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九思心里烦,就会站在这儿看看,我便学学他。”
“柳老板烦什么呢?”洛子商撑着下巴,笑着看着柳玉茹,柳玉茹将目光落到洛子商脸上:“洛大人不怕吗?”
洛子商没说话,他抬了抬手,示意柳玉茹继续说。柳玉茹走到洛子商长廊旁边的柱子边上,与洛子商隔着柱子坐下,慢慢道:“他们之所以不对我们动手,一来是当时我唬住了他们,说自个儿在外面留了人和口供,他们若不让我进去,我便点了信号弹,到时候九思和我的供词一起出现在东都,我们若是死了,他们就完了。”
“他们终究还是怕,如今还想着伪装成暴民,留着余地。今日就算陛下领人打进来了,也都是暴民做的事儿,与他们没有关系。而我们也没什么伤亡,也就不会深究。这是他们给自己留的后路。”
“可若他们不要这条后路了呢?”
柳玉茹转头看向洛子商,紧皱着眉头:“当日我说我留供词在外,唬住了下面那些小的,可给他们这几日时间,他们怕是反应过来了。我拿我自个儿是王树生想过,王家是这个案子里牵扯最深的,按着王思远给出来的名单,还有秦楠和傅宝元的证据,王家几乎一个都跑不了。他们就算不暴/乱,等九思从司州带兵过来,就以他们做过的事儿,也是要完蛋的。再加上王思远惨死,王树生又如何咽下这口气?”
“我若是王树生……”
“我若是王树生,”洛子商接了口,笑着道,“最好的路,便是能利用暴/乱一举干掉李玉昌、顾九思,这两人一死,其他人不足为惧,洛子商有洛子商的打算,能谈就联手,不能谈再杀。等朝廷来了,都推脱到暴民身上,这事儿就完了。”
“如今顾九思跑了,”洛子商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看向前方,“要么就是抓到顾九思,一切按照之前的计划办。就算查出暴民的事与他们有关,人也死了,也算是同归于尽,而且四个大家族联手,说不定还有周旋的余地。要么就等顾九思领着大军回来,到时候顾九思按着律法办事儿,他们也活不了。所以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撕破脸?”
“同归于尽尚能挣扎,做人案上鱼肉,滋味可就不太美妙了。”
洛子商说着,让柳玉茹心沉了下去。
柳玉茹静静听着,片刻后,她轻笑了一声:“洛大人如此说风凉话,也不过是因为,您身后站着扬州,关键时刻您还有谈判的资本罢了。”
“无论如何,”柳玉茹叹了口气,“您终归是有路的。”
洛子商没说话,他静静看着柳玉茹。柳玉茹垂着头,听洛子商道:“那你怕吗?”
柳玉茹转头看他,艰难笑了笑:“怎么会不怕呢?”
“我若说救你呢?”
洛子商接着询问,柳玉茹愣了愣,洛子商转过头去,慢慢道:“柳老板,您这样的才能,留在顾九思身边,终究是可惜了。你若是跟着我,”洛子商撑着下巴,笑着道,“扬州予你,自是一番天地。”
柳玉茹听着这话,慢慢皱起眉头,洛子商接着道:“你可以到扬州去,扬州富饶,商业发达,我可以将扬州财政全数交给你,由你来做主。日后你可以不当顾柳氏,只当柳夫人。”
“洛大人,”柳玉茹笑起来,“听你的口气,不像个臣子。”
“说得好像你们信我就打算当个臣子一样。”
洛子商轻笑,眼里带了几分嘲讽。
柳玉茹没有再出声,洛子商站起来:“您好好想想。如果你愿意,紧急之时,我会带你,以我夫人的名义离开。”
“洛大人说笑了。”
柳玉茹冷着声,洛子商回头瞧她,却是道:“我是不是说笑,柳夫人心里不清楚吗?”
柳玉茹不说话,洛子商背对着她,站了片刻后,他突然道:“我是感激您的。”
柳玉茹愣愣抬眼,风徐徐吹过,洛子商背对着她,月华色压金线的衣衫翻飞,他声音有些低:“年少时候,我每个月都会去隐山寺。听说有一位富家小姐,每月在那里送东西桂花糕,每次我阿爹就会去领一份回来,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听到这话,柳玉茹整个人有些发懵。
她突然回想起当初去借黄河的钱,洛子商大堂上挂的那副画。
“柳夫人对方才那幅画有兴趣?”
