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秦泗便转过头去,回到了营帐之中,他回来的时候,外面也安静了。梁王见他回来,烦躁道:“怎么回事?”
“是钱三的娘子,”秦泗恭敬道,“已经处理干净了。”
梁王点了点头,浑不在意,过了片刻后,他终于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回去。”
秦泗早就等着这句话,他平静道:“此人说的话不似作假,属下也觉得,可以回去。”
原先不知道城中虚实,畏手畏脚忐忑不安,如今知道了里面只有一万人,梁王精神大振,当即冲出去,重整队伍,立刻又杀了回去!
如今剩下这一半人,都是忠心耿耿的了,没了之前顾九思的话的干扰,大家不用再互相猜疑谁打算投降谁不打算投降,如今要跑的就跑了,就剩下不用怀疑的,于是军队反而振奋起来。
五万人强攻一座一万人的城池,而梁王又是老将,也算得上是碾压。
梁王心知,如今顾九思必然以为他已经离开,他贸然回头,便是打顾九思一个措手不及,快便成了制胜关键。
于是梁王一路快马加鞭,带着人就杀了回去。
而这时城内军队正在卸甲休息,或者是托送伤员和尸体,大家聊着天,许多男人正得意洋洋吹嘘着梁王的军队多么不堪一击。
顾九思也到了家里,他才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同柳玉茹一起吃着早饭。
他平平安安回来,柳玉茹觉得极为高兴,早点都多了好几道菜,顾九思察觉柳玉茹的欢喜,不由得道:“这么高兴,是不是担心一晚上了?”
“没有。”
柳玉茹赶忙道:“我睡了一晚上,醒来就听说你打胜仗了。”
顾九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是咽了下去。
其实回来他就听说了,柳玉茹在佛堂跪了一晚上。
他早该知道的,自己又哪里瞒得住她,向来都是她骗着他的,他从来瞒不住他什么。
他笑了笑,看着柳玉茹眼下的黑眼眶,夹了菜放在她碗里,随后道:“唉,头一次打胜仗,心里突然就茫然起来了。”
“茫然什么?”
柳玉茹有些奇怪,顾九思似乎颇为忧愁的模样道:“就不知道以后你该叫我大人好,还是叫我将军好,还是连着叫大人将军。”
柳玉茹抿了唇,知道他在说笑:“那你最后想出来怎样?”
“我想了想,”顾九思认真道,“还是叫夫君好,省时省力,”他抛了个媚眼,“又好听。”
柳玉茹笑出声来,正还要说什么,两人就感觉明显地面动了起来。
片刻后,木南冲进正堂,焦急道:“公子,梁王又杀回来了!”
顾九思霍然起身,甚至都来不及披外套,就直接往着外面冲出去。
柳玉茹看见顾九思着急成这样,忙叫了人,拿了铠甲狐裘暖炉,又骑着马跟了上去。
顾九思急急冲到城楼下,老远就看见叶世安在指挥着人上城墙。顾九思勒马停下来,焦急道:“如何了?”
“你上去看!”叶世安焦急出声,随后同后面人大声道,“把油搬上去!快啊!”
顾九思大步跨过台阶,冲上了城楼,就看见不远处梁王军队直逼而来,他们没有任何犹豫,一路狂冲上来,顾九思刚到城楼,梁王军队就步入了射程,顾九思大喝出声:“放箭!”
羽箭密集如雨而下,顾九思看见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十有**被扎成了刺猬,可是仍旧有一些侥幸或者的在继续往前冲刺,人一**往前涌来,梁王后面的士兵不断叫喊着:“冲!后退者斩!登城者重赏百两!杀人者一人一两!”
