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案呢?”
李蓉继续询问,上官雅沉默片刻后,缓声道:“殿下,秦家人还活着。”
秦家人还活着,这个案子是由上官旭办的,如果一路往上查下去,怕是要动到上官旭的亲信。
上官雅跪坐着,继续道:“这个案子,最初父亲并没有想把秦家赶尽杀绝,只是想找个理由警训秦氏而已。但是兵部的人为了讨好父亲,于是撕了行军日志报给了御史台和刑部,御史台和刑部的人不知行军日志被撕,推测认为是秦家通敌,于是伪造了证据。此事父亲有错,但绝非殿下所想的,为了一己之私可以灭人满门。”
只是每一个人在中间推动一点,最后便成了大案。
兵部收到消息,要查秦家的污点,秦家没有污点,对上面应付不了差事,便撕了行军日志,找出了一个污点。
御史台和刑部看见这个污点,便推断这中间肯定有问题,没有证据,那就制造证据,反正在他们眼里,这件事肯定有问题,只是没有证据而已,他们也并非冤枉秦家。
等消息层层到了上官旭手中,便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哪怕是明知中间可能有一些纰漏,但猜想也不会是太大的纰漏,秦家该死,能以秦家之死威吓李明和萧肃的人,那更是在好不过。
李蓉听着上官雅的话,缓了片刻后,点头道:“你们要的,我明白。只是,毕竟死了这么多人。”
李蓉抬眼看着上官雅:“你要硬说失职,怕是说不过去。秦氏案,总得见血。”
上官雅抿紧唇,李蓉平静道:“我知道你们难做,如果你们帮着我动了舅舅手下的人,舅舅以后怕是无人可以再用了。把名单给我吧。”
上官雅愣了愣,李蓉转眼看她:“证人谁杀的?”
上官雅得了李蓉的话,反应过来。
秦氏案,明面上不能查了,查下去,就会一路牵扯到皇后去,到时候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影响着李川的太子之位。
但无论是下面为了讨好上官旭欺瞒上司,还是陷害秦家,以及后来为遮掩罪行杀人,这些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只能私下处置,以作警告。
上官雅沉稳行礼,躬身道:“我会去取名单。。”
李蓉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平稳道:“你回去吧,我也要上朝了。”
上官雅应声行礼,等她起身的时候,她目光往两个人身上一扫,而后挑了挑眉:“话说,殿下,今日是不是很冷?”
李蓉有些奇怪:“嗯?”
裴文宣一手拉着她,一手端着茶杯,淡定喝茶。上官雅笑起来:“驸马可一直拉着您,感情不错呀。”
听到这话,李蓉竟然无端脸热起来。
她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一时有些尴尬,裴文宣轻轻一笑,只道:“上官小姐还是赶紧回去补个觉吧,再去赌场打几圈叶子牌,不然苏大公子今日又要清瘦几两,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上官雅听裴文宣这么悄无声息挤兑她,赶紧摆手道:“惹不起惹不起,我走了。”
说完她便提步离开了房间,她走之后,李蓉舒了口气,站起身来,终于得了个理由,将手从裴文宣手里抽了出来,不满道:“闲着无事一直拉着我,你看让外人瞧见了,得笑话成什么样子?”
裴文宣听到这话,低头轻笑,随着李蓉起身,跟着李蓉一起走出去。
李蓉见他笑她,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此时天还没亮,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裴文宣距离她只有半步,他的温度夹杂着清晨的冷风吹过她的背后,惹得李蓉忍不住瞧他。
绘了嫦娥捧月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柔和的灯光映照着身着黑色官服的青年,裴文宣笑容里落着灯光,缓声道:“我若说出我笑什么,殿下要恼我的。”
“你且说来听听。”李蓉小扇轻敲着手心,加了一句,“若不说,我一定恼你。”
“殿下这样说,微臣只能说实话了。”
裴文宣叹了口气,似是无奈,而后他似是漫不经心上前来,走在李蓉身侧,手持笏板,将唇凑到李蓉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知道今日殿下用的胭脂叫什么了。”
他的气息似如无形的手一般轻轻抚摸过她的耳廓,带着喑哑含笑的声线,一路钻进她的心里,不等她回应,他便咬字出声:“春霞。”
李蓉没说话,她转头看向裴文宣,这人离她近得很,像一支越过长廊,斜斜探到面前的桃花,优雅地垂下枝丫,摆出了任君采撷的姿态,美丽又诱人。
这样的裴文宣,像极了她年少记忆中的温雅公子,只是比起二十岁懵懂的裴文宣,如今的这个人,多了几分沉稳和分寸,试探性的把握着尺度,小心翼翼的靠近,示好,提醒。
悄无声息的撩动而过,又在人察觉之时匆匆回到边界之处。
若她还是十八岁,裴文宣这些举动,她怕是会患得患失,一面想着这人是不是喜欢着她,一面又怕自己会错了意。一面因他的动作忐忑不安,心怀波澜,一面又要克制自己,怕自己这羞人的情绪被对方所知晓。
可如今她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狐狸,男女之事,她也看过许多,之前被裴文宣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楚也就罢了,如今反应过来,便知他是刻意拨撩着她。
她本就有些不甘于这样的被动,如今他还要文绉绉笑她脸红,她不由得更恼怒几分,也想让裴文宣试试她的心情。
于是她微微一笑,只道:“那我也知道驸马今日用的是什么香了。”
裴文宣挑眉,李蓉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张开小扇挡在边上,似是怕人听到一般,低声道:“檀香么?”