“年少时候,母亲每月都会带我去隐山寺祈福,这地方倒也是认识的。”
“那时候想读书,没钱,”洛子商看着前方,声音平和,“于是偷了本书,被人追到隐山寺门口,差点被人打死。刚好遇到那位小姐在送东西,她听到闹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我听见了。”
洛子商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柳玉茹轻笑:“当时我就趴在不远处的泥潭里,仰头看,我很想看到这位小姐的模样,但我什么都看不到,就看见马车干净又漂亮,然后马车上就走下来一个下人,帮我给了书钱,又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去买书医病。”
听到这里,柳玉茹依稀想了起来。
那是张月儿还没进门的时候,她和她母亲过得还不错,每月都去隐山寺祈福。
她隐约记得这么一件事,也就是这件事后,她回家,张月儿进门,于是就再没去过了。
柳玉茹呆呆看着洛子商,洛子商看着她,神色认真:“我这辈子有一份善念不容易,柳玉茹。”
“那你,”柳玉茹从震惊中拉回了几分冷静,有些好奇道,“你后来知道是我?”
“不知道。”
洛子商摇了摇头:“在扬州时候,没刻意打听过,我一个乞丐,刻意打听了,怕多了念想。后来到了章大师门下,更不想知道了。只是兜兜转转,你还是回来。你来同我要钱那次,我便知道了。”
柳玉茹没有说话,似在想什么,洛子商颇有些不高兴,他知道柳玉茹心思,僵着声直接道:“给你黄河的钱,与这事没有关系。我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想明白。”
“我并非哄骗你。你若愿意去扬州,我能给的,一定比你现在得到的,多得多。”
洛子商说得认真。柳玉茹听到这话,却是笑了: “可你这样说,我却更觉得您在骗我了。”
洛子商愣了愣,柳玉茹站起身来,温和道:“洛大人,有些路走了,是回不了头的。您同我说这些,或许有几分真心,可更多的,是您看中我经商理财之能。当初扬州收粮,对扬州必有创伤,我心知此乃不义之举,但当时本就交战乱世,我立场在幽州,也是无法。可你从此事上却明白,财帛一事,运用得当,实则与兵刃无异。您今日为的不是安你那份良心,而是想要玉茹到扬州去,成为你麾下将领。”
“你说我骗你,”洛子商淡道,“便当做我骗你吧,但若真的出事,我能救你。”
柳玉茹静静站着,洛子商抬眼看她:“所以,你给我什么回答?”
“我不想欠您。所以也望您,”她看着他,说得平静,“若要保留一份良心,别留给我。”
听到这话,洛子商愣了愣,柳玉茹冷静道:“对您不好。”
说完,柳玉茹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洛子商看着柳玉茹走远,他什么都没说,他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不远处月下红枫。
许久后,他轻笑了一声,似是嘲讽。
柳玉茹回房歇下后,等到第二日,县衙里所有人心惊胆跳等了一日,王家也没什么动静。外面都被人围着,他们出不去,也打听不了情况。
而顾九思在司州买了纸笔后,也被王树生的人察觉,好在他机敏,和王家人在司州县城中纠缠了一整日,才终于甩开了人。
这样一拖,已经足足有两日过去,荥阳城内各个大家族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当天夜里,当顾九思被追杀到司州远郊,启明星亮起来,才终于领着人找到一个山洞歇下时,王家却是灯火通明。
荥阳大家族的当家人几乎都在,他们大多年纪大了,头上带着斑白,只有王树生一个人,不过二十出头,却坐在高座上。
年纪大的老者喝着茶,神态自若,坐在高座上的年轻人绷紧了身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王树生这个位置,坐得十分不安稳。
“先前我们计划,利用暴/乱结果了顾九思等人的性命,如今顾九思既然跑了,这事儿继续下去,是不是,就不大妥当了?”
坐在左上方的赵老爷放下茶来,慢慢道:“如今停了手,咱们把那些‘暴民’先处理干净,这事儿也就算了……”
“然后呢?”
王树生冷冷开口:“等顾九思拿着证据回来把我们一锅端掉?!”
“他如今有多少证据,也难说。”陈老爷摸着他的大肚子,皱着眉头道,“说不定你爹就没招呢?”
王树生没说话,他对自己的父亲多少有些了解,他不是硬骨头,落在沈明手里,怕是早把人都招出来了,顶多只是不招王家人。可这城里的关系千丝万缕,只要查了别人,顺藤摸瓜,这些人早晚也把王家供出来。
可他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肯定,他只能是红了眼眶,做出委屈姿态来:“陈伯伯,我父亲自然是不会供出大家的,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他们要是硬查下来,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这话让所有人安静了,王树生这么一提醒,大家又想起王思远的性子来。
王家怕是不会招出来的,但其他家,王思远能说的绝对不会少说一句。
“世侄说的是,”赵老爷斟酌着道,“可是就算招了,他们要查,我们推出些人来抵罪,也比把暴/乱一事坐实的罪要轻些。不如我们想想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王树生冷笑出声来,“事到如今,若有其他办法,我们还能走到这一步?”
