不早不晚,当然是你放出的信号。但你们要抢我的包裹,却畏惧我的身手,是以定要找人引我离开包裹。如此安排倒是巧妙,但这般巧妙,反倒让我看出你们之间必有关联。”
他说得简略,但其中的推敲缜密却让人惊诧。
冉刻求想了许久,长叹道:“不错,看来这世上本无天衣无缝的圈套,我又学到了一招。”顿了片刻,他盯着孙简心道,“你既然知道有人查你底细,还敢去见吗?”
孙简心淡然道:“孙某平生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冉刻求望着那灯下坐着的人,不知为何,竟心有戚戚,又夹带分敬仰和羞愧。
他张张嘴,终于还是未说什么,转身离去。
孙简心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窗看了一眼,鼻翼动动,回转身时,目光微闪,突然俯下身来,再起身时,手中多了块紫色玉佩。
那玉佩触手温滑,正面寥寥数刀,雕出一派草原风光。
孙简心翻腕看去,见玉佩反面正中写个“燕”字,下款刻着“晚晴”二字。他皱了下眉头,缓缓坐下,心中暗想:这玉是谁落下的?难道是方才那刺客?谁要查我的底细,我倒可猜出一二。可淮来行刺于我,却让我想不明白。难道说…他知道我到了齐国,这才劫杀于我?可他怎知我已复出?这玉上的几个字,又代表什么意思?
孙简心终究还是将玉佩放入怀中,手指一弹,桌案上的油灯倏然而灭。但他没有到床榻上安歇,只是盘膝坐在地板上,闭上双眸。
房中暗了下来,他的脸上又如蒙上了一层薄雾,完全隐在神秘之中。
清晨时分,房门响了几声,孙简心睁开双眸,站起身道:“冉壮士来得倒早,门没有关。”
冉刻求讪讪地推开了房门,双眸有些血丝,看起来不是来得早,而是一夜未眠。
见孙简心笑容淡淡,若无其事般洗漱,冉刻求心中不服,“孙兄简直和神仙一样了,怎猜到来的是我?难道不会是端茶送水的伙计叫?”
孙简心用毛巾抹了把脸,微笑道:“自从我告诉掌柜,我身上的钱只够付住宿费用,吃饭钱都无着落后,就再没见到伙计了。”
冉刻求望着他那淡淡的笑容有如朝阳初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想不出,一个看问题如此透彻的人,为何还能如孩童般笑得这般开心?
孙简心略作收拾,又把包裹背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冉壮士这次找我,想必是要带我去见见那幕后之人了?”
冉刻求很想否定,但终究还是点点头。
他昨夜回转,立即将发生之事说与蝶舞听。蝶舞也是诧异,连夜询问幕后之人,得到回复,可与孙简心一见。
二人出了客栈,街边热腾腾包子的香气扑鼻而来。
冉刻求咽了口唾沫,才想起自己奔波一夜,到现在米水未沾。不等多说,见孙简心走到包子铺前随手拿了两个包子,却不付账,转身就走。
冉刻求心中很是不满。他暗想,这个孙简心简直吃定他了,难道说吃包子的钱,也要算在他的身上?
眼珠转转,压制住饿意,冉刻求装作不认识孙简心般,轻描淡写地从包子铺前走过,只等看孙简心的笑话。
不曾想,那卖包子的老汉对孙简心的举动视若不见,仍旧卖他的包子。冉刻求一时傻了眼,气愤不过,只以为那老汉老眼昏花,便也到包子铺前,抓了两个包子就要走。
那老汉伸手抓住冉刻求的手腕比官抓贼还利索,陪笑道:“客官,两个包子,两文钱。”
冉刻求怔在当场,半晌才道:“刚才有人拿你包子,咋不见你要钱呢。”
老汉眨眨眼睛,警惕地望着冉刻求道:“老汉我只看到客官你拿我包子还没有给钱哩。”
冉刻求见街边百姓投来的鄙夷眼神,羞愧难言,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伸手入怀拿了两文钱丢下,逃命一样地追上孙简心,见他正施施然地将最后一口包子吞进肚子,含笑望着他,冉刻求忍不住老脸发红。
孙简心拍拍手,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冉壮士,请带路。”
冉刻求拿着包子,有如石头压在心头。他走了几条巷子,仍困惑不已,喃喃道:“都是白拿包子,为何那老汉只抓我呢?”
孙简心看了他半晌,“你很像个人。”
“不是像人,我就是个人。”冉刻求忍不住纠正,“白拿包子最多算个贼,不能连人都不算吧?”
孙简心笑笑,岔开话题,“你见过如意?”
冉刻求立即道:“当然…”他老脸一红,暗想到,昨天才在孙简心的包袱中见过。听蝶舞说,那在朝廷中是权势的象征,孙简心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可你想必不知道,如意是在魏武帝之后才突然兴起,到如今才被你等知晓。如今的如意头柄处做成弯曲回头状,寓意回头如意,万事称心;若见回头,即见如来。有人说如意本是秦始皇时期传下来的。当初,孙权雄霸江东,曾在金陵掘地得一铜匣,长二尺七寸,内装一白玉如意。当时人皆不识此物是什么,有人推测秦皇看出金陵本有天子气,故用此宝镇住王气。”
孙简心说起旧事,神色感慨,向铜雀台方向望去——那里铜雀舒翼,晴空如洗。
冉刻求搔搔乱发,不解道:“孙兄果然见多识广,但…”他心道,世间物件数不胜数,件件追求来历有何意义?
孙简心自顾自道:“但也有一种传说,如意本是从天竺世尊那里传来,因为有梵语称如意叫做——”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看向冉刻求,一字一顿道,“如意的梵语,本叫阿、那、律!”
冉刻求一头雾水道:“阿那律?天竺世尊?”
他心中暗想,这个孙简心倒是博学多才,竟然连梵语都知道一二。但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想知道,凭什么他吃包子就不用给钱呢?
孙简心留意冉刻求的神情,心中暗想,此人原来对阿那律一无所知。那蝶舞呢?昨日看她对我包裹内的如意并未流露出特别的兴趣,是也不知情,还是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