裴文宣微微一愣,正想反驳,随后便反映过来什么,他呆呆看着李蓉,便见李蓉抿唇轻笑,转过身去,摇着扇子扭着腰,翩然而去。
“何时借得东风便,刮得檀郎到枕边。”(注1)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注2)
……
裴文宣脑海中骤然翻腾过这些诗词,脸上瞬间通红。
李蓉走了几步,见裴文宣没有跟过来,回头看见裴文宣愣愣站在长廊上,也不知是想些什么,脸上飞霞竟然一路红到耳根,李蓉顿时大笑起来,站再长廊边上:“裴文宣,走了。”
裴文宣反应过来,像是被顺了毛的小兽一般,红着脸跟到李蓉身后来。
这次他倒是不说话了,手持笏板,静静跟着李蓉,李蓉见他气势消下去,双手背在身后,高兴许多,她抿着唇,一路颇为欢喜。裴文宣情绪缓缓平息下来,抬头看向前方负手往前的少女。
他不由得扬起笑容。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回应他。
哪怕是用这样迂回的、玩笑的方式,甚至于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可是她终究还是暗示了他。
他是她的檀郎。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蓉:“哈哈哈比骚话?你赢不过我的。”
裴文宣:“殿下说的是,殿下多说几句,赢面更大。”
李蓉:“……”
总觉得输在了其他地方。
【小剧场2】
上官雅:我就是个猹,永远在吃瓜的第一线。
【注1】出自《金瓶梅》
【注2】出自《一斛珠》
第72章 定案1
两人一起到了宫门, 刚入宫里, 所有人就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众人都知道, 昨日裴文宣闹了一遭,今日李蓉既然从北燕塔出来了, 就会被秦家的事做一个了结。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初涉朝堂的年轻公主, 会用怎样的方式结束这件事。
所有人心思各异,在朝堂上等了一早上, 然而整个早上, 无论是李蓉还是裴文宣,都没有提及这件事。
等下朝之后, 李蓉个裴文宣道别, 随后便听了李明的传召,跟着李明去了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后,李明倒也没有绕弯子, 直接道:“如今裴文宣回来了,你手里的案子,也查得差不多了吧?”
“是。”
李蓉恭敬道:“差不多已经理清楚了。”
“说说。”李明取了笔墨,开始批阅折子,李蓉便站在李明边上, 将前因后果迅速说了一遍:“世家的人想同萧大人争夺西北这一次的军功,萧大人不好动,就打算从旁边人下手,敲山震虎, 以威慑萧大人。于是就找了秦家,上面给下面传消息说要找秦家麻烦,找了半天只找到黄平县那一战有点问题,下面人为了完成任务,把行军日志后面的解释撕了,而后传到刑部和御史台,御史台的温平见了行军日志,便自己猜了个因果,伪造证据恐吓证人,最后把秦家办成给了铁案。”
李明听李蓉说着,皱起眉头,颇有几分恼怒:“他们好大的胆子!”
“后来儿臣插手之后,他们为了阻挠儿臣查案,一不做二不休就把证人都杀了。”
“那黄平县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明颇有几分不耐,“三千士兵打三千士兵,还是守城战,打成那个样子,兵部也不追究?”
当初战场上大大小小的战役有许多,黄平县这种小规模的战役,到李明的折子里也就一句话而已,如今他搞清了发生了什么,忍不住道:“秦风也太无能了些。”
“到也并非如此,”李蓉走到李明边上,抬手抓了墨条,给李明研磨道,“当初黄平县这件事,就涉及军饷了。”
李蓉说着,把黄平县的原委说了一边,李明听了这话,怒喝出声:“他们活得不耐烦了!军饷是什么东西,他们也敢动?!”
