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淮将当年的事说得平淡。三言两语带过了当年惨烈场景。
姜氏谋反一事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是却也是导致了上万平民牵连其中。好在秦书淮准备充足,动作迅猛,这才平息了战乱,将这场谋逆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而后秦书淮将姜氏一族押送宣京,文宣帝向来是个宽容的君主,讲究赏罚分明,于是姜氏虽按照谋逆罪满门抄斩,文宣帝却也看在姜家多年保家卫国的份上,允许将他们埋葬于宣京附近的城郊之中。
当时姜家人的尸首由官府派人抬上城郊山上埋葬,过了些时日,便有人发现,姜家墓地铺了姜家故土才有的红壤,有了墓碑。
“我与陛下都知道,姜家在北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虽然死了,但对他们忠心耿耿的人仍在,我一直在等。”
秦书淮抬眼看她,目光中全是冷意:“等到了今天。”
看着秦书淮的目光,秦芃不由得笑了。
她终于明白秦书淮和她说这么多话的原因。原来秦书淮是觉得,她是姜家的旧部,伪装成秦芃来找他报仇。
秦芃抬手抿了口茶,慢慢道:“摄政王既然觉得我不是四公主,为什么不直接揭穿我呢?”
秦书淮皱起眉头,秦芃探过身子,靠近秦书淮。
她和他就咫尺之隔,两人靠的那么近,秦芃的温度都能让秦书淮感觉到,秦芃静静看着他,眼里带着嘲讽:“是不敢,还是不舍得?”
秦书淮没说话,秦芃笑出声来:“卫衍又不是吃素的,我是不是秦芃他能不知道?我是不是秦芃,我母亲、我弟弟、我身边人能不知道?”
“王爷,您觉得我不是秦芃,可您能拿出任何证据吗?”
他拿不出。
这是秦书淮的软肋。
他明明知道面前人不该是秦芃,卫衍如此机敏的人,必然也是怀疑过的,卫衍比他更了解秦芃,卫衍既然验过,那肯定不会出岔子,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将秦芃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且如此张扬?
明明不是秦芃,却不加遮掩,这到底是因为她的确是秦芃如此自信,还是空城计欲盖弥彰?
秦书淮拿不准,秦芃直起身来,回到自己位置上,斜斜依靠在扶手上,含笑道:“事实上,王爷也不该拿出什么证据,因为本宫是秦芃,的确是秦芃。至于我和姜家什么关系,我没必要告诉王爷,王爷也无需知道。反正有没有姜家,我和王爷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有共同的利益,你我是朋友。”秦芃说得客气,慢慢道:“必要时,你我是敌人。”
秦书淮没说话,许久后,他点头道:“你说得对。”
说着,他招呼人进来,江春听了秦书淮的声音,率先走了进来,给秦书淮换了一个新的手炉后,为秦书淮披上了披风,秦书淮朝着秦芃点了点头:“公主说的话,还望记得。”
“自然,”秦芃点点头:“人选名单我隔日会给你,这个位置张瑛不会放手,你先和张瑛争一争。”
张瑛和秦书淮争个你死我活,她的人上任就会更容易。毕竟比起她来,张瑛更讨厌秦书淮。
秦书淮应下来,让江春推着他走出去。
出门的时候下着大雨,秦书淮抬起眼来,看着雨帘倾盆而下,回想起当年送赵芃上山那天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他和赵钰两个人抬着棺椁,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他其实是想带着赵芃回齐国的。
她是他的妻子,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回到自己娘家的陵寝。然而他带不走她。
他还记得自己跪在姜漪父亲面前时,他坐在上方吃着橘子说的话——人已经死了,就别带过来膈应人了。来了也好,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的,也免得让人糟心。
那时候他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知道是这个人动的手,他明明知道,可是他没有办法。
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归国,面对权倾朝野一心想要他当傀儡的将军,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决定不了,还能决定什么?
