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知见她终于回过神来说话,心中疑惑打消了去:“我当你睡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呢,”
“我们不是回京,那是去哪?”
饭堂里只有他们一桌人,李英知没有避讳,浅浅一笑:“东都。”
为何去东都呢?入睡前谢安浑浑噩噩的,也没想个明白。
翌日,李英知早早便起身准备上路,然而在前院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谢安身影。李英知心生不妙,本要让白霜去看看,想了想还是自己到了她门前敲了敲:“谢安?”
房里静悄悄的。
又敲了敲:“颐和。”
仍是无声。
第二十一章
如是叩了三遍门后,李英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倏地一暗,当即蹬开了门。河北地的人惯不讲究,地方偏僻,好的上房自然先紧着李英知,轮到谢安说不上多差但一进门,浓浓的霉味让李英知皱起了眉。
窄窄的胡榻上被褥胡乱卷在一起,哪有谢安的身影!
好一个谢安,出息极了,竟然真给他跑了!!!李英知脸上挂不住,旋身大步走出:“白霜!”
“公子!”侍卫白霜神出鬼没地飘来,一瞅李英知阎王似的一张脸心里发憷。谢安那小祖宗,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把谢安没骨气,没志气的小混蛋给我捉回来!”
“呃,捉我做什么?”谢安迷茫的声音同时响起。
“…”
李英知立于二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勉强睁着眼立在小厨房门前的人。灰头土脸的像从地里爬出的老鼠似的,两眼昏昏的,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早上又不是没吃的,自己钻进厨房做什么?”李英知的脸依旧冷冷的。
“我不爱吃那些。”谢安小小弱弱的声音飘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般挑食?”
“公子不知道的多了。”今日她的脾气似乎格外的大,没说上两句就和李英知呛上,呛上就呛上可偏偏人像霜打的白菜一样,一点气势都呛不出来,反倒软软黏黏地带出三分家乡口音,撒娇一般。
李英知心里莫名软和了不少,徐徐踱到她身前,见她病恹恹的样子,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反成了:“捣鼓了半天,捣鼓出了什么来?”
谢安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挑了帘子进去,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碟烤胡饼,两层的胡饼挑开,中间夹了一层金黄的煎鸡蛋,色泽鲜艳,香气扑鼻,很勾人腹中馋虫。
于是,邵阳君大人很自然地不顾谢安幽怨的眼神,与她分食完了这碟胡饼。吃完李英知意犹未尽地用布巾擦着手:“手艺不错,你说得对,为师是不太了解你,所以下次要做什么吃的务必叫上我,也好让为师多了解了解徒儿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
谢安呵呵两声干笑,手中捏着的盘子跃跃欲试地想往李英知脸上砸去。
她终究没有那么做,因为在李英知说完那一句话后马车一个颠簸,她猝不及防地…吐了他一身。
“…”
李英知活了二十多岁,第一次被个姑娘家吐得一身狼藉,这刺激不可谓不大。甚至白霜都忍不住怀疑自家公子到底在车里对谢安姑娘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以至于让人家恶心得当面吐了。
被他恶心得吐了…
自诩甚高的邵阳君大人铁青着脸,那神情好似下一秒就要把谢安切吧切吧剁了丢出去喂狗。
等不到他有所动作,吐得天翻地覆的谢安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竟然还教训他:“你怎么不躲啊…”
李英知:“…”
说完这一句,谢安头一歪,理所当然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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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病了,病得毫无预兆,且来势汹汹。
高烧烧了几日,间歇得清醒一会,谢安总是喃喃叫着渴。叫了不到两声,一淙清水缓缓喂入她口中。那人喂得慢像是怕呛到了她,谢安口干难忍,迷迷糊糊地不管不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大口大口地吞着水。吞了没两口,水就被人给挪开了。
她急了,可又病得连睁眼瞪瞪那人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着急又难受地哼哼着。
那人非但不同情她,还冷酷无情地斥责她:“还没到谢集镇,喝了那么多一会要如厕怎么办?”
