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走到李蓉身后,看向杨烈,只道:“杨将军,认罪否?”
杨烈抬起头来,他用浑浊的眼静静看着李蓉,许久后,他叩首下去,低哑出声:“微臣知罪。”
这句“微臣知罪”,昭告了杨家彻底的落幕。
李明缓了片刻后,颇有些疲惫道:“带下去吧,接下来的事移交刑部,杨氏一族全部收押,念在其祖上有功于朝廷,留个全尸,赐鸩吧。”
“微臣……”杨烈颤抖着出声,“谢过陛下。”
杨烈领罪之后,便被带了下去,李蓉和裴文宣也一起退下,到了门口时,杨烈一个踉跄,裴文宣伸手扶住他,杨烈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这个将他全族置于死地的青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哑声开口:“年轻人,刀不是那么好当的。”
裴文宣神色平静,他抬眼看向杨烈:“那杨将军,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杨烈有些听不明白,裴文宣扶着他走出去,淡道:“我读过杨将军年少的诗,杨将军曾经写,‘白马领兵刀向北,横扫天关报国恩’,将军还记得吗?”
杨烈神色恍惚,片刻后,他苦涩笑开:“竟有人还知道这些。”
“年少有志,为何不继续下去呢?”
裴文宣抬眼看他,杨烈摇了摇头:“一个人,是捞不干净泥潭的。”
“官官相护,关系错节,裴公子出身世家,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些道理。少年志气凌云,但最后总会发现,长者说的话,总是对的。”
杨烈轻轻一笑,抬手拍了拍裴文宣的肩。
“裴大人,送到这里吧。”
说着,杨烈转过身去,他手上带着铁链,走得缓慢又沉稳。
“终有一日,裴大人会知道,老朽的意思。”
裴文宣不说话,他双手拢在袖中,站在长阶之上,静静看着杨烈走远。
李蓉站在裴文宣身边,轻声道:“将死之人,问他这些做什么?”
“将死之人,”裴文宣平和道,“才会告诉你,他为什么而死,而你以后也才知道,如何不因此而死,不让他人因此而死。”
“他那些话,你不早明白吗?”李蓉轻笑,“活了五十年,白活了?”
听到这话,裴文宣也笑起来:“不瞒公主殿下,他那些话,活了五十年,我的确也没明白。”
“撒谎。”李蓉立刻道,“你若不明白这些,同我争什么储君?你年少时也说你想要老百姓过得好一点,最后还不是为了私权和我争来争去?”
裴文宣听到这话,他静默无言。他有些想解释,却又知他的解释,是不当让李蓉知道的。
李蓉永远无法理解他的野心,他的抱负,他那近乎天真的想法。
因为李蓉生来在高处,她从不曾像他一样,走过田野,看过山河,在庐州结交过各类好友,看过黎民艰辛。
维护正统和稳定,是李蓉的信仰。而他却深知,这样的信仰若是坚持下去,大夏的尽头,便已经可以预期。
但这些话他不能言说,李蓉也无法理解。
李蓉见他不说话,便当是戳了他的软肋,又觉得话说重了,一面同他往前行走,一面用扇子敲着手心,挽救着话题道:“不过人都是这样的,我年轻时候不也想过这些吗?你今日还怕我见血,我见得多了……”
“李蓉,”裴文宣突然打断她,神色里不见喜怒,李蓉转头瞧他,就见他道,“你每次见血的时候,左手都会颤一下。”
李蓉缓慢收敛了神色,裴文宣继续道:“你总和我说,你和苏容卿这样的人没有真心,也说你自私自利,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朝堂之上,因为心中不忍,冒着风险去给一个死掉的人披一件衣服。”
“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两人走到宫门前,裴文宣停住步子,转头看她,“而有些话虽是玩笑,不一定是假的。”
“例如呢?”
李蓉径直发问,裴文宣看着她,好久后,他突然道:“此次出宫去,成婚之前怕是都难再见了。这短时间我打算重建之前的信息网,我需要一些钱。”
李蓉:“……”
“我真的很想知道,”李蓉看着裴文宣,满脸赞叹,“您是怎么能和女人要钱要得这么顺手的?”
“因为您今天给我的钱,来日我都能加倍还回来,”裴文宣从容一笑,“这生意您看要不要做吧?”
