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看着他的眼神,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那你打算推选谁去?”
“还在想,”卫韫皱着眉头:“总该找个合适的才是。”
楚瑜听了他的话,想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缄口不言。
上辈子的卫韫过得风生水起,证明卫韫本身就是个极有能力的人,因此若不是提前知晓未来的大事,楚瑜不会去干涉他的选择。
卫家人的死让楚瑜明白,她自以为的“知道”也许是错的,知道一个错误的信息,比什么都不知道更可怕。
她想了想,点头道:“那你慢慢想,有事儿叫我。”
卫韫从鼻子里应了声,坐在位置上,捧着茶,发着呆。
楚瑜犹豫了片刻,便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卫韫突然叫住她。
“嫂子,”他有些茫然开口:“如果我也像一个政客一样,变得不择手段怎么办?”
楚瑜听到这个问题,转过头来看他,少年似乎有些沮丧,她想了想,慢慢道:“水至清则无鱼。”
卫韫抬起头来看她,正要说什么,楚瑜却仿佛是知道了他将要说什么一般,忙道:“可是,你也得保证,那是水。”
“清与不清是一个度的关系,而不是有和无的关系。小七,其实你父兄之所以罹难,就是因为他们对朝廷不够警惕,不够敏感。若他们能有你如今一半的心眼,或许也不会出事。”
卫韫听到这话,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挣扎了许久后,他慢慢抬头:“我不介意。”
楚瑜有些茫然,禀不明白面前这个人在做什么,卫韫盯着她,眼中染着光,点着火。
“侮辱了卫家门楣也好,玷污了家风也好,我都不介意。我只恨我为什么没有早点醒悟过来。如果我早点醒悟,或许父兄就不会死。所以我不在乎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只在乎能不能保护好你们,能不能站到高处去。”
“早晚有一天——”
卫韫捏着拳头,眼睛明亮起来,他坐在轮椅上,咬着牙微微颤抖,沙哑着声音道:“我一定要让这批人——血债血偿!”
第30章 (6.12二更)
楚瑜没说话,她静静立在他身边。
察觉到身旁的温度, 卫韫慢慢平息下来。
他觉得自己内心仿佛是种了一头巨兽, 他撕咬咆哮, 蠢蠢欲动。然而身旁的温度却时时刻刻提醒他, 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
他慢慢平静下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同楚瑜道:“嫂嫂去睡吧,夜也已经深了。”
楚瑜应了声,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她顿住脚步, 回眸观望, 少年坐在轮椅上, 仰头看着月光,素白长衣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看上去犹若谪仙洛凡,与此世间格格不入。
楚瑜向来知道卫韫长得好, 当年哪怕他被人称为活阎王, 爱慕他的女子也从华京排到昆阳不止,却不曾想过,这人从少年时,便已如此出落了。
楚瑜回到房中,夜里辗转难眠,她想起上辈子的卫府。
上辈子她是在卫家鼎盛时逃婚去找的顾楚生, 听闻卫家落难之后,她并不清楚事情经过,那时大楚风雨飘摇,她所在的昆阳是粮草运输必经之路,也是白城城破后直迎北狄的第二线。于是她来不及为卫家做些什么,就直接赶往战场。
一个月后,卫韫被派往战场,重建卫家军,与北狄打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顾楚生完美的控制住了战场后方的财物粮草军备,给了卫韫最有力的支持;而卫韫则一路打到了北狄的老巢,踏平了北狄皇庭,终于报了他的血仇。
此战之后,卫韫和顾楚生一起回京,开始了属于他们文顾武卫时代。而也是那时候,楚瑜也才能抽身出来去回看卫家,可这时她已经帮不了卫家什么了。卫家在卫韫的带领下,早已光复。她再去说什么,看上去也不过就是趋炎附势。
未曾帮助落难时的卫家,曾是楚瑜心中一个结。只是上辈子她沉溺于情爱,慢慢消磨了自己,这个结在岁月里,也就慢慢淡忘。
然而这一辈子想来,楚瑜却觉得有些遗憾,当年的卫韫,该有多苦啊。
不接触过,也不过是做英雄敬仰。接触了,你认识他,知道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难免心疼。
楚瑜浑浑噩噩想到半夜,终于才睡了过去,第二日清晨,蒋纯便早早来了屋中,让人通禀了她。楚瑜洗漱过后走出来,看见过蒋纯已经候在那里,她笑着走出去:“今日怎的来这样早?”
