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南方水患,的确是因北伐导致国库无银,但如果不是世家繁盛又不必上税,地方许多人依靠世家逃避税收,国库也不至空虚至此。”
“你说他作为君王,不该独宠于一个女人,可苏容卿,你若爱我,你和其他人在一起,不会痛苦吗?你是如此,川儿就不是吗?”
“可他是君王,苦痛都得忍得。”苏容卿固执开口。
“那也需忍得有意义。”李蓉轻笑:“君王的婚姻,与朝堂有何干系?君主主江山社稷,他勤政,他爱民,那他爱谁,他娶一个女人,还是娶几个女人,与天下有何干系?之所以有干系,难道不是因为世家党争,将争执放在了后宫吗?他的忍耐讨好的是世家,不是百姓,有何意义?”
“按照殿下所说,”苏容卿嘲讽开口,“都是世家的错,是吗?可贪污腐败者,世家有,他寒族就没有吗?党争者,世家有,寒族就没有吗?这本就是人性趋之,与世家有何关系?!”
“你们都说世家是错,可这么多年,灾荒之时,苏氏赈灾;战乱之时,苏氏子弟齐上战场。苏氏心向百姓,做错什么了?你说后宫党争,李川无错,那上官雅就错了吗?我大哥就错了吗?他们一生都被毁了送入宫中,李川为了一己之私这么对待他们,凭什么李川能任性,他们就只能一辈子绝望过活,就因为他们不是天子吗?若世家是罪,”苏容卿盯紧李蓉,“皇族天家,就不是罪过了吗?”
“那,谁送上官雅入宫的?”李蓉看着苏容卿,苏容卿不答话,李蓉低头笑了笑,“容卿,其实许多事你心里清楚。你只是没有办法承认,你我生来为罪。”
“哪里有什么生来为罪!是善是恶,是罪是罚,当是那个人做了什么。我苏氏,百年名门……”
“就是这个百年名门,”李蓉打断他,“是基于什么之上?”
苏容卿顿声,李蓉有些悲悯看着他。
“容卿,我明白你的偏执。”
“心系光明,却身为黑暗,你承认不了自己的身份,只能颠倒黑白。你年少无知还能遮掩,越是清醒明白越是自厌。”
“殿下!”
苏容卿提声打断她,他仿佛是别人触及了心中最痛苦之处,他身子微微前倾,似是抓着衣衫,他看着李蓉的模样,眼神里全是祈求。
不能说,不能再说。
他引以为傲的出身,他从小所受的赞美,他的坚守,他的信仰。
“世人好狐裘,”李蓉没有听他的劝告,在苏容卿的注视下,她缓慢出声,“可狐狸是不会喜欢的。若给狐狸一点吃食,便自诩为它着想,那是谎言。”
“你苏氏若当真为百姓,为社稷,你若当真想改变上一世的结局,你要做的不是杀了李川,阻止李川登基,而是和他站在一起,对抗本来错的东西。”
“但世族庞大,若是贸然变革……”
“那就一直不动吗?
李蓉笑起来:“你我不必自欺欺人,若是错的事,永远会有人抗争。世族再庞大,但它是错的,就会有无数个李川、裴文宣、秦临前仆后继与之为战。它终有一日会消失,而吾辈在此世,不可妄动,亦不可不动。”
“李川可以不是太子,但也我不会骗你说我若上位,会许诺世家多少好处。我之一生,”李蓉的眼睛倒映着烛火,光影绰绰,“献于我的道义。”
“我愿君寻初心,”李蓉注视着他,“永为苏郎。”
苏容卿愣愣看着李蓉,水沸腾起来,发出尖锐的声响。
“殿下,”苏容卿慌忙回神,沙哑开口,“我回不了头了。”
他早已带着所有人上了谋逆这条船,无论是进是退,谁都走不了。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苏容卿苦笑起来,“我不能回头。”
他已经为此抛付一切,再让他认错,他情何以堪?
