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茹回了府中,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沈明的声音:“总算是回来了。”
柳玉茹卷起帘子,看见沈明坐在马车上,马车另一端坐着叶韵。柳玉茹有些奇怪:“你们这是做什么?”
“就她,”沈明举起马鞭,指了旁边的叶韵,“一直吵嚷着要来接你,吵得我脑壳疼,就来了。”
听得这话,柳玉茹不由得笑了。叶韵板着张脸,冷声道:“是你要跟着我来的。”
“不是你叫我的?”
沈明立刻开口:“你不要翻脸不认人啊。”
叶韵嘲讽笑开:“我叫的是侍卫,谁让你巴巴跑过来?”
“你……”
“好了,”柳玉茹笑着打断他们,“回去吧,我还有事儿要和沈明你说。”
柳玉茹说完就放下了帘子,叶韵和沈明对看一眼,纷纷露出嫌弃表情,扭过头去。
等到了府中,柳玉茹便立刻同沈明将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道:“孙壑给的账目和名单我看过了,你今夜就拿着册子,挨着去找人,录下口供来给我。”
沈明点点头,也不再等待,转头就走了出去。
柳玉茹睡了一夜,等第二日醒来,吃过早饭,她便看到沈明拿了一大叠纸放在柳玉茹面前。
沈明将脚往凳子上一搭,得意道:“怎么样,老子厉害吧?一晚上,”他往纸上敲了敲,“你看我这通天的能耐!”
柳玉茹笑了笑,温和道:“沈小将军自然是厉害的。”
说着,她从从旁边拿了口供,一页一页扫过去,都是那些库房里的人招供他们如何偷盗库银的。
柳玉茹看完,确认口供上没有什么衔接漏洞之后,便让人将它誊抄了一遍,带着副本装进盒子里,然后穿上了蓝色绣鹤云缎华服,头簪金簪,便捧着副本走了出去。
她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往着顺天府过去,她抱着这些证据的副本,思索着等一会儿要如何开口。
而沈明这时候,也去找叶世安和周烨,往顺天府赶了过去了。
柳玉茹先他们到的顺天府,顺天府外行人来来往往,而顺天府的大鼓立在门口,已经长满了藤蔓。
柳玉茹上前去,强行将鼓槌从藤蔓中抽出来。她做这个动作时,便有人驻足下来。
“这是谁?”
“穿着这样华贵,应该是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来这顺天府做什么?”
“看见那马车了吗?”有人指了一旁的马车,“是顾家的。”
“顾家?哪个顾家?”
“你不知道?就前阵子,那个年轻得不得了、从幽州过来的户部侍郎,不是说因为刘大人的案子下狱了吗?”
“刘大人?你是说刘春刘大人?”
“就是。”
……
周边人议论纷纷,柳玉茹拿着鼓槌,一下一下,砸在了鼓面之上。
久未被人捶打过的鼓面发出震耳嗡鸣之声,柳玉茹身材瘦弱,她似是费尽全力,一下一下砸在鼓面上,清丽的声音高喊出声:“妾身顾柳氏,求见天子,为夫伸冤!”
这声喊出来,越来越多人汇聚过来,这时候叶世安和周烨等人也赶到了,周烨身边还跟着秦婉清,她站在周烨身边,看着柳玉茹道:“你们不能直接让顺天府尹帮个忙吗?非得让她去冒这个头?”