谢安烧得脑袋和浆糊似的,哼着哼着,但也知道从这人手里占不到便宜,也就乖乖地蜷起身子。过了一会,她又折腾了起来,念经似的地咕噜着“热”,动手动脚地就要扯开衣裳。
李英知脸黑得和锅底似的,烧糊涂的谢安比清醒的时候简直难对付一万倍!醒的时候他总有办法治她,而今病了无法无天的,打她趁人之危,骂她完全没用,看她实在又是病得可怜,李英知只得强自压下火气,生硬地哄着:“好啦,莫要扯了衣裳,着凉了不是更难受。”
“可是我热…”谢安可怜巴巴地呢喃着。
李英知无可奈何,打开扇子对着她的脸和脖颈处徐徐扇着风,想他堂堂邵阳君,和个丫鬟似的小心伺候着,也算是生平第一次。
扇了没两下,谢安仍是不安分地嚷着,李英知看她脸憋得通红,略一犹豫,轻轻地解开她衣襟前的扣子…
“公子,谢集镇快到了,您…”兴致冲冲掀开帘子的白霜看着车里的一幕,张口结舌。
李英知一个眼风杀来,白霜噌地一下风一样的消失了,还在外欲盖弥彰地解释:“公子,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
揉了下额角,李英知拨拉开谢安的前襟,便听白霜欲言又止道:“公子…人谢姑娘病着在,您,您可怜香惜玉着点,轻点折腾啊。”
李英知终于没忍住一个将扇子丢了出去:“你家公子我看起来有那么禽兽吗!!!!”
有啊!白霜的内心无比诚实。
谢集这地是河硕三镇一带著名的贸易集中地,鱼龙混杂,牛鬼神蛇无一不有,故而李英知并没入住官驿,而是混在来往商贩中悄悄地避入了一条小巷。小巷中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宿,范无就领着郎中等候已久。
一见马车停在门口,范无就立时领着两下人迎了上去:“公子伤势如何,快快让郎中看一看。”
白霜将青布帘往两边一撩,出现的却非李英知一人,登时让范无就睁大了眼。
李英知抱着面如金纸的谢安,神色淡淡:“叫几个伶俐的婢子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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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英知去魏博的这段时间,同庆帝很少临朝,大多数政务皆有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处理,重中之重则再禀告于皇帝他老人家定夺。各大世族表面上看起来安分守己,实则暗潮汹涌。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同庆帝这回是真的要不行了。
有太子在,新皇的人选似乎很明确。然而历史上有几个皇帝是从太子做起来的?况且同庆帝也不止太子这么一个儿子是不,李英知这边自不必说,明里暗里撩拨的人不在少数;其他两三位皇子朝内朝外皆有些许的小动作,甚至连宫中才几岁的七皇子都有人打注意。
如果事情真就那么简单,倒也罢了。
同庆帝夺回皇位没几年,江山尚没坐上两年,对这把龙椅虎视眈眈的不止他的那些儿子。
“这几日里,北方藩镇与淮西藩镇频频有来往,虽然行事隐秘,但仍是走漏了些痕迹。他们…”范无就稍一犹豫,道,“淮西是河硕三镇之中离帝都最近,如果这两方势力相勾结…”
“淮西那条老狗和田一博一样年事已高,儿子也没几个重用的,这皇位对他来说没大多意义。北方那边找到他,不是用钱就是用地想收买他在河硕这边给其他两镇添添堵,让它们无心掺和到皇位那档子事里去。再不济,真打起来,淮西往那一横,不说阻拦东南的勤王之军,拖延一下也是好的。”
从憋了几日的马车里出来,李英知心情好上了不少,说起来话来也是清风细雨,哪看得出对着谢安时那气急败坏的模样。
范无就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如此看来,北边这次恐怕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是肯定的,但到底会不会真动手就难说了,若真是十拿九稳以北边史定安等人那点胸襟,也不会低下姿态去求淮西。”李英知气定神闲,“再者,河硕三镇内斗,于我们利大于弊,看看防着他们过了度就行。”
听李英知如是说道,范无就眉头仍未宽松,犹豫再三,仍是问出了口:“公子来魏博这一趟收获如何?”
“尚可。”
李英知的眼神飘过窗户,谢安那边房里似乎有了动静,郎中站在门边与白霜说着什么。
范无就见此景,眉头拧得快打了结,如今大事未成,他怕就怕公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若是旁人也罢,要是那个谢家女…
“公子…”
“今日到此,”李英知打断他,站起身来,“晚些时候等仲平他们来了,再详议不迟。
话已到了喉头,李英知这么说,范无就也只能心中唉了一声,目送他往谢安房中而去。
“先生,我家小徒病情如何?”