“五位小公子回来了,他们早上起来习武,我起来陪着他们上了早课,这就过来了。”
蒋纯站起身来,迎了楚瑜出来。楚瑜招呼她一起用早饭,一面给蒋纯夹菜,一面道:“可是为了五位小公子的事儿来的?”
“的确是这样,”蒋纯喝了口羊奶,用帕子按压在唇上,解释道:“如今他们母亲都离开了,就咱们俩照看着。我是想着,你平日要管平日府中人情往来、金银流水,这些本也已经够烦的了,不如这五位公子就交给我吧。我本来也是陵春的母亲,平日也记挂着他,再多照看几个,也是无妨。”
“也好。”楚瑜点点头,随后又想起如今柳雪阳在家,遂又再询问:“你可同婆婆说过此事?”
“说过了。”
蒋纯向来聪敏,当年在梁氏手下做事也能做得稳稳当当,如今面对本也更加粗心的柳雪阳,更是游刃有余。
“婆婆说她身体不好,掌家的印也在去的时候就给你了,日后家中就由你打理,让我来问你便好。”
这话在柳雪阳归来时就同楚瑜说过,如今和蒋纯再说一次,怕也是定了心。楚瑜也没推辞,如今家中大小事务众多,的确不适合让身体本也不好的柳雪阳来做。她点了点头道:“也好,那日后五位小公子就交给你,除了入学之类的大事,你自行决定就好。”
“我来便是同你说此事,”蒋纯眼中带了忧心:“卫家历代都是以武学为根本,诗书之流,也只是学着玩来,并不强求,能识字即可。可如今…我却不想让陵春再步二郎的后尘了。”
蒋纯说到卫束,眼里就带了水汽,她忙用帕子压了压眼睛,笑着道:“见笑了。”
楚瑜没说话,假装没看到蒋纯的失态,只是道:“这事儿我会和小七商量,不过孩子各有各的天性,也不必强求要做什么,日后的课便是早上排武学,下午读书吧,等过了十岁,再看孩子天资如何。喜欢读书的你拦不住,想当将军的你困不了。以后哪怕他们有想当木匠的,也再正常不过了。”
“也是,”蒋纯叹了口气:“都是命。”
两人将孩子的事儿聊了聊,楚瑜便起身同蒋纯一起去了后院看小公子。
五位小公子最大的是蒋纯的孩子卫陵春,也不过六岁,举着小木剑站在庭院里,一下一下挥舞着。
张晗、谢玖、姚珏的三个孩子是差不多同一年出生,分别叫卫陵书、卫陵墨、卫陵寒,三个孩子仅有四岁,跟在卫陵春后面,全然一副少不知事的模样,打打闹闹。
而最小的孩子卫陵冬由王岚所生,如今也不过就是两岁,王岚大着肚子坐在长廊上,看着丫鬟们教着卫陵冬走路,那孩子拼命想要往王岚爬过来,王岚瞧着,咯咯笑出声来。
楚瑜同蒋纯站在长廊暗处,瞧着秋日阳光温柔打在这画面上,她不由得轻叹出声:“他们可知自己父母的事了?”