“这个过程是得走的。”周烨小声道,“玉茹在顺天府伸冤告御状,本来顺天府尹也要呈报,我们就是顺水推舟,让顺天府不要为难。但若没有这个过程,顺天府也没有什么帮她的义务。”
秦婉清听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周烨看了看周边,同秦婉清道:“你帮我看着,我去找人。”
说完他便离开人群,绕到了后门,私下找了一个侍卫,让侍卫进去通禀道:“您同大人说,外面击鼓鸣冤那位是我朋友,还望他多多照顾。”。
侍卫看着“周”字的令牌,不敢怠慢,赶紧就进了顺天府中,通禀了顺天府尹。
周烨做完这事儿,便回到正门,这时候顺天府大门终于开了,侍卫打开门,同柳玉茹道:“进去吧,大人叫你。”
柳玉茹放下鼓槌,朝着侍卫行了个礼,便往大门里走进去。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道:“没想到会碰上顺天府鸣鼓,”说着,一个女子便掀起车帘,从一辆华贵的马车上走了下来,柔声道,“本宫便去看看吧。”
听到这个声音,柳玉茹和叶世安等人都愣了,然而柳玉茹很快反应过来,率先行礼道:“公主殿下。”
李云裳走到门口,看着柳玉茹,忙扶起了柳玉茹,柔声道:“原来是顾夫人,顾夫人怎么在这里?”
说着,李云裳露出了然的表情:“本宫明白了,怕是为了顾大人的事儿来吧?你不必担心,这事儿本宫一定会帮你看着,今日本宫来了,一定会让这事儿公正办下去。”
柳玉茹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李云裳却是拉着柳玉茹,同所有人道:“这可是顾大人的夫人,我与顾夫人是旧识,你们可千万要招待好了。”
李云裳这么几句话说出来,外面人小声嘀咕着开口:“都和公主关系这么好,到顺天府求见什么陛下?找公主不就好了?”
“惺惺作态,赚个好名声罢了。”
……
柳玉茹虽然听不见外面人群中的话,但也大致能猜到。她被李云裳牵着进了公堂,顺天府尹一看见李云裳,愣了愣后,忙上前来,行礼道:“殿下。”
李云裳放开柳玉茹,笑着道:“王大人,许久没见了。今日见这位夫人在门外击鼓,本宫一时好奇,便来看看。”
说着,李云裳由师爷引着坐到位置上,抬手道:“王大人不必在意本宫,自便就好。”
顺天府尹犹豫了片刻,终于才道:“唉!那下官就开审了。”
说完之后,顺天府尹抖动着一身肥肉,回到了桌边,扶了扶帽子,轻咳了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柳玉茹道:“堂下所跪何人?”
柳玉茹垂着眼眸,冷静开口:“妾身顾柳氏,乃户部侍郎顾九思之妻。”
“所来何事?”
“为夫伸冤。”柳玉茹叩首道,“我夫君为奸人所害,如今蒙冤狱中,妾身偶然得知真相,但因此事不便告知大人,还请大人禀告天子,方便民女将手中证据呈上。”
“额,那……”
“什么证据,不便在顺天府呈上呢?”李云裳突然开口,顺天府尹愣了愣,李云裳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道,“顾夫人难道还怕顺天府会将你这证据给毁了不成?”
柳玉茹听着这话,抬眼看向上桌,李云裳摇着扇子,嘴角噙笑,柳玉茹沉默片刻,转头却是看向顺天府尹道:“大人,我夫君官拜几何?”
“正四品……”顺天府尹不明白柳玉茹的意思,柳玉茹接着道,“死者刘大人,又官拜几何?”
“从五品。”顺天府尹皱了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大人,您确定,您要审这个案子吗?”
柳玉茹静静看着顺天府尹:“若大人执意要审这个案子,妾身便将证据呈上来。”
“那便呈上来。”李云裳果断接口,顺天府尹却是急了,忙道,“等一下!”
说着,顺天府尹脑袋上带了冷汗,他左思右想,转头同李云裳道:“殿下,这个案子的品级,微臣管不了啊。”
“那就请顾夫人去她能管的地方去。”
李云裳靠在椅子上,摇着扇子道:“做事,总得合规矩才是。”
“那敢问,”柳玉茹朗声开口,“我大夏顺天府职责何在?!”
不等其他人开口,柳玉茹便果断道:“管东都不平之事。我夫君之事发生在东都,如今人关在东都大牢,我有冤屈,登堂鸣鼓,王大人能审,应当在此主审,不能审,按顺天府的规矩,也该呈报陛下,由陛下决定,我求见天子,王大人代为转达,又有何不规矩?!”
