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得极是!”江春笑得两个小眼都快没了形,他看看殿内外敛去少许笑意,挨到我肩侧贼眉鼠眼道,“殿下,您让奴才监视纪琛之事已有了些眉目。奴才的人在六王府旁观望了许久,这个六王啊,别看自个儿平时不对外走动,可全凭着手底下的江流、江河等人与外界联系。只是这两人武艺高强,奴才底下那群蠢货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但看这段时日他们出入得频繁,怕是在经营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大事哩!”
我差点没被一口榛子酥给噎死!纪糖这丫头心思也太重了些吧,前有林烨在给她探查秘事,后还派着自己心腹监视自家皇叔。据我目前所知,纪琛在朝中无权无势,到现在也不过挣了个国子监祭酒的散官,她还怕她这六叔谋反抢了她东宫之位不成?!
还是说纪糖遇刺,真就与纪琛脱不了干系。在她南下前察觉到了点苗头,所以派人监察于他,只不过为时已晚仍就被纪琛下了黑手?
这也说不通啊,我咬着糕点慢慢思索,纪琛要害她又为何千里迢迢来西山县救了“我”呢?
太复杂了,以我的木头脑袋完全没办法理清这大雾弥漫的皇家□□嘛…不过也没无需理会,反正我马上就要卷铺盖跑路了。想到这我心情又愉悦了起来,哼着小曲儿轻蔑道:“本宫才不怕他这狼顾之相的小人,他只管经营,到时候捅出漏子来看本宫如何收拾他!”
“那是那是,殿下雄才伟略自是不惧他的!”
江春马屁拍得正响,外殿有人禀报说国师萧四登府拜访,我一个激灵刚想着装睡打发了他,朱门外一道白影已翛然飘入,未见其人已闻笑语:“殿下这儿微臣好久未来,险些认不得路来了。”
我既惊且慌,但看江春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淡淡不悦道:“国师也太不知…”
江春咳了声,迅速小小声的:“殿下莫恼,您又不是不知道,国师在哪个府邸都是这样的,连陛下的理政殿也是想进就进。”
“…”我不禁颇有感触,咱的这个皇帝爹心真特么太宽了…
“殿下看上去好了许多。”
萧四一进来,江春立时识时务地躬身出门还贴心将两扇宫门给轻轻合上,好像我们马上就要做什么耻于见人的事情一样!
我面上假淡定,内心真焦躁:“托国师吉言,这两日勉强将精神养回来了些。”
萧四像刚从钦天监中过来,难得着了一身正经的伎术官朝服,他澹然一笑从宽大的袖摆中取出一盒丹药托于我面前:“适逢年节,陛下命我炼制了五十例养神丹与紫金小还丹。刚刚给陛下送去时,陛下惦念殿下您便命我也给您送来一些。”
“多谢国师好意了。”我刚伸出手想接过,却不料了个空,不免讶然,“国师?”
萧四用扇压住掌中丹药,微微一笑:“殿下从来对微臣的丹药敬谢不敏,今次竟然接得如此爽快?”
我心跳一滞。
“只怕殿下前手收了,后脚就丢出去喂狗吧,”萧四唏嘘哀叹,“可怜了微臣这片拳拳之心哪!”
喉咙干涩地滚了滚,我连忙掩饰自己的事态:“哪有的事!”
虽然刚刚我心里确实这么嘀咕着,都说道士们炼丹用的什么朱砂、□□之类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腐蚀木料之物。
“微臣不信,”萧四势必要矫情到底了,“除非殿下当着我的面吃上一粒,微臣才得宽慰。”
我一愣,看着他手心木盒,隐约悟出了什么。但不论他用心如何,哪怕瓶中灌的是含笑半步癫,七步夺命散对我也无甚作用。吃就吃,我一咬牙,佯作嗔怒:“萧四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个事儿精!”
萧四总是浅笑盈盈的脸上略是一失神,随即一扬眉笑道:“公主不经常这般骂臣吗?”