“知道是知道,”蒋纯叹了口气:“但除了陵春稍微懂事,其他都还不大明白,还以为过一阵子,自己父母就会回来和自己玩耍呢。”
“那陵春…”楚瑜抿了抿唇,蒋纯眼中却是挂了欣慰:“他抱着我哭了一夜,我同他说不会抛下他后,他抱着我说,让我别怕,他以后会长得比他父亲还强壮,以后会保护我。”
楚瑜听着这话,看着庭院里明明已经很是疲惫,却还是听从着师父教导一下一下挥剑的孩童,心里不由得有些动容。
“也是舍得啊。”
她忍不住出声,蒋纯却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叹道:“各有各的缘法。她们都还年轻,总也还是要再嫁的,张晗王岚的性子你也知道,耳根子软,家里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王岚也就算了,张晗家里已经给她找好了出路,有一位小官,打从张晗未嫁时就恋慕她,如今倾尽家财以聘,张晗家里也是为她好。”
楚瑜点点头,蒋纯继续道:“谢玖姚珏…未嫁时便是盛名盖华京了。她们俩又惯会为自己打算,谢玖也同我说了,本也打算早早离开,如今拖到现在,越拖怕是越不想走。”
“人总会给自己让步,再拖下去,或许又觉得,就这样守着孩子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了。但她和姚珏年少时便是说要做人上人的人,哪里又容得自己这样退步?如今卫家已经安定下来,她们也没什么留下的理由了。再等几年,她们再生孩子,怕是年纪也大了。”
嫁将相王侯,当年嫁入卫家,也是看在卫家哪怕庶子也有军功在身,在外无人敢轻,权势中天。
哪怕被那感情所动容,可理智尚在,那一夜酒席过后,所有的感情也该尘封入心。
有人一世追求名声,有人一世追求感情,有人一世追求权势,有人一世追求荣华。
人生在世,各有所求。
楚瑜点点头,也没再多问,瞧着那庭院里的孩子,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素白身影闯入眼帘。
那些孩子一看那人来了,忙冲上去,欢欢喜喜喊:“小叔叔,小叔叔来了!”
“以前小七总喜欢同他们玩,每次来都带些糖果子,”蒋纯在旁边轻笑:“他们可喜欢…唉?”
话没说完,蒋纯露出疑惑的神情。卫韫站在那里,这一次却是没带糖果子,孩子们脸上都有了失望的神色,他似乎说了些什么,摸了摸抱着他大腿的卫陵墨的脑袋。
卫陵春提着小木剑,又同卫韫说了些什么,卫韫挑了挑眉,随后点了头,让孩子散了过去,接着他从旁提了一把木剑,站在了中间,随意一个剑尖点地的姿势,就是近乎完美的防守。
蒋纯“呀”了一声,揪起心来,随后就看卫陵春提着剑,就朝着卫韫冲了过去,卫韫抬手随意一点,就将卫陵春挑了开去。
卫陵春不服气,抓起剑又再冲去。
如此反反复复,卫韫一面让他进攻,一面指点着什么,卫陵春的剑一次比一次握得稳,刺得狠。
蒋纯知道这是卫韫在教卫陵春,但看见卫陵春这番模样,心疼得不行,干脆同楚瑜告退,眼不见心不烦,匆匆离去了。
楚瑜就斜靠在长廊柱子上,瞧着卫韫一次次打倒卫陵春。这样一个过程里,不知不觉间,卫韫脸上就带了笑容。
他许久没这么笑过了,他从前线归来之后,不是没笑过,但每一次笑容里都夹杂了太多东西,都是温和的、苦涩的,带着股骤然成熟的艰涩。
然而在这午后阳光下,他看着卫陵春一次次爬起来,卫韫自己却是像孩子一样,慢慢展开了笑容。那笑容干净清澈,带着股子少年气。
不知道是试了多少回,卫陵春终于是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卫韫提着剑,靠在树边,含着笑道:“陵春,你不行啊,来,再站起来!不是说今天一定要打到我吗,来啊。”
他声音不小,楚瑜在旁边听见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有那么几分手痒。
于是她从暗中走出去,笑着出声道:“我来替陵春打吧。”
一听这话,卫韫愕然回头,就看见楚瑜从那阴暗处走出来,解了外面的宽袍递给晚月,同时用发带将头发高挽,然后从兵器架上提了剑过来,立在卫韫面前。
卫韫看着面前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姑娘,半天才反应过来,艰难道:“那个,嫂子,要不我认输…”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请赐教”,随后剑如白蛇探出,猛地刺向卫韫。卫韫吓得连连后退,根本不敢还手。
然而楚瑜的剑霸道凌厉,剑风卷得落叶纷飞。旁边孩子鼓掌叫好,卫韫被楚瑜追得满院子跑,楚瑜轻功不及卫韫,就听卫韫一面跑一面求饶:“嫂子我错了,我以后不欺负陵春他们了。你就别打了…”
楚瑜又好气又好笑,追了大半会儿,终于觉得力竭,她在一旁用剑撑着喘气,卫韫端了茶水警惕着靠近她,小心翼翼道:“嫂子,喝水吗?”