李蓉想了想,低头轻笑:“那就不说这些了。最后喝一次茶,我为你泡一次吧。”
李蓉说着,取了火炉上的水壶,将水冲泡入壶。
她低垂着眉眼,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平和。像是岁月打磨的一块璞玉,在阳光下流淌着清润的光芒。
大殿内,沏茶之声涓涓,大殿外,砍杀之声震天。
升腾起的水汽之后,女子似是永不变色的画卷。
十二岁初见时的羞涩,每年考校时远远张望的心动,听闻她定亲时的悲伤,在她成亲那日,跟随在人群中跋涉一路的痛苦。
鼓足一生勇气为她撑的那一次伞,
绝境之下朝她屈膝跪下的一辈子。
站在她身后可望不可求的隐忍,这一生遥望不敢触碰的相遇。
她贯穿他生命的始终,又在最后一刻朝着他指向来路。
茶叶过水又弃,再得茶汤,落入白瓷杯中,呈出映底的清透。
李蓉将茶推到他身前。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斟茶,可他却始终生不出捧起它的勇气。
好久后,他颤抖着手,举起杯子,茶还未到口中,大殿之门突然就被人撞开:“不好了!”
苏容卿手上一颤,茶汤洒了出来,苏知竹喘着粗气,惊慌看着苏容卿:“公子,太子带人攻城了。”
苏容卿静静看着门口的苏知竹,李蓉转过头去,就看见黑夜之中,孔明灯似如明星,升腾在空中。
大臣吵吵嚷嚷冲进来,王厚敏进了殿内,急道:“容卿,内宫还没攻下来,李川的人已经在门口了。怎么办?”
说着,王厚敏便看见了一旁的李蓉,他忙道:“快,先把李蓉绑起来,吊到城门上去!”
“王大人!”
苏容卿厉喝出声:“这是殿下。”
“殿下?”
王厚敏愣了愣,片刻后,他瞬间暴怒起来:“苏容卿,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和女人搞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你且记得,是你让我们和柔妃合作的,此番要是输了,你我都是抄家灭族得罪,你莫昏了头!”
王厚敏这么一骂,苏容卿脸色白了白,李蓉怡然坐在殿中,轻声一笑:“王大人不必愤怒,本宫随你去城楼就是了。”
说着,李蓉便站起身来,苏容卿一把抓住李蓉的衣角,他抬起头来,咬牙出声:“殿下,别出去。”
李蓉静静看着苏容卿,苏容卿眼里带了几分克制不住的惶恐:“没有人会救你的。”
李川不能在这时候放弃攻城。
他没有多少兵力,等不了王家的军队赶到。
李川若不放弃攻城,李蓉作为人质,只能是死。
李蓉听到这话,她沉吟很久后,低低开口:“谢谢,但是,”她抬眼,“我不想欠你。”
死也不欠他。
苏容卿脸色一白,李蓉拂开他抓着她袖子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看上去似乎很平静,没有丝毫畏惧,那个背影高傲如鹤,同他记忆中走在前方的殿下没有区别。
然而李蓉自己知道,没有人可以面对死亡毫无恐惧。
她死过一次。
她深知死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遗憾再无法挽回,爱的人再不能相守,梦想再无归处,期盼再无可能。
她以前或许还没有那么畏惧死亡,可是她现在害怕。
因为她心里有一个人。
李蓉不由自主抬手放在自己腹间,她踩着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一步一步朝着光亮行去。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她知道这个人不可能出现,他已经在华京之外,他应该很安全,他或许还会同李川一起,在城楼下等着他。
她想上城楼去,想在最后一刻,好好看看他,再好好感谢他。
感谢他教会她,原来这世界有这么美好的感情,也感谢他打开这个世界,让她从黑暗中走出来,得见光明。
而在此之后,只要李川赢了,他就能活下来,然后像上一世一样,成为名臣良相,百姓敬仰,千古流芳。
李蓉含笑往前,也就是这个时候,皇城宫门前,一位青年白衣玉冠,佩剑而立。
士兵纷纷涌上前来,用长矛围着这俊雅公子。
然而公子从容不迫,抬眼看大殿方向,隐约出现的那个女子身影。
他面上带笑,目光不移:“烦请通报,裴氏文宣,求见平乐殿下。如若不允,还请问问苏侍郎,顾尚书,王侍郎三位,可还想念家中族人?”