“父皇说得是,”李蓉说着,安抚着道,“如此大案,我们的确不能随意放纵。”
李蓉这么一说,李明到有些犹豫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李蓉的意图想了一遍,才道:“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方才早朝之上怎么不说话?”
“父皇,儿臣知道是一回事,但是最后怎么办,还是得听父皇的安排。方才早朝之上,儿臣不敢随意开口。”
李蓉说得恭敬,时时刻刻展现着自己对于李明的顺从,李明听到李蓉事事以他的想法为先,心里安抚了不少,批着折子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安排?”
“儿臣都听父皇的。”
“你说说,”李明低着头道,“朕赦你无罪。”
“父皇,”李蓉没有直接回答李明,但提醒着道,“这一次,儿臣倒是想要重罚,把儿臣名单上的人呢,都一同了罚了,也就到达震撼世家的目的了。可这样一来,世家会不会被逼到狗急跳墙呢?”
李蓉说着,垂下眼眸:“对于世家来说,最重要的一张牌,无非就是他们各自拥有的府军,以他们如今之强盛,若是逼急了,一起到后宫请愿,太后奶奶下一道圣旨,父皇的位置,怕还是难以保全。”
李蓉一面说,一面偷偷打量李明的神色,见李明听她的话,只是紧皱眉头,李蓉便放心继续分析着道:“而对于世家来说,请太后废帝,他们又要另立新君,出钱出粮出人,说不定还会在后来被人盘算,各家都有自己的盘算,所以世家不被逼到一个份上,也不愿意贸然换帝。那如今我们就需要把握好这个度,如何让世家既不会被激怒走到绝路,又不和觉得督查司毫无意义,这就是父皇最需要考量的事情了。”
李明听着李蓉的话,她分析得不错。
他和世家,就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里,世家不愿意换帝,也不想卷入乱世,所以哪怕手握重兵,他们也要顾及李明。
而世家手中有兵力,但更多时候也得看朝廷脸色,不到万不得已,也没人想当乱臣贼子。
李明想了一会儿后,终于道:“你决定吧。军饷案必须要严惩,而秦氏的案子……”
李明稍作犹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蓉道:“私下解决。”
“他们杀了证人,此事太过,若不处理,怕有失威严。但如果当真处理了,秦氏案牵扯的官员太多,若是惊了高官,他们不择手段起来,恐生变数。倒不如直接在私下解决,既震慑其他官员,又算是个示好,不会往上查上去。”
“就照你说的做吧。”
李明应了一声,又和李蓉商量了一下细节,终于才放李蓉回去。
李蓉出门时,裴文宣已经报了一堆折子坐在马车里,正静静看着折子。李蓉进了马车,将他上下一打量,有些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办事儿了?”
“御史台的老东西都盯着我,”裴文宣一手举着一张折子翻看,一手拒了茶杯喝茶,漫不经心道,“看得人心慌,我还是先回府躲躲,等大家矛头都指着殿下了,我再回去。”
“哟,办公时间回府,你现在到越学越能耐了?”李蓉笑着道,“你拿什么理由回来的?”
“简单,”裴文宣抬头看向李蓉,似笑非笑,“我就说公主想我了,谁都不敢拦。”
听到这话,李蓉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上一世裴文宣在御史台的时候,为了和其他官员搞好关系,尽忠职守,每天在官署呆的时间比谁都长,就是为了做个样子,让上司高兴一些。
如今这副老油条的模样,让李蓉有些唏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年轻,不懂事,”裴文宣回头翻看这折子,嗤笑出声,“反正都是一群要死的鬼,现在交道再好有什么用?御史大夫是上官家的三爷,只要你和上官家和好,到时候帮我美言几句,”裴文宣抛了个媚眼,“我升官的事儿就靠您了。”
“我听你这意思,”李蓉将茶杯从旁边端过来,笑眯眯道,“是打算吃软饭了?”
“牺牲这么多,连口软饭都没有,”裴文宣叹了口气,“殿下未免太抠了些。”
李蓉被裴文宣逗笑,用扇子遮了半张脸,全然停不下来,只道:“好好好,这口软饭本宫赏你,你好好干,干的好,”李蓉抬手,用小扇轻轻戳了裴文宣的肩头一下:“本宫给你升官。”
裴文宣抿唇笑了笑,目光从落到李蓉拿扇子的手上,似笑非笑,只道:“不升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李蓉挑了挑眉,裴文宣顿了顿动作,似觉不好,轻咳了一声,转头道:“陛下同意你的想法了?”