“我把话说清楚了,”王树生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冷着声道,“各位都是各家主事儿,若顾九思真的拿到了什么证据,在座各位一个跑不掉。如今我们已经没什么路往后退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了顾九思,把事儿做得干干净净!”
“那到时候,陛下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李老爷终于开口,王树生抬眼看过去,冷着声道:“那就让他查去!若能查得到,是我们几家命当如此。若是查不到,”王树生笑起来,“那就是咱们赢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王树生见大家沉思着,提醒道:“二十多年前你们就做过一次,如今还怕些什么?”
“这次,不太一样。”陈老爷摆了摆手,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世侄,老朽如今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不想为了保自个儿的命,把家里人都搭上。这事儿,恕陈家不能奉陪了。”
说着,陈老爷往外走去,王树生怒喝了一声:“你以为你逃得掉?!今日我们若是出了事,你陈家绝不要想独善其身!我告诉你们,”王树生站起来,“如今我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生死都绑在一起了。既然各位如此犹豫,那不必多谈了,明日清晨直接拿下县衙,把他们全架到城楼上去,只要顾九思还在,我不信他不回来。”
“你疯了?!”
陈老爷震惊开口:“若是顾九思去东都搬救兵,你这样做等于自己就认罪了,他带兵直接破城进来,谁都跑不了!”
“他就在城外,我的人搜到好几次他的痕迹,都被他跑了。况且,就算他真的不要妻子,那至少,也有人给我们陪葬。”
“你疯了……”
陈老爷往外面走去,喃喃道:“我不要和疯子待在一起。”
“拦住他”
王树生大喝一声,外面立刻传来许多人急促的脚步声,屋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王树生站在高处,双手拢在袖中:“诸位莫怕,清晨我便让人攻打县衙,将柳玉茹抓出来挂在城头。等顾九思来了,我必让他千刀万剐,死不安宁。只要他死了,”王树生笑起来,“一切,就安定了。”
所有人看着王树生,神色都带了惧意,王树生伸出手:“还请诸位将家主令牌都交上来。”
“树生,”一贯和王家交好的赵老爷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期初你不是这么同我们说的。若你做的是同归于尽的打算,何不一早就抓了柳玉茹挂起来?”
“赵叔,”王树生故作镇定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也是存过两全其美的想法的。可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什么回头路了。我父亲的仇我必须报。”
“报什么仇!”陈老爷怒喝出声来,“分明是你这崽子在王家做事儿太多,一旦顾九思查起来,你头一个要死!”
“请陈老爷歇下!”
王树生抬手,直接道:“来人,直接从城南调足兵马,强攻县衙,把柳玉茹给我带出来!”
*** ***
柳玉茹早上是被惊醒的。
她听见外面出现了砍杀之声,她猛地睁开眼睛,抓了一件外套,便急急冲了出去,刚一出去,就见羽箭纷飞,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洛子商一把推了进去,怒喝道:“你出来做什么?!”
“外面……”
“王家打算强攻县衙了。”
柳玉茹愣了愣,随后有些着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
“不要命了吧。”
洛子商眼中露出狠意:“王树生这疯子,死了也要人陪葬。”
说完,他把柳玉茹往里面一塞,骤然靠近她。
他神色又冷又狠,压低了声道:“我说的话你考虑清楚,我保你一日,一日后,你要死要活,就端看你自己了。”
他说完就把人往里面一推,猛地关上房门,大声道:“老弱女眷全给我躲好别出来,其他人只要爬的起来都把剑给我带上,到外院去!”
柳玉茹站在屋中,整个人愣了愣的,印红赶上前来,扶着柳玉茹,却是快要哭出来一般道:“夫人,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柳玉茹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才镇定下来,冷静道:“你把九思给我那把刀拿过来,你自个儿也找到个武器,若真的走到不得以,”柳玉茹严重带了冷光,“杀一个不亏,杀两个稳赚,总不能就这么白白去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话把印红说愣了, 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 低头道:“是。”
说完之后, 印红去将柳玉茹的刀翻找出来给她。这刀说是顾九思给的, 实际上只是她拿的。出门在外,总要有个东西防身,当初从顾家墙上取下来这刀,便没有放回去。柳玉茹将刀握在手中后,便和印红两人一起坐下来。两人好像小时候一样, 一起坐在床边,靠着床,各自拿了一把刀,抱在怀里,低低说着话。
“夫人, ”印红靠着柳玉茹, 声音里带着些害怕,“你说姑爷会来救咱们吗?”