听得这话,众人面上一惊,裴文宣不管不顾,径直入城。
宫门已经被撞城柱撞破,所有都愣愣看着他,而李蓉刚刚踏出大殿,就看见一个白衣身影,从宫门方向,缓步而来。
她不由得定住脚步,愣愣看着他。
昨夜积雪未除,白雪覆盖着昨夜的血色和狼狈,仿佛一张白纸画卷,铺在平地之上。
而公子白衣玉冠,独身行于茫茫雪地,好似雪神临世,干净中带了几分肃杀之意。
周边无数士兵引弓而立,准备着随时射杀此人,然而公子仿佛闲庭漫步,从容风流。
华京之外,无数士兵搭着云梯攀墙而上,城内士兵杀成一片,赵重九砍杀了旁边守着城门开关的士兵,一剑狠狠斩在绳子上。
城门瞬间倒下,落在护城河对面,士兵前仆后继冲杀而入,声音震天。
而内宫之中,柔妃看着举例不过十丈的寝宫,和密密麻麻的士兵,紧紧捏着拳头。
旁边华乐拼命高吼:“冲啊!杀过去!快杀过去!”
李明坐在床上,抬头看着床头绣着的龙纹,听着女儿在外面的嘶吼,嘲讽笑开,缓缓闭上眼睛。
这些鲜血、荒唐、哀嚎、嘲讽,都不染雪地公子半分,他一路疾行到大殿前,提步上了台阶。
他目光一直在李蓉身上,没有移开片刻。
李蓉不由自主挺直腰背,她双手护在腹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当那个人越来越近,她的眼睛却越来越模糊。
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一点一点填满。
像是上天将她一直失去得什么,突然一股脑塞进了她的心里。
她没有被放弃。
她不是一个人。
从此以后,她的一生,都会有一个人,无论生死,他都同她在一起。
眼泪盈满时,他来到她身前,他带着笑,抬手在身前,单膝跪下,仰头看着她。
“臣,裴文宣,拜见平乐殿下。”
李蓉听他说话,就忍不住笑了。
她的眼睛止不住弯起来,一弯,眼泪就掉了。
“你来做什么?”
“陪你赴死,”裴文宣答得坦坦荡荡,“或是带你回家。”
第169章 全文完
“裴文宣?!”
王厚敏最先反应过来, 厉喝出声:“你竟还敢来?!”
“作乱贼人都敢入宫,”李蓉冷眼扫过去,“他为何不敢?”
“嘴硬得很, 两个人一起抓了送城楼上去!”
“慢着!”裴文宣抬起手来, 护在李蓉身前, 止住冲上来的士兵,“王大人, 在下孤身入城, 自然是有事相商, 大人不妨听在下一言。”
“你这竖子巧舌如簧, 怕是不安好心……”顾子淳从王厚敏身后站出来, 正要说话, 就听裴文宣从袖中拿出一只发簪, “顾大人,顾老夫人问您, 何日归家呀?”
看见这发簪,顾子淳面色巨变,顾子道也失了姿态,急道:“你把我夫人怎么了!”
“顾尚书不必惊慌。”裴文宣悠悠收起发簪, 温和一笑,“现下王夫人、苏家主,都带着各位家中亲眷在公主府做客,我已吩咐好属下好好招待, 当然礼尚往来,各位大人如何招待我和殿下,公主府的人就如何招待他们,想必诸位都是守礼之人, 不会太为怠慢。”
“我爹在你那里。”
苏容卿盯着裴文宣,冷声开口。
裴文宣笑了笑,声音温柔:“你全家都在我这里。”
说完,他便拉着李蓉,大摇大摆走向被绑在墙角的福来,抬手一剑斩了福来身上的绳子,扶着他站了起来。扶他起来时,低声吩咐了句:“若萧乾与大臣起冲突,让人杀一个。”
他说得很快,声音很小,从他扶着福来的角度,谁都没意识到这短暂的交谈。
福来面色不动,裴文宣把人扶起后,语调中带了些歉意:“公公受累。”
福来微微一笑,面上不惊不惧:“大公子客气。”
“诸位,”裴文宣扶起福来后,转头看向众人,“殿外风寒雪冷,不如入殿一谈?”