“他本也这么想。”
李蓉被裴文宣的问题吸引了过去,淡道:“他也没这个能力,真把世家赶尽杀绝。”
裴文宣点头,只道:“要整顿世家,还是得等今年科举再开之后,引一些人进来。”
听到这话,李蓉摇扇的动作一顿,裴文宣见她没应,看了过去,李蓉遇上他询问的目光,平淡一笑,只道:“都是人,寒门世家,差不到哪里去。”
李蓉这话已经说得委婉,但裴文宣心里清楚,李蓉没直接指着他鼻子骂“衣食足知荣辱”,寒门多败类,就已经好得多了。
李蓉心里,世家不过只是犯了错,寒门不过是用来纠正世家错误的一个工具,她骨子里,并无真正扶持寒门之心。
意识到这一点时,裴文宣心里有那么片刻不悦,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与李蓉争执,便将问题划了过去,只笑道:“殿下擦过香膏了吗?不如微臣帮忙?”
“好好看你的折子吧。”李蓉扬了扬下巴,随后转过头去,小声嘀咕了一声“老色胚”。
裴文宣没听清楚李蓉的话,但他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他抬起头来,皱眉道:“你说什么?”
“嗯?”李蓉微笑,“我说什么了吗?”
裴文宣语塞,他沉默一会儿后,决定不同李蓉计较,便低下头,自己又看起折子来。
两人回到公主府上,李蓉刚掀开车帘,便看见荀川等在门口,李蓉从马车上走下来,荀川便迎了上来。
“殿下。”
李蓉知道她要问什么,只道:“进去说吧。”
荀川应了一声,跟着李蓉走进屋中,进屋之后,裴文宣便避嫌自己回了书房,李蓉同荀川坐在桌边,荀川跪坐在李蓉面前,低垂着眼眸。
李蓉缓声道:“要问什么就问吧。”
“属下今日听说,殿下未在早朝提及秦氏案相关之事。”
荀川声音有些哑,似是问得十分艰难:“殿下……是不打算查了吗?”
第73章 朋友
李蓉早知荀川要来问这件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 缓声道:“明日我会写折子, 参奏御史台和刑部官员玩忽职守,错办冤案。”
“玩忽职守?”
荀川重复了一声:“殿下的意思是, 他们只是玩忽职守吗?”
李蓉沉默着,面对荀川的询问, 她有种难掩的无力感升腾上来,她张合着手中的折扇, 许久后, 她慢慢出声:“荀川,不是我不想办, 是我做不到。”
她抬眼看向荀川, 认真开口:“对不起。”
荀川愣了愣,她不可思议看着李蓉:“殿下,您是平乐公主殿下, 是督查司司主啊。”
“这都只是名头。”李蓉苦笑,“没有真正的实力,再多的名头,也是无用。你知道为什么我如今能够查办这个案子?不是因为我是平乐公主,更不是因为我是督查司司主, 而是我背后,是太子和陛下,因为我是太子长姐,是陛下支持的公主, 世家怕太子因此疏远他们,也怕皇帝怪罪,所以他们才不敢杀我。他们为什么怕太子和陛下?那也是因为,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陛下手里有军权,有财权,有决定他人是否当官的权利;而太子也有决定他人升迁的权力,有上官氏作为支撑,而上官氏有府军,有大量的土地,有朝堂上任职的官员。”
“钱,军力,这才是真正的根基,有了这些,才能决定他们的命运,成为你所认知的,真正的督查司的司主。”
“秦氏案,你如果要查得彻底,那需要彻查整个御史台和刑部,”李蓉分析着,“这不是我能做的事。”
荀川听着李蓉的话,她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她有些艰难开口:“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一个能讨回公道的地方吗?”
说着,她抬头看向李蓉:“我想一份公道,这么难吗?”