“公子来得正好,”郎中见了他如找到了主心骨般连忙上前,叹了口气面有难色,“女郎得的恐怕不是病,而是…中了毒哇。”
第二十二章
谢安觉着自己快死了,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于别的孩童而言,记事早是聪慧早熟的讨喜表现,于她,却是一种痛苦乃至于煎熬。
她的身体烧得和烙铁一样滚烫,混沌的意识却是滂沱大雨永无止境地落着。冰冷的雨水没有尽头地从天而落,浇在烧焦的梁木上,兹兹地冒起大雾似的白烟。京城的夜幕被燎原大火照得狰狞红亮,谢安孤零零地站在这篇焦土上,她的脚下是高高的台阶,每一阶上躺着一具或数具尸体。
“走吧,阿颐,”有人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背,她整个人便如只碎了翅膀的雏鸟一样身不由己地倒向下面的尸山人海,耳边始终萦绕那无悲无喜的声音,“阿颐,活下来。”
只需要活下来,必须要活下去。
“噗通”谢安落进了一汪碧莹莹的绿水中,水漫过头顶,折入的光线迷离得如同她的意识。她以为自己要淹死了,可是没有。没有就没有吧,她懒得动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水中,不上不下。水流缱绻地滑过她的肌/肤,像一双温柔的手缓缓抚过,带去她身体的焦灼和内心的疲倦。
谢安惬意地发出一声呓叹,朦朦胧胧里那股水流似乎灼热了两分…
“女郎持久不醒,一半是毒气攻心,一半则是因这河北湿热所致。长此以往高烧不得纾解,怕…是得伤了脑子了。”
默然良久,一人轻笑了一声:“本来就傻得紧,真不想到再蠢是个什么模样。既然是从沈家请来的大夫想必医术了得,请先生务必治好了她。”
“邵阳君吩咐,小人定当全力以赴。”
谢安潜意识里觉着他们说的是自己。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蠢了,从小她在一群兄弟姊妹里就不算聪明的,嘴不伶俐人也胆小,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如此难免会遭到同辈人的欺凌,抢夺一些小玩意是常事,偶尔还会被恶人先告状吃顿罚,跪个小黑屋什么的。
小黑屋里全是祖宗的牌位,小小的谢安战战兢兢地跪在大香炉前生怕从哪里冒出个张牙舞爪的罗刹鬼来,怕黑的毛病也就从那时落下的。
她人呆呆的,纵使这样被欺负,也是不哭不闹。有一次她堂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长她两岁的堂兄吧,在自家阿爷那受了气,气势汹汹地冲到池塘边恰巧撞见了蹲在旁边摘小莲蓬的她。
正在火头上的堂兄,见了这个唯唯诺诺的小妹不知从哪陡升起一股邪火,悄悄的,偷偷的,走到她身后,抬起脚来就是一蹬子。
“咚”落水的人,却不是谢安。
那方池塘挖得极深,五六岁的孩子进去了水就没了顶,登时吓白了脸大喊大叫地挣扎。
豆丁大小的谢安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岸上看着他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她没有高兴也没有害怕,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上上下下在水里挣扎。她知道周围有仆从,也知道人很快就会过来,在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时,谢安没有片刻停留噗咚自己也跳进了池塘里。
水中的堂兄看着她的惊恐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事情的处理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从来不讨大人喜欢的谢安居然破天荒的头一次没有受罚,因为无人相信这么一个瘦瘦小小,话少得可怜的小姑娘会将比她壮上一倍不止的兄长推下水去。反倒是那个落水的堂兄狠狠挨了他阿爷的一顿鞭子,十来天没下得了床,平时小打小闹权当看不见,推人下水那可关乎人命。
裹着毯子的谢安听着自家堂兄的哭天号地,淡定地捧着姜汤慢慢喝着。一碗姜汤没喝完,只听外边噪杂了起来,没片刻一堆仆从拥了一个人进来,谢安手里的碗一顿。
来人慢着声问开口:“你就是二丫头家里的幺儿?”
幺儿是对家中最幼子女的爱称,但从这个人嘴里全然听不出一丝疼惜之情来,只有满满的压迫感。
谢安低着头站在下方,头都不敢抬,只蚊子一样的应了声。
“怎的这般胆小,刚刚看你推肆平那小子下水时也不见你这般束手束脚。”那人淡淡看她。
谢安猛地一抬头,大大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可没有惊慌,她摇摇头:“我没有推他。”
声音仍是细细弱弱的,却坚定而有力。
“哦?”那人似不信。
谢安睁着大眼睛看她,犹豫了一下,用她细雨似的嗓音慢慢道来:“我,从池塘瞧见他走来的影子,就在他推我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避开了…”
头顶落了一块巾帕,谢安茫然地捂住它抬头,那人朝着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把头发擦干莫着凉了。”
“是…”
“你这丫头有趣的很,没事让二丫头多带你来给我瞧瞧,到底是我的嫡孙,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哦…”谢安还是木讷地回答。
此后一干的同辈们见了谢安规矩上了许多,她的堂兄肆平更是见了她和见了鬼一样恨不得绕道走,尤其是在有水的地方。
切,同样的伎俩她才不屑使用第二次呢。
…
碧绿的水流勾起了谢安久远的回忆,再想下去她却是累了,晃晃悠悠着她的意识越来越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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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真正的清醒得那一日,李英知不见了,只留了白霜在谢集看顾着她。
几日前,帝都发生了一件震撼朝野内外的大事,太子殿下与七皇子的母妃有人,被以御史大夫当朝参了一本。
参的同庆帝垂死病中惊坐起,岂有此理了!本朝从来只有老子翘儿子墙角的惯例,到了老子跟前就反了??