“裴文宣你少废话,”王厚敏急声,“有话就说,少在这里拖延时间。”
外面攻城声是悬在众人心上的刀,它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来。
众人心中都有些不稳,进退都拿不定主意,叱喝裴文宣,也不过就是在给自己一个时间,想清楚到底要如何。
裴文宣轻轻一笑,吩咐福来去给李蓉找个凳子,福来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旁人想拦,裴文宣提了声:“看来诸位是不打算好好对待我和殿下呀?殿下如今有孕,你们还让她这么站着,是不想谈是吗?”
众人一时僵住,福来便退了下去。
等福来离开,裴文宣转过头,看向王厚敏:“其实我此番前来,并非与诸位为敌,相反,我是来给诸位帮忙的。”
“帮忙?”顾子道皱起眉头,“裴大人此话何解?”
“诸位如今脑袋都在断头台上,”裴文宣抬手往脖子上一割,“我来给诸位大人送个主意,至少留个全尸。”
“裴文宣!”
王厚敏一时大怒,裴文宣瞬间冷了脸色,高声大骂:“一群乱臣贼子国之蛀虫,对上愧于君对下愧于民,如今太子殿下大军入城,尔等若束手就擒,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尔等九族夷平,也难消其罪!”
“将他拿下。”
苏容卿抬手冷声,士兵往前涌上,裴文宣从胸前猛地抽出一只烟花,指着众人大喝:“我看谁敢!”
“以此为信,若我与殿下今日葬身此处,”裴文宣冷眼看着众人,“尔等三族为我陪葬。”
在场三族脸色十分难看,但早早出城的其他世家却顾不得这些,崔彬提步上前,急道:“各位大人,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攻城,当断则断,若是妇人之仁,是谁都保不住的!赶紧将两人绑了,找到陛下拿到遗诏,速速出宫才是!到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等各家齐聚,再举事不迟!”
说话间,一个侍卫赶了回来,低头和苏容卿说了几句。苏容卿听闻,眉心舒展开来,转头看向崔彬:“崔大人不必担忧,太子攻城并非有大军救援,不过就是一群疲倦之军,不到一万人马,强弩之末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苏容卿抬眼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勿作无用之功,束手就擒吧。”
“苏容卿,”裴文宣盯着他,“你可真是冥顽不灵。明明有路你不选,非要往死路上走。”
“选?”苏容卿听到这话,低声笑开,“我何曾有过路可以选?我生来就是苏家的少家主,我生来就走在这条路上,你让我怎么选!”
“那我给你选。”裴文宣平静开口,他转头看向众人,“诸位,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太子之所以会提前离宫,我之所以埋伏在城中绑了诸位族人,其实都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将各位计划提前告知。”
“谁?”王厚敏皱起眉头,裴文宣笑了笑,抬起手来,指向苏容卿,“就是他苏氏的大公子,苏容华。各位,苏氏根本不想参与此事,苏氏何等清贵之族,几百年从未参与过皇室之争,诸位以为苏容卿代表的是苏家的立场吗?不,从来不是!”
“将他拿下!”
苏容卿大喝出声,然而这一次,却是王厚敏拦住:“慢着!”
说着,王厚敏盯着裴文宣:“你继续说。”
“苏容卿毒害苏相拿到家主令,苏大公子连夜出逃,早已经赶往天守关,说服了苏将军协助太子清理乱贼,以表忠心。今日叛变,各位跟着苏容卿一路走到黑又有什么用?苏氏只有他苏容卿一个人叛变,各位听他的话搭上全族有用吗?倒不如听在下一句,此时投诚,还来得及。”
“投诚?”