虽然奇怪他为何突然改了称呼,但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我闭口不言,随手倒了圆溜溜的药丸就着茶水一吞而下。丹药入肚,我又灌了口水,萧四问道:“有何感觉?”
我砸吧下嘴:“挺苦哒!”
“…”萧四难得噎了一噎,“还有呢?”
我再次细细品味一番:“苦尽之后略有甘甜,你放了枣泥?”
他是彻底没了话头,咳了声道:“微臣知道殿下您素来吃不得苦,所以放了一些枣泥中和涩味。”
与纪琛相比,撇去他国师的身份,萧四真算是个贴心又靠谱的好朋友哪。
丹药味道不错,化入肺腑间还有股融融暖意四下散开,没看出来这个神棍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见我吃完药,萧四的目光转移到了案头:“殿下在看祭天的路图?”
江春看没啥,他一看我真有点心虚了:“呃,是的,事前做好万全之备总好过若有不测便兵荒马乱。”
“这倒是殿下惯来的作风。”萧四不疑有他,闲聊了这会已快至神武门关合落锁的时刻,虽说他深得皇帝爹宠爱但想来也受不惯这宫中拘束,遂起身告辞,“与殿下相谈依旧欢欣如故,听闻这次祭天之行六王作为国子监祭酒也会一同前往,殿下可要做好准备啊。”
什么?!我还欠他一个媳妇呢!
忧心不已之时,萧四又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什递到我眼前:“殿下故人托我送的信。”
故人?纪糖的故人?我欲打开,却被萧四用扇轻轻一压:“不妨等无人时再看如何?”
他冲我微微一行礼,又如来时般提步潇潇而去。
切,装神弄鬼…
我将信破开,抽出一看,人恍如电击般差点没跳起来。
“小白,呜呜呜,你还好吗?”
这世间只有一人唤我小白,那就是拖我三年的拖油瓶,陈阿肆…
阿肆识得字不多,一封信写得磕磕绊绊,一百多个字里有八十个错别字,看完之后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文盲…信文简短,大体哭诉了自我离去后再没人让他成为拖油瓶的日子多么艰难多么困苦,看得我真是又难过又心酸…
这个贵人无疑是萧四了,一个贫困县的小瘸子,一个高高在上的一国国师。我看着信尾落款,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不可能的想法…可马上我就打消了他,怎么可能呢?瘦得和只小鸡一样的阿肆,怎么着也不会同神仙人物般的国师有半分联系。
我感慨不已地将信好生收好,才合上抽屉殿外突然一声尖叫,我纳闷地循声出门:“怎么了?”
执着灯笼的小宫娥噗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向花丛里指了一指:“殿、殿下,您养的小白它、它死了!!!”
我一探头,丛深草绿间一个僵硬的尸体笔挺躺着,嘴边浮着一串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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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昵称相同,小白的死令我油然而生一股狗死偶悲的悲戚。对着它的尸体抹眼泪时我突然反应过来,好好的一只哈巴狗怎么就死了呢?
陪着我哀悼的江春猜想:“这小白向来贪嘴,可能是去御膳房偷吃了含鼠药的点心?”
这个想法倒是合情合理,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侍女们挖坑将它抬入时天顶处灵光一闪,萧四刚刚来时不是带了一瓶药吗?虽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我总觉得萧四无缘无故逼我吃药太不合常理。
“你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要个得力的。”
我倒要看看萧四那瓶补身丹药里到底有个什么鬼!
背着手在殿内走了约两刻种,外头终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我捏了捏药瓶转过头来:“太…太,六叔??”
“殿、殿下?”江春舌头打结,面含悲愤,“奴才在去太医院的路上遇上了六王爷,六王听说殿下您病了就要跟着奴才过来看看,所以…”
目瞪口呆的我马上回了神:“那太医呢??”