于是他只能送着赵芃回去。
送上山的前一天夜里,他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爱人。
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二十岁之前,秦书淮只有赵芃,可是她却死了。
他明知道凶手是谁,可他却毫无办法。他甚至连拼命的资格,都无法拥有。
那天清晨,赵钰来接赵芃,看着他抱着她,赵钰站在帷幕外面,冷静开口。
“你有资格哭吗?”
“秦书淮,如果不是你懦弱无能,如果不是你无权无势,我姐姐至于走到今日吗?”
“我姐姐本来是一国公主,她本来该留在北燕,等着我称帝为王,同我共享北燕江山,坐拥无上荣耀,是你抢走了她,是你带走了她。”
“既然要带她走,就好好护着他。可你呢?”
赵钰笑出声来,满是嘲讽:“你连她的尸首,都护不住。”
“秦书淮,”风卷起白纱帷幕,露出赵钰冰冷平静的面容,他双手拢在袖中,一字一句,冰冷开口:“你给我放开她!”

第三十四章

念及当年, 秦书淮闭上眼睛, 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江春察觉秦书淮的不适, 赶忙道:“大人!”
被江春这么一惊, 秦书淮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无妨。”
说完,秦书淮往外走去,淡道:“找几个合适扬州刺史和顺天府尹位置的人给我。”
秦书淮走后,秦芃坐在房间里, 脑子里思索着秦书淮方才的话。
秦书淮的话, 她自然是不肯信的。但她这个人有个习惯,就算是自己认定的东西, 也会去再三核实。她回忆着当初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白芷走了进来, 秦芃抬起头,听白芷道:“秦书淮让人转告你,说你把证据交给他的时候,他就将陆祐放回来。”
“让人转告他,”秦芃倒不是特别在意这事, 既然两个人说好了, 秦书淮便不会对陆祐做太多。这点信任,秦芃还是会给他的。于是她撑着下巴, 慢慢道:“等我的人上任扬州刺史和顺天府尹,证据我再转交给他。这期间陆祐少了一根汗毛, 都别怪我不客气。”
白芷点点头,跪坐在秦芃身侧:“他说了什么?”
秦芃正等着白芷问她,她抬起头,眼中带了嘲讽:“他说赵芃是姜家杀的,所以他才杀了姜家。”
听了这话,白芷轻笑出声,声音中全是嘲讽冷漠。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哦?”秦芃抬头瞧着白芷:“白姑娘为何如此说?”
“杀个人还要千万理由,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秦书淮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白姑娘,”秦芃眼中带了疑惑:“其实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坚持认为秦书淮是凶手?据我所知,当年您并没有跟随赵芃一起到齐国。”
其实秦芃一直很奇怪,赵芃总说她亲眼看到秦书淮杀了秦芃,可实际上白芷当年嫁给夏侯颜,她就让白芷留下了,按理来说,白芷不该看见。而且白芷不但看见了,还信誓旦旦认为是秦书淮为了娶姜漪做的。
白芷是一个讲证据的人,无缘无故,她绝不会做此推测。
“当年我的确是留在了北燕,”白芷点点头,眼里带了遗憾:“那时候我新婚,公主希望我能有自己的生活,让我留在北燕好好当我的官夫人。我不舍丈夫,便让公主孤身前去。后来有一日,五殿下仓皇来找我,告知我说公主有难,让我去救她。”
“五殿下…赵钰?”
秦芃有些吃惊,当年秦书淮杀他,赵钰居然是提前得知的吗?
“是。”白芷点头,继续道:“五殿下给了我人手,我星夜兼程赶去,却只来得及见公主最后一面。我冲进去时,秦书淮正亲手喂完殿下□□,他手上全是抓痕,可见当时公主极其痛苦,曾经奋力挣扎…”
说到这里,白芷眼里有了潮意。
秦芃没有说话,白芷的形容与她的记忆相符,并没有出入,白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当时我去抢公主的尸体,秦书淮却死死抱紧了尸体,不肯放手,我去得匆忙,只带了几个人,根本不是秦书淮侍卫的对手,于是匆忙离开。我被他们的人一路追杀进了密林,在里面养伤不出。等我出来的时候,原来五殿下已经找到了秦书淮,他想带着公主尸骨回去,秦书淮不肯应允,坚持说这是他的妻子,谁也不能带走她。”
白芷说着,冷哼出声:“亲手杀了人,又装着深情厚谊不肯交出尸体,除了遮掩他的狼子行径,还能是什么?”