人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不计生死往前冲来,而城楼之上的人也是拼了命不断射箭。
顾九思让三人一列,排成队在城墙上,第一排射完马上让第二排跟上,第一排到最末尾去换箭拉弓,而第二排射完就让第三排跟上,又到末尾去换箭拉弓。
城楼下的人仿佛是完全不在意性命一般,他们的躯体倒在战场上,鲜血染红了望都城外的土地。
他们每往前推进一丈都是用尸体铺就的道路,可他们还是往前。
护城河外,他们一个又一个人坠在河里,喊杀声始终不绝于耳。
顾九思看着这样的战场,这样的架势,心在微微颤抖。
这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一战,上一场他耍着小聪明,而梁王根本不打算正面交战,于是一个乘胜追击,一个仓皇而逃,一个并不打算赶尽杀绝,一个还知道保命惜命。
然而此刻却不一样,所有人都是拼了命在抢这一寸土地,那种人命如草芥的仓皇感,清晰浮现在顾九思的心头。
他很想叫他们停下,叫他们停手。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攻打望都,为什么要开战,为什么把自己的性命不当性命,要为了别人的江山、别人的权势,卖命至此?
登城者百两,斩首者一个人头一两。
一条人命,就只值一两吗?
鲜血染就的仓皇让他无所适从,可他不能多想,他只知道,他必须守住这座城,这座城墙后面,是百姓,是他的父母,是……柳玉茹。
柳玉茹的面容浮现在他脑海里那瞬间,护城河上已经飘满了尸体。有些地方,尸体堆积起来,填住了喝道,于是梁王的士兵踩着尸体冲到城楼之下,将云梯架了起来。
云梯顶端一般都已经有士兵,只要云梯接触到城墙,这些士兵就会疯狂砍杀过来,也就这瞬间,云梯下面的人便立刻冲上来。
顾九思保持着士兵不断补给,只要有云梯搭上来,他和一些游走的士兵就冲过去,帮着把对方砍下去,然后浇着火油下去。
火箭和火油配合着,让城楼之下烧成了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顾九思在城楼上倒着火油,放着箭,脸上沾染了刚刚爬上城楼的血迹,整个人都在颤抖。
强势攻城从下午持续到晚上,除了云梯攻城,最难守的地方就是城墙,他们搭起桥梁,用撞城柱去不断撞击城门。
撞城柱的战车是重点阻拦对象,从进入射程范围里开始,顾九思的就让人不断射杀着送战车的人,战车在战场上行动得举步维艰,几乎是每挪动一步就是用人命在换。然而到了夜里,因为视野不佳,撞城柱终于还是来到了城门口。
第一声撞城门的声响起来时,顾九思就知道不好,他连忙抽调兵力,到城楼下待命。
城楼下是有两个小城门,几乎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行,进入小城门之后,大约五丈开外,才是主城门。顾九思让人将主城门开了条缝,将精锐调到城门处去,只等着人最外层的城门一破,就直接肉搏,守在小城门处开战,用人墙挡住对方的进攻。
而撞城门的声音响起时,柳玉茹正在清点着兵器的数量,她回过头去,惊恐道:“什么声音?!”
“怕是撞城门了。”
印红也有些害怕,柳玉茹听到这话,咬了咬牙,将账目交到芸芸手中,同芸芸道:“我去看看。”
说着,柳玉茹就冲了出去。
她一路冲往城门,看见城楼下士兵已经乱成一片,她上了城楼,便见到顾九思正拿着刀在杀敌。血肉横飞之间,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可她让自己努力镇定下来,她扫了一眼,便发现周边伤员在不断增加,然而许多伤员负伤后根本来不及立刻下城楼。
后勤太少了。
柳玉茹立刻明白,她仔细看了一下情况,赶紧下了城楼,她一路跑回去,一面跑一面拍响了路上街道的门,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望都有难,大家出来帮帮忙!”