楚瑜抬眼瞧他,带着怒气从他手里一把抢走水,咕噜咕噜灌下去后,她挑眉看他:“你一直不还手,是不是瞧不起我?”
“哪儿能啊,”卫韫苦着脸:“我这是怕了您,我对谁动手,也不敢对姑奶奶您动手啊不是?”
楚瑜听这话,忍不住“噗嗤”笑了,看着楚瑜笑了,卫韫这才舒了口气,赶忙讨好递上帕子道:“嫂子,来,擦擦汗,打累了吧?”
楚瑜将剑扔回兵器架上,从他手里接过湿巾,一面擦汗一面往里走,卫韫老老实实跟在后面,楚瑜看了他一眼,她出了汗,睫毛上还带着水汽,一眼看过去,那眼里仿佛就是蕴了秋水,看得人骨头都能软上半边。
只是卫韫当时并不明白什么叫秋水撩人,只在楚瑜看过来时,觉得有什么从指间嗖嗖而过,飞速攒到心里,让他忍不住愣了愣。
他忙低下头去,没有多看,楚瑜用擦桌子一样的手法往自己脸上捣腾,慢慢道:“小七,动了动,可觉得开心些?”
“嗯。”卫韫实在回答:“看着陵春这些孩子,就觉得朝气蓬勃。”
楚瑜轻笑,看向天空远处与天相接的云朵,突然涌起了无限希望:“总会好起来的。”
卫韫顺着楚瑜的看过去,轻轻应了一声:“嗯。”
两人聊着天往饭厅走去,走到半路,便见管家拿着一张帖子走了过来,看见楚瑜,管家含笑鞠了个躬道:“少夫人,侯爷,这是宋府送来的帖子。后日是护国公的寿辰,宋家特来邀请侯爷和少夫人去一趟。”
听到这话,楚瑜有些狐疑。
如今卫韫虽然放出来了,但卫家的的确确就剩下一个没有实权的卫韫,如今宋家邀请他们,为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还特意点名要她去?
不仅是楚瑜,卫韫也觉得奇怪,他拿过拜帖来,发现拜帖分成了两份,一份是给他的,另一份却是给楚瑜。于是他皱眉询问管家:“可知他们为何特意要少夫人也过去?”
“来的人说了,”管家似乎是早就知道他们会问这个问题,早询问过了宋家的人,忙道:“宋世子如今与楚二小姐定了亲,说少夫人是楚家人,所以特意单独递一张帖子。”
听到这话,卫韫皱了皱眉头,管家也觉得有些奇怪道:“不过他们也是怪了,少夫人明明是我卫家的少夫人,怎么会是楚家的人呢?”
楚瑜没接管家的话,点了点头道:“我们明白了,你下去吧。”
管家应声退了下去,就留楚瑜和卫韫在长廊上,楚瑜悠悠然将拜帖放进袖子里,卫韫心虚低着头,看着楚瑜整了整袖子,抬头瞧向他,似笑非笑道:“放妻书签得开心否?”
“我错了。”
卫韫恨不得马上跪下来认错,忙道:“是我的错,嫂嫂把放妻书拿来,我这就烧了,马上去楚家同伯父伯母说清楚…”
“还给你?”楚瑜挑眉:“到了我手里的东西还想还回去?”楚瑜猛地摔袖,转过身去,“想得美!”
卫韫:“…”
嫂子还是挺有脾气的。
不,她一直挺有脾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N年后)
卫韫:“我卫韫乃杀人不眨眼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北王,这天下没有我怕的人,我怕的事儿!”
楚瑜:“卫韫。”
卫韫:“嫂子,什么吩咐?”
楚瑜:“跪下。”
卫韫:“好的,嫂子,您看这次您喜欢我跪搓衣板还是榴莲?”
众人:“不是没有你怕的人,你怕的事儿吗?”
卫韫:“不是说了我一人之下吗?”
众人:“尼玛这一人不是皇帝啊?!”