“我听闻他固执守着公主的尸体守了七天,这时候姜家人上门,不知道与他说了什么,而后五殿下又上门,不知又说了什么,他就将尸体送回了齐国。仵作给公主验尸,因五殿下不忍破坏公主尸身,只能根据身体上的特征验证,公主的确死于中毒,但具体是哪一种毒就不得而知。”
“但这不重要。”秦芃叹息出声:“你已经看见杀人凶手了。”
“对。”白芷冷笑着开口,眼中带着杀意:“秦书淮杀的人,他用哪一种毒,一点都不重要。只是等我回去的时候,公主已经下葬,秦书淮已经赶往齐国。五殿下听了我的话,自己将自己关了一晚上,而后他提着剑出来,要去找秦书淮。”
sp; “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殿下不能找秦书淮。秦书淮既然已经回了齐国,不管齐国怎么看待他,他在齐国地位如何,他都是齐国的皇亲国戚。五殿下正值夺嫡之际,不能有任何差池。公主一生心血都在五殿下身上,公主身死,我不能让殿下已深犯险。”
听了白芷的话,秦芃舒了口气。
她素来知道这个弟弟一切以她为重,当年她最担心最关心的事,就是她死之后,赵钰怎么办?
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悲伤,会不会痛哭流涕。
但凡想到那个孩子的心情,秦芃就觉得难过。
只是重生了三次,人就看开了,赵钰也长大了,听闻他在北燕当了皇帝,过得很好,她也就放下心来,不再挂念。
秦芃点点头,赞扬白芷:“你做得对。”
“殿下不能做什么,然而不代表我不能做。我回去与丈夫辞别,而后带着人和钱来了北燕,我到达北燕后不久,就听闻秦书淮上姜家提亲。于是我一直埋伏在秦书淮周边,一直想打探当年具体发生过什么。”
“因此我来到了姜家,此时姜家大小姐姜漪正在招兵买马,她做得隐蔽,很少有人知道。我易容成了她的属下,替她执行任务。她与秦书淮似乎是对立的,整个组织运行都围绕着如何刺杀秦书淮进行。我十分奇怪她为何这样,不过你也知道了,”白芷喝了口茶,慢慢道:“你认识陆祐,就该知道,姜漪并不是主动嫁给秦书淮的,她也是被逼无奈。秦书淮作为质子登门求亲,他父亲早有谋反之心,看中秦书淮的身份,因此强逼着姜漪嫁给秦书淮。姜漪可能是对这段婚姻不满,也可能是为了阻止自己父亲谋反,总之她一心想要杀掉秦书淮。”
当了三年姜漪的秦芃听了这些话,内心复杂。
她突然觉得白芷有点不靠谱了。
事实上,当年她穿到姜漪身上的时候,脑子那时候有点不清醒,几乎没有继承姜漪任何记忆,这也是她一直装病不肯回姜府的原因。然而她仍旧记得出嫁前姜漪父亲哥哥的话,两个人言语里,姜漪对这门婚事似乎都并没有不满,反而是十分主动积极。
于是秦芃只能道:“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姜漪暗部里最了解她的人,陆祐。”
秦芃:“…”
老子信了你的邪。
秦芃憋住了骂人的冲动,继续道:“那你是怎么在姜漪身边知道秦书淮和姜家联手杀赵芃的呢?”