她拍打着大门,一开始没有几个人开门,但随着第一家开了门,越来越多人开了门,走出来。
柳玉茹喘着粗气,看着走出来的人,大家面上都忧虑又茫然,柳玉茹扫了一眼周围,认真道:“各位,如今大敌在外,仅凭顾大人和士兵是拦不住他们的,我恳请各位,男子上城楼作为将士听候差遣,女子随我去搬送伤患。”
所有人听着这话,都有些迟疑,柳玉茹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上战场,那毕竟是豁出命的事情,她咬了咬牙,忍不住道:“你们以为你们现在缩着就没事吗?!梁王那样的人,今日若是破城,你们信不信今日望都上上下下,一个都留不了!”
“这……这也不一定吧。”
有人小声道:“顾大人若是降了……”
“降了梁王也不会留我们!他为什么要打望都?不要钱财,不要女人,他打下望都来专门赈济百姓当一代仁君吗?!”
柳玉茹大吼出声来:“你们是没见过长城外被北梁掠夺的城镇还是不知道梁王攻打东都时屠了多少城?花了那么大力气打下望都,你们还以为自己能平平安安,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
听着柳玉茹的话,所有人犹豫了,柳玉茹点着头:“行,我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说着,她从怀里猛地抽出银票来,大喝出声:“那我们花钱雇你们,今日上城楼去,上城楼看看那些将士为了护着你们是怎么出生入死,看看我丈夫为了护着我们是怎么拿了命在拼!你们提起刀,斩杀一人一两银子,随我抬伤患每人十文,去不去!”
“我去!”
人群中一个大汉突然出声,他站出来,大声道:“柳老板,你也不用说钱不钱的,若我活着,这都是我应当的,不必给钱,若我死了,你就把钱给我娘子和我老娘吧。”
“你若死了,我会好好安置她们,保证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柳玉茹果断开口,旁边一个老太婆哭着冲出来:“不要,儿啊,战场凶险……”
“娘,”那大汉拍了拍老太婆的手,平静道,“我这是去保护您和我的妻儿,您别操心。”
“我也去。”
那大汉话刚说完,站在他旁边的女子就走上来,她将身边的孩子交给身后的老太太,抬眼看着旁边大汉道:“若你出事了,我也会把你抬回来。”
大汉笑了笑,有人开了头,周边越来越多人响应站出来。
柳玉茹看着他们,连连点着头,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觉得有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酸涩堵在喉咙。她退了一步,朝着大家鞠躬,认真道:“玉茹在这里,感谢各位。”
“柳老板说笑了,”有人道,“这本也是我们的望都城,您和顾大人为我们做的,我们都记在心里呢。”
柳玉茹听着,她忍不住笑了,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安排了那大汉道:“麻烦你们挨家挨户去叫人,组织人来,男女分成队,若女子会武的,也跟着男人一起去。我这就去清点兵器,你们全往城楼方向去,我会带着兵器过来发放给大家。”
说完,柳玉茹便跑回兵器库,让印红带上所有兵器,全都去了城楼方向,而后又带了药材、大夫一起,在城楼不远处搭建了棚子。
所有人在柳玉茹的指挥下,井井有条领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女人们穿上白色的布裙,随身带上救命的药材,抬着担架。男人们和比较强壮的女人穿上简单的铠甲,提起了兵器。
这一切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而这时最外层的小城门终于被攻破,顾九思赶紧调了一千人下去,城墙上的抢登攻势没消停,顾九思刀都砍钝了三把,顾九思调令刚发下去,叶世安就冲了上来,着急道:“九思,人不够用了。”
“什么叫人不够用了?”
顾九思将一个士兵一脚踹翻下去,叶世安急促道:“现在四面都在被围攻,另外三侧各有三千人守城,剩下七千人都在东城,我们已经收了四千伤员,如今城门处一千,城楼上两千,我们根本没有人抬伤员!”
“九思!”