这个一石二鸟之计并不高明,奈何女人与天下从来都是皇帝最见不得他人染指的东西。老皇帝见着牙都没长全七皇子,心里愁出了一片汪洋大海。虽然这娃和太子是亲兄弟,但同庆帝越看越觉得他更像自己那倒霉大儿子些。他心里那根刺啊刺得他寝食难安,这是家事也是国事,关键还是丑事!
大张旗鼓吧,那不是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脑袋绿油油的;息事宁人无视之吧,御史大夫铁嘴铮铮,证据一垒一垒的直往皇帝脸上砸啊,砸得同庆帝脸好疼…
疼了半天,同庆帝下令收回太子监国之权,软禁东宫,禁止任何人探视。至于七皇子和他母妃,到底是幺儿,同庆帝心疼啊,就算不是亲儿子但当亲儿子养了几年,怎么也舍不得下手。
正纠结得大把大把掉发时,第二个意外发生了,七皇子的母妃在自己宫里吞金自尽了。
除了畏罪自杀,同庆帝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这么一来,太子与后宫嫔妃通/奸的罪名算是落实了。
等什么呢,废太子吧!然而废太子又岂是同庆帝一句话的事,这几乎牵动着整个国家所有的势力的利益。
皇位的争夺,终于由此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帷幕。
白霜说得含糊,谢安心里明镜般亮堂,李英知回去定是为了此事。太子是中宫王氏所出,右相王崇定会率领一帮王氏子弟想尽办法保住他的储君之时。好戏来了,前一回合,王李打压了谢家,而今时今日,一面是太子一面是李英知,李家的立场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
从朝中局面看,谁想彻底占据压倒性优势都不是件易事。你李英知再得圣宠,可王崇的女婿乃是领有十万大军镇守西北战功赫赫的定国将军恒峦。哪怕李英知或者说只要不是太子登上帝位,即刻就面临着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的局面。
其中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同庆帝是否熬得到这场势均力敌的博弈出结果。熬不到,那就只能是——天下大乱了。
天下大乱,何其简单的四个字,中央权利的崩塌,带来的是各地藩镇的蠢蠢欲动。如果这时藩镇们借此起兵,整个大秦瞬时分崩离析,重新回到了战国时期。
白霜等了半天,谢安端着个碗没个动静,他着急道:“姑娘快喝药吧,凉了又得重新热。”
“喝个药而已,怎么劳动侍卫大人您亲自端来。”谢安慢吞吞地问,“侍女呢?”
白霜刚要嘴快回答,忽然响起自家公子临走前的吩咐:“这丫头心思缜密,要问起什么只管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白霜干脆回答。
“…”她端着闻了闻,苦得她皱起眉,“这是什么药?”
“不知道!”
“喂,你这样更让人起疑啊,李英知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
“…白霜你是男是女?!”谢安问得飞快。
“不知道!”
“…”
“…”
白霜泪奔,谢姑娘怎么和他家公子一样心比墨汁还黑。
为难个侍卫没什么意思,谢安无聊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可能是睡得太久,谢安精神尚可,起不了床她就挨在床头看书,偶尔写写画画。看着她喝完药后白霜谨记公子叮嘱的“男女大别”蹲到门外,外间留了个小丫鬟伺候。
约半柱香过后,门外传来走动声,只听白霜中气十足地问了声好:“先生来啦!”
来人低低问道:“女郎怎么样?”
“已经醒了。”
“那就好,这是今日的药材,你且去熬了来,我去给女郎看看请个脉。”
李英知请来的人,白霜不疑有他,拎着药包就钻进了小厨房。李英知走前吩咐,煎药送药喝药全程都要他亲自盯着,不能加以他手。
一串轻密的脚步声,漏花门响了又合上,谢安放下书本抬头,微微一笑:“阿兄来了?”