白芷一脸认真:“姜漪亲口所说。”
秦芃:“…”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佛系作者写的佛系复仇故事…注定是:
不爱、不恨、放下、舍得。
仇恨穿肠过,吃喝玩乐心中坐。
秦芃:“你问我为什么不恨秦书淮?恨太久了,恨不动了。被杀习惯了,反杀那么多次也没成功,懒得杀了。”
秦芃:“你问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报仇?不不不,你想太多了。我最想做的事首先是活下去!这个没问题吧?”
秦书淮:“没问题。”
秦芃:“然后,吃吃喝喝喝玩玩买好看的衣服买护肤品化妆品,买珠宝买新款拉风马车买大宅子,当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有权势的公主,骄傲宣称‘最强的两个国家的皇帝都是我弟弟!’,没有问题吧?”
秦书淮:“没问题。”
秦芃:“报仇我早就已经放下了,前面两件事做的时候,我还希望自己能不和秦书淮纠缠,找一个不错的男人嫁了。柳书彦这种不错的呀。”
秦书淮:“/(ㄒoㄒ)/~~你就这么恨我?!要有这种方式报复我?!你怎么不杀了我?!”
秦芃:“…”
她想杀他时,怎么都杀不死他;
她放下时,他嚎哭表示不如杀了他。
报复总在无意间,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原。

第三十五章

听着白芷的话, 秦芃有点忧伤。
这样的情报, 不如不报。
她憋了半天, 很想告诉白芷, 其实当年她就是是随便说说,瞎猜的,然后和陆祐分享了一下她对秦书淮这个人的看法,谁知道陆祐转头就去和白芷这么说了。
她忍住一巴掌抽死白芷的冲动,吸了口气, 艰难道:“白姑娘啊, 除了姜漪的话,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当然有, ”白芷冷笑:“后来我被姜漪的父亲姜源看中, 到他手下做事,我从姜源口中得知当年始末。当年秦书淮南归回齐, 主动联络了姜源,希望南回之后,姜源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姜源拒绝了秦书淮,因为觉得秦书淮不好控制。为了给自己回齐国铺路,秦书淮主动和向姜源许诺, 愿意以正妻之位迎娶姜漪。”
“可是赵芃乃北燕公主, 他没有胆量休妻,一旦他如此做了, 那就是在打北燕皇室的脸。哪怕北燕皇室已经舍弃这个公主,也容不得皇族尊严被一个质子如此践踏。”
秦芃觉得有些嘲讽, 靠在垫子上,闭上眼睛。白芷点点头,冷静道:“所以他选择了杀妻,对外宣称是赵芃水土不服病逝。面子给了北燕,如果不是五殿下执意验尸,不是我亲眼看见他下毒,谁又知道真相是什么?”
秦芃没接话,她心绪有些乱。
其实有些时候她几乎都已经在想秦书淮是不是真的那么深情,是不是她真的误会了秦书淮,然而一想到这些年她的探子探到他的所作所为,一想到他如此冰冷杀妻三次,她就无法说服自己,秦书淮不是一个会卖妻求荣的人。
她看错过秦书淮太多次。
她曾经以为他单纯天真,曾以为他心底善良甚至有些软弱,曾以为他与世无争,然而这六年他所作所为却都像是针对她当年认知所展现的巴掌,一巴掌一巴掌啪啪打脸,打得人脸都肿了。
“你说这些,”秦芃闭着眼睛:“有证据吗?谁告诉你的?”
“姜源亲口所说。”白芷冷静开口,随后皱起眉头:“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秦芃被白芷的话提醒,她不能表现得对自己不该关心的事情太过热情,否则白芷会怀疑她。到时候她又拿不出让白芷信服的理由,白芷会更加怀疑她然后彻底远离。
难道她要说——白芷,我是你曾经的主子?