说着,柳玉茹抬眼看着李云裳:“倒是公主,您公主之身,是何职位,能在这顺天府堂之上越府尹之职,指手画脚,干涉诸多?!您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又合了哪条规矩?!”
“你!”李云裳捏了椅子猛地起来,看又想到外面伸着脑袋看着里面的百姓和旁边的衙役,她深深呼吸着,又慢慢坐了回去,转头同顺天府尹道:“王大人,是本宫管多了。”
“不妨事,不妨事。”顺天府尹赶紧摆手,随后看向柳玉茹,柳玉茹静静看着顺天府尹,一双眼坚定清明,片刻后,他在心里盘算过后,终于道,“那本官这就写折子呈入宫中,但召见与否,就得看陛下了。”
“等一下!”李云裳再次开口,柳玉茹皱眉:“殿下何意?”
“本宫想起来,”李云裳转动着扇子,“顺天府击鼓鸣冤,是要受刑的,男受三十大板,女受拶刑,若受刑,任何案子,顺天府概不受理。顾夫人,”李云裳笑起来,“你愿受刑吗?”
柳玉茹愣了愣,而挤进顺天府,站在不远处听到这话的叶世安和周烨顿时变了脸色。秦婉清皱起眉头,低声道:“将玉茹叫回来吧,总是有办法。”
“你不是说有冤屈吗?”李云裳看着柳玉茹,“顾大人犯下的案子,那可是抄家灭族砍头的大罪,既然蒙受了这样大的冤屈,区区拶刑又算得了什么?”
柳玉茹静静看着李云裳,站在人群里的秦婉清看不下去,大声道:“顾夫人,走吧,拶刑可不是开玩笑,再找办法就是了!”
柳玉茹垂下眼眸,李云裳却是笑了,她手里的团扇在她手中辗转反侧,李云裳看向团扇上的图案,嘲讽道:“顾夫人可知道,这顺天府,也不是想来就来的。若真是有天大的冤屈,便不会怕酷刑。顾夫人今日来,可是做好了受刑的准备?”
说着,李云裳抬眼看她:“怕是没有吧?顾夫人,顾大人可谓难得一见的天才,年纪轻轻,便走到户部侍郎的位置上,揣度人心,审时度势,都是一把好手。这样的人,你当真他心中纯洁无垢?你当真敢在顺天府明镜之下担保顾九思受了冤枉?你敢信,他真的没有半分污点,在此案中没有半点牵扯?”
听着这些话,柳玉茹抬起头来,看着李云裳的眼睛。
柳玉茹的神色太平静,平静得有些渗人,李云裳不由得愣了愣。
然而柳玉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着李云裳的话,突然就想起了昨晚上,想起了自己那一份迟疑,想起黑风寨上一千多条人命,想起顾九思夜里冷静说着话的模样。
她注视着李云裳,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无法出口的时候,又突然想起当初顾九思伤痕累累站在扬州街头,回眸那意气风发一笑。
“我信。”
她突然生出无尽勇气,冷静又坚定开口。
李云裳愣了愣,柳玉茹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平静道:“妾身愿受拶刑,请大人禀报天子!”
“玉茹!”
叶世安听到这话,再也耐不住,低喝出声来,衙役上前一步,拦住了叶世安。
周烨皱起眉头,看着公堂之上的柳玉茹。
柳玉茹仿佛没有听到叶世安的话,她跪在地上,神色从容。顺天府尹愣了愣,犹豫片刻后,他朝着师爷挥挥手,便拿起纸笔,当堂写了奏折,让人呈入宫中。
而后侍卫拿了指夹过来,他们看着柳玉茹,心里也有些不忍,不由得道:“得罪了,夫人。”
柳玉茹朝他们抬起头,温和笑了笑,却是道:“打扰了。”
侍卫们没敢再看她,只觉这女子温柔若莲花,哪怕在即将上刑之时,也带着超凡从容。
指夹上套上柳玉茹的手,顺天府尹还是有些不忍,不由得道:“顾夫人,陛下不一定答应的,您要不再考虑一下,我让人把折子追回来?”