话刚说完,顾九思就听到柳玉茹的呼唤,他和叶世安同时回头,就看着柳玉茹带着人,扛着担架上来,柳玉茹站在最边上,而女人们已经抬着担架上了城楼,井然有序抬起伤员,在印红指挥下送下去。
顾九思和叶世安都愣了愣,柳玉茹手放在身前,微笑着道:“我怕你们人手不够,就带着城里的百姓来帮忙了。”
“莫怕,”柳玉茹声音柔和,让人想起扬州春日下轻摇的柳枝,“城里有二十万百姓,我们都在。”
听到这话,不仅是顾九思和叶世安,便就是在旁边射箭的将士,都在那瞬间热泪盈眶。
“好。”
顾九思沙哑出声,他看着柳玉茹,月光下的姑娘,美好得有那么几分不真实。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太幸运。
能遇见这个人。
他忍不住笑起来。
“我不怕。”
他身后有望都二十万百姓,有柳玉茹。
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他都不怕。
百姓的加入,瞬间缓解了梁王在人数上的优势。
虽然这些百姓都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可是士兵夹杂着百姓,借助着城门和城墙的优势,居然就没让梁王的军队再上前一步。
天一点一点亮起来,顾九思和沈明一个守着城墙,一个守着城楼,而柳玉茹和叶世安坐镇后方,有条理的指挥,保证兵器补给和最大限度的救助着伤员,极大降低了死亡率和伤残率。
一开始的惶恐不安,随着天亮起来,逐渐变成了斗志昂扬。
望都城不会输。
那一刻,所有人都坚信着,只要顾九思在,只要柳玉茹在,望都绝不会破,更不会输。
砍杀声,厮杀声,军鼓声。
所有声音交织在这个清晨。
当太阳自东方升起,远处传来了地颤。
秦泗是最先发现的,他急忙同梁王道:“王爷,有大军来了!”
“怎么可能?”
梁王不可思议出声。然而也就是这一刻,远处山头,“周”字大旗在阳光下猎猎招摇而来。
顾九思站在城楼,看见那个“周”字,忍不住扬起嘴角。
周烨在最前方,他身边带着个身材娇小的人,看上去似乎是个女将。
他们骑着马,喊杀着狂奔而来,也就是这时候,沈明高喝一声,猛地驾马冲了出去!
周烨的军队从后面包抄,沈明带人从城内冲出去,和周烨两面夹击。梁王军队当即就被包围起来。顾九思站在城楼上,看着梁王的军队被周烨和沈明合力围剿,他手里提着刀,穿着已经被鲜血彻底染成红色、破破烂烂的长衫,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而这个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动静,柳玉茹穿了一身红色白底的长裙,裙子上落着白梅,头上戴着他曾经送给她的凤凰步摇,手里抬着托盘,用托盘端了酒。
风卷着冰粒吹过来,她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招摇,顾九思静静注视着她,忍不住笑起来:“穿得这样好看,是做什么?”
“我想着,城若守得住,应当庆贺,自然要穿好看些。若守不住,共赴黄泉,也当穿的好看些。”
柳玉茹抿唇笑了笑,端着酒走到他面前,她将托盘放到城墙上,倒了两杯酒,而后她递了一杯酒给顾九思,歪头笑道:“郎君第一场胜仗,当举杯庆贺才是。”
顾九思从她手里拿过酒杯,他低头看着酒杯笑了笑,玩弄着酒杯,抬眼看着面前举着杯子的柳玉茹,他的眼里,落着晨光,落着山河,落着她。
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沉沦难收。
柳玉茹微微一愣,就看顾九思伸出手来,举着杯子挽过她的手,成了交杯的姿势。
“我本想再举办一次婚礼,补齐我们喝的这一次交杯酒。可如今却发现,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合适了。”
“三尺有灵,天地作证,”顾九思认认真真看着她,“你是我的妻子,柳玉茹。”
“日月昭昭,山河为媒,”柳玉茹看着顾九思,含着笑,眼里却也满是认真,“你是我的丈夫,顾九思。”
顾九思看着她,轻轻笑了:“我说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人,你信吗?”