白芷大概会活刮了她,然后逼问她,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想想这场景太美,于是秦芃淡道:“哦,随便聊聊天,想多了解一下你。”
“咱们不需要互相了解。”白芷站起身来,平静道:“等秦书淮死了,你我分道扬镳,这辈子不用再见了。”
秦芃:“…”
从未想过白芷是这样绝情的人。
秦书淮的事让秦芃心烦了大概半个时辰,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然后在朝堂里找了两个合适的人,就去登门造访。
她选的人大多是有一些才能,但也算不上出众,没有什么门路的贫寒官员。公主亲自登门,让他们如遇伯乐。秦芃聊了好几个官员后,选出两个看上去合适的,让人盯了一段时间。
期间秦书淮和张瑛在朝上就着扬州刺史的位置拉扯,而顺天府尹暂时扣押不问,顺天府内一切事物由其内部人员顶上。
秦书淮被张瑛逼得有些烦,夜里让人给秦芃带信过去,让她早点将自己的人的名单报给她。
秦书淮的信来得突然,秦芃在家里喝茶看折子,外面突然一箭射进来,扎在了秦芃窗户上,秦芃被吓得手都了抖,等取下信来后,发现是秦书淮的信,她冷笑了一声,让白芷去和卫衍借了点人,随后就给秦书淮回了信:“等着。”
她特意嘱咐了带信的人,一定要一箭射进秦书淮房间窗户上,吓死他。
侍卫得令,过去一箭设在了秦书淮窗户上,秦书淮看着箭,皱了皱眉头,等江春取下信来后,秦书淮抬头,冷淡道:“你是怎么把信送进去的?”
“用箭射的。”
“射哪儿了?”
“窗户…”
江春有些心虚,两人将目光移到窗户上留的箭痕上,片刻后江春干笑道:“这个,公主还挺记仇哈…”
秦书淮淡淡从他脸上扫过,平淡道:“修窗户的钱从你月银扣。”
江春:“…”
片刻后,江春有些无奈,跟上来到书桌面前的秦书淮,叹息道:“王爷,你这么有钱,犯得着这点钱都和我计较吗?”
秦书淮如今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秦书淮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轮椅上,宛若一个残疾人士。
秦书淮给秦芃回了一个“快点”,这次让江春老老实实给人家恭恭敬敬送了过去,秦芃见江春有礼貌,也就给秦书淮一个面子,淡道:“回去告诉他,知道了。”
江春应下,正往大门走去,秦芃突然道:“慢着,同你家主子说说,给陆祐吃点好的…算了,”秦芃还是有些不放心,叹息道:“同你家主子说,安排个时间,我去见见陆祐。”
江春回去转告了消息,秦书淮从折子里抬起头来,皱起眉头。
想了想,他道:“告诉她,明天晚上。”
说着,秦书淮又道:“让千面去见一次陆祐,按着他的脸做一张面具给我。”
“是。”
江春立刻就明白了秦书淮的意图,回去给秦芃带了信以后,便去找了千面。
秦书淮的手下多能人异士,千面就是一个专门给人易容的巧匠,把一个人交在手里,他就能做出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来。
秦书淮本来没动这个心思,但今天秦芃提了他要见陆祐,他便有了伪装陆祐的想法,陆祐这边是问不出什么了,但秦芃呢?
对于秦芃到底是谁,秦书淮始终在意。
当天晚上江春给陆祐灌了麻药交到了千面手里,千面连夜赶制,总算在第二天晚上做出了陆祐的人皮面具。而秦书淮则是下朝之后就对外宣布出城,等到了晚上,秦芃来带淮安王府,就只有江春接待她。
秦芃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主子外出,你不跟着去?”