“嫂子!”沈明在外面,着急道,“你别犯傻啊嫂子!”
柳玉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而后朗声道:“我信我夫君为人公正无私。”
说话间,指夹突然用力,柳玉茹猛地咬紧牙关,疼痛让她瞬间白了脸色,她身子微微发颤,却还是开口,声线打颤,音色清明:“我信我夫君,上对得起皇恩浩荡,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我夫君,”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因为疼痛,汗水大颗流下来,她绷紧了全身肌肉,大声道,“是个好官!”
他是个好官。
是个好夫君。
是个好朋友。
是个好人。
纵然他心有算计,但他无愧于君,无愧于友,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家人,更无愧于她,柳玉茹。
她信。
柳玉茹深深喘息着,感觉指夹猛地松开。
在松开那一瞬间,疼痛纵然打窜,一个激灵直冲脑门,她失了所有力气,骤然瘫倒在地。
秦婉清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旁边人,冲到公堂上,扶起柳玉茹来,焦急道:“玉茹,你没事吧?”
顺天府尹也站了起来,忙道:“叫大夫过来。”
柳玉茹说不出话,她靠在秦婉清怀中,低低喘息着。她的手指已经彻底乌紫,一直在抖,完全克制不住。叶世安和沈明也冲了进来,李云裳静静看着柳玉茹,许久后,她站起身来,淡道:“先送后院休养吧。”
说完,李云裳便领着人走了出去。柳玉茹躺在秦婉清怀里,被人抬回后院。
大夫赶过来后,只能是看一看,根本没法触碰。但骨头必须要接上,只能咬着牙一根一根固定。
这疼痛比受拶刑更让人难耐,柳玉茹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旁边叶韵和印红也赶了过来,听到柳玉茹的哭声,叶韵冲上前去,一把将柳玉茹揽在怀里,沙哑着声音道:“李云裳那个畜生,我早晚……”
“韵儿,”柳玉茹虚弱着嗓音,低哑开口,“我渴。”
叶韵红了眼,她知道柳玉茹已经没了力气,说这话也不是真渴,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再胡说。
印红忙在旁倒了水,叶韵喂了柳玉茹喝下去,也不再胡说。
柳玉茹绑好了手指头,外面终于来了信,却是一个公公站在门口,恭敬道:“顾夫人,陛下请您入宫一趟。”
“改日……”
叶世安话没说完,柳玉茹便出声道:“扶我起来。”
然而说这话时,她已经是自己起来了。
秦婉清和叶韵忙上前扶住她,柳玉茹被搀扶着,虚弱走到太监身前,她笑了笑,苍白着脸色,柔声道:“公公,请吧。”
疼痛还在指尖,然而已经开始逐渐习惯。
柳玉茹克制着自己,由人搀扶着,走到了顺天府外,然后就坐上了轿子。她此刻受不得太大颠簸,马车已经不能坐了,叶韵便为她早叫了一顶轿撵。柳玉茹由人搀扶着坐上去,然后一路抬着进了宫。
太监见她状态不好,便让人提前回去通报,得了特许,将她一路抬到了御书房外。
柳玉茹到的时候,范轩正在练字。看见柳玉茹,他愣了愣,柳玉茹依照宫规,规规矩矩给范轩行礼。
范轩见她颤抖着跪下去,这才反应过来,忙亲自去扶她,焦急道:“怎么成这样了?”
“顺天府告状,需受拶刑。”
柳玉茹跪在地上,完完整整叩完头,这才起身来,沙哑道:“民女因刑失仪,还望陛下见谅。”
范轩看着柳玉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让人扶着柳玉茹坐上位置,叹了口气道:“以往在望都,总觉得你们见我很容易。如今在东都,才发现你们见我,却这样难了。”
“陛下是天子了。”
柳玉茹平静回答:“天子自是不一样的。”
这话让范轩愣了愣,他垂下眼眸,干笑了一声,随后道:“你是为九思求情吧?”