“你不必说,”柳玉茹柔和开口,“我等着看这一辈子,便知道了。”
听得这话,顾九思朗笑出声来,他和柳玉茹一起低下头,将唇放在酒杯上。
阳光彻底升起来,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同时饮下这杯交杯酒,而后得见天光破云,洒满人间。
☆、第八十章
那酒似是带着晨光的温度,缓缓流入两个人的心间。
他身上那血染了的衣衫犹如喜服, 显得他整个人艳丽非常。两个人放下酒杯, 缓缓笑开。
这时候城楼下传来欢呼声, 却是沈明已经生擒了梁王。
梁王的军旗倒了下去, 整场战局胜负已分, 叶世安冲上城楼来,高兴道:“顾兄, 赢了, 沈明带着梁王入城了!”
顾九思听到这话, 这才放开柳玉茹, 他看着柳玉茹笑了笑, 亲和道:“等我回去。”
柳玉茹点了点头,顾九思赶紧转过头, 跟着叶世安下楼去。
这时候周烨和沈明带着军队入城, 旁边百姓背着伤员去了疗伤区,顾九思朝着周烨疾步走去,冲到周烨面前, 一把抱紧了周烨, 高兴道:“好兄弟。”
周烨愣了愣,旁边一个女子笑起来,声音清脆道:“你可真得谢谢他,他听说望都被困了, 在公公那儿跪了一晚上,撒泼打滚求了两万人, 这才回来。”
顾九思动了动喉结,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是低低说了句:“我明白。”
他如何不明白?
周烨出现那一刻,他便清楚知道,以范轩和周高朗的打算,怎么可能在这时候从东都临时撤兵过来,一定是周烨舍弃了什么求来的。
周烨听着旁边女子的调侃,他有些不赞同看了一眼对方,叹了口气道:“九思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望都是我家乡,家乡有难,我又怎能作壁上观?而且东都如今就是个壳子,多两万人少两万人也没什么区别。父亲也是做了充足考量,才肯派兵给我。”
“我明白。”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周烨怕他在意,故意说的话。他放开了周烨,认真看着周烨道:“周兄的情谊,我如今记下了。日后我便视周兄如亲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着,他转头看着叶世安,叶世安身上沾染着血迹,他最后也冲在战场上厮杀了许久,一贯握笔的君子,也被逼在战场上厮杀。叶世安看见顾九思的眼神,不免也笑了,他抬起手,双手拢在袖中,顾九思也抬起手,双手拢在袖中,两人面对面躬身作揖,算作道谢。而后两人直起身来,顾九思看着叶世安道:“我与叶兄一同长大,如今又共历生死,也当如兄弟。”
叶世安听着这话,温和笑了笑:“本也当时好兄弟。”
“哦,你们在这里认亲。”
旁边等了许久的沈明听着,不满出声来:“就将我在这儿晾着,顾九思,我为你出生入死这么久,你就这么对我?”
“你也是兄弟,”顾九思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揉了一把沈明的头,高兴道,“你便是我亲弟弟,如何了?”
“我是你大爷!”
沈明翻了个白眼,却明显是高兴了许多。
“先不说了,”周烨笑着道,“还有许多事儿要处理,我们先吩咐下去,夜里再喝酒。”
顾九思应了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看向周烨旁边站着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战袍,手中提着长剑,顾九思笑出声道:“未曾想过嫂子也是巾帼英雄,九思敬佩。”
秦婉之抿唇笑了笑,似是不好意思:“不过跟着郎君而来,算不得什么巾帼英雄,顾大人谬赞了。”
“不不不,”沈明赶忙由衷赞叹道,“你是我见过最能打的女人。比叶世安能打多了。”
“沈明,”叶世安站在一边淡道,“我发现你面对女人都特别会说话,是怎么到今日还未定下一门亲事的?”