“今天不是我当差,”江春回答得很谨慎,将秦芃带到地牢里。
秦书淮早就在地牢里等着了,他伪装成陆祐的样子,用铁链拴住。江春同秦芃解释道:“之前给抓他时候打斗中击中他脖颈,伤了嗓子,现在不能说话,我先提前和你说一声。”
秦芃对江春如此坦荡的行径感到有些憋屈,他们打了人,但江春这么坦荡荡的样子,仿佛打得还没错一般。骂吧,陆祐还在他们手里,万一不小心把人骂生气了,给陆祐找麻烦,那就不好了。
于是秦芃只能是板着脸不说话,用无声表达自己的抗议。
走了一会儿,秦芃到了地牢里,总算是见到了陆祐。
他穿着白色的底衣,坐在牢房边上,靠在墙上,双手双脚都拷上了铁链,仿佛是在关押一只巨大的动物。
江春很识趣的选择了退下,地牢里就剩下了秦芃和“陆祐”两个人,秦芃看了看缩在墙角的人,小声唤了声:“陆祐?”
秦书淮没说话,低着头,秦芃皱起眉头来,声音越发轻柔:“陆祐,你没事吧?”
说着,她走到地牢边上,看着“陆祐”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忧:“你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秦芃越说越觉得是秦书淮做了什么,正打算去找江春,就被里面人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袖子。
“陆祐”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瞧她。
他眼神有些疲惫,看得出是累了。秦芃歪着头想了想,确认道:“是不是你太累了?”
“陆祐”点点头。
“陆祐”一累就很沉默,从来都是面无表情,一副天塌了也和我没有关系的样子。这一点秦芃倒是知道的。
秦芃想了想,从旁边拖了个垫子来放在旁边,便坐了下来,看着“陆祐”道:“过得还好吗?”
她说话很温柔,很随和,完全没有平时和秦书淮说话那警惕的模样。秦书淮心里有些诧异,卸下了防备的秦芃,更像他记忆里那个人。
那个人也是这样的,她要是将你当做自己人,说起话来语调都会软上那么几分。
她总是和他说,窝里横算什么出息?越是亲近的人,越要礼让三分,越要对他好得更多。
你敢冲着外面的人这么大吼大叫开玩笑吗?
如果不敢用同样的语调和外面的人讲话,也就不该这样同自己人讲话。
他少年时不懂事,还会朝着亲近的人发发脾气,他记得那时候他还小,有一次被人欺负了,火都淤在心里,刚好她来找他,吵吵嚷嚷着要和他去放风筝,他没控制住自己,提声吼了他。
秦芃一贯都是嘻嘻哈哈的,当时她就冷了脸。
“不就是被那几个小混蛋欺负了吗?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没本事挣回来,就知道窝里横?”
“不就是仗着我对你好吗?”
那些话骂得他的火气瞬间退了下去。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记着。
剑是给外人看的,刀是为自己人拔的。
对自己人,总得比对外人好。
秦书淮看着面前分外温和的秦芃,垂下眼眸,他抬了手,在地上写字,秦芃有些不耐烦,将他的手抓过来,自己摊开手心道:“写我手上,你在地上瞎比划,我看不出来你写了什么。”
秦书淮有些无奈,赵芃是个触觉比视觉更敏锐的,没想到这个人也是。
他没办法,只能在秦芃手心上写字。
“来看我做什么?”
“陆祐”的手指有些凉,指腹带着茧子,摩挲在她手心,有些痒。
秦芃感觉酥酥麻麻的,突然就有些后悔,干嘛要让陆祐在自己手心写字,可是她也不好说什么,假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道:“哦,我怕秦书淮欺负你,就来看看,你过得还好吧?”
“好。”秦书淮迅速回应,写了一个字。秦芃点点头,有些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秦书淮抿了抿唇,秦芃立刻道:“算了等你能说话再同我说吧,过一段时间你就要回我身边来了,陆祐,”秦芃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你上一次在我身边当我的侍卫时,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秦书淮听着,迅速记下了这个信息。
六年前,陆祐当过秦芃的侍卫。
想了想,秦书淮又在秦芃手上写道:“他们的尸首,你看过了吗?”
秦书淮不太确定陆祐对姜家的称呼,于是用了一个比较生硬的句子。秦芃笑了笑,有些苦涩:“看过了,好多坟啊。”
不知道怎么的,秦芃就想起以前当姜漪的时光。
她这姜家联系不多,但是姜家对她却还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