上辈子裴文宣的暗网比李川的还强,他在建立暗网上有一套他自己设立的制度,保证其效率,李蓉许多信息渠道都得从他那里走,而暗网所伴随的是各大商铺,李蓉衣食无忧的后半生,可以说一大半财产都来源于早期给裴文宣投下的钱。
这样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不做谁是傻子。
李蓉不是傻子,便取了自己的令牌交到裴文宣手里:“有事就去公主府找管家,不过我可同你说好了,我现下钱不多,就这么点资产,你可别乱来。”
“看来尚公主也没多大好处啊,”裴文宣拿了令牌,露出嫌弃之色来,“也不知道其他公主会不会有钱些……”
“你给我还回来!”
李蓉伸手就去抓令牌,裴文宣举着令牌就背到了身后,用另一只手拦住李蓉道:“注意仪态,殿下,我知我姿色动人,你可别非礼我。”
“裴文宣,”李蓉快被他气笑了,“你没脸没皮!”
裴文宣挑眉一笑,眉眼间带了自得之色,随后转过头去,将手背在身后,往宫门走去道:“公主送到这里就好,微臣告退了。”
“谁送你!你用我一个铜板,你都得给我记上账!我要查账!”李蓉恨不得撕了他,只是众人在侧,她不好说得太过,气势汹汹吼完,她气顺了些,正转身要离开,就见裴文宣突然叫住她道:“还有,”
李蓉回过头,看向宫门前的青年,他停下步子,回头瞧着她,忽地弯眉一笑:“如果还有下次,我还是会挡着你的眼睛。”
李蓉愣了愣。
“姑娘家家的,”裴文宣眼中带了几许说不出的温柔,似如夏日暖风,轻轻卷绕在人身上,他放低了声音,温和道,“有个人护着,总是好的。”
裴文宣说完这句,倒真的没回头,走出了宫门。
李蓉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哪怕认识三十多年,她似乎也没有真正理解过,裴文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她恍惚了片刻,便听旁边静兰出声来:“殿下,陛下似乎下朝了。”
李蓉听了这话,回神过来,整理了几分心绪,转身道:“去找陛下吧。”
李蓉让人去通报了李明,随后就赶了过去,同李明一道用膳。
李明刚下朝到了太和宫,换了常服之后,正拿着帕子净手,便听通报说李蓉来了。他笑着让人将李蓉宣进来,李蓉给他行礼之后,李明上下打量了李蓉一眼,笑眯眯道:“瘦了。”
“那地方根本没法呆,”李蓉不高兴道,“能不瘦吗?”
“怎么,”李明将热帕子扔回水盆,到了饭桌面前,“怨朕?”
“倒也没有,”李蓉叹了口气,“是他杨家欺人太甚了,父皇你有你的难处,我也知道。”
“这你都懂了?”李明笑起来,招呼她坐下,“你倒是长大了。”
“这有什么不好懂的?”李蓉坐下来,“裴文宣一说我就懂了呀。”
李明听着李蓉说到裴文宣,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听说你和他关一起的?”
“是呀,”李蓉取了筷子,随意道,“不然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晚上没人陪我,多害怕啊。”
“你们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李明取了太监挑过鱼刺的鱼,缓慢道,“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啊?”李蓉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僵硬,面上闪过些不自然,小声道,“就……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李明看李蓉的模样,便有了数,笑了一声,“朕给了你四个人选,杨泉没了,你总得选一个吧?”
“就……”李蓉红着脸,“就……挺好啊。”
李明难得见李蓉扭捏,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平乐什么时候连话都说不清了?是不是那裴家小子不行,要不行的话,崔玉郎和宁世子,你选一个。”
“我也没说他不行啊。”
李蓉急了,赶紧道:“裴公子挺好的。”
“可算实话了。”
李明抬起筷子夹了菜,笑着道:“你这么多年也没人管得住你,这裴家小子倒有几分本事。他同你怎么说的,朕把你关了,你还不哭着来骂朕?”
“他同我说了,父皇疼爱我,若能帮我,肯定会帮的,一定是您有难处,不然您不会这么对我。父女同心,我向着父皇,我便永远是父皇的小心肝。”
“他这点,倒也说不得不错。”李明叹了口气,“你此番入狱,长大不少。你母后呢?她去看过你吗?”
李蓉听李明的话,顿时露出失落的神色来:“她……应当也有她的难处。”
李明嗤笑了一声:“她倒是的确有难处,你在牢里,她不记挂半点,天天替川儿来同朕吵闹,没见提过你半句。”
李蓉听着,眼眶就红了,李明吃饭的动作顿住,片刻后,他慢慢道:“凡事有父皇,你不必难过。今个儿没在殿上给你和裴文宣指婚,是想着见了血气,不太好。等一会儿我让人将赐婚的圣旨交到裴府去,你嫁出去,日后住进公主府,也就不必操心宫里的事儿了。”
“我日后不能在宫里住了吗?”