第二十三章
谢安五岁入家塾读书,谢氏文华风流,淮洲城中一些大户人家慕名而来,托关系的托关系使钱财的钱财卯足劲地将儿孙送入谢家家塾中就读。一来是看重童映光的名声;二来嘛动机就不纯了,若能与王谢的后人攀上交情,自是于日后的仕途大有裨益。
为了避免麻烦,十岁之前谢安皆是与其他男童一般无二的打扮,做派也和她那群师兄弟一样打鸟上墙无一不精。谢家家塾中不仅童映光一位先生,童映光主讲四书五经,谋策国政;其他老师有教医术药学,也有教山河地理等。入学一年后凭自己兴趣所长,跟着自己喜欢的老师专攻一门课业。当然啦,只要不冲突,其他师父的课也是可以去听听的。
沈五即是与谢安相识在谢家家塾中,只不过一年之后谢安仍旧屁颠屁颠地跟在童老头后面边学边挨骂,沈五则是去学了药理。虽然两人随着的老师不同,但谢安一向贪生怕死,仔细琢磨之后觉着多懂点药理有益无害,便在闲暇时间去百草堂偷师。百草堂是沈家在淮洲开的医馆,教医术的老师很多时间带着徒弟在那行医救人的同时行教学之事。
于是,两人由此从相识到相熟。奈何谢安天生不是个学医的料子,至今草药认不全,穴位指不出,只能拍着这位关系不错的师兄的肩膀,唉声叹气:“以后我的小命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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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与沈五相遇在谢集,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她有意而为之,赌了一把实实在在的运气。恰好谢安知道沈五在河硕一带为水灾行医救人,也恰好在上一个驿站点有沈家的药铺子,虽然不能立马找到沈五这个人,但在小厨房里花点钱托厨子传个消息什么的,谢安觉着还是可行的。
“生病”了自然要找郎中,以李英知挑剔的个性,郎中必是要往好的里挑,财大气粗的沈家医馆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沈五走到窗前看看廊下无人,将木窗拉下,方走到谢安床前抽出一排银针,叹气道:“凭你那点一路睡出来的医术,没毒死自己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安讪讪:“我也不是全然胡来,尽找了一些不常见没什么大毒性的药材吃了。你瞧我这不好好活着在吗?”
“活着算你的运气!要是给童老知道你这般胡来,你这层皮是扒定了!”
谢安嘿嘿一笑:“反正他看不见!”
对于这位师妹的厚脸皮沈五早有领教,白了她一眼,抽出银针来,一边施针一边发问:“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你不是去了京城,为何会与邵阳君的人出现了河硕?”
谢安回答得轻轻松松:“哦,我现在是他的幕僚。”
沈五手一抖,险些一个猛针扎了下去失声道:“你竟去做了他的入幕之宾??!”意识到自己话中有歧义,咳嗽了一声纠正了脸色,“如今朝里的局势想来你也知道,他李英知的身份最是敏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又多少个人想除掉他!做他的幕僚你嫌自己活得短了是吧!”
面对沈五疾言厉色的质问,谢安皱起眉头满不在乎:“大不了到时候我做个墙头草,投靠到其他皇子那边做个双面间谍,帮他们干掉李英知好了!”
“你认真的?”沈五神情严肃。
谢安也一脸认真:“开玩笑的!”
“…”沈五有点明白过来童老先生为什么三天两头对他这个唯一的女徒弟喊打喊杀了,不对啊,怎么这谢安去了一躺京城后,感觉已经不是厚脸皮,而是不要脸了呢…
沈五无力:“你下了苦肉计引我来,不会就是想气死我吧?”
谢安终于正色起来:“带我走。”
“去哪?”
“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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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失踪了,白霜意识到这点时为时已晚。以沈家的人力财力,想偷天换日地运走一个人不是一件难事。
消息传到李英知手中这一日,他人已在东都之中。作为西京门户,东都从来都是本朝的重中之中,女帝主政时更是由其夫君,一国主父常年驻守此地。与西京相同,东都也有一个小政事堂,每几年朝中会轮流派遣两位相公在此当值。
今日是旬休,哪怕西京朝中已是剑拔弩张之势,东都这边的官员该放假的还是放假,该去坊间喝喝花酒的还是去喝喝花酒。
墙头紫薇花开得正好,日光透过花影微颤,花下人一人静坐,侧容如玉,大袖如羽,花团落衣无声。
李英面前摆了三叠文书,一叠是奏报朝中太子与皇子们的动向;一叠则是北方藩镇与周边几国的动态;最薄的那一叠,是关于淮西与魏博的,也是李英知草草看过便不在乎的。
他的面前则是白霜送来的信:谢安跑了。
这就这么跑了?李英知有所准备,但联系到谢安此人又觉得其没那么简单。她的目的达到了?可回想一下,谢安在他身边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有所动作,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