李蓉听着她的话,看着荀川痛苦的眼神,李蓉突然觉得有那么几分疲惫,她不忍开口,却还是要答:“难。”
荀川愣在原地,李蓉看着荀川的模样,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她扭过头去,平淡道:“但这事儿,也不是就这么算了。明日我参奏之后,经手此事的官员会按照他们罪责得以惩处。等过些时间,阿雅会拿参与此事之人的名单拿过来,你拿到名单之后,”李蓉沉默片刻,缓声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荀川听到这话,诧异看着李蓉,李蓉端茶起来,只道:“做完之后,华京你不能待下去,按着我之前告诉你的,去西北吧。”
荀川听着李蓉的话,她缓了许久,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路,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压在胸口。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放在额前,跪在李蓉身前,缓缓叩首,低哑道:“谢过殿下。”
李蓉垂着眼眸,应了一声:“嗯。”
荀川行完大礼,便站起身来,低声道:“殿下,卑职先退下了。”
李蓉没有看她,只道:“去吧。”
荀川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李蓉忍不住叫住她:“荀川。”
荀川停下步子,李蓉看着她站在门前的背影,她抿紧唇,许久后,才缓声道:“对不起。”
“当说对不起的,不是殿下,”荀川背对着她,声音有些茫然,“是这世间。”
“其实我不明白,”荀川说着,回过头来,她看向坐在桌边的李蓉,她眼神里带了迷茫,“公道不是这世间本该有的事吗?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她已经抛却了自己的身份,改名换姓,生死以赴。
按着人们的传说和话本,她家不该在朝堂上沉冤昭雪,然后那些害过他们的人,都该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受罚。
为什么她连惩罚做错事的人,都要在私下之中,怕惊扰了这世间一般,做得悄无声息?
李蓉听着她的话,她静默无言,荀川往着她的眼里全是询问,那一刻,她仿佛是看到前世的苏容卿,跪在她身前,笑着问她:“殿下,苏氏错在何处呢?”
“公道是这世间该有的,”李蓉艰涩开口,“可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呢?”
荀川再问,李蓉一时答不上来,荀川深吸一口气,她朝着李蓉行礼:“抱歉,殿下。”
“无妨。”
李蓉垂眸挥手:“你先去休息吧。”
荀川应声下去,等她出去之后,李蓉坐在原地,许久之后,她抬起手来,一把推开了桌上所有东西。
裴文宣进来时,只听轰然一声大响,就看见案牍上的东西被李蓉推了一地,他有几分诧异,提步走进屋中,将打翻的砚台弯腰捡起来,笑着放在李蓉书桌上:“殿下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没什么,”李蓉垂着眼眸,她缓了缓,抬手去捡脚边的折子,低声道,“你的折子都批完了?你请病假的时间里,怕是堆积了不少事儿吧?”
“还没,就是听说荀大人方才离开,我来看看殿下如何,”说着,裴文宣半蹲下身来,歪了身子,从下往上看李蓉,笑着道,“刚好就看见殿下发脾气了。”
“我没发脾气,”李蓉冷着脸,“去做你的事儿吧。”
“殿下又口是心非。”
裴文宣笑着看着她:“明明就生气了。”
“裴文宣,”李蓉抬眼看他,警告道,“你很闲是不是?”
裴文宣见她真怒了,也不玩笑,他直起身来,一面收拾着折子,一面低声道:“殿下不说,不如我来猜吧。”
“你滚出去。”
“荀大人的性格,向来执拗,案子不能清清楚楚的办,荀大人心中怕是有芥蒂,她同殿下吵架了?”
“猜错了,出去吧。”
李蓉从旁边拿了折子,提了笔架上的笔,翻开折子,假作认真。
裴文宣倒也不在意,他整理着桌子,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放在桌上,摆放整齐。
他做这些事情的过程,像是在收捡李蓉的内心,他温柔捡起折子,堆积好,又轻轻抚平,缓声道:“那,荀大人是接受了殿下的想法,也没怨言?”
李蓉不说话,裴文宣轻笑:“如果是这样的话,殿下一定是在自责了。”
“你出去!”
“猜中了。”裴文宣高兴起来,李蓉捏紧了笔,警告盯着他,裴文宣笑出声来,有些无奈摇头,“你呀。”
说着,他伸出手去,将人揽在怀里,李蓉本有几分气性,但被他往怀里这么一拉,她靠着这个人,骤然就有几分委屈起来。
这倒是她从没有过的体验。
她上一世同裴文宣在一起时还年少,鲜少涉及政事。后来两个人也分道扬镳,涉及到难过的事情时,这个人不嘲讽就算好的,哪里有这么温柔的时光。
李蓉靠在他的胸口,他也不说话,静静将人抱了片刻后,缓声道:“殿下不高兴,就同我说说吧。”
“不想说。”
“上一辈子,你病的时候,我去问过太医,”裴文宣揽着怀里的人,想起上一世最后的时光,他语调都忍不住软了许多,“太医说你郁结于心,忧思太过,上辈子当了一辈子闷葫芦,没人听你说话,如今我在这里,你还不能说说吗?”
李蓉靠着裴文宣,她闭上眼睛,好久后,才道:“我以为你那时候巴不得我死呢。”
“吵起架来是这么想过,”裴文宣笑起来,“可一想又觉得有些难过,觉得你这老妖婆,还是长命百岁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