江春呐呐。
“太女殿下这年纪尚小,记性却不好。”纪琛甚是自来熟地在我寻常坐的宽背蟠龙椅上落座,“我这个六叔别的能干没有,对医道倒是小有所成。殿下贵为监国太女,养尊处优,生得无非是些不痛不痒的富贵病,这些本王还是不在话下的。”
我被他夹枪带棒的一通话塞得牙痒痒,咬一咬牙猛地一指向殿外老树下:“去!把小白给我挖出来!让六叔给它好好整治整治了。”
纪琛:“…”
出乎我意料的是江春听话的小太监真就二话没说吭哧吭哧把刚刚入土为安的小白给刨了出来,更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纪琛阴沉了半天脸竟然也真就去给小白验尸去了…
被撂在一边的皇太女殿下我略微、有些寂寞如雪…
“腹中沉血黑中泛紫,舌苔燥而淤肿,四肢僵硬如石,瞳扩如铃。这分明是…”
他越说我越是心惊不已,蛰伏多日的老寒腿又隐隐有发作之态,咽咽口水我结结巴巴:“分、分明是什么…”
“暴饮暴食,积淤而亡。”
“啊?”我张圆了嘴,脑袋缓缓转动了一下,简而言之,就是撑死了喽??
旁边的一个宫女呀地掩口小小惊叫了声:“怪不得今儿午膳少了盘红烧肘子,奴婢还以为御膳房送少了道菜呢。”宫女神情尴尬,“可能上次殿下赏了小白一块肘子,它好上了,所以才偷吃…”
“…”我望着小白一时不知该从何言语,只觉得胡思乱想的自己脸上写了大大的两个字——“傻逼”。
无力挥挥手:“将它重新安葬了吧,回头给它烧上一盘红烧肘子,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在水盆中净手的纪琛毫不留情地噗嗤笑出了声,笑得我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恼羞成怒之下甩袖道:“宫门即将落锁,皇叔还不快速速出宫。”
纪琛抽出白巾细细将每一个手指擦净:“今日太后留本王用了晚膳,看时辰已晚特意恩准本王留宿宫中,陛下也知晓了。”
忽视掉他这个恶意满满的“嗯”,我板着脸道:“既是如此,那本宫要安歇了,就不多留皇叔小坐了。”
“殿下这翻脸无情的德行还真是没有丝毫改变!”方才还挂着笑的脸上突然就那么阴云密布,他浑像没听过我的话一般举步往殿中而去,那气势倒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与江春等人一时被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他震慑住,转眼醒来,叔可忍婶不可忍!我好歹还挂着皇太女的名头,这叫我回头怎么对得起东宫扛把子的名头!
才要横身拦在前,却见他突然驻足,回首看向我。暮色朦胧,檐下没有挑灯,他脸上神色模糊,只觉得那一眼看得我脑中一嗡,肺腑之中隐隐生疼,似有千把针扎,令我惊骇又恍惚。
无人可知,我虽是木头皮囊,却也有五脏六腑,肝胆相照。我虽知冷知热知愁,会笑会哭会怒,却不知疼不知痛不知胸间一捧热血究竟是否滚烫。我活得再像个人,但却终究不是个人。
“下次别什么阿猫阿狗送的东西都往嘴里塞了。”
神思松弛间纪琛掩起披风步入夜色之中,江春摸不着头脑:“六王这是啥意思啊?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我被他的鬼叫冲得耳根生疼,有气无力道:“我可能…也是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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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里各个都是老人家,我顾念着让他们颐养天年别一搭脉就吓死了过去,因为到底没让江春请他们过来。本着生什么病多喝水就对了的自然规律,在爬上床前我多给自己灌了两大杯凉白开,喝完之后腹中灼热之感略微消退,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去会了周公。
哪成想周公没会成,倒是撞见了鬼。
夜深过半,东宫之内地龙烧得发烫,我睡得焦虑不安,隐有大难临头之感。一睁眼,果真大难临头。
我看见了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纤腰紧束,两袖上蟠龙飞天,正是在下…
那床上的特么是谁啊?
我扭头,发现自己笔挺地躺在床边上,像一具完美的尸体。
梳妆台前的“我”端然正坐,仿佛对镜顾盼,但仔细一看却发下烛火在风中跃跃跳动,垂腰的长发袖摆却是纹丝不动,俨然如木。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说大半夜一觉醒来发现另外一个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是不是能吓死偶了啊?