卫韫:“皇帝?没怕过。”
第31章 (6.13一更)
宋家送了这么一封邀请帖,卫韫却觉得自己的心都颤了, 他总觉得这封放妻书会惹祸, 却也说不清会惹些什么祸, 只能就这样算了。
在家里休养了一天, 等到后日,卫韫带上了楚瑜和蒋纯,一同去了护国公府。虽然帖子上只请了卫韫和楚瑜,但楚瑜想带蒋纯出去散散心,便也带着去了护国公府。
宋家同卫家相似,都是开国元勋,武将世家, 护国公宋兆与卫韫的爷爷交好, 当年也曾一起南征北讨, 有几分情谊。
只是到了卫忠这一代,宋家的子嗣就学了华京那些个浮华之风,精于朝中权势钻营,战场之事倒没了个真招。卫家也是看到了宋家的例子, 于是儿郎们八九岁就送到边境去, 骑马射箭,打小跟在家人身边,见识这战场杀伐。
久而久之,两家也就在护国公身上有一些交集,其他也没有什么了。
只是看在护国公的份上,卫韫面子还是要给, 于是他让管家准备了厚礼,换了华衣,这才带着楚瑜和蒋纯出去。
如今他们还在守孝之中,服饰不能太过艳丽,三人都穿的是一身素衣,卫韫是卷云暗纹压边广袖,头戴玉冠;楚瑜和蒋纯却都是纯白色锦缎长裙,金丝云纹,头簪玉饰,耳坠珍珠。看上去端庄大方,倒也没有因着守孝这件事给护国公的酒席找不痛快。
三人一起来到护国公府,由下人引着进了内院,楚瑜和蒋纯往女眷的方向走去,卫韫则被引到了男宾的庭院中。
女眷宴客的地方被设在了水榭,楚瑜和蒋纯到的时候,各家的贵妇已经来了许多。蒋纯过去鲜少来这样的场合,不由得有些拘谨,楚瑜拍了拍蒋纯的手,安抚道:“你不必太拘谨,就当和之前谢玖几人聊天一样就好。”
蒋纯点了点头,小声道:“我就是怕失了卫府的颜面。”
“怕什么?”楚瑜含笑看了周边一圈:“我卫府的颜面就是不做无理之事,只要有理,我卫府就有颜面。”
两人说这话,楚瑜就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唤:“姐姐!”
楚瑜转过头去,便看见楚锦站在水榭入口处,满脸欢喜迎了上来,热切拉住她的手道:“姐姐你可算来了,我还怕你今日不来呢。”
楚锦这副热络的模样让楚瑜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抬头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宋家大夫人扶着宋老夫人走上来,宋家大夫人朝着楚瑜点了点头,声音平稳道:“楚姑娘。”
听到这声楚姑娘,蒋纯和楚瑜都愣了愣,宋大夫人立刻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皱了皱眉眉头道:“你…”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楚瑜,只能道:“你未曾回楚府?”
楚瑜明白过来,宋夫人应是知道了卫韫签了放妻书一事。
她似笑非笑看了楚锦一眼,随后道:“大夫人是听谁说我回了楚府的?”
宋夫人噎住了声音,不着痕迹往楚锦的方向看了一眼。楚锦站在宋夫人身后,垂眸不言。
她大概也是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但她惯来能装淡定,便打算这样糊弄过去了。
楚瑜也没有想刻意找她麻烦,笑了笑没有多说,宋大夫人同她聊了几句,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去,让楚锦招呼着楚瑜,俨然已经将楚锦当半个儿媳妇儿看。
楚锦领着楚瑜去逛园子,蒋纯察觉这两姐妹之间似乎有那么些不对劲儿,早早退下了去。楚瑜和楚锦一路顺着长廊围着湖绕到边,楚锦始终保持着那副温和模样,笑着给楚瑜介绍着这府里的每一株花、每一棵树,明显是来过很多次,才有这样的了解。
楚瑜静静听着,脑子里却是什么都没想,重生以来她一直像一根紧绷的弦,直到最近几日才缓缓松了下来。宋家财大气粗,庭院修建得精致,几乎是将江南水乡那份秀雅复刻了过来。楚瑜漫步在长廊之上,听着楚锦不缓不慢的介绍声,倒十分舒心。楚锦见她这副从容模样,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憋了许久,终于道:“姐姐不问我什么吗?”