柳玉茹听出她声音隐隐发抖,她想了想,抬起手来,搭在印红肩上, 将印红拢在了怀里。
这个动作顾九思惯来常做,对兄弟如此,对自个儿媳妇儿更是。每次顾九思将手搭在柳玉茹肩上,将她整个人环住时, 她就会觉得,有种无声的鼓励和支持涌上来。
柳玉茹惊讶发现,两个人相处得时间长了,便会越来越像对方。
柳玉茹发着愣,印红有些疑惑道:“夫人?”
“嗯?”柳玉茹回过神来,她想起印红方才的问题,她笑了起来,“当然会呀。”
“九思不会抛下我们的。”
柳玉茹声音镇定又温和:“他现在不出现,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和法子。别担心。”
外面一直是打斗声,李玉昌和洛子商早有准备,王家虽然叫来了许多人,但所有人各怀心思,只有王家的人因为王思远的死奋战在前。
可是柳玉茹这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人,于是虽然敌众我寡,但却强守着没让人上前一步。
等到下午时分,外面零零散散开始有伤员送到内院,洛子商一把推开房门,同柳玉茹道:“我让人把伤员都送到凉亭,那里不在他们射程范围里,你带着女眷过来帮忙。”
柳玉茹听得这话,忙带着印红出去赶到凉亭处。
地上有几个伤员,他们带来的大夫正在尽量缝合包扎,柳玉茹上前去,大夫迅速教了她们一些要领,她们便上手开始帮忙。
洛子商和李玉昌等人领着人就在不远处奋战,柳玉茹就听着周边一片厮杀声,她不敢再多想什么,只能是麻木领着下面人不断处理着新来的伤员。
王树生开始攻城时,顾九思赶着从司州附近回来,等到午时,他才赶到荥阳城外不远,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上千人厮杀的声音太大,哪怕在城外不知道具体的事情,都能听见这动荡之声。一听见这声音,顾九思脸色顿时大变,旁边徐罗也有些紧张:“大人,里面这是发生什么了?”
顾九思没有说话,他捏紧了缰绳,徐罗忍不住道:“大人,是不是里面出事了?”
“玉茹在里面,一定会想办法和李大人汇合,”好半天,顾九思才镇定下来,接着道,“有洛子商和李玉昌在,他们一定会自己在里面建防,如今大概是两批人打起来了。”
“那怎么办?”
“王树生坐不住了,”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他想用玉茹逼我出来。我们在城中一共有三百多人,听这个声响,王树生应该是直接调了军队,但他们上下没有一条心,而且有洛子商在,他们尚且能撑一撑。”
徐罗不说话,他听出来了,顾九思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顾九思说着,慢慢道:“如今,也只能搏一搏了。”
说着,顾九思抬起头来,同徐罗道:“你立刻去找五百个村民,每人一两银子,召集起来在城外密林,一起喊话。”
“喊话?”徐罗有些懵,顾九思点点头,“等一会儿,我给你写个条,你就领着人去,让他们一起喊,如果官兵来抓他们,就让他们往林子里跑就是了。你们在林子里设好陷阱,保护他们的安全。”
“好。”徐罗应了声,让人去找人,随后顾九思往旁边他之前躲藏的村落道:“其他人跟着我去村子里,把村子里会写东西都给我找过来。”
说着,顾九思领着人,去村里取了自己放置好的纸笔、孔明灯还有风筝。
有钱能使鬼推磨,徐罗出去找人,顾九思领着仅有的人开始写东西,他拿着纸,犹豫了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封洋洋洒洒的《问罪书》便落笔下去。
这问罪书和过去写讨伐梁王的檄文不同,写得朗朗上口,简洁明了,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看明白他在写什么。
他先简要写明如今情况,王思远犯上作乱刺杀钦差,县衙被困,荥阳大乱。
“今圣上下旨,令钦差顾九思拿此贼子,还永州清明,百姓公正。日后永州生死,在于今日;百姓贵贱,在于今日。明日晨时,日出为令,顾九思持天子剑于荥阳城外,恭候诸位英雄。凡呐喊助威者,赏银一千文;动手者,三千文;若对阵沙场,一个人头十两白银;若有取王树生首级者,赏银百两!”