“陛下,”柳玉茹冷静道,“若是求情,便不会费这样大功夫求见了。”
范轩抬眼看向柳玉茹,柳玉茹道:“民女已经查到刘春案子背后的主谋,民女还有证据。”
范轩捏紧了手中的笔,有些紧张看着柳玉茹,柳玉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道:“但民女知道,陛下并不愿意将这个主谋绳之以法,或者说没有办法将他绳之以法,因为代价太大。此次来见陛下,一来告知所有情况,二来,求陛下提审我夫君,我夫君说,如今陛下困局,他有办法。”
☆、第一百章
范轩沉默着,片刻后, 他转过头去, 同外面太监道:“去将顾九思从刑部提出来, 朕有话要问他。”
柳玉茹听得范轩的话, 终于才放松下来, 范轩看着她,叹息道:“你也别坐着了, 你先回家去休息吧, 我让御医来给你看看。”
柳玉茹拜谢, 范轩让人过来, 送她去了偏殿, 临出门了,柳玉茹想起来, 同范轩道:“陛下, 我受刑这事儿,您别和九思说。”
范轩愣了愣,随后有些无奈笑起来:“你这小姑娘……”
说着, 他挥挥手道:“去吧, 我不同他说。”
得了范轩这话,柳玉茹这才离开。范轩在御书房里等着,旁边大太监走边上来,给范轩磨着墨道:“陛下, 您说这事儿如今怎么是好?要是真是陆大人做的,顾大人又有了证据, 到时候顾大人和太后一结盟,逼着您治陆大人的罪,这不就难办了吗?”
“等着吧。”范轩淡道,“我倒要看看,这个顾九思,能给我个什么主意。”
等了一会儿,顾九思也来了,范轩见顾九思进来,恭恭敬敬行礼,范轩没有说话,从旁边拿了茶,抿了一口,淡道:“话,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你夫人同我说,如今你有办法帮我,你说说你的办法吧。”
“陛下,”顾九思直起身来,平淡道,“陛下如今之忧虑,在于此事背后各党派纷争。此事明显是太后欲借此机会从在户部插人,而陆大人您如今不想动,也不敢动。一来,陆大人是您的左膀右臂,于情你想饶他一条生路;二来,陆大人是您最初到现在的亲随,您如今登基尚未满半年,天子之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你大胆!”旁边太监怒喝出声,范轩抬起手,平静道,“让他说。”
顾九思等没了阻拦之声,继续道:“新朝百废俱兴势力盘根错节,刘行知又列阵在南蠢蠢欲动,如今您需要人来做事,需要亲信。您若在此时动了陆大人,那就会寒了您亲信的心。而且陆永没了,谁来管户部,谁来做事?三来,陆永本人有一大批亲随,若是真把陆永给逼死了,也保不定陆永手下会不会怀恨在心转投他人。”
“陛下是在这三点考量下,决定不动陆永。可太后却不会让陛下不动,一定会想方设法逼着陛下退步。这就是陛下如今困难所在。”
“你说得不错。”
范轩点点头:“陆永是不能现在动的。”
“可也不能不动。”
顾九思开口道:“陛下,您不想寒了亲信的心,这想法不错。可是您想没想过,这些亲信也正是猜到了您的想法,才如此肆无忌惮。您可知如今国库多少亏损?微臣清点下来近四千万,陆永呈报三千万,而往下还有各方小吏偷鸡摸狗,怕远不止千万之数。户部尚书偷拿千万杀仓部司主嫁祸户部侍郎却不罚,陛下日后要如何整理朝纲,要如何管理朝臣?如此以往,不等刘行知来攻打大夏,怕是我们大夏已经自寻灭亡了。”
“所以,你是来说服我,惩治陆永,让他认罪。”
“治,是要治的。但罪,却是不能认的。”
顾九思平静道:“陛下,如果您信得过程,不妨这样做。这件事看似是个库银案,其实核心在于党派之争,只要太后紧追这个案子不放,这个案子查到哪里,就是哪里。”
范轩点点头:“继续。”