听到这话,楚瑜回过神来,明白楚锦这才走到了正题上。
其实楚锦向来不是一个能憋住话的人,楚瑜思索着她这个妹子的上辈子,回顾起来,却发现这真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女人。
粗制滥造了一个才女的形象,贪慕眼前荣华利益,为此不择手段。爱慕虚荣,热爱炫耀,心机不多,心思不少。
上辈子自己怎么就会输给这个女人呢?
楚瑜斜靠在长廊上,静静瞧着楚锦,回顾着自己的上辈子,当过去那些狂躁的、绝望的回忆浮现上来时,楚瑜骤然发现,她觉得眼前的楚锦目光短浅毫无风度可言,自己上辈子又何尝不是失了本心?
看见年少的楚锦静静等候着她的回答那一刻,她才发现,上辈子真的离她远去,只是上辈子了。
于是她轻轻笑了笑,温和道:“你想同我说什么,你就说吧。你若不想说,我也不问。”
楚锦没想到楚瑜是这样的回答,她愣了愣后,眼中带了些不解。
楚瑜瞧着,却是道:“你看上去,好像有更多话想问我?”
楚锦没说话,沉默了片刻后,她却是道:“姐姐如今,可还会想顾大哥?”
听到顾楚生的名字,楚瑜有些恍惚,她看着楚锦,好奇道:“你何出此问?”
“顾大哥如今身在昆阳,音讯不知,姐姐就没有半点担忧吗?”
楚锦眼中带了责备之色,若是换在以前,楚锦这样说,楚瑜便会开始反省自己了。或者楚锦不需要这样说,她早已开始担忧顾楚生,然而如今楚瑜早已不把顾楚生放在心上,她笑了笑道:“我与顾楚生非亲非故,你作为前未婚妻都不担心,我为何要担心?”
楚锦听到这话,面色僵了僵,片刻后,她叹息出声道:“姐姐果真是变了良多。”
“嗯?”
楚瑜抬眼,有些疑惑楚锦为什么这样说,楚锦接着道:“当年嫁入卫府,明明成婚前两天还在不顾一切去找顾大哥,写信让顾大哥带你私奔。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变了这么多呢?”
听到楚锦提这件事,楚瑜不免有些心虚。她的确转变太快,让人生疑。楚瑜思索着理由,又听楚锦问她:“姐姐你可能同我说句实话,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突然决定嫁入卫府?”
“唔…”
楚瑜想了想,慢慢编造着理由:“那时候卫世子私下托人给了我一封信,我从信中得见世子品性如玉,比顾楚生强出太多,左思右想,觉得顾楚生空有一身皮囊…”
话没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楚瑜下意识冷眼扫去,抬手拈了一片树叶朝着那方向甩了过去,怒喝了一声:“谁!”
那树叶削开了树枝,露出了树枝后一截青色衣衫,随后楚瑜便见到有人抬起树枝,露出身后那酒桌来,无奈唤了声:“嫂嫂。”
楚瑜愣了愣,这才发现在这茂密树丛之后,卫韫等一大批青年正在此摆宴。他们都是衣着华贵的青年少年,人数不多,从打扮上来看却应都是显赫子弟,应该是他们本就认识,在宋府单独找个了地方叙旧。
宋府庭院设置得精妙,空间与空间在视觉上用山石树丛等巧妙隔开,不熟悉这庭院,全然不知小小院落里,竟能有这样的璇玑。
楚瑜将目光落到楚锦身上,她带她一路游湖到这里,必然是算好了卫韫等人在此设宴。她同她聊起之前的事,也不过是为了将她出嫁前曾试图与顾楚生私奔一事在众人面前抖落出来,并引她承认。
其实这事楚瑜并不避讳,做过的事她并不会否认,爱过的人她也不会抹灭。她既然做,那就做好了承担的准备,不会遮遮掩掩。可楚锦这份算计之心,却仍旧让她恼怒许多。
好在刚才她说了自己是因爱慕卫珺嫁于卫家,若她方才说错了什么,卫韫在此听着,该是怎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