很快,我有点醒悟过来,那人极有可能是…纪糖,与我一模一样的纪糖。
这般想来,眼前怪诞的场景便有了解释。八成是这位天之骄子皇太女已遭不幸,死后发现从老山坳里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我占领了她的地盘,心生怨怼,故而在黑夜向我索命复仇。
都说太女纪糖是个睚眦必报、轻易不能得罪的主,这么推断下来我觉得煞是符合常理。
只是不知道,她一怨鬼能否neng死我这个木头“人”…
“欲买桂花同载酒…”处处诡谲的房中突然响起似有还无的低吟,我吓得手脚发麻,鼓足了勇气睁开一条缝看去,顿时魂飞魄散。方才还坐在镜前的人此刻俨然站在床前,那熟悉的一眼一眉,宛然入刻,仿佛是我自己在照镜子般,只是唇角眼畔全无生机神采,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假人…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真人…
极度惊惧之下我两眼一抹黑,晕厥了过去,陷入混沌的弥弥之际我似听到一道男声喟然感慨:“真是,像极了…”
“殿下醒醒,醒醒!再不起要迟了!”
前半夜惊悸,后半夜睡得酣甜,我醒得颇不甘愿,撑起沉石般的额头:“迟什么啊…”
“六王在外头等您多时啦!您莫非忘了,今儿是要启程去松山啦!”
哦对了…去松山,阿肆还在那等着我呢。
浑浑噩噩地爬起来,衣服套了一半,半昏半明的床幔间突然闪现进一个身影:“磨磨蹭蹭,你是木头做的吗!”

第十章

巨大的冲击下我的第一反应是掩起衣襟,挡住自己白得和山寨陶瓷罐一样的肤色。
纪琛显然产生了误会,冷冷眼梢在我胸前一扫而过,乜然道:“平平如地,有何好挡?”
卧槽…我忍不住迅速低头瞟了两眼,就算是地,特么最起码也是个丘陵地貌好吗!
我的憋气模样取悦了纪琛,他上前两步随手拎起架上衣裳披在我身上,温言细语道:“糖儿莫忧,此时小小日后未必,平平茵原总会拔地而起。”
“…”我能当做听不懂你这满口的荤段子吗?
“噹。”江春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满面惊惶,我想他可能是被一大清早一对叔侄荤素不忌的对话所震慑住了,不仅是他,连我都觉得今早的纪琛吃错药了。顾虑着纪糖这个皇太女的名声,我想我需要做点解释,竭力作镇定状,淡淡道:“什么都没有发生,知道吗?”
江春噗咚跪下,头磕得和捣蒜一样,声音抖得不成调:“殿、殿下,奴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我沉默了一下,觉着自己的表达方式可能有问题,换了更和蔼的口吻道:“春儿啊没啥,你出去吧。”
哪想江春吓得立时扑在地上,死活不起:“殿下饶命啊!饶命啊!!!!!”
大清早的,活脱脱把我这寝殿叫成了一个凶案现场,怪心累的…
我沉默,问纪琛:“我有那么凶吗?”
相信只有他能听到我刻意咬中的那个“我”字,纪琛幽幽道:“别怪他,上次你唤出奴才名儿时内廷一共仗杀了一十八人。”
“…”我忽然有点理解去刺杀纪糖那群人了,这姑娘从小练就的是“草菅人命”神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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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飞狗跳地好容易打理完,礼部那边催过第三遍,我终于被纪琛拖去了延英殿拜别皇帝与太后。圆圆的皇帝爹拉着我手不放,嚎啕大哭:“糖儿啊,路上苦父皇舍不得你啊。”
舍不得你去啊!我也学着他愁眉苦脸,试着说了句:“儿臣也舍不得父皇…”
皇帝瞬间收了眼泪,捧捧自己的肚子哼哼唧唧道:“年轻人嘛多爬爬山,出去见识见识我大晋风光自有裨益。路途遥远,糖儿你要注意安全哦~~~”
哦哦哦,哦你个大头鬼!