“事实上,太后也的确已经成为了陛下心腹大患,陛下即将出征刘行知,必须得处理了太后一事。所以不妨就藉由这个案子,给太后一个警示。所以陛下如今要做的第一步,是先将太子调离东都,太子离开东都,按规格需带五千人出行,您再以东都安防为由,从亲兵调五千兵力过来。说调五千,实调一万。这样,一来为后续事的最坏结果做出准备,二来也让太子在外,留下一座青山。”
范轩应声,顾九思继续道:“而后,您再让叶御史参刑部侍郎崔世言,将崔世言收押,而后以办案效率太低为由,将此案转为御史台审理。”
“为何要收押崔世言?”范轩有些不明白,顾九思笑了笑,“陛下,这个崔世言是崔家正室的幺子,从小备受宠爱,崔家在东都关系颇为深厚,刑部上下至少一半以上人马与他都有姻亲关系,而他本人花天酒地,多得是劣迹可寻。御史台参他,一来好找麻烦,二来,抓了他,他们能猜出陛下什么意思,就会转告给其他亲属,最后敲打的就是整个刑部。他哪个亲戚敢来说情,陛下就以徇私之名跟着送进去。刑部受了敲打,自然也会将案件移交到御史台手中。”
“那太后那边……”
范轩犹豫着开口:“怕是不好处理。”
“云裳公主也该嫁人了。”
顾九思开口,范轩愣了愣。顾九思平静道:“陛下,太后已经没了儿子,就剩下云裳公主一个女儿,微臣听闻,公主自幼聪慧,极受太后疼爱,您觉得,太后会不会为了女儿终身幸福让步?”
“之前不是派人出使北梁吗?如果太后敢来找您,您就同太后说清楚,之前使者出使北梁,带了公主画像过去,北梁皇帝有和亲之意。您正在考虑,是为了国家让公主去和亲,还是为了公主幸福,让公主尽快找一个东都子弟嫁出去。太后她脑子会清醒的。”
范轩点了点头,面上似乎终于有了几分纾解,随后道:“那之后呢?”
“等案子到了御史台,我们有刘春私盗库银的证据,那就把这个案子定为刘春私盗库银,开始追查少了的库银。然后我们让陆大人将那一千万两银子,从追查的人的手里追回,整个户部上下清查一遍,警醒众人,这就够了。等风头过去,您再劝陆大人辞官,这样,您那些亲信也就明白,不能乱来了。而陆大人毕竟是保全了性命,您再给他一笔奖赏,给他的属下指一条出路,您的亲信也不至于寒心,他的属下也不至于因为太过害怕倒戈。”
“你说的,到都是好办法,”范轩叹了口气,“可是陆永若是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谁又能做呢?我是绝不会放一个太后的人上去的,可是手里能用的人,着实不多。”
顾九思没说话,许久后,他突然退后,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道:“陛下恕罪。”
范轩被他这个动作搞愣了,有些茫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顾九思低着头道,“臣其实有一个人选,但此人和臣关系太密,又是戴罪之身,臣如今举荐,怕陛下以为臣有徇私之心。可此人,论资历、论能力、论立场,都是如今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谁?”范轩下意识开口,但旋即就反应过来。
顾九思抬头,冷静道:“前吏部尚书、微臣的舅舅,江河。”
范轩沉默着,没有说话,顾九思立刻道:“陛下,臣知道江大人原为梁王岳父,可如今陛下已为中原之主,江大人自当归顺。江大人乃臣亲属,臣以头顶乌纱担保,江大人绝无二心,若有二心,臣当亲自为陛下解忧,绝不劳陛下烦心!”
“也不必说成这样。”范轩摆摆手,“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他是你舅舅这事儿,我都忘了。如今太忙,我也不记得此事,让他一直待在牢中,也怪你,不早与朕说起,早说起来,朕就早点安置江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