“因为穷啊。”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虎子突然出声,沈明听得这话,赶忙就要去抓虎子。虎子在市井混迹多年,和那些乞丐打架打得多,身形滑溜,在围着一群人躲躲闪闪。大家笑起来,顾九思摆摆手,叫停了他们,随后同周烨商议了一下后面战事的处理,而后给每个人分配了任务,这才散去。
大家各自做了各自的事,顾九思亲自审问梁王和秦泗,搞明白了他们回头是因为钱三和王梅之后,沈明气得要杀人,但王梅和钱三已经死了,沈明也没有办法,最后他在狱中狠狠打了梁王和秦泗一顿之后,这才消了气。
清理战场、安排伤员、安排战俘、清点死亡人数准备赔偿……
一系列事情吩咐了人之后,等到了夜里,顾九思便包下了整个望都城的酒楼犒赏将士。
他没有什么架子,先混到军队里,端着酒同所有将士走了一遭。这一次主战的是顾九思,顾九思陪着他们在城楼上一直守到最后,在整个军营里声誉极高。大家轮流和顾九思敬了酒,顾九思喝得半醉之后,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让沈明和虎子替他留着挡酒,随后便上楼去找周烨。
周烨单独坐在包厢里,顾九思站在门口醒了醒酒,这才进了包厢之中。
顾九思进门之后,周烨给他倒茶,笑着道:“我就不灌你酒了,喝杯茶,咱们兄弟聊聊吧。”
顾九思应了声,坐到周烨对面去。两人先是闲聊了一下各自生活,周烨随军南伐东都,说的都是些战场琐事。
“范叔叔神机妙算,又宽厚待人,入东都之后,称帝大约也是迟早的事。”
“若是称帝,范小公子便是储君了?”
顾九思吃着花生,随口开口。周烨沉默下去,顾九思吃着花生的动作顿了顿,他愣了片刻后,却是笑了:“还真是?”
“范叔叔也没得选。”周烨叹了口气,“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也想培养其他人,但他哪儿再找一个儿子?”
顾九思没有说话,范轩与自己妻子感情极好,妻子早逝之后,他一直没有再娶,自己把范玉养大。只是平日太忙,养的过程中疏于管教,范玉便养成了一个骄纵性子。
顾九思摸着茶杯,想着当初和范玉在扬州短暂的见面经历,虽然时间短,但范玉给他的印象绝对算不上好。这样一个人日后登基……
顾九思叹了口气,随后道:“都是未来的事儿,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还是说说自个儿吧,”顾九思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道,“你这次借调了两万人,不是没有代价的吧?”
周烨没有回应,他低着头,许久后,他苦笑起来:“还是瞒不住你。”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养父说,”他变了音调,顿了许久,似乎是在控制情绪,过了片刻,他终于道,“他希望我日后,留守望都。”
顾九思愣了愣。
如今范轩攻入东都,称帝就是接下来的事,称帝之后,那所有帮过他的人加官进爵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东都才是这大荣的权力核心,将周烨留在望都,那明摆着,就是不让他往上爬的意思。
“你答应了?”
“如何不答应呢?”周烨苦笑,“以往我总觉得,父亲是将我当亲生儿子看,只是我母亲对我有意见。可如今我却才懂得,我终究不是亲生的。”
说着,周烨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明白,我年纪毕竟比弟弟大得多,周家的一切,终究是弟弟的,我若太过强势,他们谁都不放心。父亲的心思我懂,只是说……”
周烨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去,举着杯子,似是有些痛苦。顾九思叹息了一声,碰了碰周烨的酒杯,劝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切莫放在心上。虽然亲情不顺,但你有我们这些兄弟,而且,”顾九思偷掖道,“你和嫂子看上去感情还好?”
听到这话,周烨眼里终于有了笑意,他笑容里带了几分羞涩,二十多岁的男人,失了一贯的稳重,看上去像个愣头小子,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她是极好的。”
“人总是要互相了解,”顾九思笑起来,“了解了,便知道,她们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