纪琛那边亦是被太后拉着说长念短,我分神偷听了一下,主体内容无非还是催着早日成家立业。唉,我这个皇叔啊~论相貌,虽有点不足之争症但皇家血脉自是昂藏七尺、金尊玉贵;论学识,年纪轻轻出任国子监祭酒,门客三千,他日必桃李满庭。
这么看,哪里都好。
就是,人有点儿变态。
听着听着就听到太后她老人家冷不丁地点了我名:“糖儿啊,你六叔身子单薄,天寒地冻的你可得多关照关照他啊。”
皇帝最不喜欢纪琛这货,一听太后这般关切立即小心眼儿了:“母后,糖儿贵为太女,一人之下万人,让她屈尊去照顾他人,不成体统吧?”
这话说得有点儿重了,里外人分得清楚,他是皇帝说话没顾忌,倒叫我听得有点犯尴尬。偷眼去瞄纪琛,他微微垂着眼,泻出一点眸色幽黑低敛,看不出是怒是悲。
太后娘娘一听便怒,重重拍了下膝头:“六王是我侄儿,是你的兄弟,更是糖儿的亲叔叔,这是他人吗!侄女照顾叔叔天经地义,正合人理伦常,哪里不体统了??哀家明白,你从来不喜欢六儿,没少在糖儿跟前撺掇,连累着他们叔侄之间都有不痛快了!”
不晓得为啥,这伦常二字陡然入了耳让我莫名想起晨起时在床阁间的那段对话,不知怎地就心虚了…我又偷眼去看看纪琛,一眼过去吓了一跳,那双方才还低敛的眸子精光乍现地撇来,瞧得我心头突地一晃一跳,那股子难受劲又冲上了心头。
好在只是短短一瞬,熬过去后胖乎乎的皇帝爹已被太后娘娘雷霆万钧地拿下,他耷拉着脑袋万分地违心道:“糖儿,你,你就好生照看着你六叔啊。”
突然我觉着自己是不是掉进坑里去了,再一看纪琛,见他薄薄唇角一线嘚瑟,登时牙痒痒的,果然是这货做得妖!
“阿爹、阿姐、皇奶奶…”一个泫然欲泣的声音响起在我们背后,“聪儿也想出去玩儿。”
我与纪琛:“…”
敢情着我这不是祭天,是拖家带口出去郊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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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上多了一个皇子,虽令礼部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却不至于打乱总体章程,平平安安地换了车马上了路。来到帝都不久,此去一别当是再无归期,挑帘回首遥望碧瓦朱甍,飞桥金水的磅礴皇城我竟生了丝隐隐的伤感。
或许这是我住过的正儿八经的一个“家”,也头一次有了亲人。我曾想过上一世的自己究竟生在何方,家在何地,双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有兄弟姐妹。是贫穷,是富贵?是朱楼绣阁的世家小姐,还是垮蓝卖花的民家少女?
但一切皆是茫然,除了我知道自己曾经死过又活了来以外,对于曾经的记忆我再无所知,像一张被抹得干干净净的白纸。不过这也好,重活一世,活得简单何尝不是种幸运呢?
“姐姐你说什么?”
纪聪天真的声音令我陡然一醒,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碎碎念出了声,俄而下意识反问道:“我说了什么?”
“啊?”
他迷茫看我,我瞪眼望他,两两相望,我想找出一点千言万语的意境来,但不想我这傻弟弟眼中的我马上换成了案几上的榛子酥…
“哼,两个傻子。”
不用想,此时出言的只有一人,便是打上车以来就摆着副“我很不高兴,你快来哄哄我”的死人脸的纪琛。怪哉,你不高兴就不高兴,我偏不搭理你!
打定主意无视掉他的我将一碟榛子酥全给了纪聪,在袄枕下摸摸索索想找本书来打发时间,我记得临上车前带了本《汤问》当小说看来着的…
摸了半天的手突然被人一攥,袖摆掩盖下的手心里因薄汗微微湿润,扯扯,不动。撩起眼皮看那道貌岸然的人一眼,再扯扯,还没动。
那头的纪聪毫无所觉,专心吃他的糕点,恐怕我这个姐姐被他六叔片成片,煮成桂花糖藕恐怕他也只会举起筷子欢快地叫道:“哦!吃偶啦!”