“有罪者可抵罪,无罪者可嘉赏。永州为王氏恶霸所困近百年,今日顾某以血投志,愿意颈血换青天,永州百姓非虫非蚁,何以任人踩之践之?王氏在,永州乱;王氏灭,则永州可得太平矣!”
……
顾九思迅速写完,随后交给旁边人,立刻道:“抄,把这里的纸抄完。把风筝准备好,还有孔明灯,去找朱砂来,给我写上‘杀’‘王’二字。”
所有人点头,徐罗也大概明白顾九思的意思了,他抄着顾九思给的《问罪书》,一面抄一面皱起眉头:“大人,您说的我听明白了,可这里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说着,徐罗指向了顾九思写的纸页的最后一句:
莫怕,我来了。
这一句在这一番洋洋洒洒的《问罪书》里显得格外诡异,顾九思抬手一巴掌给徐罗推了回去,冷着声道:“别问,抄就是了。”
按照顾九思的计划,所有人分工后开始做各自的事情。
等到黄昏时分,五百多个村民终于找齐了,有许多人听说喊一喊话就有钱拿,纷纷跟着过来。于是等人回来时候,有上千人了。
徐罗有些担心,小心翼翼道:“会不会太多人了?”
“没事。”
顾九思摇了摇头,随后亲自领着他们到了密林高处,先给他们解释了所有规划好的逃跑路线,给他们明确指出了陷阱的位置之后,便开始教着他们喊话。
他需要这些村民喊的话很简单:
王氏谋逆,可诛九族,同党同罪,还请三思
王家白银三千万,皆为百姓白骨堆,今日贼人若不死,永州再难见青天。
……
村民们跟着顾九思学了一会儿,小声训练后,终于能够整齐发声。
徐罗那边的《问罪书》也抄完了,他赶过来,询问顾九思道:“大人,都准备好了。”
顾九思转过头去,已到黄昏,不远处荥阳城在残阳下带着血色。太阳一寸一寸落下,血色与黑夜交织,余晖落在山脉,一阵山风拂过,鸟雀被惊飞而起。
顾九思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平静道:“将孔明灯放到我说的位置了?”
“一千盏孔明灯,一千三百只风筝,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
顾九思点头道:“动手吧。”
*** ***
快到黄昏时,县衙府内已经到处是伤员。
柳玉茹听着外面的砍杀声,整个人从一开始的惶恐到了麻木。
这种麻木说不出是好,也说不上是坏,她就是盲目走在伤员中,不断给伤员上着药,包着伤口。
药品越来越少,伤员越来越多,因为人手不够,不是生死攸关的伤员,便都重新回到外院去继续奋战。
柳玉茹一直低着头做事,等到夕阳西下,她面前又坐下一个伤员,柳玉茹毫不犹豫开始给对方包扎,包到一半,她才察觉不对,她抬起头来,看见洛子商没有半分血色的脸。
他的伤口在肩膀,血浸透了衣衫,他神色很平静,没有半点痛楚,和旁边龇牙咧嘴的人完全不一样。
柳玉茹看着洛子商愣了愣,洛子商淡道:“看什么?”
柳玉茹反应过来,立刻道:“别说话。”
说着,她垂下眉眼,开始给洛子商包扎起来。
她神色看不出起伏,洛子商静静端详着她,却是道:“你意外什么?”
“你不当受伤的。”
柳玉茹平静出声,洛子商听了,却是笑了:“我又不是神仙,为什么不会受伤?”
“你此刻可以开门出去,”柳玉茹淡道,“将我们全交出去,与王思远做交易,你有扬州,与他没什么冲突,不必如此。”
洛子商没说话,柳玉茹清理好伤口,将药撒上去,洛子商靠着树,垂眼看着面前的人,片刻后,他终于道:“你还信顾九思会来吗?”
柳玉茹没说话。
洛子商平静道:“最迟明日清晨,他再不来,一切都晚了。”
“他们不会杀了我。”
柳玉茹言语里毫无畏惧,洛子商注视着她,却是道:“你是女人。”
柳玉茹的手顿了顿。
洛子商冷静道:“你知道羞辱顾九思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你方才问我,信不信九思会来。”
柳玉茹抬起眼,认真看着他:“我告诉你,我信。”
“都这个时候了,”洛子商嘲讽笑开,“你还信?”
“我愿意信。”
柳玉茹说着,继续给他包扎伤口,同他道:“洛子商,你如果试着把一个人变成你的信仰,那么任何时候,你都会信他。”
“如果他没来呢?”
“那他一定有不能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