李蓉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红着眼看着李明。李明无奈笑起来:“哪儿有一直住在宫里的公主?你嫁人了,便好好和裴文宣过日子吧。”
李蓉低下头去,看上去又有些难过了,李明顿了顿筷子,随后道:“唉,一顿饭吃得哭哭啼啼的,不说这些了,高兴些,说点你婚事的事儿吧,朕打算把婚期拟在下月初三,你觉得如何?”
“都听父皇的。”
李蓉吸了吸鼻子:“我婚事不是早就已经在谈了吗,被杨家这事儿耽搁了两个月,礼部就不管了?”
“你可别冤枉他们。”李明笑起来,“礼部不仅管了,还给你准备了两套嫁衣,你去选一套。”
“当真?”
提到衣服,李蓉眼睛亮起来,李明见她像个孩子一样,不由得笑起来:“孩子气,朕还能骗你?”
李蓉高兴起来,同李明说起婚事流程,到当真像个十八岁姑娘一般,黏着父亲说着生活琐事,一顿饭吃完,父女心情都好起来,李蓉送着李明去御书房,李明临走前,突然想起来:“蓉儿今日为何给宁妃那样的人披衣服?见了血,不怕吗?”
“怎么不怕?”李蓉笑起来,“可儿臣是公主,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宁妃……也相处过,”李蓉叹息出声来,“那样子,看着不忍。”
“你呀,”李明抬手指了指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太心软了。行了,回去吧,福来,”说着,李明转头看向旁边的太监,“让礼部把两套嫁衣都给公主送过去挑选,公主若有什么要求,让礼部加上。朕的平乐公主大婚,”李明拍了拍福来的肩,“别乱来。”
福来得了这话,弯着腰送着李明进了御书房,随后转头看向李蓉,笑道:“殿下,您看陛下对您多上心。”
“那是,”李蓉笑起来,颇为骄傲道,“我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
说着,李蓉摆了摆手:“本宫先回去了,福来公公不送。”
“恭送殿下。”
福来弯了腰,恭敬行礼。
李蓉和李明谈完婚事,打着哈欠回了皇宫,与此同时,裴文宣也到了自己家中。
他早上刚出狱,便让人通知了童业,下朝之后,他躲过了裴家其他长辈的马车,自个儿等到了童业来接他。
童业带了一辆破旧的马车过来,抱怨着道:“公子,您也别嫌马车破,咱们上次同院里拿那马车没还回去,管马车那老妇人天天找我要钱,您这么久没回府,我也没这钱赔给她,她说不赔钱就不再给咱们马车用了,今个儿能借出一辆来不错了。”
裴文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这些小事儿他根本懒得理会,童业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道:“这些老刁奴,就是欺负咱们,你看二老爷三老爷院里那些公子哥儿,谁会因为一辆马车被刁难的?不过公子,您什么时候发月俸?这马车钱得早点还,不然明个儿您上朝都没法子了。”
“先去换套衣服,就有钱了。”
换套衣服,他就去公主府拿钱。有了李蓉的钱,他就自己给自己买辆马车,不能买贵的,被李蓉发现了怕是要骂他挥霍,先随便买一架,等以后他自己有钱了,再换辆好车。
裴文宣认认真真盘算着,童业听裴文宣的话,颇为担心,总觉得裴文宣怕是在狱中受了什么刺激。
裴文宣到了裴府,和童业进了门,绕着长廊回了自己的院子,刚到院落门口,他便察觉不对,隐约看到自己院子里站满了人,他心里顿觉不好,立刻开始分析起来,此刻在他院中的人是谁。
能在裴府带着人这么在院中等他的,只有两批人,要么是他母亲,要么是他二叔三叔。
而这两批人,无论是谁,怕都是想拦着他娶李蓉。他母亲当年一直不喜欢他尚公主这件事,只是没办法接受,如今赐婚圣旨还没下,他母亲过来“挽救局势”也完全可能。
如果是他二叔三叔,那更不希望他尚公主,一旦他尚公主,就等于有了靠山,脱离了裴家掌控。
一想到这批人是来搅乱他婚事的,他就觉得烦躁。
虽然娶李蓉这件事是被逼无奈,但的确也已经成了他的目标,为了娶李蓉,他杀了杨泉搞垮了一个杨家,如今还要有人拦他?