被握着就被握着吧,反正又不会掉块肉,我仗着自己老木头皮厚,装着淡定样地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继续摸,终于给我摸出那本《汤问》来了。正待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书上,忽而被握住的那只手被人轻轻挠了挠,羽毛似的抚过。我愣了愣,不太确定地看了一眼纪琛,却见他单手托着腮,神色恹恹地对着窗外不知是思考人生还是在想在随行的官员中挑个顺眼的,娶了他女儿。
为了防止惊动纪聪,我决定还是按兵不动地继续看书。翻过一页,袖中的手突然被他捉着轻轻往上一带,开始一根一根地拨弄着我的指头。
这动作可太明显了,我咳嗽了一声,纪琛没动弹,反倒是糊了满嘴芝麻的纪聪抬起头:“姐姐?”
我盼着这宝贝弟弟赶紧地将纪琛这尊给闹走,孰料他歪头看看我又看看纪琛,眨眨眼,和什么没发生一样埋头吃他的糕点。
“…”
我忍了又忍,然而纪琛得寸进尺,顺着我手腕的曲线一路攀延上去,混着清冽水香的呼吸声也逐渐从旁侧贴近在后颈处。几乎不用回头,我都知道那张总是枯白如鬼的脸庞近在咫尺。
“教你姐姐读书呢。”纪琛面不改色训斥道,“吃你的点心去!”
“哦…”
这世上如果比无耻,纪琛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我忍耐不下,一个偶的豆腐都吃,还是不是人啦!
才要发作,团滚滚的纪聪突然从身边冒了出来,不甘受冷落地拉着纪琛的袖子:“你不能只教姐姐一个人读书啊,”他抹抹鼻涕,顺手在纪琛衣上一擦,“聪儿也要被六叔叔抱着读书嘛~”
纪琛看着挂着清鼻涕的袖子,脸色漆黑如铁…
同室操戈的惨剧及时被宣布中途休憩的礼部尚书所打断,祭天一行人等皆是朝中权贵,各个身娇肉贵,好容易遇上个歇脚地要么瘫软不起,要么互相走动联络感情。作为皇太女纪糖,自然是各层官员关心的重点。
这不,一停车,便络绎不绝有人来,来的第一个就是才放出大牢不久的督指挥使林烨:“殿下,臣有事要启禀。”
当着官员的面,纪琛不能再教训纪聪,寡着张冰冷的脸优雅地拖曳袍袖而下。
林烨抱拳:“六王殿下。”
纪琛冷哼了声,并不看他。
“阿姐,我要尿尿。”纪聪拉拉我。
我头痛地看着着孩子,纪聪年纪也不小了,要我带去尿尿肯定是不合适的:“林指挥使你…”
已走出数步的纪琛突然迅速地折返而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纪聪:“六叔带你去就好了。”
他那笑容,让我感觉,这可能是纪聪尿的最后一次尿了…

第十一章

“殿下,请移贵步,借一步说话。”
与我所料不差,林烨来找我不为其他,而是为最初纪糖命暗查某事而来。
越过金冠如云的杨树林,白堤下江波汤汤,冬日的寒冷仿佛将江水也冻失了颜色。霍然一片水风吹来,冷虽冷,却煞是提神醒脑。林烨面上阴霾却没有被吹走分毫,利目扫过,确定无人他方站近两步:“殿下,您交由臣所查之事已有了些眉目。”
“说。”
“多年前京中确实来过一个名声斐然的术士,因为占星卜卦精妙无双所以曾经被陛下请入宫中,因此也招惹来当时钦天监正监也就是现在的国师萧四师父的不满。臣追查下去,却发现那个术士在入宫后不久就没了行踪,也不知是遭人暗害还是意外身亡…”说着说着林烨两道剑眉快打成了个结,“臣手下的人套了钦天监中的人话,说是有人看见这术士最后见的一个人是…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