顾子道听得这话,不由得反问了一句:“如何投诚?退出宫城吗?”
“诸位谋逆,若仅是退出宫城就免受处罚,天下岂不纷纷效仿?”
“那你是要?”顾子道皱起眉头,裴文宣轻轻一笑,“交税。”
“柔妃娘娘之前提出政令,实为陛下之心愿,诸位不妨顺着陛下的意思,交税纳贡,改推举制为科举制,讨陛下一个欢心,也算给陛下一个台阶,不予处置各位,这样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在场人都不说话,片刻后,王厚敏笑出声来,转头看向一旁的苏容卿:“苏侍郎,之前你一直说,柔妃娘娘是被太子和裴文宣下套哄骗,老朽心中始终怀有疑虑,如今来看,苏侍郎还是眼光毒辣,深谋远虑。”
“我世家立身千百年,”王厚敏盯着裴文宣,“裴文宣,我怕你是忘了,李氏,”王厚敏压低了声,“原不是天子。”
“那王大人的意思是,”裴文宣笑了笑,“这条路,你们不选咯?”
“若是选,”顾子道抬手抚上胡须,“我等就不会在这里了。不过,裴大人有一点说的是,”顾子道转头看向苏容卿,“苏大人,苏氏到底是什么立场,还望苏大人,表个态啊?”
苏容卿听顾子道的话,便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们面上坚定,也不过只是做个样子给裴文宣看,裴文宣的话,始终是落在他们心底的。
谁都不傻,李川跑得这么合适,李明至今未死,这个局势,若是苏家的军队没来,那就是死。
最后不过是拿个遗诏,留一个人和留一批人并无差别,他们需要的是苏容卿的表态。
苏容卿低头笑了笑:“各位大人先出宫城看看情况吧,我留在这里,等拿到遗诏,再和大家见面。”
“那再好不过了。”其他人听得此话,便放下心来。
他们先出宫,无论后续发生什么,至少有一条活路。
说完之后,众人便急切跑出去。
苏容卿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李蓉身前的裴文宣,两人静静对视片刻,苏容卿声音平静:“我知道你不会点手里的烟花。”
“哦?”
“你不是这种人。”
“那你就看错了,”裴文宣眸色带着冷,“我为了殿下,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有家人,我也有。”
苏容卿没有说话,他看着裴文宣的神色里,带了些许羡慕,些许苦涩。
“希望你说话算话。”
“那你大可试试,来人,将他们拿下!”
苏容卿下令,侍卫再无顾忌,朝着两人就冲了过去。
裴文宣得见情况,急忙将烟花交到李蓉手中,在旁人将剑砍下前一刻,一把将她推入大殿。
李蓉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大门轰然关上,随记就听剑砍在大门上和裴文宣高喝“关好门!”的声音。
李蓉急急拍打大门,大声叱喝:“苏容卿,停手!你苏家的兵马不会来了,仅凭现在内宫一万人马和王家的一万人你们赢不了!苏家的军队能不能来,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现下停手,我保你一命。”
“殿下,”苏容卿看着守在宫门前,带着少数兵马和人厮杀着的裴文宣,声音很淡,“只要你改制,这天下就会有千千万万个容卿。我只要拿到遗诏,便可再组世家之盟。殿下好好呆着,别卷入纷争,伤着自己。”
说完之后,苏容卿便要离开,李蓉听他的话,忍不住嘶吼出声:“你阻挠改制是为了稳定江山以免战乱!你今日把遗诏带出去,大夏战乱就不会停了!”
听到这话,苏容卿顿住步子,他背对着李蓉,神情有些恍惚:“那殿下还要改制吗?”