他一想就觉得心情烦躁,甩了袖子往前冲出进去,低喝道:“娶个媳妇儿怎么这么难。”
童业有些发懵,旋即就看裴文宣手里抓了笏板,冷着脸踏入小院,一眼扫向坐在小院里等着他的一干奴仆,冷着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裴文宣已经准备好了,谁敢置喙他的婚事,今个儿他就要杀鸡儆猴拿这些下人打上面的脸。
谁曾想,最前方的一个胖女人走上前来,朝着裴文宣行了个礼,恭敬道:“大公子,奴婢等大公子快两个月啦,听闻大公子今日回来,特意在这里等候公子。”
“等我做什么?”裴文宣皱起眉头,察觉出几分不对。
女人轻轻一笑:“您两个月前借那辆马车,账还没平呢,本来一辆马车不算什么,但毕竟是一家子的东西,凡事还是得立个规矩,您别觉得是老奴在为难您。您看您是拿钱平了账呢,还是把马车还回来?”
裴文宣:“……”
裴文宣沉默了片刻,调整了情绪,平静道:“多少钱?”
女人竖起两个指头:“二百两。”
他一个月除去粮食绸布这些额外的补贴,到手的月俸就二两,很好,他确定——
还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裴文宣:“早知道这么贵,当初就不拆那辆马车,再想想办法……”
童业:“公子您也别太难过了,二百两您再工作十年就还清了。”
裴文宣:“不,我还有其他办法!”
(月黑风高夜,裴文宣敲响了李蓉的大门)
李蓉:“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裴文宣(委屈):“殿下,我不想努力了。”
李蓉:“……”
片刻后。
李蓉:“不想努力了,想干啥?”
裴文宣:“想买车。”
李蓉:“哪种车?”
裴文宣:“……”
片刻后。
裴文宣:“高还是你高。”
李蓉:“骚还是你骚。”


第32章 赐婚
这是一个比不让他娶老婆更艰难尴尬的问题。
裴文宣不说话了, 他心里思索着, 如何体面又优雅的说出自己要拖欠债务的问题。
女人瞧着他, 笑容挂在脸上,眼里却带了几分看好戏般的嘲弄。
片刻后, 裴文宣终于找到了些状态,他正要开口, 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大呼:“大公子!大公子!”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裴文宣看到跑来的是门房, 稍稍一想, 便知道是可能是赐婚圣旨到了。
那仆人喘着粗气,停在裴文宣面前, 结巴道:“圣旨……大公子……门口……”
裴文宣不等他说完便笑起来, 转过身就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要钱的女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问门房道:“什么圣旨啊?”
“外面来了宫里的人,”门房缓过气来了, 解释出声,“要宣读圣旨,府里的老爷夫人公子都得过去,好像有大事儿要发生了。”
听这话,所有人对视一眼, 赶紧跑到前院,想亲眼瞧瞧发生了什么。
裴文宣到门口时,裴家人已经都到了。裴礼贤的大儿子裴文德见裴文宣走过来,嗤笑了一声, 嘲讽道:“平日就知道大哥架子大,没想到宫里的大人来了,架子还这么大。”
“文德,”裴礼贤双手拢袖站在前方,缓慢睁开眼睛,训道,“闭嘴。”
裴文宣走到裴礼贤和裴礼文两人面前,恭敬行礼:“二叔,三叔。”
随后又转头看向他许久没见过的母亲温氏:“母亲。”
温氏朝他点了点头,神色里带了些疲惫,裴府众人都到了之后,裴礼贤上前去,同拿着圣旨的太监道:“公公,裴府上下均已在此处,您请。”
那太监笑着点了头,裴礼贤退下去,就听太监铿锵有力的喊了声:“跪——”
所有人集体跪下,太监宣读起旨意来,内容先将裴文宣夸赞了一番,听到这些个天花乱坠的夸赞之词,所有人都悄悄看向裴文宣。
裴文宣神色平静,等到接下来,读到“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平乐公主”时,众人恍然大悟,躲在远处的奴仆纷纷睁大了眼,感觉有些懵了。
裴文宣从容接了旨意,那太监将他上下一打量,随后道:“平乐公主惯来最得陛下宠爱,裴大人好福气。”
“借公公吉言。”
裴文宣行了礼,举止端正谦和。
宣读完圣旨后,宫里人也就退了下去,送走宫里人,裴文宣举着圣旨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裴礼贤。
裴礼贤双手拢在袖间,神色平淡:“得了陛下赐婚,是你的福气,日后好好侍奉公主,勿失了裴家的礼数。”
裴文宣:“……”
本来想行礼,但是听这个话,他总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对劲,仿佛自己是新嫁娘一般……
裴礼贤说完这话,转头同众人道:“散了吧。”
裴礼贤在家中惯来说一不二,所有人得了这话,也不敢多留,纷纷散开,只有裴文德,走之前还忍不住要来膈应裴文宣几句:“大哥好福气啊,日后就能靠公主吃饭了。”
“是啊,”裴文宣掸了掸衣袖,神色平淡道,“二弟嫉妒?可惜了,”不等裴文德说话,裴文宣轻轻一笑,“以二弟的品貌,怕是没有尚公主的机会。这辈子除了靠爹,其他是靠不了了。”
“你!”