李蓉愣了愣,苏容卿在一片杀伐之声中,声音异常清晰:“殿下,只要你不改制,遗诏永不会显世。”
说完,苏容卿便提步往前,李蓉忍不住大吼出声:“苏容卿你还清楚你在做什么吗?!你才是大夏百姓祸乱之根本,你才是这世上的大恶!你不承认是因为你没办法面对,但是你可以回头啊!”
“过往是过往,新生是新生,苏容卿你为什么要一直活在过去走不出来!”
“现在是新的世界了,我是新的李蓉……”李蓉声音里带了些茫然,“你为什么不能当新的苏容卿呢?”
抛却世家教诲。
抛却过往认知。
抛却信仰与坚守。
当一个崭新的苏容卿,为什么不可以呢?
李蓉不明白。
而苏容卿走在长廊上,他听着李蓉每一句话,他身上肌肉微微发颤,可他逼着自己,不要回头。
他没有路,他不能回头。砍杀声还在继续,李蓉坐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听着外面厮杀的声音。
她抬手捂在自己肚子上,她用这生命的力量,汲取着冷静和坚韧。
再等一等。
裴文宣不会有事。
他会活着,会好好活着。
李蓉的手一直在抖,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么深刻的无力和惶恐,她不害怕死亡,不害怕失去,唯一这么让她害怕过的,竟然是另一个人生命的终结。
她听着刀剑挥砍,听着外面的砍杀,她仿佛是被人按在水里,往无尽深渊而去。
而这时王厚敏等人也到了宫门前,萧乾见他们一起出来,不由得皱起眉头:“诸位大人是打算去做什么?”
“萧将军,”王厚敏等人笑了笑,“现下就剩遗诏未取,我等先回府看看家人情况,等苏大人取了遗诏,我们再做汇合。”
萧乾听得王厚敏的话,他盯着他,外面是攻城的震天喊声,萧乾目光带冷:“你们怕不是舍了我二姐跑了吧?”
听到这话,王厚敏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话?我等为柔妃娘娘鞠躬尽瘁,还不够诚心吗?”
“若是诚心,当与我萧氏同生共死才是。”
“萧大人的意思,”顾子道冷着声,“是打算把我等都囚禁于宫中,与柔妃娘娘绑在一块了?”
“正是。”
萧乾点了点头,毫不遮掩,大臣身后的侍卫瞬间把剑,萧乾的人也拔剑相对,两方剑拔弩张,萧乾干脆道:“今日,你们要出去只有两个办法,跟着我萧氏活着出去,或者躺着抬出去。还望各位大人不要不识抬举。”
萧氏本为寒族,世家之人哪里容得他们如此羞辱?王厚敏冷笑一声,抬手道:“闯!我就不信,他当真敢杀了谁!”
“你敢!”萧乾听到王厚敏这样嘲讽,瞬间拔剑,“你再上前试试!”
王厚敏不管不顾,领着人径直上前,也就是这时,后方传来一声尖叫,也不知是谁先动手,便见血溅满地。
“杀人了!”有人受惊,大喝出声,萧乾面色巨变,其他人也在短暂惊愣之后,瞬间反应过来。
“杀出去!”
王厚敏惊慌大喝,一时之间,众人不知为何,突然交战起来。
“喂,”裴文宣看着远处乱起来,他朝着面前和他厮杀得士兵大喊了一声:“你们主子出事儿了,还不去帮忙!”
裴文宣这一喝惊住一批人,除了苏氏原本的士兵外,其他人短暂犹豫后,都转身朝着宫门冲了过去。
宫门前杀成一片时,华京终于被彻底攻破,李川领着人一路往前,上官雅站在城外,一面击鼓,一面看着李川兵马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时,一面绣着“王”字旗的军队从远方而来。
对方来的人不少,从山坡而下,带来轰隆之声。
看见那旗帜,侍卫急急劝阻上官雅:“上官大人,王家的援军到了,我们先赶紧撤吧。”
“不行。”
上官雅目光不动,看着那遥遥本来的军队,她站在战车之上,终于放下手中战鼓,抬手拔出长剑,看着军队奔来的方向,高喝出声:“退者当斩,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