“文宣。”裴文德的火还没发出来,温氏就急急走了上来,她满脸焦急,看了裴文德一眼,裴文德见温氏来了,也不好再和裴文宣吵下去,毕竟还是长辈,只能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等裴文德下去,温氏拉了裴文宣的手,急道:“你随我来。”
说着,温氏就拖着他去了自个儿院里。
裴文宣知道温氏要说什么,心里颇为无奈,但还是跟着温氏进了她的院子,一进屋来,温氏遣退了下人,便朝他急道:“赐婚这事儿你提前知道吗?”
裴文宣从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心里清楚,就他前阵子又参加春宴又和李蓉一起查案,他和李蓉早早接触这件事早就瞒不住。
于是他坦然承认:“知道。”
“你知道,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会我一声?”
温氏听裴文宣出声,顿时厉喝出声来:“你心底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我只会了母亲,”裴文宣给自己倒了茶,平淡道,“您是能抗旨,还是能和陛下理论一下?”
温氏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后,她无力坐了下来,眼泪顿时滚了下来:“是娘不好,让你受了委屈。若你父亲还在,你必然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儿……尚公主这种事儿不好做,哪个公主是个脾气好的?”
裴文宣听着温氏哭诉,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道:“这事儿,我是愿意的。”
温氏有些不可思议抬头,裴文宣想了想,抬眼看向温氏,平和道:“娘,这姑娘,是我自个儿求来的。”
“你求来的?”
温氏满脸震惊:“你好好的,求个公主进来做什么?”
“公主不挺好吗?”裴文宣笑起来,“公主也是普通姑娘啊,她人很好的,您见了就知道了。”
“你是吃什么迷魂汤啊?”温氏说着,又哭起来,“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你打小就喜欢真真的,你脾气和你爹一样,哪儿是这么容易喜欢上其他人的?”
“娘,”裴文宣哭笑不得,“你日后可别胡说八道了。”
“你是我的儿,我的心头肉,”温氏哭得上气接不上下气,裴文宣忙去给她顺着背,听着她道,“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吗?我拦不住你二叔去秦家胡说八道,也没想到秦家那个秦临听你二叔一顿说,竟然就直接说他妹子不能进裴家这种窝,直接就来退婚了。都是我害了你,如今还得你来安慰我……”
“娘,”裴文宣扛不住温氏这一顿哭,整儿人头都大了,但他知道自己母亲惯来是这脾气,只能好脾气诓劝道,“她真的很好,我真的很喜欢她。我为了娶她可费了老大劲儿,您以后千万别在她面前胡说八道。您要是真为我着想,真想让我有一门好婚事,就求您以后别提秦真真,和公主好好相处,行不?”
温氏听着裴文宣这么一通安抚,她半信半疑抬头:“你不是唬我?”
“我能唬您吗?”裴文宣叹了口气,“我是当真喜欢她。”
“那秦真真呢?”
温氏一脸茫然。
裴文宣抬手扶额:“我那时候脑子不清醒,我就那么大点年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啊?”
“这……”温氏迟疑了片刻,竟是被说动了,缓声道,“这倒也是。”
裴文宣有些奇怪抬起头来:“您觉得我不喜欢秦真真?”
“你那就是孩子气,”温氏神色温和,“感情当是我同你父亲那样的,不见面会思念,见着面会心动,两人在一起,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你爹就算和我只是随便损上几句,我都觉得有意思得很。”
说着,温氏脸上带了几分怀念,裴文宣知道温氏又想他爹了,他沉默着,温氏也知自己不该再人前这么沉溺于怀念过去,她缓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在庐州那些年,你从来没因思念给真真递过信,见她都规规矩矩,人前什么样,见她什么样,这哪儿能叫喜欢啊?”
“照您这样说,”裴文宣笑起来,“我得找个自己喜欢损的,才是喜欢咯?”
“你会不会损她我不知道,”温氏也笑起来,“但是,你在她面前,一定是与人前不一样。在那个人面前,你一辈子,都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